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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电掣虹飞 力歼巨兽 心长语重 永佩良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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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家亲属因杨酉失踪,前往报案。县官虽非酷吏,人极怕事,讳言境内有盗,恰巧附近山中,不知由何处窜来了两只猛虎,常有伤人之事,越发有了说词,除令猎户捕虎而外,把杨酉被杀的事,也推在虎的身上。人证全无,就此拉倒。

郭解杀了杨酉不久,就听说山中猛虎伤人,十分凶恶,便约了田豹和同村少年,连往山中去了好几次,一点虎的影子也没寻见。猛虎伤人之事,还是不断发生。

这日,田豹又听猛虎伤人,忙寻郭解道:“我们连去几次,都是空手而回。山中林深草密,涧高谷深,恐怕不易找到。猎户们屡受官刑追逼,实在可怜,我们还是再去一趟吧。”

郭解忙道:“我已请姊姊多备干粮,准备再去呢。这次我们不为地方上除此一害,决不回来!你快找人去。”

村中少年得信,纷纷拿了兵器,随同田豹赶来,大家七手八脚将干粮备好,一同上路。

这时正是三月中旬光景。一场春雨过后,天气分外晴朗。众人赶到山中,已离黄昏将近。郭解见一轮红日刚刚含山,西半天的片片轻云,映着斜阳余光,业已散为霞绮,东方一轮明月,冰盘也似刚刚升起,正挂在一株轮囷蟠屈,苍鳞冉冉的古松之上。当中大片睛霄,却是碧空湛湛,不见一丝云影,只微微隐现着两三点星光。下面是远山凝黛,近岭摇青,峭壁斑斓,红紫万状,清风曳柳,吹面不寒,杂花乱开,缤纷满目,到处清丽如画,安静静地哪有一点虎的影子。心想:“这情景和前几次差不多,又要空守一夜了。”随把众人安排停当,独个儿往南山口赶去。本想和先埋伏的众猎人商计好互相呼应夹攻。到时众猎人恰巧打了两只鹿和野兔在烤吃,见他寻来,非常高兴,说什么也不让走。郭解和众人一起吃完,又谈了一会,见明月已近中天,恐同来诸人盼望,坚持要走。众猎人因那虎不止一个,恐郭解孤身犯险,强要分人陪送,

郭解哈哈笑道:“我等它还等不着呢。没见虎,先就骇怕,这虎还怎么打法?”说罢,一路连纵带跳,飞驰而去。为防众人追来,又想抄近,所行已非原路。连越过两处崖坡,回顾众人不曾追上,又见云净天空,月光如昼,大片峰峦花树都和浸在水里一样。越看越有兴,便把脚步放慢。心想:“不是这场好雨,山中怎会这样新鲜干净?此时一点风都没有,想必那虎不会出现,乐得仔细看看这一带的山中夜景。”想着想着,猛然发现道旁浅坡上空出两三丈方圆一大片草地。那半人来高的野草,好似被什么东西压倒神气。知道老虎专择野草地里潜伏,坡上一株树也没有,草这样深,正是虎喜栖息之地,再仔细一看,那片野草果有巨兽翻滚践踏过的痕迹。

忙往四下搜寻时,空山无人,花月摇辉,到处静荡荡地全不闻丝毫声息。虎来有风,此时毫无动静,料已他往,意欲回到东山口,唤来田豹等一同搜索。念头一转,忙往回跑。刚由一座危崖侧面转过,猛瞥见前面不远,有拳头大两团蓝光,在崖前阴影里闪动。定睛一看,一只生平从未见过的巨虎,刚由地上站起,对着当头明月在伸懒腰,这一来,虎的前半身,便在月光之下,看得逼真,从头到尾,少说也有一丈多,身比水牛还要粗壮,腿如树干也似挺立地上,血口开张,剑牙外露,目光如电,凶芒梜梜,看去猛恶已极。郭解虽然胆大,骤然间遇到这样大的猛虎,也由不得吃了一惊。刚要回手拔剑,忽听轰的一声虎啸,当时风生草动,谷应山鸣,跟着便见那虎对着自己前腿微蹲,长尾一剪,似要迎面扑来。因听老猎人说过,虎的迎面三扑,来势最猛。骤出不意,又为那一啸之威所震,慌不迭便往旁纵去。身子还在空中,剑已出鞘,原准备避开来势,再与虎斗,连人带剑正往下落,猛觉一脚踏在一个坚而且韧的东西上面。未容站稳,冷不防轰的一声怒吼,那东西已跳将起来。原来刚刚踏的又是一只卧虎,正张开血盆大口朝人咬到。知道不妙,慌不迭随手一剑朝虎头刺去,脚底随着那虎腾身之际,猛一用劲,人便跳纵出两丈来远。身刚落地,惊魂未定,忽又听虎啸连声,头上呼的一下,两团蓝光带着另一条虎影,泰山压顶也似,由斜刺里飞扑过来,正是方纔所见的大虎!当时急中生智,不往后退,却把身子往下一蹲。往前一杂。虎高人矮,本可上下错过,也是手快了些,见虎由头上扑过,回手一剑,虽然将虎刺中,剑尖却被虎的后胯骨缝夹住。两下都是一个猛劲,剑虽拔出,人却被虎带跌地上,急切间还未蹿起,方纔所踏的虎又被纵起时刺中一目,负痛情急,一声震天价怒吼,倏地朝人扑到。

郭解知道情势危急,连忙就地几滚,人虽幸脱虎爪,身上却被山石擦得生疼。先一巨虎,又转身扑来,成了二虎夹攻之势。郭解见那虎比传说还要猛恶得多,哪敢冒险迎敌,全仗身法灵巧,一味前后跳纵,左闪右避,遇到机会,顺手刺上一剑。心慌胆怯之下,一剑也未刺中要害,二虎却更激怒,凶威暴发,追扑更急,不住腾跃猛扑,轰轰怒吼,扰得沙石惊飞,山风大作。郭解在二虎夹攻之下,连经奇险,虽未葬身虎口,衣服多被山石磨碎,还受了好些零伤,时候稍长渐有不支之势。偏巧那一带,除了大片草地,便是峭壁如削,逃走定要被虎追上,危崖又无法攀登,眼看形势万分危急。忽然想起崖旁来路有一山涧,两岸相隔似有十多丈,只要涧中水深,能够逃到涧旁,便可脱险。等众猎户和田豹等听到虎啸寻来,一同杀虎除害。身随念起,忙往崖角临涧一面逃去:二虎自是追扑不已。郭解全仗胆大身轻,心灵手快,不住东掩西逃,费了无数心力,累得通体汗流,好容易纔逃近涧旁。月光照处,看出那涧约有十二三丈宽,涧底却是干的。自己这面虽有两丈来高的涧岸,对面却是一列土坡,直达涧底。如往下纵,被虎追扑下来,逃路更窄,势更凶险,就能逃往对岸,那虎一纵便可跃过,同样九死一生。心正叫不迭的苦,人已进到涧边,忽听来去两面,似有人声吶喊。方幸两路接应都将赶到,忽又听呼呼风吼和踏地奔腾之声,回顾二虎正由后面相继追到!内一大虎已怒吼飞扑过来。暗道不好,本来忙中无计,想往下跳,忽然瞥见脚底不远,横生着一株矮松,相隔也只有四五尺高下。当时急中生智!忙顺涧岸往下纵落,左手刚把树干抓住,说时迟,那时快!就这危机瞬息,连一口气都不容喘的当儿,那虎已由头上扑下。郭解除害心切,更不怠慢,就势身子微微往上一挺,让过虎头,反手一剑朝虎刺去。那虎怒发如狂,来势绝猛,郭解这一剑,恰巧刺中了虎的前心。虎虽身受重伤,剑却深陷虎胸,急切间怎能拔出,竟被带落涧底,连那株矮松也被拉折,半倒下来。紧跟着呼的一股膻风过处!第二只虎也由后追到,纵落涧底。郭解身悬折枝之上,不是身轻人小,定必一齐断落,后面的虎又相继扑到,休想活命。

前虎虽然伤中要害,还在涧底怒吼翻滚,后虎也正瞪着一只凶睛在那里怒啸发威,势更惊人。郭解勉强镇定惊魂,刚一手抓住涧壁上的裂缝,缓了口气,想由来路攀援上去,不料方纔这一踹一拉,松根已断,只挂住了一些残茎,哪禁得起稍微扯动,呼隆一声,竟带着一蓬石土倒了下去,中途被一块突出的崖石一挡,又腾起数尺,再往涧中飞坠。郭解一只手刚抓紧崖缝,不曾坠落,独眼虎却被惊动,昂起头来。涧中二虎先后翻腾,虎尾乱剪,又扰起一大团浓雾,看不真切,除轰轰虎吼外,什么也听不出。郭解正想再缓一口气,纵上涧岸,便可相机行事,猛瞥见一团蓝光带着一条虎影,飞星也似由下面尘雾中朝上飞来。手中宝剑已失,人又筋疲力竭,无法相抗,如果被虎爪牙带着一点,便成粉碎。见上下左右都无逃路,心正发慌,忽见数十道寒光黑影,暴雨一般,从头上斜飞而下,心神慌乱,微一疏忽,手才略松,身便往下飘落,同时,身上一紧,好似被什么东西抓住,正往上提。微闻头上喧哗之声,百忙中瞥见那虎似被上面飞落的数十道寒光黑影打中,落向涧底,只听厉啸连声,尘沙飞涌,也不知二虎死未。转眼人已到了上面。这纔看出众猎人俱已赶到,觉着周身酸痛,有异寻常,不是身旁的人争先抢扶,几乎跌倒。跟着便听吶喊之声,田豹也带了几个人顺着前面涧岸飞驰而来。忙喊:“诸位还不就势把这畜牲杀死!”

众猎人原是闻得虎啸赶来,一到便发现虎往上扑,忙将手中梭镖枪叉之类,朝下乱打。内中一个手疾眼快的,忽然瞥见郭解悬身危崖,摇摇欲坠,忙手起一索套将郭解套住,系了上来。田豹等到后一看,下面尘沙息处,前虎早死,后虎连受重伤,一连翻滚了几下,便爬伏地上,口中还在咻咻嗥喘,身已不能动弹。

郭解听说二虎全被打死,不禁大喜,只答得一个“好”字,人便支持不住,跌坐地上。众人连忙将他扶起,争先砍下几根树干,用虎网搭成一个软床,扶他卧倒。跟着拿下兵器,寻路下涧一看,一虎胸前裂一大口,地上虎血狼藉,粘腻腻的;另一虎一目已瞎,身上钉了好几支枪箭猎叉,地上还散落着一些折断了的镖箭,有的镖枪业已弯屈如钩。知是倒地翻滚时折断。二虎虽死,俱都蹲伏地上,凶晴怒突,神态如生,最大的一只,由头到尾尖,足有一丈七八尺长,众人吃了一惊,都说这样的大虎,从未见过,内一老猎人笑道:“我们平常打的并不是虎,那都是彪,和虎长得一样。只身上条纹要细得多罢了。虎称百兽之王,真要撞上,就能将它除去,不拼掉我们好些人命纔怪呢。这个纔是真虎,不然,不会有这样大。你们看它身上条纹多粗!像这样,一个都了不得,何况两个。”众人随将方纔打失的兵器拾起,又将大虎翻转,纔发现郭解那口剑业已深透虎胸。只剩剑柄露出在外,忙代拔出。虎重涧陡,难于系上,乱过一阵,天已离明不远。众猎人商议将郭解和两只大虎一起抬进城去,报官领赏。

郭解正躺在软床上,调气养神,一听要抬他去报官领赏,不由大怒纵起,喝道:“我本意为民除害,哪个要见什么狗官!谁再多事,莫要怪我翻脸无情!”

众人恐他脱力伤气,连忙赶前劝慰。郭解仍要众人报官时,只说虎乃猎人所杀,不提自己一字。众猎人知他性情刚烈,说一不二,连声应诺,哪敢违抗,忙分出人来,先送郭解回家养息。

郭解在家中连睡了三天,纔渐复原。因恐山中还有余虎,又带人去搜索,守候了好几天,方始作罢。由此起,威名远震。人也越发恃强任性,动辄翻脸,将人打伤。稍见不平之事,决不放过。常将对头杀死。对于苦人,照例有求必应,手中无钱,便到大户人家偷盗。又盖了些房子,专为留客下榻和收容急难来投之用。田豹见他常时将人杀伤,行事太过,屡劝不听,便设词推托,极少和他一起。郭解来客既多,又常出门偷盗,并未在意。二人形迹上便渐渐疏远下来。

转过年的三四月间,天时甚好,田里的庄稼长得非常茂盛,眼看就要丰收,不料大片蝗虫宛如黄云潮涌,铺天盖地而来,纷纷落在田里,一片吱吱喳喳春蚕食叶之声过处,竟将那将要长成的好庄稼,吃成了遍地光杆。蝗灾刚过,天又大旱,灾情越来越重,地方官因别处郡州都竞奏祥瑞,不敢据实上报,竟不理会,饿死的人很多。

郭解由河南访友,得信赶回,见���乡一带,到处儿啼女号,哀鸿遍野,惨不忍闻,越发激动义侠之性。匆匆到家,发现郭姁暗藏有数十担粮食,当天就自作主张,全数分给左近灾民。

郭姁见兄弟这次出门数月,并无财帛带回,刚一到家,便将藏粮散尽,气道:“你把粮食都散给别人,我们一家几口吃什么?”

郭解笑道:“许多人连草根树皮都没得吃,我们就有粮食,也吃不下去。姊姊不要生气,我想法子。”说罢,不候答言,匆匆去寻田豹商议,说:“许多富贵人家,生前造孽不算,死后还要把许多不义之财,带到坟墓里去,实在可恨!如今灾情这样厉害,官府眼看老百姓饿死,毫不过问。我想约你再找一些可靠的人,把它盗掘出来救灾。你意如何?”

田豹劝道:“这样重的灾情,决不是盗上几座墓所能抢救。你去年由墓里盗掘出的东西,今天还有好些没卖出去呢。休说远水难救近火,一旦事犯当官,定累多人受害,万做不得!”

郭解知道田豹常时背人济苦,勤习武艺,本领甚高,只是人太谨慎。正要说他胆小怕事,忽然想起归途曾见好些富商大贾,带了许多财物往来关中河南一带,念头一转,也不再和田豹商量,转身便走。匆匆找了二三十个知己之交和得意门人,说起劫财救灾之事,这班人全听郭解的话,匆匆商计好道路和下手方法,立即起身。第一次出手,便得了很大彩头,还抢了数十匹好马,郭解一面命人将劫来的财物变卖,换成粮米,散与灾民,跟着又去抢劫。

郭解人本机警灵巧,这一有了快马,越发行踪飘忽,出没无常。恰巧汉武帝刘彻又正大举封禅之际,地方官一意粉饰太平,讳言盗贼。郭解每出抢劫,都是满载而归,胆子自然越来越大,把马藏在山中,命人喂养,一有机会,便出门抢劫,接连个把月工夫,竟抢劫了好几次。

这日,郭解闻报,由雒(洛)阳往关中路上,来了一家大富商,所带财物有好几百车,忙和众人商计,同往劫取。众人听说这家富商财势甚大,同行的人上千,多半带有兵器,自己这面人数太单,劝他慎重,人要多带。郭解笑道:“上阵不在人多,擒贼首重擒王。你们放心,我自有主意。”随又挑了二十多名有本领的同道,探明富商来路险要之处,一时赶去,先查看了当地形势,然后砍些树枝,绑在马尾之上,等对方一到,便在左近林中往来奔驰,扬尘吶喊,以为疑兵。自己单人上前,相机行事。众人自不放心,再三劝阻。

郭解笑道:“你们都跟我去,也纔五十多人,众寡悬殊,反而误事。这类富商大都爱财惜命,我到前面看事行事。若能一下将那为首之人擒住,事便有望;如见不能,也可知难而退,暂时放他过去。你们怕些什么!”众人刚刚勉强应诺,便见前面尘头大起,车声辚辚,震撼林野。忙同登高遥望,当头有几骑马在前引路,后面的车辆、人马甚多,宛如一条长蛇,顺着傍山驿路,蜿蜒而来。郭解忙发号令,命众埋伏,按照预计行事。随即飞身上马,由林中绕向前面大道,一勒辔头,迎上前去。

来者随行人马甚多,路上听说近来这一带出了强盗,已有戒备。当头一个中年人正在前面引路,忽见一骑快马迎面飞驰而来,料有原故,把手一挥,同行车马当时停住。

郭解见对方已立马相待,忙勒住辔头,把手一拱道:“哪位是大财东?请来一见。”

那中年人也看出郭解生得短小精悍,二目炯炯有神,不似常人。因是单人匹马,只以为近来旅途不大安静,也许来人发现前面有盗,有意结识,赶来报警、再不就是有甚急事相求,并没想孤身一人,敢于行劫。也把手一拱,笑道:“主人尚在后面,在下陈县周庸。壮士有何见教?或有他事要见主人,先和我说,也是一样。

郭解道:“事甚机密,必须面告贵主人,越快越好!”

周庸笑答:“壮士请等一等。”跟着把手一挥。便有人纵马往后她去,郭解见周庸不住朝他上下打量,料是富商得力爪牙,多半还会点武功,心存鄙视,故意立马眺望野景,不再答理。待了不多一会,见一老者骑马驰来,穿戴虽颇朴素,气派却大,所过之处,随车人马纷纷让路,知是为首富商,心中一紧。因想人在马上,身边只有一口宝剑,对方人多,都拿着长兵器,少时动起手来,马先吃亏,人也无法施展。见要临近,忙即纵身下马,把缰绳扣在马鞍之上,微微往后一带,再就势回手一掌,座下马便往回路飞驰而去,来人也自赶到。郭解见那老者,背厚腰圆,身材不高,却生得长眉凤目,精神饱满,满腮下长髯飘拂,仪表非常,所骑的马又高又大,其白如雪,更无杂毛,四条又瘦又硬的腿和钉在地上一样,偏又不住昂首奋鬛,顾盼神骏,连马上人也添了几分威武。暗忖少时得手,这匹马我非留下不可。”心里转着念头,故意赔笑问道:“老人家就是大财东么?”说罢,见老者刚含笑把头微点,未容开口,冷不防飞身纵起,右手拔剑出鞘,左手当胸就抓。以为急不如快,只将这为首富商擒住,便可任意行事。不料老者只把马头微微一偏,便自抓空。身正下落,耳听一声断喝,手中一震!呛的一响,一条人影已由斜刺里飞来,将自己的剑挡了一下。知道不妙,连忙借劲使劲,就着两剑相触之势,往旁窜去。落地一看,正是自称周庸的一个,业已追将过来,面上似有笑容刚刚敛去。。

原来周庸见少年来势突兀,摸不清什么路道,又非要面见主人,神情甚傲,便留了神。后见对方忽然纵身下马,动作可疑,也忙纵下马来,正在暗中戒备,来人果然出手。以为有意行刺,连忙纵起,一剑架过。因想当着这多人,竟敢行刺,单这胆量,已是惊人,反正不会容他跑掉,意欲查问来意,并未就势还击。郭解却是怒火上撞,大喝一声,举剑就剌,二人就此动起手来。打了一阵,郭解见周庸剑法虽不在自己之上,但是动作十分稳练,守多攻少,连使了好些解数,竟占不到他丝毫便宜。耳听林中吶喊,人马奔驰,尘头高起,所设埋伏业已发动,对方却和没事人一般:后面车马也全停住,人都涌了上来,和看热闹一样。骑白马的老者,更是气定神闲,立马旁观,手捻长髯,不时点头微笑,神态安详,若无其事。心想:“林中所设疑兵,似已无用。万一他们忍耐不住,冲将出来,岂非凶多吉少?”心里一慌,越难取胜。

忍不住大喝道:“你们人多!……”底下的话还没出口,忽听老者笑道:“人虽多,也是一个对一个。我不说话,谁也不会动手。你不服气,可要我老头子和你试试?”随即从容下马,脱了长衣,由随从手中接过一口宝剑,唤住周庸,走近前来。郭解连忙举剑就砍,老少二人又动起手来。

郭解先仍妄想擒这为首富商,后纔看出对方虽然年老,剑法却更精奇,竟比周庸还难对付,只管把家传本领全数施展出来,也只勉强打个平手。越打越情急,忍不住喝道:“你这老汉是谁,怎会有这样好的剑法?”

老者哈哈大笑道:“你连洛阳剧孟都不认得么?”

郭解一听对方竟是洛阳大侠剧孟,吃了一惊,连忙虚晃一剑,纵起道:“我知你是好人,不和你打了。”身正下落,未容起步再逃,耳听身后笑道:“没有那么容易的事!”头上便有一股疾风飘过,老者已如苍鹰飞坠,立向面前。知道厉害,刚把心一横,待要迎敌,忽见对方笑嘻嘻挡住去路,并未动手,周庸也跟着赶来。情知难逃,也把剑收起,负气说道:“我虽不该冒失,但我郭解从不与人低头服输,你们要怎么样?”

剧孟还未及答,周庸已先喝道:“我们与你素无仇怨,为何来此行刺?”

剧孟接口笑道:“他哪里是行刺,你不见他在左近设的疑兵么?螳臂当车,想打劫我们呢。”

周庸随问道:“近来几次盗劫都是你领头干的罢?”

郭解一听,底细被人识破,由不得脸上一红,抗声说道:“不错,都是我一人领头干的,如今好些地方闹饥荒,官府和有钱人见死不教,我气不过,出来打抢,想让那些苦人度命。今天遇见你们,刀锯斧钺,都由我一人承当便了!”

剧孟笑道:“年轻人不要这样大火气。只要说得有理,我们绝不吝惜钱财。”

郭解闻言,喜出望外,又想起父亲生前所说剧孟的义侠行为,便把以往之事说了。林内埋伏的人惟恐郭解吃亏,也纷纷赶将出来,见双方未再动手,停在一旁观望。

剧孟问出郭解是大侠郭中之子,越发高兴,笑道:“我和令尊昔年曾有一面之缘,没想到他还有你这样好儿子。我此行经商得利甚多,这三百多车货物,连一些银钱,都拿来助你成此义举吧。扶危济困,原是好事,随便杀人劫财,却是万要不得!汉法严苛。往往为了一件小事,经人告发,动辄牵连数十百家,遭受残杀。你父亲在日,对人何等谦恭有礼,轻易从不与人计较,尚因义侠被害,冤死狱中。你只图一时快意,他日事败,非但你有杀身灭门之称,连你的亲友和受过你帮助的人也必受到株连,同遭惨祸,岂不冤枉?自来树大招风,名高见忌。为使官府对你另眼相看,免却许多后患,我陪你一同把这些财物送到县里去罢。”

郭解想不到剧孟竟会这样慷慨诚挚,热情对人,又问出周庸也是一位隐于商贾的大侠,好生感动。

周庸也在一旁劝告,说:“真正英雄豪侠之士,都是功必归人,过必归已,对人尤其谦和有礼,决不计人小过小怨。所行既有异于众人,便要为众人所喜,纔能永保令名,多所施为。若是睚眦之怨必报,久必成了众恶所归,本身尚且不保,如何再去济困扶危呢?”郭解越听越觉有理,由不得心悦诚服,感谢不已。三人带了大队人马,一路说笑前行、不觉走近城关。

县官正为灾荒日重焦急无计,忽听人报,剧、周二侠同了一个姓郭的少年押送了三百多车财物前来助赈。知道剧孟是个大富商,平日仗义疏财,名动朝野,惊喜交集之下,不等人到,便大开中门,迎接出来。

剧孟遥望县官带差役在衙前立候,忙命众人下马,同了周庸,郭解迎上前去。县官把三人请到里面落座,便命从人备酒接风。剧孟笑道:“县尊不必费心,此时救灾要紧,我还有事,急于赶往长安,稍微领教几句,就要告辞了。”

县官挽留不住,见所捐财物价值巨万,并有如不敷用,到了长安,还可另行劝募的话,忙又称谢不已!剧孟笑道:“其实此事并非出我本心,只为巧遇故人之子,被他至诚感动,我纔襄此义举。不过,郭贤侄年少气盛,平日慷慨仗义,难免开罪于人。还望县尊随时照应,免受小人暗算,便感盛情。那放赈的事也请命他从旁照料吧。”县官自是听一句应一句,对于郭解赞不绝口。剧、周二侠随即告辞,县官留他不住,只得以上宾之礼送了出去。

郭解回到家中,便连夜命人四出购买粮米,一面和县里来人商量,布置起来。放赈这天,县官还恐灾民生事,自带兵差前往弹压。见散放银米的场所有好几十处,灾民分别依次领粮,有条不紊,连个喧哗之声都无。对于郭解自更看重。郭解听了剧、周二侠的劝告,虽然改行从善,不再恃强逞能,杀人劫财,但对官府仍是怀恨,赈一放完,便不再往县衙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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