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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O五 唐紀二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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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玄黓執徐(壬辰),盡柔兆涒灘(丙申),凡五年。

則天順聖皇后長壽元年(壬辰,公元六九二年)

正月,戊辰朔,太后享萬象神宮。

臘月,立故于闐王尉遲伏闍雄之子瑕為于闐王。

春,一月,丁卯,太后引見存撫使所舉人,無問賢愚,悉加擢用,高者試鳳閣舍人、給事中,次試員外郎、侍御史、補闕、拾遺、校書郎。試官自此始。時人為之語曰:「補闕連車載,拾遺平斗量;欋推侍御史,盌脫校書郎。」有舉人沈全交續之曰:「〈麦胡〉心存撫使,瞇目聖神皇。」為御史紀先知所擒,劾其誹謗朝政,請杖之朝堂,然後付法,太后笑曰:「但使卿輩不濫,何恤人言!宜釋其罪。」先知大慚。太后雖濫以祿位收天下人心,然不稱職者,尋亦黜之,或加刑誅。挾刑賞之柄以駕御天下,政由己出,明察善斷,故當時英賢亦競為之用。

寧陵丞廬江郭霸以諂諛干太后,拜監察御史。中丞魏元忠病,霸往問之,因嘗其糞,喜曰:「大夫糞甘則可憂;今苦,無傷也。」元忠大惡之,遇人輒告之。

戊辰,以夏官尚書楊執柔同平章事。執柔,恭仁弟之孫也,太后以外族用之。

初,隋煬帝作東都,無外城,僅有短垣而已,至是,鳳閣侍郎李昭德始築之。

左臺中丞來俊臣羅告同平章事任知古、狄仁傑、裴行本、司禮卿裴宣禮、前文昌左丞盧獻、御史中丞魏元忠、潞州刺史李嗣真謀反。先是,來俊臣奏請降敕,一問卽承反者得減死。及知古等下獄,俊臣以此誘之,仁傑對曰:「大周革命,萬物惟新,唐室舊臣,甘從誅戮。反是實!」俊臣乃少寬之。判官王德壽謂仁傑曰:「尚書定減死矣。德壽業受驅策,欲求少階級,煩尚書引楊執柔,可乎?」仁傑曰:「皇天后土遣狄仁傑為如此事!」以頭觸柱,血流被面;德壽懼而謝之。

侯思止鞫魏元忠,元忠辭氣不屈;思止怒,命倒曳之。元忠曰:「我薄命,譬如墜驢,足絓於鐙,為所曳耳。」思止愈怒,更曳之,元忠曰:「侯思止,汝若須魏元忠頭則截取,何必使承反也!」

狄仁傑旣承反,有司待報行刑,不復嚴備。仁傑裂衾帛書冤狀,置綿衣中,謂王德壽曰:「天時方熱,請授家人去其綿。」德壽許之。仁傑子光遠得書,持之告變,得召見。則天覽之,以問俊臣,對曰:「仁傑等下獄,臣未嘗褫其巾帶,寢處甚安,苟無事實,安肯承反!」太后使通事舍人周綝往視之,俊臣暫假仁傑等巾帶,羅立於西,使綝視之;綝不敢視,唯東顧唯諾而已。俊臣又詐為仁傑等謝死表,使綝奏之。

樂思晦男未十歲,沒入司農,上變,得召見。太后問狀,對曰:「臣父已死,臣家已破,但惜陛下法為俊臣等所弄,陛下不信臣言,乞擇朝臣之忠清、陛下素所信任者,為反狀以付俊臣,無不承反矣。」太后意稍寤,召見仁傑等,問曰:「卿承反何也?」對曰:「不承,則已死於拷掠矣。」太后曰:「何為作謝死表?」對曰:「無之。」出表示之,乃知其詐,於是出此七族。庚午,貶知古江夏令,仁傑彭澤令,宣禮夷陵令,元忠涪陵令,獻西鄉令;流行本、嗣真于嶺南。

俊臣與武承嗣等固請誅之,太后不許。俊臣乃獨稱行本罪尤重,請誅之;秋官郎中徐有功駮之,以為「明主有更生之恩,俊臣不能將順,虧損恩信。」

殿中侍御史貴鄉霍獻可,宣禮之甥也,言於太后曰:「陛下不殺裴宣禮,臣請隕命於前。」以頭觸殿階,血流霑地,以示為人臣不私其親。太后皆不聽。獻可常以綠帛裹其傷,微露之於幞頭下,冀太后見之以為忠。

甲戌,補闕薛謙光上疏,以為:「選舉之法,宜得實才,取捨之間,風化所繫。今之選人,咸稱覓舉,奔競相尚,諠訴無慚。至於才應經邦,惟令試策;武能制敵,止驗彎弧。昔漢武帝見司馬相如賦,恨不同時,及置之朝廷,終文園令,知其不堪公卿之任故也。吳起將戰,左右進劍,起曰:『將者提鼓揮桴,臨敵決疑,一劍之任,非將事也。』然則虛文豈足以佐時,善射豈足以克敵!要在文吏察其行能,武吏觀其勇略,考居官之臧否,行舉者賞罰而已。」

來俊臣求金於左衞大將軍泉獻誠,不得,誣以謀反,下獄。乙亥,縊殺之。

庚辰,司刑卿、檢校陝州刺史李遊道為冬官尚書、同平章事。

二月,己亥,吐蕃党項部落萬餘人內附,分置十州。

戊午,以秋官尚書袁智弘同平章事。

夏,四月,丙申,赦天下,改元如意。

五月,丙寅,禁天下屠殺及捕魚蝦。江淮旱,饑,民不得采魚蝦,餓死者甚衆。

右拾遺張德,生男三日,私殺羊會同僚,補闕杜肅懷一餤,上表告之。明日,太后對仗,謂德曰:「聞卿生男,甚喜。」德拜謝。太后曰:「何從得肉?」德叩頭服罪。太后曰:「朕禁屠宰,吉凶不預。然卿自今召客,亦須擇人。」出肅表示之。肅大慚,舉朝欲唾其面。

吐蕃酋長曷蘇帥部落請內附,以右玉鈐衞將軍張玄遇為安撫使,將精卒二萬迎之。六月,軍至大渡水西,曷蘇事洩,為國人所擒。別部酋長昝捶帥羌蠻八千餘人內附,玄遇以其部落置萊川州而還。

辛亥,萬年主簿徐堅上疏,以為:「書有五聽之道,令著三覆之奏。竊見比有敕推按反者,令使者得實,卽行斬決。人命至重,死不再生,萬一懷枉,吞聲赤族,豈不痛哉!此不足肅姦逆而明典刑,適所以長威福而生疑懼。臣望絕此處分,依法覆奏。又,法官之任,宜加簡擇,有用法寬平,為百姓所稱者,願親而任之;有處事深酷,不允人望者,願疏而退之。」堅,齊耼之子也。

夏官侍郎李昭德密言於太后曰:「魏王承嗣權太重。」太后曰:「吾姪也,故委以腹心。」昭德曰:「姪之於姑,其親何如子之於父?子猶有篡弒其父者,況姪乎!今承嗣旣陛下之姪,為親王,又為宰相,權侔人主,臣恐陛下不得久安天位也!」太后矍然曰:「朕未之思。」秋,八月,戊寅,以文昌左相、同鳳閣鸞臺三品武承嗣為特進,納言武攸寧為冬官尚書,夏官尚書、同平章事楊執柔為地官尚書,並罷政事;以秋官侍郎新鄭崔元綜為鸞臺侍郎,夏官侍郎李昭德為鳳閣侍郎,檢校天官侍郎姚璹為文昌左丞,檢校地官侍郎李元素為文昌右丞,與司賓卿崔神基並同平章事。璹,思廉之孫;元素,敬玄之弟也。辛巳,以營繕大匠王璿為夏官尚書、同平章事。承嗣亦毀昭德於太后,太后曰:「吾任昭德,始得安眠,此代吾勞,汝勿言也。」

是時,酷吏恣橫,百官畏之側足,昭德獨廷奏其姦。太后好祥瑞,有獻白石赤文者,執政詰其異,對曰:「以其赤心。」昭德怒曰:「此石赤心,他石盡反邪?」左右皆笑。襄州人胡慶以丹漆書龜腹曰:「天子萬萬年。」諧闕獻之。昭德以刀刮盡,奏請付法。太后曰:「此心亦無惡。」命釋之。

太后習貓,使與鸚鵡共處,出示百官,傳觀未遍,貓飢,搏鸚鵡食之,太后甚慚。

太后自垂拱以來,任用酷吏,先誅唐宗室貴戚數百人,次及大臣數百家,其刺史、郎將以下,不可勝數。每除一官,戶婢竊相謂曰:「鬼朴又來矣。」不旬月,輒遭掩捕、族誅。監察御史朝邑嚴善思,公直敢言。時告密者不可勝數,太后亦厭其煩,命善思按問,引虛伏罪者八百五十餘人。羅織之黨為之不振,乃相與搆陷善思,坐流驩州。太后知其枉,尋復召為渾儀監丞。善思名譔,以字行。

右補闕新鄭朱敬則以太后本任威刑以禁異議,今旣革命,衆心已定,宜省刑尚寬,乃上疏,以為:「李斯相秦,用刻薄變詐以屠諸侯,不知易之以寬和,卒至土崩,此不知變之禍也。漢高祖定天下,陸賈、叔孫通說之以禮義,傳世十二,此知變之善也。自文明草昧,天地屯蒙,三叔流言,四凶構難,不設鉤距,無以應天順人,不切刑名,不可摧姦息暴。故置神器,開告端,曲直之影必呈,包藏之心盡露,神道助直,無罪不除,蒼生晏然,紫宸易主。然而急趨無善迹,促柱少和聲,向時之妙策,乃當今之芻狗也。伏願覽秦、漢之得失,考時事之合宜,審糟粕之可遺,覺蘧廬之須毀,去萋菲之牙角,頓姦險之鋒芒,窒羅織之源,掃朋黨之迹,使天下蒼生坦然大悅,豈不樂哉!」太后善之,賜帛三百段。

侍御史周矩上疏曰:「推劾之吏皆相矜以虐,泥耳籠頭,枷研楔〈觳,角改革〉,摺膺籤爪,懸髮薰耳,號曰『獄持』。或累日節食,連宵緩問,晝夜搖撼,使不得眠,號曰『宿囚』。此等旣非木石,且救目前,苟求賒死。臣竊聽輿議,皆稱天下太平,何苦須反!豈被告者盡是英雄,欲求帝王邪?但不勝楚毒自誣耳。願陛下察之。今滿朝側息不安,皆以為陛下朝與之密,夕與之讎,不可保也。周用仁而昌,秦用刑而亡。願陛下緩刑用仁,天下幸甚!」太后頗采其言,制獄稍衰。

太后春秋雖高,善自塗澤,雖左右不覺其衰。丙戌,敕以齒落更生,九月,庚子,御則天門,赦天下,改元。更以九月為社。

制於幷州置北都。

癸丑,同平章事李遊道、王璿、袁智弘、崔神基、李元素、春官侍郎孔思元、益州長史任令輝,皆為王弘義所陷,流嶺南。

左羽林中郎將來子珣坐事流愛州,尋卒。

初,新豐王孝傑從劉審禮擊吐蕃為副總管,與審禮皆沒於吐蕃。贊普見孝傑泣曰:「貌類吾父。」厚禮之,後竟得歸,累遷右鷹揚衞將軍。孝傑久在吐蕃,知其虛實。會西州都督唐休璟請復取龜茲、于闐、疏勒、碎葉四鎮,敕以孝傑為武威軍總管,與左武衞大將軍阿史那忠節將兵擊吐蕃。冬,十月,丙戌,大破吐蕃,復取四鎮,置安西都護府於龜茲,發兵戍之。

則天后長壽二年(癸巳,公元六九三年)

正月,壬辰朔,太后享萬象神宮,以魏王承嗣為亞獻,梁王三思為終獻。太后自制神宮樂,用舞者九百人。

戶婢團兒為太后所寵信,有憾於皇嗣,乃譖皇嗣妃劉氏、德妃竇氏為厭呪。癸巳,妃與德妃朝太后於嘉豫殿,旣退,同時殺之,瘞於宮中,莫知所在。德妃,抗之曾孫也。皇嗣畏忤旨,不敢言,居太后前,容止自如。團兒復欲害皇嗣,有言其情於太后者,太后乃殺團兒。

是時,告密者皆誘人奴婢告其主,以求功賞。德妃父孝諶為潤州刺史,有奴妄為妖異以恐德妃母龐氏,龐氏懼,奴請夜祠禱解,因發其事。下監察御史龍門薛季昶按之,季昶誣奏,以為與德妃同祝詛,先涕泣不自勝,乃言曰:「龐氏所為,臣子所不忍道。」太后擢季昶為給事中。龐氏當斬,其子希瑊詣侍御史徐有功訟冤,有功牒所司停刑,上奏論之,以為無罪;季昶奏有功阿黨惡逆,請付法,法司處有功罪當絞。令史以白有功,有功嘆曰:「豈我獨死,諸人永不死邪!」旣食,掩扇而寢。人以為有功苟自強,必內憂懼,密伺之,方熟寢。太后召有功,迎謂曰:「卿比按獄,失出何多?」對曰:「失出,人臣之小過;好生,聖人之大德。」太后默然。由是龐氏得減死,與其三子皆流嶺南,孝諶貶羅州司馬,有功亦除名。

戊申,姚璹奏請令宰相撰時政記,月送史館;從之。時政記自此始。

臘月,丁卯,降皇孫成器為壽春王,恆王成義為衡陽王,楚王隆基為臨淄王,衞王隆範為巴陵王,趙王隆業為彭城王,皆睿宗之子也。

春,一月,庚子,以夏官侍郎婁師德同平章事。師德寬厚清慎,犯而不校。與李昭德俱入朝,師德體肥行緩,昭德屢待之不至,怒罵曰:「田舍夫!」師德徐笑曰:「師德不為田舍夫,誰當為之!」其弟除代州刺史,將行,師德謂曰:「吾備位宰相,汝復為州牧,榮寵過盛,人所疾也,將何以自免?」弟長跪曰:「自今雖有人唾某面,某拭之而已,庶不為兄憂。」師德愀然曰:「此所以為吾憂也!人唾汝面,怒汝也;汝拭之,乃逆其意,所以重其怒。夫唾,不拭自乾,當笑而受之。」

甲寅,前尚方監裴匪躬、內常侍范雲仙坐私謁皇嗣,腰斬於市。自是公卿以下皆不得見。又有告皇嗣潛有異謀者,太后命來俊臣鞫其左右,左右不勝楚毒,皆欲自誣。太常工人京兆安金藏大呼謂俊臣曰:「公旣不信金藏之言,請剖心以明皇嗣不反。」卽引佩刀自剖其胸,五藏皆出,流血被地。太后聞之,令轝入宮中,使醫內五藏,以桑皮線縫之,傅以藥,經宿始蘇。太后親臨視之,歎曰:「吾有子不能自明,使汝至此。」旣命俊臣停推。睿宗由是得免。

罷舉人習老子,更習太后所造臣軌。

二月,丙子,新羅王政明卒,遣使立其子理洪為王。

乙亥,禁人間錦。侍御史侯思止私畜錦,李昭德按之,杖殺於朝堂。

或告嶺南流人謀反,太后遣司刑評事萬國俊攝監察御史就按之。國俊至廣州,悉召流人,矯制賜自盡。流人號呼不服,國俊驅就水曲,盡斬之,一朝殺三百餘人。然後詐為反狀,還奏,因言諸道流人,亦必有怨望謀反者,不可不早誅。太后喜,擢國俊為朝散大夫、行侍御史。更遣右翊衞兵曹參軍劉光業、司刑評事王德壽、苑南面監丞鮑思恭、尚輦直長王大貞、右武威衞兵曹參軍屈貞筠皆攝監察御史,詣諸道按流人。光業等以國俊多殺蒙賞,爭效之,光業殺七百人,德壽殺五百人,自餘少者不減百人,其遠年雜犯流人亦與之俱斃。太后頗知其濫,制:「六道流人未死者并家屬皆聽還鄉里。」國俊等亦相繼死,或得罪流竄。

來俊臣誣冬官尚書蘇幹,云在魏州與琅邪王沖通謀,夏,四月,乙未,殺之。

五月,癸丑,棣州河溢。

秋,九月,丁亥朔,日有食之。

魏王承嗣等五千人表請加尊號曰金輪聖神皇帝。乙未,太后御萬象神宮,受尊號,赦天下。作金輪等七寶,每朝會,陳之殿庭。

庚子,追尊昭安皇帝曰渾元昭安皇帝,文穆皇帝曰立極文穆皇帝,孝明高皇帝曰無上孝明高皇帝,皇后從帝號。

辛丑,以文昌左丞、同平章事姚璹為司賓卿,罷政事;以司賓卿萬年豆盧欽望為內史,文昌左丞韋巨源同平章事,秋官侍郎吳人陸元方為鸞臺侍郎、同平章事。巨源,孝寬之玄孫也。

則天后延載元年(甲午,公元六九四年)

正月,丙戌,太后享萬象神宮。

突厥可汗骨篤祿卒,其子幼,弟默啜自立為可汗。臘月,甲戌,默啜寇靈州。

室韋反,遣右鷹揚衞大將軍李多祚擊破之。

春,一月,以婁師德為河源等軍檢校營田大使。

二月,武威道總管王孝傑破吐蕃〈勃,力改夂〉論贊刃、突厥可汗俀子等於泠泉及大嶺,各三萬餘人,碎葉鎮守使韓思忠破泥熟俟斤等萬餘人。

庚午,以僧懷義為代北道行軍大總管,以討默啜。

三月,甲申,以鳳閣舍人蘇味道為鳳閣侍郎、同平章事,李昭德檢校內史,更以僧懷義為朔方道行軍大總管,以李昭德為長史,蘇味道為司馬,帥契苾明、曹仁師、沙吒忠義等十八將軍以討默啜,未行,虜退而止。昭德嘗與懷義議事,失其旨,懷義撻之,昭德惶懼請罪。

夏,四月,壬戌,以夏官尚書、武威道大總管王孝傑同鳳閣鸞臺三品。

五月,魏王承嗣等二萬六千餘人上尊號曰越古金輪聖神皇帝。甲午,御則天門樓受尊號,赦天下,改元。

天授中,遣監察御史壽春裴懷古安集西南蠻。六月,癸丑,永昌蠻酋薰期帥部落二十餘萬戶內附。

河內有老尼居神都麟趾寺,與嵩山人韋什方等以妖妄惑衆。尼自號淨光如來,云能知未然;什方自云吳赤烏年生。又有老胡亦自言五百歲,云見薛師已二百年矣,容貌愈少。太后甚信重之,賜什方姓武氏。秋,七月,癸未,以什方為正諫大夫、同平章事,制云:「邁軒代之廣成,逾漢朝之河上。」八月,什方乞還山,制罷遣之。

戊辰,以王孝傑為瀚海道行軍總管,仍受朔方道行軍大總管薛懷義節度。

己巳,以司賓少卿姚璹為納言;左肅政中丞原武楊再思為鸞臺侍郎,洛州司馬杜景儉為鳳閣侍郎,並同平章事。

豆盧欽望請京官九品已上輸兩月俸以贍軍,轉帖百官,令拜表。百官但赴拜,不知何事。拾遺王求禮謂欽望曰:「明公祿厚,輸之無傷;卑官貧迫,柰何不使其知而欺奪之乎?」欽望正色拒之。旣上表,求禮進言曰:「陛下富有四海,軍國有儲,何藉貧官九品之俸而欺奪之!」姚璹曰:「求禮不識大體。」求禮曰:「如姚璹,為識大體者邪?」事遂寢。

戊寅,鸞臺侍郎、同平章事崔元綜坐事流振州。

武三思帥四夷酋長請鑄銅鐵為天樞,立於端門之外,銘紀功德,黜唐頌周;以姚璹為督作使。諸胡聚錢百萬億,買銅鐵不能足,賦民間農器以足之。

九月,壬午朔,日有食之。

殿中丞來俊臣坐贓貶同州參軍。王弘義流瓊州,詐稱敕追還,至漢北,侍御史胡元禮遇之,按驗,得其姦狀,杖殺之。

內史李昭德恃太后委遇,頗專權使氣,人多疾之。前魯王府功曹參軍丘愔上疏攻之,其略曰:「陛下天授以前,萬機獨斷。自長壽以來,委任昭德,參奉機密,獻可替否;事有便利,不預諮謀,要待畫日將行,方乃別生駁異。揚露專擅,顯示於人,歸美引愆,義不如此。」又曰:「臣觀其膽,乃大於身,鼻息所衝,上拂雲漢。」又曰:「蟻穴壞隄,針芒寫氣,權重一去,收之極難。」長上果毅鄧注,又著石論數千言,述昭德專權之狀。鳳閣舍人逄弘敏取奏之,太后由是惡昭德。壬寅,貶昭德為南賓尉,尋又免死流竄。

太后出黎花一枝以示宰相,宰相皆以為瑞。杜景儉獨曰:「今草木黃落,而此更發榮,陰陽不時,咎在臣等。」因拜謝。太后曰:「卿真宰相也!」

冬,十月,壬申,以文昌右丞李元素為鳳閣侍郎,左肅政中丞周允元檢校鳳閣侍郎,並同平章事。允元,豫州人也。

嶺南獠反,以容州都督張玄遇為桂、永等州經略大使以討之。

則天后天冊萬歲元年(乙未,公元六九五年)

正月,辛巳朔,太后加號慈氏越古金輪聖神皇帝,赦天下,改元證聖。

周允元與司刑少卿皇甫文備奏內史豆盧欽望、同平章事韋巨源、杜景儉、蘇味道、陸元方附會李昭德,不能匡正,欽望貶趙州,巨源貶麟州,景儉貶溱州,味道貶集州,元方貶綏州刺史。

初,明堂旣成,太后命僧懷義作夾紵大像,其小指中猶容數十人,於明堂北構天堂以貯之。堂始構,為風所摧,更構之,日役萬人,采木江嶺,數年之間,所費以萬億計,府藏為之耗竭。懷義用財如糞土,太后一聽之,無所問。每作無遮會,用錢萬緡;士女雲集,又散錢十車,使之爭拾,相蹈踐有死者。所在公私田宅,多為僧有。懷義頗厭入宮,多居白馬寺,所度力士為僧者滿千人。侍御史周矩疑有姦謀,固請按之。太后曰:「卿姑退,朕卽令往。」矩至臺,懷義亦至,乘馬就階而下,坦腹於牀。矩召吏將按之,遽躍馬而去。矩具奏其狀,太后曰:「此道人病風,不足詰,所度僧,惟卿所處。」悉流遠州。遷矩天官員外郎。

乙未,作無遮會於明堂,鑿地為阬,深五丈,結綵為宮殿,佛像皆於阬中引出之,云自地涌出。又殺牛取血,畫大像,首高二百尺,云懷義刺膝血為之。丙申,張像於天津橋南,設齋。時御醫沈南璆亦得幸於太后,懷義心慍,是夕,密燒天堂,延及明堂。火照城中如晝,比明皆盡,暴風裂血像為數百段。太后恥而諱之,但云內作工徒誤燒麻主,遂涉明堂。時方酺宴,左拾遺劉承慶請輟朝停酺以答天譴,太后將從之。姚璹曰:「昔成周宣榭,卜代愈隆;漢武建章,盛德彌永。今明堂布政之所,非宗廟也,不應自貶損。」太后乃御端門,觀酺如平日。命更造明堂、天堂,仍以懷義充使。又鑄銅為九州鼎及十二神,皆高一丈,各置其方。

先是,河內老尼晝食一麻一米,夜則烹宰宴樂,畜弟子百餘人,淫穢靡所不為。武什方自言能合長年藥,太后遣乘驛於嶺南采藥。及明堂火,尼入唁太后,太后怒叱之,曰:「汝常言能前知,何以不言明堂火?」因斥還河內,弟子及老胡等皆逃散。又有發其姦者,太后乃復召尼還麟趾寺,弟子畢集,敕給使掩捕,盡獲之,皆沒為官婢。什方還,至偃師,聞事露,自絞死。

庚子,以明堂火告廟,下制求直言。劉承慶上疏,以為:「火發旣從麻主,後及總章,所營佛舍,恐勞無益,請罷之。又,明堂所以統和天人,一旦焚燬,臣下何心猶為酺宴!憂喜相爭,傷於情性。又,陛下垂制博訪,許陳至理,而左史張鼎以為今旣火流王屋,彌顯大周之祥,通事舍人逄敏奏稱,彌勒成道時有天魔燒宮,七寶臺須臾散壞,斯實諂妄之邪言,非君臣之正論。伏願陛下乾乾翼翼,無戾天人之心而興不急之役,則兆人蒙賴,福祿無窮。」

獲嘉主簿彭城劉知幾表陳四事。其一,以為:「皇業權輿,天地開闢,嗣君卽位,黎元更始,時則藉非常之慶以申再造之恩。今六合清晏而赦令不息,近則一年再降,遠則每歲無遺,至於違法悖禮之徒,無賴不仁之輩,編戶則寇攘為業,當官則贓賄是求。而元日之朝,指期天澤,重陽之節,佇降皇恩,如其忖度,咸果釋免。或有名垂結正,罪將斷決,竊行貨賄,方便規求,故致稽延,畢霑寬宥。用使俗多頑悖,時罕廉隅,為善者不預恩光,作惡者獨承徼幸。古語曰:『小人之幸,君子之不幸。」斯之謂也。望陛下而今而後,頗節於赦,使黎氓知禁,姦宄肅清。」其二,以為:「海內具僚九品以上,每歲逢赦,必賜階勳,至於朝野宴集,公私聚會,緋服衆於青衣,象板多於木笏;皆榮非德舉,位罕才升,不知何者為妍蚩,何者為美惡。臣望自今以後,稍息私恩,使有善者逾効忠勤,無才者咸知勉勵。」其三,以為:「陛下臨朝踐極,取士太廣,六品以下職事清官,遂乃方之土芥,比之沙礫,若遂不加沙汰,臣恐有穢皇風。」其四,以為:「今之牧伯遷代太速,倏來忽往,蓬轉萍流,旣懷苟且之謀,何暇循良之政!望自今刺史非三歲以上不可遷官,仍明察功過,尤甄賞罰。」疏奏,太后頗嘉之。是時官爵易得而法網嚴峻,故人競為趨進而多陷刑戮,知幾乃著思慎賦以刺時見志焉。

丙午,以王孝傑為朔方道行軍總管,擊突厥。

春,二月,己酉朔,日有食之。

僧懷義益驕恣,太后惡之。旣焚明堂,心不自安,言多不順;太后密選宮人有力者百餘人以防之。壬子,執之於瑤光殿前樹下,使建昌王武攸寧帥壯士毆殺之,送尸白馬寺,焚之以造塔。

甲子,太后去「慈氏越古」之號。

三月,丙辰,鳳閣侍郎、同平章事周允元薨。

夏,四月,天樞成,高一百五尺,徑十二尺,八面,各徑五尺。下為鐵山,周百七十尺,以銅為蟠龍麒麟縈繞之;上為騰雲承露盤,徑三丈,四龍人立捧火珠,高一丈。工人毛婆羅造模,武三思為文,刻百官及四夷酋長名,太后自書其榜曰「大周萬國頌德天樞」。

秋,七月,辛酉,吐蕃寇臨洮,以王孝傑為肅邊道行軍大總管以討之。

九月,甲寅,太后合祭天地於南郊,加號天冊金輪大聖皇帝,赦天下,改元。

冬,十月,突厥默啜遣使請降,太后喜,冊授左衞大將軍、歸國公。

則天后萬歲通天元年(丙申,公元六九六年)

臘月,甲戌,太后發神都;甲申,封神嶽;赦天下,改元萬歲登封,天下百姓無出今年租稅;大酺九日。丁亥,禪于少室;己丑,御朝覲壇受賀;癸巳,還宮;甲午,謁太廟。

右千牛衞將軍安平王武攸緒,少有志行,恬澹寡欲,扈從封中嶽還,卽求棄官,隱於嵩山之陽。太后疑其詐,許之,以觀其所為。攸緒遂優游巖壑,冬居茅椒,夏居石室,一如山林之士。太后所賜及王公所遺野服器玩,攸緒一皆置之不用,塵埃凝積。買田使奴耕種,與民無異。

春,一月,甲寅,以婁師德為肅邊道行軍副總管,擊吐蕃。己巳,以師德為左肅政大夫,知政事如故。

改長安崇尊廟為太廟。

二月,辛巳,尊神嶽天中王為神嶽天中黃帝,靈妃為天中黃后;啟為齊聖皇帝;封啟母神為玉京太后。

三月,壬寅,王孝傑、婁師德與吐蕃將論欽陵贊婆戰於素羅汗山,唐兵大敗;孝傑坐免為庶人,師德貶原州員外司馬。師德因署移牒,驚曰:「官爵盡無邪!」旣而曰:「亦善,亦善。」不復介意。

丁巳,新明堂成,高二百九十四尺,方三百尺,規模率小於舊。上施金塗鐵鳳,高二丈,後為大風所損;更為銅火珠,羣龍捧之,號曰通天宮。赦天下,改元萬歲通天。

大食請獻師子。姚璹上疏,以為:「師子專食肉,遠道傳致,肉旣難得,極為勞費。陛下鷹犬不蓄,漁獵悉停,豈容菲薄於身而厚給於獸!」乃卻之。

以檢校夏官侍郎孫元亨同平章事。

夏,五月,壬子,營州契丹松漠都督李盡忠、歸誠州刺史孫萬榮舉兵反,攻陷營州,殺都督趙文翽。盡忠,萬榮之妹夫也,皆居於營州城側。文翽剛愎,契丹饑不加賑給,視酋長如奴僕,故二人怨而反。乙丑,遣左鷹揚衞將軍曹仁師、右金吾衞大將軍張玄遇、左威衞大將軍李多祚、司農少卿麻仁節等二十八將討之。秋,七月,辛亥,以春官尚書梁王武三思為榆關道安撫大使,姚璹副之,以備契丹。改李盡忠為李盡滅,孫萬榮為孫萬斬。

盡忠尋自稱無上可汗,據營州,以萬榮為前鋒,略地,所向皆下,旬日,兵至數萬,進圍檀州,清邊前軍副總管張九節擊卻之。

八月,丁酉,曹仁師、張玄遇、麻仁節與契丹戰于硤石谷,唐兵大敗。先是,契丹破營州,獲唐俘數百,囚之地牢,聞唐兵將至,使守牢霫紿之曰:「吾輩家屬,飢寒不能自存,唯俟官軍至卽降耳。」旣而契丹引出其俘,飼以糠粥,慰勞之曰:「吾養汝則無食,殺汝又不忍,今縱汝去。」遂釋之。俘至幽州,具言其狀,諸軍聞之,爭欲先入。至黃麞谷,虜又遣老弱迎降,故遺老牛瘦馬於道側。仁師等三軍棄步卒,將騎兵先進。契丹設伏橫擊之,飛索以〈塌,土改糹〉玄遇、仁節,生獲之,將卒死者填山谷,鮮有脫者。契丹得軍印,詐為牒,令玄遇等署之,牒總管燕匪石、宗懷昌等云:「官軍已破賊,若至營州,軍將皆斬,兵不敍勳。」匪石等得牒,晝夜兼行,不遑寢食以赴之,士馬疲弊;契丹伏兵於中道邀之,全軍皆沒。

九月,制:「天下繫囚及士庶家奴驍勇者,官償其直,發以擊契丹。」初令山東近邊諸州置武騎團兵,以同州刺史建安王武攸宜為右武威衞大將軍,充清邊道行軍大總管,以討契丹。

右拾遺陳子昂為攸宜府參謀,上疏曰:「恩制免天下罪人及募諸色奴充兵討擊契丹,此乃捷急之計,非天子之兵。且比來刑獄久清,罪人全少,奴多怯弱,不慣征行,縱其募集,未足可用。況今天下忠臣義士,萬分未用其一,契丹小孼,假命待誅,何勞免罪贖奴,損國大體!臣恐此策不可威示天下。」

丁巳,突厥寇涼州,執都督許欽明。欽明,紹之曾孫也;時出按部,突厥數萬奄至城下,欽明拒戰,為所虜。

欽明兄欽寂,時為龍山軍討擊副使,與契丹戰於崇州,軍敗,被擒。虜將圍安東,令欽寂說其屬城未下者。安東都護裴玄珪在城中,欽寂謂曰:「狂賊天殃,滅在朝夕,公但勵兵謹守以全忠節。」虜殺之。

吐蕃復遣使請和親,太后遣右武衞冑曹參軍貴鄉郭元振往察其宜。吐蕃將論欽陵請罷安西四鎮戍兵,并求分十姓突厥之地。元振曰:「四鎮、十姓與吐蕃種類本殊,今請罷唐兵,豈非有兼并之志乎?」欽陵曰:「吐蕃苟貪土地,欲為邊患,則東侵甘、涼,豈肯規利於萬里之外邪!」乃遣使者隨元振入請之。

朝廷疑未決,元振上疏,以為:「欽陵求罷兵割地,此乃利害之機,誠不可輕舉措也。今若直拒其善意,則為邊患必深。四鎮之利遠,甘、涼之害近,不可不深圖也。宜以計緩之,使其和望未絕則善矣。彼四鎮、十姓,吐蕃之所甚欲也,而青海、吐谷渾,亦國家之要地也,今報之宜曰:『四鎮、十姓之地,本無用於中國,所以遣兵戍之,欲以鎮撫西域,分吐蕃之勢,使不得併力東侵也。今若果無東侵之志,當歸我吐谷渾諸部及青海故地,則五俟斤部亦當以歸吐蕃。』如此則足以塞欽陵之口,而亦未與之絕也。若欽陵小有乖違,則曲在彼矣。且四鎮、十姓款附日久,今未察其情之向背,事之利害,遙割而棄之,恐傷諸國之心,非所以御四夷也。」太后從之。

元振又上言:「吐蕃百姓疲於傜戍,早願和親;欽陵利於統兵專制,獨不欲歸款。若國家歲發和親使,而欽陵常不從命,則彼國之人怨欽陵日深,望國恩日甚,設欲大舉其徒,固亦難矣。斯亦離間之漸,可使其上下猜阻,禍亂內興矣。」太后深然之。元振名震,以字行。

庚申,以幷州長史王方慶為鸞臺侍郎,與殿中監萬年李道廣並同平章事。

突厥默啜請為太后子,并為其女求昏,悉歸河西降戶,帥其部衆為國討契丹。太后遣豹韜衞大將軍閻知微、左衞郎將攝司賓卿田歸道冊授默啜左衞大將軍、遷善可汗。知微,立德之孫;歸道,仁會之子也。

冬,十月,辛卯,契丹李盡忠卒,孫萬榮代領其衆。突厥默啜乘間襲松漠,虜盡忠、萬榮妻子而去。太后進拜默啜為頡跌利施大單于、立功報國可汗。

孫萬榮收合餘衆,軍勢復振,遣別帥駱務整、何阿小為前鋒,攻陷冀州,殺刺史陸寶積,屠吏居數千人;又攻瀛州,河北震動。制起彭澤令狄仁傑為魏州刺史。前刺史獨孤思莊畏契丹猝至,悉驅百姓入城,繕脩守備。仁傑至,悉遣還農,曰:「賊猶在遠,何煩如是!萬一賊來,吾自當之。」百姓大悅。

時契丹入寇,軍書填委,夏官郎中硤石姚元崇剖析如流,皆有條理,太后奇之,擢為夏官侍郎。

太后思徐有功用法平,擢拜左臺殿中侍御史,聞者無不相賀。鹿城主簿宗城潘好禮著論,稱有功蹈道依仁,固守誠節,不以貴賤死生易其操履。設客問曰:「徐公於今誰與為比?」主人曰:「四海至廣,人物至多,或匿迹韜光,僕不敢誣,若所聞見,則一人而已,當於古人中求之。」客曰:「何如張釋之?」主人曰:「釋之所行者甚易,徐公所行者甚難。難易之間,優劣見矣。張公逢漢文之時,天下無事,至如盜高廟玉環及渭橋驚馬,守法而已,豈不易哉!徐公逢革命之秋,屬惟新之運,唐朝遺老,或包藏禍心,使人主有疑。如周興、來俊臣,乃堯年之四凶也,崇飾惡言以誣盛德;而徐公守死善道,深相明白,幾陷囹圄,數挂網維,此吾子所聞,豈不難哉!」客曰:「使為司刑卿,乃得展其才矣。」主人曰:「吾子徒見徐公用法平允,謂可置司刑;僕覩其人,方寸之地,何所不容,若其用之,何事不可,豈直司刑而已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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