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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锜与顺昌之战》自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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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金交兵之最初十五年间,宋以崩倒之战为常,而从未有一次屹决之胜。虏骑长驱远突,南至于南昌、长沙,东至于杭州、宁波,高宗仓皇浮海,仅免为徽、钦之续。时方百计通使,求拜表称臣而不获。暨秦桧秉钧,王伦使回,高宗始遂屈膝偷安之愿。然甫逾年而虏骑又南下矣。

自顺昌之战而形势一变。是役也,刘锜以壮弱杂□不盈二万之军,撄顺昌□薄之孤城,而败金兀术十余万之精锐,使之狼狈遁逃。声威所播,举国振奋。于是李宝捷于兴仁,姚仲捷于凤翔,牛皋捷于京西,孙显捷于陈蔡,曹成捷于大兴,王腾、成闵等先后捷于淮阳,杨从义捷于宝鸡,王贵、姚成捷颍昌,吴璘捷于陕州,韩世忠捷于泇口,杨沂中捷于拓皋,而岳飞捷于郾城。是时洪皓方奉使在燕,据其所见,金人震惧丧魄,悉迁燕之珍宝于北,意将捐燕以南而弃之。无如高宗,一意于和也。然高宗所以能终和,赖此战耳。朱晦庵曰:“虏人(经此)大败,方有怯中国之意,遂从和议,前此皆未肯真个要和。”其言谅矣。是则顺昌之战者,宋、金南北对峙之局所由奠也。论其在历史上之重要,视昆阳、赤壁、淝水诸役,岂有逊哉。而其两方众寡之悬殊,又与昆阳、赤壁、淝水诸役为类。

吾人读史至昆阳、赤壁、淝水诸役,每恨无亲历其事者之赡详记录,又无异源之资料以供参校;今所传者,既甚简略,又不知几经文人点窜,其去真象之远近,竟无以测之。顺昌之役,幸独不尔。现存此役之重要史料有七,请略述如下。

(一)杨汝翼之《顺昌之战胜破贼录》(下文省称《杨录》)。杨氏事迹,于本录外无可考见。本录中云:“某(作者)随轩而来,偶遭虏寇。迨兹平宁,敢以前后所见叙为纪实。”意杨氏当是刘锜左右司笔札者。本录为日记体,如下文所考,乃撰于战后两三月内,时作者盖尚留顺昌也。以亲见亲闻,而记于记忆尚新鲜之际,在原始史料中,所希觏也。

(二)汪若海陈报顺昌战功之《劄子》(下文省称《汪氏劄子》)。汪氏在战前官顺昌府通判,城将被围时,奉知府陈规命请援于朝。此《劄子》之来源,据其中所述,乃汪氏“躬往战地,或访亲见临阵之人,或质被虏得脱之士。”考李心传《建炎以来系年要录》一三七载“若海移书辅臣”云云,其下录书中语皆见于此《劄子》中。则此劄子乃其移辅臣之书也。

以上二种皆全采于徐梦莘之《三朝北盟会编》,分载卷二百一及二百二。

(三)刘锜自述顺昌之战略,经辗转传述而记入于《朱子语类》卷一三二中者。《语类》皆朱子门弟子所记。其关于顺昌之战二则,乃刘锜亲言于张栋,张栋以告朱子,朱子以告其门弟子而记之者。二则乃二人各记同一谈话,而互有详略,且稍有参差,《语类》并收之。史法上所谓“传闻异辞”,此为最佳之实例。

(四)周南之《山房杂记》。周南略与朱子同时,官至秘书省正字。《杂记》见于其所撰《山房集》(涵芬楼秘笈本)卷八,中记刘锜事五则(其关于顺昌之战者一则),皆不见于他书。

(五)徐梦莘之《三朝北盟会编》。《会编》除全采《杨录》及《汪氏劄子》外,尚有许多关于刘锜之记载,不尽注明来源者。

(六)李心传之《建炎以来系年要录》(下文省称《要录》)。心传号称良史,而《要录》记顺昌之战颇略,且时有颠倒凌乱,殆非其经意之笔也。《要录》因□编而修,此所记乃以《杨录》及《汪氏劄子》为主源,然其撰拟亦有出二文之外者,惜不注来历耳。所可异者,《要录》之考异小注中,屡引郭乔年之《顺昌破敌录》,而所引文皆见于今存之《杨录》中,仅偶有一两字之差异。岂《郭录》与《杨录》实即一书,而作者传闻歧出欤?抑《郭录》全采《杨录》,加以增广,而《要录》所引,适为其因袭之部分欤?以余观之,后一说为近实。《要录》小注所引尚有不著撰人之《顺昌破敌记》一则,原书今已佚,《要录》记顺昌之战虽稍略,然刘锜在此战以前及以后之事迹散见于《要录》中者则甚多,且大部分为《宋史·刘锜传》所不载,可采以补其缺也。

(七)《宋史·刘锜传》(下文省称《本传》)关于刘锜之史料,此最晚出。其记顺昌之战,一部分符于《杨录》,一部分符于李氏《要录》,而亦有出此二录之外者,显然,别有一源,惜此别源之来历不可考耳。所记此战前后之刘锜事迹,校以《要录》,不独互有详略,且时有重大之差歧,须重加考订。

南宋人笔记,于南宋名将,如韩世忠、岳飞辈多记其遗闻轶事,独于刘锜则缺如。近人丁传靖辑《宋人轶事汇编》,搜讨宋人笔记殆遍,而于刘锜只有短短之三则,其二摘自徐氏《会编》,其一采自朱子之《名臣言行录》,皆无关重要者。

以上所列举关于刘锜及顺昌之战之史料(此外,次要之资料尚有《十三处战功录》《中兴御武录》及《南宋十将传》,予因避地边荒,无从得见,须俟他日增补),过去史家尚未有汇聚而整理之,考校其异同,断取其可信,而综合为一比较能满人意之记述者。本书爰始为之。

下文分两部:

(一)《刘锜别传》,即抉择而融会一切有关史料之新记述。

1顺昌之战以前,2顺昌之战,3顺昌之战以后。此篇分三节,在第一及第三节中,遇有歧异之记载为本文所不采者,悉为考异,随文附注。此二节之史源,除《本传》《要录》及《会编》外,尚有朱子之《张复行状》。第三节之史源及其考异尽具于下一篇中,故不复以考异随文附注云。

(二)杨氏《顺昌战胜破贼录》疏证。《杨录》本身为一极有意义之历史文件,亦一极富趣味之读物。其中细节,《别传》格于文体,无法完全采入,抑其亲切之意味与时代之精神,一经转述便无法保存。要之此录自有独立永存之价值,而非任何转述所能替代。今以此录为正文,而悉采其他史料之详其所略者,或可以补其所阙者,或可以正讹误者,或与有出入而是非难遽决者,分别疏附其下,间加按语。庶学者览此,不惟于顺昌之战可得更亲切而深刻之印象,且于纪〔记〕载之源流与夫史家取裁之艰苦,亦可了然。窃以为凡关史中大事之有众多史源者,皆宜以此法处理之,兹篇其权舆也。

原载《益世报·史学副刊》(重庆版)第6期,1940年6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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