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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答某报(节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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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6年9月3日)

此问题含义甚复杂,非短篇单词所能尽也,此略述其所怀,若其详则异日商榷之。

中国今日若从事于立法事业,其应参用今世学者所倡社会主义之精神与否,别为一

问题;中国今日之社会经济的组织,应为根本的革命与否,又别为一问题,此不可混也。

今先解决第一问题,次乃附论第一问题。

吾以为中国今日有不必行社会革命之理由,有不可行社会革命之理由,有不能行社

会革命之理由。

于本论之前,不可不先示革命之概念。凡事物之变迁有二种,一缓一急。其变化之

程度缓慢,缘周遭之情状,而生活方向,渐趋于一新生面,其变迁时代,无太甚之损害

及苦痛,如植物然,观乎其外,始终若一,而内部实时时变化,若此者谓之发达,亦谓

之进化(developmentofevolution)。反之,其变化性极急剧,不与周遭之情状相应,

旧制度秩序,忽被破坏,社会之混乱苦痛缘之,若此者谓之革命(revolution)。吾以

为欧美今日之经济社会,殆陷于不能不革命之穷境;而中国之经济社会,则惟当稍加补

苴之力,使循轨道以发达进化,而危险之革命手段,非所适用也。请言其理。

所谓中国不必行社会革命者何也?彼欧人之经济社会,所以积成今日之状态者,全

由革命来也。而今之社会革命论,则前度革命之反动也。中国可以避前度之革命,是故

不必为再度之革命。夫谓欧人今日经济社会之状态全由革命来者何也?

欧洲当十七八世纪之交,其各国人之有土地所有权者,于法不过四万人,于英万九

千人,于奥二万六千人,合今日耳曼诸邦,不过二万人,他国略称是。而当时全欧总民

数,既在一万六千万人以上,于一万六千万人中,而为地主者不及二十万人。盖欧洲前

此之农民,大半在隶农之地位,是其贫富之阶级,早随贵贱之阶级而同时悬绝矣。幸而

彼之个人土地私有权,发达甚迟缓,未全脱前此部落土地所有权之时代,(英国自一七

六○年至一八三三年凡七十余年间,有所谓“共有地”者渐次改为私有地,其地凡七百

万英亩。一英亩约当我四亩六分余也。)故贫民稍得以此为养。农业以外,则手工业亦

颇发达。其习惯有所谓工业组合者,约如我国各工业之有联行。政府之对于农业、工业,

皆制为种种法律以保护干涉之,故虽不能有突飞之进步,然亦相安而致有秩序,此欧洲

旧社会组织之大略也。及斯密亚丹兴,大攻击政府干涉主义,而以自由竞争为楬橥,谓

社会如水然,任其自竞,则供求相剂,而自底于平。此论既出,披靡一世。各国政府,

亦渐为所动,前此为过度之干涉者,一反而为过度之放任。其骤变之影响,既已剧矣。

同时而占士·瓦特发明蒸汽(一七六九年),未几李察又缘之以发明纺绩器,于是斯密

与瓦特之二杰,相提携以蹴踏旧社会,如双龙搅海,而工业革命(theindustrial

revolution)之时代以届。前此人类注其筋力之全部以从事制作,虽或间附以牛马力等,

然利用自然力之器械,殆可谓绝无。及汽机发明,其普通者视人力加十二倍,或乃加数

百倍至千倍,则试谉其影响于社会之组织者何如,生产之方法,划然为一新纪元。以一

人而能产前此十二人乃至数百千人之所产,则其所产者之价值必骤廉,前此业手工者,

势不能与之竞,而必至于歇业。前此执一艺者,所得之利益,自全归于其手,偶值其物

价腾,则所得随而益丰,但恃十指之劳,苟勤俭以将之,虽窭人可以致中产,故于工业

界绝无所谓阶级者存。及机器既兴,无数技能之民,骤失其业,不得不自投于有机器之

公司以求糊口。而机器所用之劳力,与旧社会所用之劳力又绝异。前此十年学一技者,

至是而悉不为用,而妇女及未成年者,其轻便适用,或反过于壮夫,而壮夫愈以失业。

前此工人自制一物,售之而自得其值,今则分业之度益进。与其谓之分业,毋宁谓之合

力。每一物之成,必经若干人之手,欲指某物为某人所制,渺不可得。而工人之外,复

有供给其资本与器具者,又须得若干之报酬。故欲求公平之分配,终不可期,不得已而

采最简单之方法,行赁银制度。即出资本者,雇用若干之职工,每人每日,给以庸钱若

干,而制成一器,所得之赢,悉归雇主。

而雇者与被雇者之间,即资本家与劳动者之间,划然成两阶级而不可逾越,此实旧

社会之人所未梦见也。夫物质界之新现象既已若是矣,使思想界而非有新学说以为之援,

则其激变尚不至如是其甚。前此在工业组合制度之下,其物价或以习惯或以法律羁束之,

若有一人忽贬价以图垄断,则立将见摈于同行而不能自存,于其物之品质亦然,大率一

律,而竞争之余地甚狭。及机器一兴,生产额忽过前此数倍,非低廉其价值,改良其品

质,则将无销售之途。适有自由竞争之学说出而为援,前此之习惯法律,一切摧弃,无

所复用。制造家惟日孜孜,重机器以机器,加改良以改良,其势滔滔,继续无限,以迄

今日;一般公众,缘此而得价廉质良之物;而社会富量,亦日以增殖,其功德固不在禹

下。然欲制价廉质良之物以投社会之好,彼无资本者与有资者竞,则无资本者必败;小

资本者与大资本者竞,则小资本者必败;次大资本者与更大资本者竞,则次大资本者必

败。展转相竞,如斗鹑然,群鹑皆毙,一鹑独存。当其毙也,则感莫大之苦痛,牺牲无

量数之资本,牺牲无量数人之劳力,然后乃造成今日所谓富者之一阶级。(大资本与小

资本竞,而小资本全致亏耗,故曰牺牲无量数之资本。无资本者虽有技能不能自存,此

牺牲劳力者一;当小资本与大资本竞时,各雇用劳力者,及小资本失败,而所雇用之劳

力者,随而失业,此牺牲劳力者二。故曰牺牲无量数人之劳力。)呜呼!一将功成万骨

枯,今日欧洲之经济社会当之矣。然军事上一将功成以后,处乎其下者犹得有休养生息

之时;经济上一将功成以后,处乎其下者乃永沈九渊而不能以自拔。此富族专制之祸,

所以烈于洪水猛兽,而社会革命论所以不能不昌也。而推其根原,则实由前此工业组织

之变迁,不以进化的而以革命的,如暴风疾雨之骤至,应之者手忙脚乱,不知所措,任

其自然,遂至偏毗于一方而不可收拾。而所谓应之失措者,其一在政府方面,其一在人

民方面。其一在政府方面者,则放任太过,虽有应干涉之点而不干涉也;其在人民方面

者,多数人民,不能察风潮之趋向而别循新方面以求生活也。美国经济学大家伊里(r.

t.eey)曰:“使当工业革命将至之前,工人有识见高迈者,能合多数工人为一团,置

机器,应时势而一新其制造法,是即地方之组合也,即一种之协立制造会社

(coperativefactory)也。果尔,则工业组织之过渡可以圆滑而推移,而后此之骚扰

革命可以免。惜乎见不及此,墨守其故,终至此等利器,仅为少数野心家所利用,驯至

今日积重难返之势,可叹也。”

其意盖谓使今日劳动者阶级,当时能知此义,则可以自跻于资本家之列,而奇赢所

获,不至垄断于少数也。此诚一种之探源论也。虽然,吾以为当时欧洲之多数人民,即

见果及此,而于贫富悬隔之潮流,所能挽救者终无几也。何也?彼贫富悬隔之现象,自

工业革命前而既植其基,及工业革命以后,则其基益巩固,而其程度益显著云耳。盖当

瓦特与斯密之未出世,而全欧之土地,本已在少数人之手,全欧之资本,自然亦在少数

人之手。其余大多数人,业农者大率带隶农之性质,所获差足以自赡耳。其业工商者,

赖其技能,以糊其口,虽能独立,而富量终微。逮夫机器兴,竞争盛,欲结合资本以从

事,则其所结合资本中之多量,必为旧有资本者所占;其余多数中产以下者,虽悉数结

合,而犹不足以敌彼什之一。故彼工业革命之结果,非自革命后而富者始富贫者始贫,

实则革命前之富者愈以富,革命前之贫者终以贫也。我国现时之经济社会组织,与欧洲

工业革命前之组织则既有异,中产之家多,而特别豪富之家少。其所以能致此良现象者,

原因盖有数端。一曰无贵族制度。欧洲各国,皆有贵族,其贵族大率有封地。少数之贵

族,即地主也,而多数之齐民,率皆无立锥焉。生产之三要素,其一已归少数人之独占

矣。(经济学者言生产三要素,一曰土地,二曰资本,三曰劳力。)故贵族即兼为富族,

势则然也。中国则自秦以来,贵族即已消灭,此后虽死灰偶烬,而终不能长存。及至本

朝,根株愈益净尽,虽以亲王之贵,亦有岁俸而无食邑。白屋公卿,习以为常,蓬荜寒

酸,转瞬可登八座,堂皇阁老,归田即伍齐民。坐此之故,举国无阶级之可言。而富力

之兼并亦因以不剧也。二曰行平均相续法。欧洲各国旧俗,大率行长子相续。自法兰西

大革命后,虽力矫此弊,而至今迄未尽除。夫长子相续,则其财产永聚而不分,母财厚

而所孳生之赢愈巨,其于一国总殖之增加,固甚有效,然偏枯太甚,不免有兄为天子、

弟为匹夫之患,一国富力永聚于少数人之手,此其敝也。我国自汉以来,已行平均相续

法(此事余别有考据),祖父所有财产,子孙得而均沾之。其敝也,母财碎散,不以供

生产,而徒以供消费,谚所谓“人无三代富”。职此之由,盖拥万金之资者,有子五人,

人得二千,其子复有子五人,苟无所增殖而复均之其子,则人余四百矣,非长袖则不足

以善舞。我国富民之难世其家者,非徒膏梁绔袴之不善保泰,抑亦制度使然矣。虽然,

缘此之故,生产方面,虽日蹙促,而分配方面,则甚均匀,而极贫极富之阶级,无自而

生,此又利害之相倚者也。三曰赋税极轻。欧洲诸国,前此受贵族教会重重压制,供亿

烦苛,朘削无艺,侯伯、僧侣不负纳税之义务,而一切负担,全委诸齐氓。及屡经宗教

革命、政治革命,积弊方除,而产业革命已同时并起,无复贫民苏生之余地矣。中国则

既无贵族教会梗于其间,取于民者惟一国家。而古昔圣哲,夙以薄赋为教;历代帝王,

稍自爱者,咸凛然于古训而莫敢犯,蠲租减税,代有所闻;逮本朝行一条鞭制,而所取

益薄。当厘金未兴以前,民之无田者,终身可不赋一铢于政府,劳力所入,自享有其全

部。夫富量由贮蓄而生,此经济学之通义也;而所贮蓄者又必为所消费之余额,又经济

家之通义也。然则必所入能有余于所出,而后治产之事乃有可言。欧洲十八世纪以前之

社会,齐氓一岁所入,而政府、贵族、教会,朘其泰半,所余者仅赡事畜,盖云幸矣。

中国则勤动所获,能自有之,以俭辅勤,积数年便可致中产。故贮蓄之美风,在泰西则

学者广为论著以发明,政府多设机关以劝厉,而其效卒不大;观中国人人能之,若天性

然,亦其制度有以致之也。勤俭贮蓄之人愈多,则中产之家亦愈多,此又因果所必至也。

凡此皆所以说明我国现在经济社会之组织,与欧洲工业革命前之经济社会组织,有绝异

之点。而我本来无极贫极富之两阶级存,其理由皆坐是也。虽然,我国今后不能不采用

机器以从事生产,势使然也。既采用机器以从事生产,则必须结合大资本,而小资本必

被侵蚀,而经济社会组织不得不缘此而一变,又势使然也。然则欧人工业革命所生之恶

结果(即酿出今日社会革命之恶因),我其可以免乎?曰:虽不能尽免,而决不至如彼

其甚也。盖欧人今日之社会革命论,全由现今经济社会组织不完善而来,而欧人现今经

济社会组织之不完善,又由工业革命前之经济社会组织不完善而来。我国现今经济社会

之组织,虽未可云完善,然以比诸工业革命前之欧洲,则固优于彼。故今后生产问题,

虽有进化,而分配问题,乃可循此进化之轨以行,而两度之革命,殆皆可以不起也。

(欧人前此之工业革命,可谓之生产的革命;今后之社会革命,可谓之分配的革命。)

请言其理:夫生产之方法变,非大资本则不能博赢,而大资本必非独力所能任也,于是

乎股份公司(株式会社)起。此欧人经过之陈迹,而我国将来亦不能不敩之者也。然欧

人之招股而创此等公司也,其应募而为股东者,则旧日少数之豪族也;中国今日招股而

创此等公司也,其应募而为股东者,则现在多数之中产家也。此其发脚点之差异,而将

来分配之均不均,其几即兆于是也。夫欧人岂必其乐以股东之权利尽让诸豪族,使如伊

里所言,合工人以组织一协立制造会社者,岂其无一人能见及此,而无如其前此社会之

组织,本已分贫富二途,贫者虽相结合,然犹以千百之僬侥国人与一二之龙伯国人抗,

蔑有济矣。故昔日之富者,因工业革命而愈富;昔日之贫者,因工业革命而愈贫。(虽

间有工业革命后由贫而富、由富而贫者,然例外也。)何也?非大资本不能获奇赢,而

公司则大资本所在也。有股份于公司者则日以富。无股份于公司者则日以贫,公司股份

为少数人所占,则多数人遂不得不食贫以终古也。而中国情形则有异于是。试以最近之

事实证之。粤汉铁路招股二千万,今已满额,而其最大股东不过占二十五万乃至三十万

耳,其数又不过一二人,其占十股以下者乃最大多数(每股五元)。盖公司全股四百万

份,而其为股东者百余万人。此我国前此经济社会分配均善之表征,亦即我国将来经济

社会分配均善之联兆也。诚使得贤才以任之,复有完密之法律以维持之,杜绝当事之舞

弊,防制野心家之投机,则公司愈发达,获利愈丰,而股东所受者亦愈多。股东之人数

既繁,大股少而小股多,则分配不期均而自均。将来风气大开,人人知非资本结合不足

以获利,举国中产以下之家,悉举其所贮蓄以投于公司;生产方法,大变而进于前;

分配方法仍可以率循而无大轶于旧,则我国经济界之前途,真可以安辔循轨,为发

达的进化的,而非为革命的矣。夫今者欧美人见贫富阶级悬绝之莫救也,以是有倡为以

公司代工人贮蓄,将其庸钱之一部分代贮焉,积以为公司之股本,他日公司获利,彼得

分沾,则劳动者兼为资本家,而鸿沟或可以渐图消灭。然在积重难返之欧美,此等补苴,

不能为效也。而我国则此事出于天然,不劳人力。盖工业革新以后,而受庸钱之人,半

皆兼有资本家之资格,此殆可以今日之现象而测知之者也。(其不能举一切劳动者而悉

有某公司之股份,此无待言。然举国无一贫人,则虽行极端社会主义之后,犹将难之。

但使不贫者居大多数,即经济社会绝好之现象矣。)此无他故焉,现今之经济社会组织,

其于分配一方面,已比较的完善,而远非泰西旧社会所及。由现今社会以孕育将来社会,

其危险之程度自不大故也。而无识者妄引欧人经过之恶现象以相怵,是乃谓杞人之忧也。

然又非徒恃现在经济社会组织之差完善而遂以自安也。彼欧人所以致今日之恶现象者,

其一固由彼旧社会所孕育,其二亦由彼政府误用学理放任而助长之。今我既具此天然之

美质,复鉴彼百余年来之流弊,熟察其受病之源,博征其救治之法,采其可用者先事而

施焉(其条理详下方),则亦可以消患于未然,而复辙之轨,吾知免矣。所谓不必行社

会革命者,此也。

所谓中国不可行社会革命者何也?社会革命论,以分配之趋均为期,质言之,则抑

资本家之专横,谋劳动者之利益也。此在欧美,诚医群之圣药,而施诸今日之中国,恐

利不足以偿其病也。吾以为策中国今日经济界之前途,当以奖励资本家为第一义,而以

保护劳动者为第二义。请言其理:夫今日东西列强,所以以支那问题为全世界第一大问

题者何也?

凡以国际的经济竞争之所攸决云尔。经济学公例,租与庸厚则其赢薄,租与庸薄则

其赢厚。(土地所得曰租,劳力所得曰庸,资本所得曰赢。此严译《原富》所命名也。

日人译之曰地代,曰劳银,曰利润。)故拥资本者常以懋迁于租庸两薄之地为利,不得

则亦求其一薄者。欧人自工业革命以来,日以过富为患,母财岁进,而业场不增。其在

欧土,土地之租与劳力之庸,皆日涨日甚,资本家不能用之求赢,乃一转而趋于美洲、

澳洲诸部新地。此新地者,其土地率未经利用,租可以薄,而人口甚希,庸不能轻,于

是招募华工以充之,则租庸两薄而赢倍蓗矣。乃不数十年,而美澳诸地昔为旧陆尾闾者,

今其自身且以资本过剩为患。一方面堵截旧陆之资本,使不得侵入新陆以求赢,而旧陆

之资本家病;一方面其自身过剩之资本,不能求赢于本土,而新陆之资本家亦病。日本

以后起锐进,十年之间,资本八九倍于其前,国中租庸,日涨月腾。而日本之资本家亦

病,于是相与旁皇却顾,临睨全球。现今租庸两薄之地,无如中国,故挟资本以求赢,

其最良之市场亦莫如中国。世界各国,咸以支那问题为唯一之大问题者,皆此之由。我

国民于斯时也,苟能结合资本,假泰西文明利器(机器),利用我固有之薄租薄庸以求

赢,则国富可以骤进,十年以往,天下莫御矣。而不然者,以现在资本之微微不振,星

星不团,不能从事于大事业,而东西各国,为经济公例所驱迫,挟其过剩之资本以临我,

如洪水之滔天,如猛兽之出柙,其将何以御之?夫空言之不能敌实事也久矣,两年以来,

利权回收之论,洋溢于国中,争路争矿,言多于鲫,然曾未见一路之能自筑,一矿之能

自开。而日人南满洲铁道会社,已以百兆之雄资,伏东省而阘其脑,而各处枝路,尚往

往假资于外人,而各国制造品之滔滔汩汩以输入,尽夺吾民之旧业者,又庸耳俗目所未

尝察也。夫自生产方法革新以后,惟资本家为能食文明之利,而非资本家则反蒙文明之

害,此当世侈谈民生主义者所能知也。曾亦思自今以往,我中国若无大资本家出现,则

将有他国之大资本家入而代之,而彼大资本家既占势力以后,则凡无资本者或有资本而

不大者,只能宛转瘐死于其脚下,而永无复苏生之一日。彼欧美今日之劳动者,其欲见

天日,犹如此其艰也,但使他国资本势力充满于我国中之时,即我四万万同胞为马牛以

终古之日。其时,举国中谁复为贫,谁复为富,惟有于中国经济界分两大阶级焉:一曰

食文明之利者,其人为外国人;一曰蒙文明之害者,其人为中国人而已。于彼时也,则

真不可不合全国以倡社会革命矣。虽然,晚矣,无及矣,此非吾故为危言以悚听也!夫

宁不见今日全国经济界稍带活气者,惟有洋场,而洋场之中国人,则皆馂外商之余也。

月晕知风,础润知雨,而况乎风雨之已来袭者耶!我中国今日欲解决此至危极险之问题,

惟有奖励资本家,使举其所贮蓄者,结合焉,而采百余年来西人所发明之新生产方法以

从事于生产,国家则珍惜而保护之,使其事业可以发达以与外抗,使他之资本家闻其风,

羡其利,而相率以图结集,从各方面以抵当外竞之潮流,庶或有济。虽作始数年间,稍

牺牲他部分人之利益,然为国家计,所不辞也。今乃无故自惊,睡魇梦呓,倡此与国家

全体利害相反之社会革命论,以排斥资本家为务。寝假而国民信从其教,日煽惑劳动者

以要求减少时间,要求增加庸率,不则同盟罢工以挟之;资本家蒙此损失,不复能与他

国之同业竞,而因以倒毙;他之资本家,益复惩羹吹韲,裹足不前,坐听外国资本势力,

骎骎然淹没我全国之市场,欲抵抗已失其时,而无复扎寨之余地;全国人民,乃不得不

帖服于异族鞭箠之下以糊其口。则今之持社会革命论者,其亡国之罪,真上通于天矣。

此非吾故苛其词,实则居今日而倡此不适于国家生存之社会革命论,其结果必至如是也。

要之,吾对于经济问题之意见,可以简单数语宣示之,曰:今日中国所急当研究者,乃

生产问题,非分配问题也。何则?生产问题者,国际竞争问题也;分配问题者,国内竞

争问题也。生产问题能解决与否,则国家之存亡系焉。生产问题不解决,则后此将无复

分配问题容我解决也。由此言之,则虽目前以解决生产问题故,致使全国富量落于少数

人之手,贻分配问题之隐祸于将来,而急则治标,犹将舍彼而趋此,而况乎其可毋虑是

也。孔子与门人立,拱而尚右,二三子亦皆尚右;孔子曰:“二三子之嗜学也,我则有

姊之丧故也。”夫欧美人之倡社会革命,乃应于时势不得不然,是姊丧尚右之类也。今

吾国情形与彼立于正反对之地位,闻其一二学说,乃吠影吠声以随逐之,虽崇拜欧风,

亦何必至于此极耶!夫无丧而学人尚右,不过为笑,固非害于实事;若病异症而妄尝人

药,则自厌其寿耳。今之倡社会革命论者,盖此类也,所谓不可行社会革命者,此也。

所谓中国不能行社会革命者何也?欲为社会革命,非体段圆满,则不能收其功;而

圆满之社会革命,虽以欧美现在之程度,更历百年后,犹未必能行之,而现在之中国更

无论也。今排满家之言社会革命者,以土地国有为唯一之楬橥。不知土地国有者,社会

革命中之一条件,而非其全体也。各国社会主义者流,屡提出土地国有之议案,不过以

此为进行之著手,而非谓舍此无余事也。如今排满家所倡社会革命者之言,谓欧美所以

不能解决社会问题者,因为未能解决土地问题,一若但解决土地问题,则社会问题即全

部问题解决者然,是由未识社会主义之为何物也。(其详别于下方驳之。)近世最圆满

之社会革命论,其最大宗旨不外举生产机关而归诸国有。土地之所以必须为国有者,以

其为重要生产机关之一也。然土地之外,尚有其重要之生产机关焉,即资本是也。而推

原欧美现社会分配不均之根由,两者相衡,则资本又为其主动。盖自生产方法一变以后,

无资本者万不能与有资本者竞,小资本者万不能与大资本者竞,此资本直接之势力,无

待言矣。若语其间接之势力,则地价、地租之所以腾涨者何自乎?亦都会发达之结果而

已。都会之所以发达者何自乎?亦资本膨胀之结果而已。彼欧洲当工业革命以前,土地

为少数人所占有者已久,然社会问题不发生于彼时面发生于今日者,土地之利用不广,

虽拥之犹石田也。及资本之所殖益进,则土地之价值随而益腾,地主所以能占势力于生

产界者,食资本之赐也。(如某氏演说称:“英国大地主威斯敏士打公爵有封地在伦敦

西偏,后来因扩张伦敦城,把那地统圈进去,他一家的地租占伦敦地租四分之一,富与

国家相等。”

须知伦敦城何以扩张,由资本膨胀故;伦敦地租何以腾涨,由资本膨胀故。若无工

业革命后之资本膨胀,则今日之威斯敏士打,亦无从有敌国之富也。其他同类之现象,

皆可以此说明之。)又况彼资本家常能以贱价买收未发达之土地,而自以资本之力发达

之以两收其利,是又以资本之力支配土地也。(美国人占土比儿于二十年前,买收汶天

拿省、华盛顿省诸土地,而自筑大北铁路以贯之。彼时此等土地,皆印度红夷出没之所,

殆不值一钱;今则其最闹之市,地价骎骎追纽约、芝加高矣。近太西资本家,率无不用

此术。)要之欲解决社会问题者,当以解决资本问题为第一义,以解决土地问题为第二

义。且土地问题,虽谓为资本问题之附属焉可也。若工场,若道具(机器),其性质亦

与土地近,皆资本之附属也。质而言之,则必举一切之生产机关而悉为国有,然后可称

为圆满之社会革命;若其一部分为国有,而他之大部分仍为私有,则社会革命之目的终

不能达也。然则圆满之社会革命论,其新社会之经济组织何如?以简单之语说明之,亦

曰:国家自为地主自为资本家,而国民皆为劳动者而已,即一切生产事业,皆由国家独

占,而国民不得以此为竞也。夫同为劳动者也,何以于现在则苦之,于革命后则甘之?

诚以如现在经济社会之组织,彼劳动所得之结果,地主攫其若干焉,资本家攫其若干焉,

而劳动者所得,乃不及什之一。若革命以后,劳动之结果,虽割其一部分以与国家,而

所自得之一部分,其分量必有以逾于今日。且国家所割取我之一部分,亦还为社会用,

实则还为我用而已。如此则分配极均,而世界将底于大同。此社会革命论之真精神,而

吾昔所谓认此主义为将来世界最高尚美妙之主义者(见本年本报第四号),良以此也。

而试问今日之中国,能行此焉否也?此在欧美之难此主义者,有自由竞争绝而进化将滞

之问题,有因技能而异报酬或平均报酬孰为适当之问题,有报酬平等遏绝劳动动机之问

题,有分配职业应由强制抑由自择之问题,其他此类之问题尚夥,不缕述。凡此诸问题,

皆欧美学者所未尽解决,而即此主义难实行之一原因也。今中国且勿语此,惟有一最浅

易最简单之问题,曰:既行社会革命建设社会的国家,则必以国家为一公司,且为独一

无二之公司,此公司之性质,则取全国人之衣食住,乃至所执职业,一切干涉之而负其

责任。

就令如彼报所言,我国人民程度已十分发达,而此等政府,果适于存在否乎?足以

任此之人才有之乎?有之,能保其无滥用职权专制以为民病乎?能之,而可以持久而无

弊乎?此问题,绝无待高尚之学理以为证,虽五尺之童能辨之。论者如必谓中国今日能

建设此等政府也,则强词夺理,吾安从复与之言。若知其不能,则社会革命论,直自今

取消焉可也。夫论者固明知社会革命之不能实行也,于是卤莽灭裂,盗取其主义之一节

以为旗帜,冀以欺天下之无识者。庸讵知凡一学说之立,必有其一贯之精神,盗取一节,

未或能于其精神有当也。彼排满家之社会革命论,自孙文倡也,某报第十号,载有孙文

演说,殆可为其论据之中心,今得痛驳之以为中国不能行社会革命之左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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