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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日

区联所派调查专员今日到都。大统领派巴巴雄招待。

报上有解决绿陰城叛兵的消息,并附带声明,为某种缘故,迟了几天才布露。绿陰的叛兵气焰很厉害。仕官学生围城,后来严俊想了方法打通城中市民,才破了进去,缴叛兵的械。当时有velo区军人帮助,本区对之表示谢忱。“此实velo政府同化于本区人之宽大及爱好和平之美德所致。谁谓道德不能服人哉。”

都会里爇闹着三件事:和平大会的筹备。明日的龙圣哲百年祭。还有第三,那只轰动了学术界,是琪琪女士之elbo奖金。

还有条消息似乎要记下,即高博士今日上午十一时可到都,高博士不知是什么人,大概是研究龙圣哲的学说的吧。我问萧爷,萧爷卖关子,说到明天就会知道。而且也许可以使我惊异。

饶三和他的乖乖来,拿来一份《健康日报》,蹲社的机关报。

“你看看。”饶爷指给我们看。

它责备政府与velo冲突于先,继又措置失当,绿陰城兵变于后,要不是严平民,恐怕会有大危险。今虽赖严平民之力得以平定,但牺牲已经够大的了。

这分报我以前没看见过:萧爷是不订蹲社的机关报的。

“也许蹲社会提出不信任政府案。”饶三说。

“屁关系,”萧爷摇摇头:“回回有的。”

“要是……?”

“怎么?”

“要是他们知道潘平民摆布严俊,那怕会要……”

“怎么会知道,”仲讷几乎叫着地。“连我们这样亲信的人都不知道哩,何况局外人。我们只知道要捉弄他,可不知道怎样捉弄。他们也许知道严俊要上当,但决不会晓得陆潘二平民玩什么手段,他们即使要向国人暴露也无从暴露的。”

饶三小着嗓子问:“怎样摆布,你一点没听说么?”

“好象是,”那个也低着声音,“要使严俊破产,然后把他全部石油企业抓过来。……”

我说:“以前大选之后,陆潘把严俊赌输的钱打几折还他,你不是对我说因为还有用得着严俊的地方么?”

“此一时也,彼一时也,严俊太厉害就不行哪。再迟一点也许陆潘都不如他,……他们意见向来不大对。”

饶爷又补充:

“严俊当时赌输的钱,无论怎样总要还的,为要买服一般人心。而且目的已达,钱不钱倒不在乎,目的是选大统领。”

仲讷忽然笑着拍我的肩。

“韩爷,别那么严重着脸罢。这些全是我们过虑的话,事实上决到不了这一地步的,顶多议会里吵吵嘴,空说说,什么事也不会有的。……如果真严重起来,也不过是政治问题。”

“我并不是什么……”我说。

饶爷的乖乖邀我们去小吃,并接了萧爷的乖乖同去。

某日

盛大的龙圣哲百年祭在都会大学大礼堂举行。

大统领及各军政机关,学者,地方团体,平民,都来公祭。严平民来电,说明绿陰事件未了,不能亲来,派蹲社议员号君代表。

上午九时和萧爷及其乖乖出发,半路上去邀了司马吸毒同去。

都会大学门口,有黑绸子扎成的牌楼,用白丝带做成字“龙圣哲百年祭”。

我们接到一些传单:

龙圣哲学说研究会为

龙圣哲百年祭启事

本会承政府之命及各文化团体的要求,办理龙圣哲百年祭。但以前因时局严重,故未及筹备,现仓促准备,以致有许多不周之处,请各界爷爷原谅。但有二事可告无愧者:

1,电请鼎鼎大名之高博士来都,办理举哀。

2,特请阿刺伯字音乐专家杯硕士指挥音乐。

此二位爷皆能发挥圣哲津神,谅区人皆深知之也。

此启。

礼堂中央是祭坛,上面供个龙圣哲的油画像,但不大看得清楚。前面点上十二支五尺高的大蜡烛。再前面是讲演台。祭坛左方是音乐队,队员穿了一律的黑衣,坐成半圆形,前面有个三十几岁人,手里拿根baton1,无聊地来回踱着:萧爷告诉我,这就是阿刺伯字音乐专家杯爷。

1baton:警棍。

祭坛右边,也有三十几个人坐成半圆形,内中十三四个是女的,也一律穿黑衣。他们手里并没有乐器。前面有位白胡子老人站着跟人谈话,手里也有根baton。

“韩爷,”仲讷低声叫我,“你看见那拿短棍子的老头儿没有?”

“唔,看见了,不是那同人说话的么?”

“对了。那就是高博士。”

“高博士天生一副苦脸。”司马爷插进来说。

萧爷微笑:“韩爷还不晓得高博士干什么的哩。”

大礼堂的钟楼上响十下。

都中各大礼拜堂的钟也响了,回声似地,远远地什么地方放礼炮。

礼堂中突然静默起来。一位司仪的站在祭坛旁边叫:

“奏哀乐……”

于是在那位阿刺伯字杯爷指挥之下,进行着悲哀庄严的调子。

“举哀……”

那高博士站起来,对着大众鞠一躬说:

“今天这班举哀团;还是初出茅庐的,”他指指那三十几个男女,那些男女微笑地瞧着他。“是啊,初出茅庐。……如果演得不好,请各位原谅。”又鞠一躬。

高博士掉转身向着他们,举起baton叫他们预备。

baton一挥。

那三十几个人突然齐声大哭。

“啊啊啊呵,啊呵,呵!啊!啊啊啊啊呵啊……”

非常伤心地哭着,眼泪不绝地流,有几个还带着半尺长的鼻涕。

高博士拍着节。这似乎和乐队一样,有高音,中音,次中音,低音,有很严格的节奏。

“啊,啊,啊啊啊……”

有时哭出话来:

“啊啊啊啊啊……伟大的龙圣哲……啊啊呜呜嗳嗳,人类失去——颗明星,啊啊啊啊啊啊……”

有几个哭得几乎晕去。

他们好象有谱子:有时是三十几个人齐声哭,有时三四个哭,然后又齐声号-着,这时候有三个女子单哭。

“嗯嗯嗯,失去一颗明星……嗯嗯,使人类彷徨……嗯嗯嗯……”

这中间加入一个男子的低音,每拍一个“啊”字。

“啊啊啊……”全体加入了。各人的肩膀都怞动着。

最后,象刀子斩断似的一声“啊!”——完了。

那哭完了的三十几个人,揩去泪,鼻涕,汗,又安静地微笑着坐下。

其余的节目是各法团公祭,演讲等。我想从演讲里听出龙圣哲是什么人,但他们都是千篇一律的诗似的话,只有从都会大学校长的话里可听出一二。

龙圣哲生前并不以哲学者出名,人只知道他是诗人。为什么呢?

“因为龙圣哲生前并没写什么论文,”校长说。“他只写了诗,而这诗,是他的全部哲学:这是后人研究出来的。……龙圣哲者是和泥菜1一样,用极其诗的句子写他的学说。所异者,圣哲并没告诉他的门徒说这些诗句是哲学,正相反,他否认这是哲学。但这被我们伟大的放大统领波士发见,象从石头里发现了玉。波大统领不但是政治家,还是学者,又是潘洛平民的丈人。……波大统领研究出他的哲学。……”

1即:尼采(1844-1900),德国的唯心主义哲学家。

他于是引出圣哲的诗句来解释。例如:“爱人,我将我的灵魂,我的生命,我的一切,都献你,都献你”一句,爱人是国家,即言将自己的一切都献给祖国,“太阳落于平原”:太阳是光明,平原是平民政治。谓光明照于平民政治也。又如:

魔鬼抓住夜莺

黑手掩住了明星:

姑娘呀

这是如何的煞风景!

这就是说,如果有人反对政府,那是“如何的煞风景!”所以他又有句曰:“活跃与诗歌,是我的好友。”谓平民是我们的好友也。

“这个解释真是个大发见,……因时间关系,我不便多举例,各位可以参看波士所著《龙诗解》。……不过现在还有一般人,像龙圣哲的一些高足子弟,他们反对这种解释,并否认他们的先生写诗时有哲学的意识。然而可惜得很,这种反对与否认是白费的:多数人已经把龙诗人的头上加上圣哲的王冠了。……”

殿后的又是奏哀乐,举哀。

这次那团人的号哭比先更厉害。奏到若干分钟,忽然三十几个人一齐倒下地,尖锐地哭腔着叫:

“啊啊啊,我悲哀得肠子断了,啊啊啊啊……”

哭完,他们又爬起来好好地坐到椅上。

祭礼完了。时候已经是下午三时,肚饿得难受,但不敢说。

“鼻涕不是秽物么?”我问萧爷。“怎么那些举哀团的人又拖那长的鼻涕?”

“悲哀呀,”他说。“人悲哀的时候什么也管不着的,有时也许会哭出屎尿来哩。”

过一会。

“高博士专门管这哭的事么?”我又问。

“唔,他是这个的专家,博士学位也是这个。……他大概是犹太派吧。”

“犹太派?”

“这门学问派数极多,而他是犹太派。”

“还有些什么派?”

“我说不上了:我不大懂。”

饭后仲讷出去和人商议和平大会的事。我在家里看书消磨这个下午。想找《龙诗解》来看看,但没找着。

某日

想看蹲社机关报,叫萧仲讷的听差替我去买一份。

买来的不是上次饶爷给我们的《健康报》,是叫做《公言日日新闻》。

区内要闻一栏,第一个登的是,蹲社社员开了全社大会,议决要向政府质问绿陰事件。

还有:

“该社卫生调查委员会向大会报告:自坐社当选,全区之卫生处改为坐式后,区内同胞,不惯于坐式之卫生,患便秘病者甚多。单以都会计算,患此病者已百分之七十九强。由便秘而转入胃肠病,头晕,腹痛等症者,为数亦殊惊人……当请政府答复,何以不注意此项有关社区生死存亡之间题。……”

本都新闻栏上载着,elbon给予琪琪女士之贤妻奖金到都,elbon奖金支配委员会有电给易正心,请他代表该委员会举行授奖典礼。

萧爷说易正心预备假座天轮小剧场举行。

“有很隆重的仪式么?”

“不,很简单。”

黑灵灵和司马吸毒来了,他们脸上有不高兴的颜色。

“什么事?”仲讷问。

“呵!”黑灵灵愤怒地,“烟屁股的灵和肉都洗在汗毛的翡翠夜壶里,而波斯毯不写知更雀的乌云之诗,真岂有此理!”

“真的?”仲讷张大着眼。

“怎么不真,夜莺的香烟罐子还不去涂绿一丈二尺长的优默哩!”

“怎么回事?”我茫然地问。“请你用普通话说一遍看。”

“这样的,”司马吸毒急急地说。“我们诗人协会打了个电报去请大诗人kitan来讲学。他答应了,并有回电说即日动身。但是到了我们区的边境,碰个壁:不能来,当时打了转身。”

“为什么?”

“为什么,还有什么:不合移民律,kita诗人的身长,和肚脐眼的直径,都不合移民律上所规定的尺度,不许他入境。……”

“不要发急罢,”萧爷打断他的话。“这件事让我去疏通疏通看。”

“可是诗人协会已经丢了面子!而且,哼,也未见得肯再来了。”

“不管它,我总去说说看。”

“好罢,就托你。再会,祝你大烟怞上瘾。”

某日

elbon贤妻奖金授予式,哄动了学界。天轮小剧场里挤满了各文化的事业的专家,教授,学生。

易正心讲演贤妻与甲状细胞:他说琪琪女士的脑中甲状细胞多得惊人。继之声明自己的代表地位。掏出一纸支票来,放在桌上,然后宣读elbon奖金支配委员会的来电:

“本委员会谨按elbon爷之遗嘱,将所遗财产之息金,按年支配,奖给世界上最有学问及最有功于世道人心之闻人。……兹本委员会议决,将本年度贤妻奖金给予贤妻专家琪琪博士,即希该博士前来本会中代表处,按本委员会规定仪式领取为荷。

“附汇贤妻奖金大洋一元二角九分七厘。(打七五折,用四舍五入法,实汇九角七分二厘八。汇费照扣。)”

读完,易正心鞠躬下台。汇票仍在桌上。

琪琪女士在鼓掌声中上台。走向桌子两步远的地方,对汇票极恭敬地行三鞠躬,嘴里说着:

“我琪琪女士,”她自称女士,“用十二万分的诚心感谢这种奖励的补助金。以后益当努力,以副盛意。”

大鼓掌。

她又向汇票行三鞠躬。于是易正心又上台,将汇票拿下,两手捧给琪琪女士。她又是三鞠躬,两手捧过支票来,在胸前放着,俯着头。这么着一分钟,把汇票小心地放进口袋里。

“万岁!”大家狂叫。

“奖金万岁!贤妻万岁!”

“琪琪博士兼女士万万岁!!!”

散时,幸福之男人万幸先生和琪琪女士走过来跟我们招呼。

“我们遥望着你们的伟大。”仲讷贺他们。

琪琪女士对幸福之男人说:“我们要赶快去印片子才好。”

她掏出她的名片,在许多头衔上,用自来水笔加一条:

“曾得elbon贤妻奖金。”

晚报上详载着这事,占了很大的篇幅。

关于蹲社的消息是,蹲社议员在议院中质问绿陰事件及区人便秘问题,无结果而散。不日或有激烈之舌战也。

“不错,萧爷,那什么诗人来不合移民律的事呢!”

“我已托过巴巴雄了,请他要移民局打电去解释误会,或者电报已经拍去了吧。”

某日

忽然接到历史学会开会的通告,因为要讨论一个关于历史学上的问题。我很懊悔我以前多嘴,致使历史学会缠着我。

通知单上写明开会时间是下午二时。当然不出席。又怕他们打电话来或派人来催,便和萧爷及其乖乖去听有声电影。

仲讷问我:想不想弄个专家做做。

“你又提起这问题了,”我说。“我想没有这个的必要。”

“韩爷,你可以当个批评专家,如何?”

我没答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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