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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马的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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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的万阿想,

“干脆就当一次狐狸吧。”

那就不是人类,不是万阿,也不是奈良屋的女当家了。绑在万阿身上的人类的束缚,就都不存在了。

奇妙。

真是奇妙啊。

(这样,就能在庄九郎君的膝上尽情欢愉,过后,只要说自己不是万阿,只是有马奥之坊里的一只狐狸,不就行了。)

全身开始燥热起来。人们都以为自己保守,还是万阿最了解自己。

(我喜欢男人。)

但是比起男人,奈良屋的财产更为重要。

(对。当一次狐狸吧。)

只当是狐狸作乐,和庄九郎在此地纠缠,也与他人无关吧。

(狐狸的妖术而已。——)

就可推卸一切。

门后的万阿心潮起伏不已。

此刻,房里的庄九郎。

早就洞穿了万阿的心思。“狐狸”正是庄九郎的计策。这么一来,视家产如命的万阿就能抛开“奈良屋当家的”枷锁。

(只要能享乐,就该脱光躺在我怀里放纵了。)

一眼看穿到底。

“奥之坊的狐狸。”

庄九郎叫道。眼光仍停留在经书上。

院里开满了白色的冷山茶花。

“在。”

门后的万阿低声应道。她还在揣摩狐狸的动作。

“狐狸。你可知我是修炼《法华经》的行者?”

(该怎么回答呢?)

万阿正在犹豫,庄九郎却又朗声道:

“《玄中记》的书上说,狐狸五十年修道,一百年可化作美女、神巫。或变作男子与女子交合,可知晓千里之事。”

“是的,”

万阿禁不住欢喜地答道,

“您还挺有学问的。”

“……”

这回庄九郎沉默了。

“糟糕!”

万阿后悔了。

(应该更妩媚才对。)

“进来吧。”

庄九郎叫道。

来了,门后的万阿口中应着,把裙裾高高地撩了起来。雪白的腿露了出来。那是一双极美的腿,就连万阿自己都想抚摸。

(那好,我现在是狐狸了。)

万阿没有马上进到庄九郎的房间,而是踮着脚尖出了走廊。轻滑过走廊后,来到厚重的杉木门前。

(真沉啊!)

稍微抬起一点,静静地打开门。外面是院子。

下到院里,赤脚走在杉苔上。每走一步,脚趾都深陷进去。

很快又回到书院的屋檐下。

庄九郎正在看书。

前额饱满、剑眉星目,让人过目不忘。

他看到了万阿。

“果然是狐狸,从院里跑过来的啊。”

“是的。”

此时的万阿已化身为狐。下面就看庄九郎的了。

“我是附近的荼吉尼天。”

佛语,意为狐。

“哦,现原形了吧。”

“松波庄九郎君好有眼力。您到有马后,妾身倾慕已久。”

“和男人睡过吗?”庄九郎问道。

语气虽高高在上,其实他自己除了在备前的边境摸过小宰相的si处外,还没摸过女人的身体呢。

“睡过。”

万阿大胆地回答。做姑娘时曾和公卿的子弟、真宗的和尚两三人私通过,然后就是当过二掌柜的丈夫。寥寥数人。

“睡过几个?”

“这……”

万阿哽住了。自己虽睡过三四人,不过狐狸应该不止吧。

“荼吉尼天可是狐精。佛典中说它法力无边,可提前半年预测死亡。专在临死前吸食人的心脏。你吃过几个男人的心脏?”

(啊!)

万阿吃了一惊。仔细想想,做姑娘时私通的公卿子弟、真宗的和尚,还有前夫,都死光了。自己也觉得男人的运气太差了,难不成自己真是“狐精”变的?

打消了自己的胡思乱想,万阿若无其事地含笑而立道:

“我想吃庄九郎君的心。”

“啊哈哈。”

庄九郎扔了手中的书躺了下来。

“过来吃吧!”

“这就来。”

万阿光着脚来到屋檐下。庄九郎却站起身,扬长而去了。

“我要下山。”

只留下一句话。

万阿愣在屋里。

“笨蛋。——”

万阿在心底咒骂自己。好歹也是奈良屋的万阿,怎么这么丢脸呢。

(不过一介浪人而已。……)

简直想抽自己一嘴巴才解恨。在京城,只要走在大街小巷里,人们都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那就是奈良屋的女当家。

美得艳光四射。京城的男子都说,只要能碰到奈良屋万阿的一根脚趾头,都死而无憾。

(而这般高贵的万阿)

却被松波庄九郎冷落致此。

一天过去了。

翌日,庄九郎也早早起来晨读,中午独自烤了山鸡充饥。当时还没有吃午饭的习惯,庄九郎就连这一点也与众不同。

下午接着看书。

一到时间就下山去。每天就像模子刻的一般规律。

昨天丢下万阿下山,虽说是“计策”,倒也确实是他的习惯。

他身上带着长枪。

溪流中布满了大小岩石。

庄九郎。

站在溪中的岩石上。腋下夹着长枪。

万阿正好能从自己住的御所坊的院子里望见他。

(他要干什么呢?)

庄九郎应该不知道有人在看自己吧。

他从怀中掏出一叠酒樽底[1]大小的纸片,数出十张掷向空中。

纸片飞舞着落下。

庄九郎踩着岩石,去刺那些纸片。磨得亮亮的枪尖在空中飞舞,随着庄九郎的跳跃,纸片纷纷被刺穿而落。

虽然未被刺穿而掉落溪流的纸片也不少,庄九郎的足技却让人惊叹。眼睛明明盯着空中的纸片,腿上竟也像长了眼睛一般,不曾从岩石上踩空。始终保持着低腰的姿势,身形稳定。

“太神奇了。”

杉丸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身后。

“这是要干什么呢?”

杉丸也觉得匪夷所思。

“嗯……”

万阿应声道。学过舞蹈的她似乎有些明白。恐怕刺穿那些空中的纸片不是目的,而是在练习保持低腰的姿势。

不过,那把长枪真是少见。

“简直就像天狗[2]。”

(……什么呀!)

万阿毫不动心。

“那人是个疯子!”

万阿肯定地说道。虽然不是真心这么想,此刻的万阿心里恨不得把口水啐到庄九郎的脸上。

“您说什么呢?”

杉丸已完全被松波庄九郎折服。

“他在妙觉寺本山的时候,就算不是百般武艺,也是人人夸赞的才智过人的法莲房。一定是佛祖下凡。”

“杉丸喜欢他吗?”

“喜欢。”

“万阿不喜欢。”

“这……”

杉丸顿时发窘了。

“不能这么说啊。松波庄九郎大人可是奈良屋的恩人。还不收报酬,太高尚了。”

“是吗?”

万阿凝视着崖下的庄九郎,心中波涛暗涌,却不同意杉丸的说法。

相学里说,心怀大欲之人反呈无欲之相。

(庄九郎莫非正是如此?)

那个男人透着一股强烈的邪气。杉丸虽然觉察不出,万阿却凭着女人的直觉感觉到了。冲着这股邪气,怎么可能无欲恬淡呢。

不过——

万阿并不觉得反感。她也知道自己喜欢这种邪劲儿。

(邪得玄乎!)

万阿觉得。现在隐藏的这种邪气,没准会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来。

(让人害怕。)

越是这么想,就越想靠近。

正因如此,才来到有马这种偏僻的山里。

晚霞满天。

晚霞从上面的童子山上溢出,一直流淌到溪谷。

“杉丸,我要去泡池。”

“让婢女陪着吧。”

“不用了。”

万阿走下岩石凿成的石阶。

暮色更重了。

庄九郎泡在岩石间的泉水中,无心地撕扯着羊齿叶。

水是红色的。

旁边是溪流。岩石间红色的泉水碰到溪流,激起小水花后融入溪流而去。

“我是个诗人就好了。”

这样就能吟诗抒怀了。全能的松波庄九郎,唯独不会作诗。

考虑问题缺乏诗意。可以说很无趣。而这种无趣,甚至到了一板一眼的地步。庄九郎深知自己的脾性。这种脾性是否对自己的生平有利,不试也不知道。

(寺里的生活无聊死了。)

但也不是毫无益处。在那里学到了《法华经》。内容虽是经文,却强烈地显示出《法华经》的独特之处。给所有的事物下结论。非常极端。也许是翻译印度文的唐代中国人的性格或是写文章的嗜好吧。

原因不明。

却为庄九郎的性格增添了棱角。至少增添了万阿感到的“邪气”。《法华经》的宗旨原本就宣传人有善有恶。

善人恶人都性格鲜明,滋生出他们的,似乎正是《法华经》这块神奇的土壤。

听听他们的吟诵就知道了。

他们连声大呼:

“南无、妙、法莲华、经”。

随着节奏,人的精神也自然阔步向前迈进。而且经文中现世利益的色彩浓郁,只要心中有它,佛祖就会帮着实现心中的各种欲望。可以说是充满攻击性的教义。

如果,庄九郎从小被送到净土教(净土宗、一遍宗、净土真宗)的本山,恐怕就完全是另外一个人了。由法然、亲鸾兴起的净土教,都对现世持否定态度。

只求来生。自然,人就变得消极内向,崇尚哲学。

他们念诵的是,“南无阿弥陀佛”。

缺少“南无妙法莲华经”的那种积极感,而且这种节奏越念越让人的意念陷入消沉。最终,变成无欲无求的信徒。

这两大教义所代表的精神,是庄九郎所处的战国初期并驾齐驱的两大巨峰。

但是这二者,究竟是不是释迦的“佛教”呢?笔者自然无从知晓。恐怕古今中外的大学问家们,也不能下断言吧。

——暂且不论这些。

庄九郎泡在红色的温泉中,脑后枕着岩石。

(能把万阿弄到手吗?)

念头一转,心里又情不自禁地念诵起万事遂愿的《法华经》了。

南无妙法莲华经

南无妙法莲华经

南无妙法莲华经

正念得起劲,眼前忽地一亮。

隔着三四块岩石的不远处,有个一丝不挂的人影。

夜色将近。

* * *

[1] 计量单位,一樽为1升的十分之一。

[2] 传说中住在深山里的妖怪。背部长有翅膀,可自由飞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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