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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八十二 晉紀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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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屠維作噩(己酉),盡著雍敦牂(戊午),凡十年。

世祖武皇帝太康十年(己酉、二八九年)

夏,四月,太廟成;乙巳,祫祭;大赦。

慕容廆遣使請降;五月,詔拜廆鮮卑都督。廆謁見何龕,以士大夫禮,巾衣到門;龕嚴兵以見之,廆乃改服戎衣而入。人問其故,廆曰:「主人不以禮待客,客何為哉!」龕聞之,甚慙,深敬異之。時鮮卑宇文氏、段氏方強,數侵掠廆,廆卑辭厚幣以事之。段國單于階以女妻廆,生皝、仁、昭。廆以遼東僻遠,徙居徒河之青山。

冬,十月,復明堂及南郊五帝位。

十一月,丙辰,尚書令濟北成侯荀勗卒。勗有才思,善伺人主意,以是能固其寵。久在中書,專管機事。及遷尚書,甚罔悵。人有賀之者,勗曰:「奪我鳳皇池,諸君何賀邪!」

帝極意聲色,遂至成疾。楊駿忌汝南王亮,排出之。甲申,以亮為侍中、大司馬、假黃鉞、大都督、督豫州諸軍事,治許昌;徙南陽王柬為秦王,都督關中諸軍事;始平王瑋為楚王,都督荊州諸軍事;濮陽王允為淮南王,都督揚、江二州諸軍事;並假節之國。立皇子乂為長沙王,穎為成都王,晏為吳王,熾為豫章王,演為代王;皇孫遹為廣陵王。又封淮南王子迪為漢王,楚王子儀為毗陵王,徙扶風王暢為順陽王,暢弟歆為新野公。暢,駿之子也。琅邪王覲弟澹為東武公,繇為東安公。覲,伷之子也。

初,帝以才人謝玖賜太子,生皇孫遹。宮中嘗夜失火,帝登樓望之,遹年五歲,牽帝裾入闇中曰:「暮夜倉猝,宜備非常,不可令照見人主。」帝由是奇之。嘗對羣臣稱遹似宣帝,故天下咸歸仰之。帝知太子不才,然恃遹明慧,故無廢立之心。復用王佑之謀,以太子母弟柬、瑋、允分鎮要害。又恐楊氏之偪,復以佑為北軍中候,典禁兵。帝為皇孫遹高選僚佐,以散騎常侍劉寔志行清素,命為廣陵王傅。

寔以時俗喜進趣,少廉讓,欲令初除官通謝章者,必推賢讓能,乃得通之。一官缺則擇為人所讓最多者用之。以為:「人情爭則欲毀己所不如,讓則競推於勝己。故世爭則優劣難分,時讓則賢智顯出。當此時也,能退身脩己,則讓之者多矣;雖欲守貧賤,不可得也。馳騖進趨而欲人見讓,猶卻行而求前也。」

淮南相劉頌上疏曰:「陛下以法禁寬縱,積之有素,未可一旦直繩御下,此誠時宜也。然至於矯世救弊,自宜漸就清肅;譬猶行舟,雖不橫截迅流,然當漸靡而往,稍向所趨,然後得濟也。

自泰始以來,將三十年,凡諸事業,不茂旣往。以陛下明聖,猶未反叔世之敝,以成始初之隆,傳之後世,不無慮乎!使夫異時大業,或有不安,其憂責猶在陛下也。

臣聞為社稷計,莫若封建親賢。然宜審量事勢,使諸侯率義而動者,其力足以維帶京邑;若包藏禍心,其勢不足獨以有為。其齊此甚難,陛下宜與達古今之士,深共籌之。周之諸侯,有罪誅放其身,而國祚不泯;漢之諸侯,有罪或無子者,國隨以亡。今宜反漢之敝,循周之舊,則下固而上安矣。

天下至大,萬事至衆,人君至少,同於天日,是以聖王之化,執要於己,委務於下,非惡勞而好逸,誠以政體宜然也。夫居事始以別能否,甚難察也;因成敗以分功罪,甚易識也。今陛下每精於造始而略於考終,此政功所以未善也。人主誠能居易執要,考功罪於成敗之後,則羣下無所逃其誅賞矣。

古者六卿分職,冢宰為師;秦、漢已來,九列執事,丞相都總。今尚書制斷,諸卿奉成,於古制為太重。可出衆事付外寺,使得專之;尚書統領大綱,若丞相之為,歲終課功,校簿賞罰而已,斯亦可矣。今動皆受成於上,上之所失,不得復以罪下,歲終事功不建,不知所責也。

夫細過謬妄,人情之所必有,而悉糾以法,則朝野無立人矣。近世以來為監司者,類大綱不振而微過必舉,蓋由畏避豪強而又懼職事之曠,則謹密網以羅微罪,使奏劾相接,狀似盡公,而撓法在其中矣。是以聖王不善碎密之案,必責凶猾之奏,則害政之姦,自然禽矣。夫創業之勳,在於立敎定制,使遺風繫人心,餘烈匡幼弱,後世憑之,雖昏猶明,雖愚若智,乃足尚也。

至夫脩飾官署,凡諸作役,恆傷太過,不患不舉,此將來所不須於陛下而自能者也。今勤所不須以傷所憑,竊以為過矣。」帝皆不能用。

詔以劉淵為匈奴北部都尉。淵輕財好施,傾心接物,五部豪桀、幽、冀名儒,多往歸之。

奚軻男女十萬口來降。

孝惠皇帝永熙元年(庚戌、二九o年)

春,正月,辛酉朔,改元太熙。

己巳,以王渾為司徒。

司空、侍中、尚書令衞瓘子宣,尚繁昌公主。宣嗜酒,多過失,楊駿惡瓘,欲逐之,乃與黃門謀共毀宣,勸武帝奪公主。瓘慙懼,告老遜位。詔進瓘位太保,以公就第。

劇陽康子魏舒薨。

三月,甲子,以右光祿大夫石鑒為司空。

帝疾篤,未有顧命。勳舊之臣多已物故,侍中、車騎將軍楊駿獨侍疾禁中。大臣皆不得在左右,駿因輒以私意改易要近,樹其心腹。會帝小間,見其新所用者,正色謂駿曰:「何得便爾!」時汝南王亮尚未發,乃令中書作詔,以亮與駿同輔政,又欲擇朝士有聞望者數人佐之。駿從中書借詔觀之,得便藏去,中書監華廙恐懼,自往索之,終不與。會帝復迷亂,皇后奏以駿輔政,帝頷之。夏,四月,辛丑,皇后召華廙及中書令何劭,口宣帝旨作詔,以駿為太尉、太子太傅、都督中外諸軍事、侍中、錄尚書事。詔成,后對廙、劭以呈帝,帝視而無言。廙,歆之孫;劭,曾之子也。遂趣汝南王亮赴鎮。帝尋小間,問:「汝南王來未?」左右言未至,帝遂困篤。己酉,崩于含章殿。帝宇量弘厚,明達好謀,容納直言,未嘗失色於人。

太子卽皇帝位,大赦,改元,尊皇后曰皇太后,立妃賈氏為皇后。

楊駿入居太極殿,梓宮將殯,六宮出辭,而駿不下殿,以虎賁百人自衞。

詔石鑒與中護軍張劭監作山陵。

汝南王亮畏駿,不敢臨喪,哭於大司馬門外。出營城外,表求過葬而行。或告亮欲舉兵討駿者,駿大懼,白太后,令帝為手詔與石鑒、張劭,使帥陵兵討亮。劭,駿甥也,卽帥所鄰趣鑒速發;鑒以為不然,保持之。亮問計於廷尉何勗,勗曰:「今朝野皆歸心於公,公不討人而畏人討邪!」亮不敢發,夜,馳赴許昌,乃得免。駿弟濟及甥河南尹李斌皆勸駿留亮,駿不從。濟謂尚書左丞傅咸曰:「家兄若徵大司馬,退身避之,門戶庶幾可全。」咸曰:「宗室外戚,相恃為安。但召大司馬還,共崇至公以輔政,無為避也。」濟又使侍中石崇見駿言之,駿不從。

五月,辛未,葬武帝于峻陽陵。

楊駿自知素無美望,欲依魏明帝卽位故事,普進封爵以求媚於衆。左軍將軍傅祗與駿書曰:「未有帝王始崩,臣下論功者也。」駿不從。祗,嘏之子也。丙子,詔中外羣臣皆增位一等,預喪事者增二等,二千石已上皆封關中侯,復租調一年。散騎常侍石崇、散騎侍郎何攀共上奏,以為:「帝正位東宮二十餘年,今承大業,而班賞行爵,優於泰始革命之初及諸將平吳之功,輕重不稱。且大晉卜世無窮,今之開制,當垂于後,若有爵必進,則數世之後,莫非公侯矣。」不從。

詔以太尉駿為太傅、大都督、假黃鉞,錄朝政,百官總己以聽。傅咸謂駿曰:「諒闇不行久矣。今聖上謙沖,委政於公,而天下不以為善,懼明公未易當也。周公大聖,猶致流言,況聖上春秋非成王之年乎!竊謂山陵旣畢,明公當審思進退之宜,苟有以察其忠款,言豈在多!」駿不從。咸數諫,駿漸不平,欲出咸為郡守。李斌曰:「斥逐正人,將失人望。」乃止。楊濟遺咸書曰:「諺云:『生子癡,了官事。』官事未易了也。想慮破頭,故具有白。」咸復書曰:「衞公有言:『酒色殺人,甚於作直。』坐酒色死,人不為悔,而逆畏以直致禍,此由心不能正,欲以苟且為明哲耳。自古以直致禍者,當由矯枉過正,或不忠篤,欲以亢厲為聲,故致忿耳,安有悾悾忠益而返見怨疾乎!」

楊駿以賈后險悍,多權略,忌之,故以其甥段廣為散騎常侍,管機密;張劭為中護軍,典禁兵。凡有詔命,帝省訖,入呈太后,然後行之。

駿為政,嚴碎專愎,中外多惡之。馮翊太守孫楚謂駿曰:「公以外戚居伊、霍之任,當以至公、誠信、謙順處之。今宗室強盛,而公不與共參萬機,內懷猜忌,外樹私昵,禍至無日矣!」駿不從。楚,資之孫也。

弘訓少府蒯欽,駿之姑子也,數以直言犯駿,他人皆為之懼,欽曰:「楊文長雖闇,猶知人之無罪不可妄殺,不過疏我,我得疏,乃可以免;不然,與之俱族矣。」

駿辟匈奴東部人王彰為司馬,彰逃避不受。其友新興張宣子怪而問之,彰曰:「自古一姓二后,未有不敗。況楊太傅昵近小人,疏遠君子,專權自恣,敗無日矣。吾踰海出塞以避之,猶懼及禍,柰何應其辟乎!且武帝不惟社稷大計,嗣子旣不克負荷,受遺者復非其人,天下之亂,可立待也。」

秋,八月,壬午,立廣陵王遹為皇太子。以中書監何劭為太子太師,衞尉裴楷為少師,吏部尚書王戎為太傅,前太常張華為少傅,衞將軍楊濟為太保,尚書和嶠為少保。拜太子母謝氏為淑媛。賈后常置謝氏於別室,不聽與太子相見。初,和嶠嘗從容言於武帝曰:「皇太子有淳古之風,而末世多偽,恐不了陛下家事。」武帝默然。後與荀勗等同侍武帝,武帝曰:「太子近入朝差長進,卿可俱詣之,粗及世事。」旣還,勗等並稱太子明識雅度,誠如明詔。嶠曰:「聖質如初。」武帝不悅而起。及帝卽位,嶠從太子遹入朝,賈后使帝問曰:「卿昔謂我不了家事,今日定如何?」嶠曰:「臣昔事先帝,曾有斯言;言之不效,國之福也。」

冬,十月,辛酉,以石鑒為太尉,隴西王泰為司空。

以劉淵為建威將軍、匈奴五部大都督。

惠帝元康元年(辛亥、二九一年)

春,正月,乙酉朔,改元永平。

初,賈后之為太子妃也,嘗以妬,手殺數人,又以戟擲孕妾,子隨刃墮;武帝大怒,脩金墉城,將廢之。荀勗、馮紞、楊珧及充華趙粲共營救之,曰:「賈妃年少,妬者婦人常情,長自當差。」楊后曰:「賈公閭有大勳於社稷,妃親其女,正復妬忌,豈可遽忘其先德邪!」妃由是得不廢。

后數誡厲妃,妃不知后之助己,返以后為搆己於武帝,更恨之。及帝卽位,賈后不肯以婦道事太后,又欲干預政事,而為太傅駿所抑。殿中中郎渤海孟觀、李肇,皆駿所不禮也,陰構駿,云將危社稷。黃門董猛,素給事東宮,為寺人監,賈后密使猛與觀、肇謀誅駿,廢太后。又使肇報汝南王亮,使舉兵討駿,亮不可。肇報都督荊州諸軍事楚王瑋,瑋欣然許之,乃求入朝。駿素憚瑋勇銳,欲召之而未敢,因其求朝,遂聽之。二月,癸酉,瑋及都督揚州諸軍事、淮南王允來朝。

三月,辛卯,孟觀、李肇啟帝,夜作詔,誣駿謀反,中外戒嚴,遣使奉詔廢駿,以侯就第。命東安公繇帥殿中四百人討駿,楚王瑋屯司馬門,以淮南相劉頌為三公尚書,屯衞殿中。段廣跪言於帝曰:「楊駿孤公無子,豈有反理,願陛下審之!」帝不答。

時駿居曹爽故府,在武庫南,聞內有變,召衆官議之。太傅主簿朱振說駿曰:「今內有變,其趣可知,必是閹豎為賈后設謀,不利於公,宜燒雲龍門以脅之,索造事者首,開萬春門,引東宮及外營兵擁皇太子入宮,取姦人,殿內震懼,必斬送之。不然,無以免難。」駿素怯懦,不決,乃曰:「雲龍門,魏明帝所造,功費甚大,柰何燒之!」侍中傅祗白駿,請與尚書武茂入宮觀察事勢,因謂羣僚曰:「宮中不宜空。」遂揖而下階。衆皆走,茂猶坐。祗顧曰:「君非天子臣邪?今內外隔絕,不知國家所在,何得安坐!」茂乃驚起。駿黨左軍將軍劉豫陳兵在門,遇右軍將軍裴頠,問太傅所在,頠紿之曰:「向於西掖門遇公乘素車,從二人西出矣。」豫曰:「吾何之?」頠曰:「宜至廷尉。」豫從頠言,遂委而去。尋詔頠代豫領左軍將軍,屯萬春門。頠,秀之子也。皇太后題帛為書,射之城外,曰:「救太傅者有賞。」賈后因宣言太后同反。尋而殿中兵出,燒駿府,又令弩士於閣上臨駿府而射之,駿兵皆不得出。駿逃于馬廏,就殺之。孟觀等遂收駿弟珧、濟,張劭、李斌、段廣、劉豫、武茂及散騎常侍楊邈、中書令蔣俊、東夷校尉文鴦,皆夷三族,死者數千人。

珧臨刑,告東安公繇曰:「表在石函,可問張華。」衆謂宜依鍾毓例為之申理。繇不聽,而賈氏族黨趣使行刑。珧號叫不已,刑者以刀破其頭。繇,諸葛誕之外孫也,故忌文鴦,以為駿黨而誅之。是夜,誅賞皆自繇出,威振內外。王戎謂繇曰:「大事之後,宜深遠權勢。」繇不從。

壬辰,赦天下,改元。

賈后矯詔,使後軍將軍荀悝送太后於永寧宮,特全太后母高都君龐氏之命,聽就太后居。尋復諷羣公有司奏曰:「皇太后陰漸姦謀,圖危社稷,飛箭繫書,要募將士,同惡相濟,自絕于天。魯侯絕文姜,春秋所許。蓋奉祖宗,任至公於天下,陛下雖懷無已之情,臣下不敢奉詔。」詔曰:「此大事,更詳之。」有司又奏:「宜廢太后為峻陽庶人。」中書監張華議:「太后非得罪於先帝,今黨其所親,為不母於聖世,宜依漢廢趙太后為孝成后故事,貶皇太后之號,還稱武皇后,居異宮,以全始終之恩。」左僕射荀愷與太子少師下邳王晃等議曰:「皇太后謀危社稷,不可復配先帝,宜貶尊號,廢詣金墉城。」於是有司奏請從晃等議,廢太后為庶人,詔可。又奏:「楊駿造亂,家屬應誅,詔原其妻龐命,以尉太后之心。今太后廢為庶人,請以龐付廷尉行刑。」詔不許;有司復固請,乃從之。龐臨刑,太后抱持號叫,截髮稽顙,上表詣賈后稱妾,請全母命;不見省。董養遊太學,升堂歎曰:「朝廷建斯堂,將以何為乎!每覽國家赦書,謀反大逆皆赦,至於殺祖父母、父母不赦者,以為王法所不容故也。柰何公卿處議,文飾禮典,乃至此乎!天人之理旣滅,大亂將作矣。」

有司收駿官屬,欲誅之。侍中傅祗啟曰:「昔魯芝為曹爽司馬,斬關赴爽,宣帝用為青州刺史。駿之僚佐,不可悉加罪。」詔赦之。

壬寅,徵汝南王亮為太宰,與太保衞瓘皆錄尚書事,輔政。以秦王柬為大將軍,東平王楙為撫軍大將軍,楚王瑋為衞將軍、領北軍中候,下邳王晃為尚書令,東安公繇為尚書左僕射,進爵為王。楙,望之子也。封董猛為武安侯,三兄皆為亭侯。

亮欲取悅衆心,論誅楊駿之功,督將侯者千八十一人。御史中丞傅咸遺亮書曰:「今封賞熏赫,震動天地,自古以來,未之有也。無功而獲賞,則人莫不樂國之有禍,是禍原無窮也。凡作此者,由東安公。人謂殿下旣至,當有以正之,正之以道,衆亦何怒!衆之所怒者,在於不平耳;而今皆更倍論,莫不失望。」亮頗專權勢,咸復諫曰:「楊駿有震主之威,委任親戚,此天下所以諠譁。今之處重,宜反此失,靜默頤神,有大得失,乃維持之,自非大事,一皆抑遣。比過尊門,冠蓋車馬,填塞街衢,此之翕習,旣宜弭息。又夏侯長容無功而暴擢為少府,論者謂長容,公之姻家,故至於此,流聞四方,非所以為益也。」亮皆不從。

賈后族兄車騎司馬模、從舅右衞將軍郭彰、女弟之子賈謐與楚王瑋、東安王繇,並預國政。賈后暴戾日甚,繇密謀廢后,賈氏憚之。繇兄東武公澹,素惡繇,屢譖之於太宰亮曰:「繇專行誅賞,欲擅朝政。」庚戌,詔免繇官;又坐有悖言,廢徙帶方。

於是賈謐、郭彰權勢愈盛,賓客盈門。謐雖驕奢而好學,喜延士大夫,郭彰、石崇、陸機、機弟雲、和郁及滎陽潘岳、清河崔基、勃海歐陽建、蘭陵繆徵、京兆杜斌、摯虞、琅邪諸葛詮、弘農王粹、襄城杜育、南陽鄒捷、齊國左思、沛國劉瓌、周恢、安平牽秀、潁川陳眕、高陽許猛、彭城劉訥、中山劉輿、輿弟琨皆附於謐,號曰二十四友。郁,嶠之弟也。崇與岳尤諂事謐,每候謐及廣城君郭槐出,皆降車路左,望塵而拜。

太宰亮、太保瓘以楚王瑋剛愎好殺,惡之,欲奪其兵權,以臨海侯裴楷代瑋為北軍中候,瑋怒;楷聞之,不敢拜。亮復與瓘謀,遣瑋與諸王之國,瑋益忿怨。瑋長史公孫宏、舍人岐盛,皆有寵於瑋,勸瑋自昵於賈后;后留瑋領太子少傅。盛素善於楊駿,衞瓘惡其反覆,將收之。盛乃與宏謀,因積弩將軍李肇矯稱瑋命,譖亮、瓘於賈后,云將謀廢立。后素怨瓘,且患二公執政,己不得專恣,夏,六月,后使帝作手詔賜瑋曰:「太宰、太保欲為伊、霍之事,王宜宣詔,令淮南、長沙、成都王屯諸宮門,免亮及瓘官。」夜,使黃門齎以授瑋。瑋欲覆奏,黃門曰:「事恐漏泄,非密詔本意也。」瑋亦欲因此復私怨,遂勒本軍,復矯詔召三十六軍,告以「二公潛圖不軌,吾今受詔都督中外諸軍,諸在直衞者,皆嚴加警備;其在外營,便相帥徑詣行府,助順討逆。」又矯詔「亮、瓘官屬,一無所問,皆罷遣之;若不奉詔,便軍法從事。」遣公孫宏、李肇以兵圍亮府,侍中、清河王遐收瓘。

亮帳下督李龍,白「外有變,請拒之」;亮不聽。俄而兵登牆大呼,亮驚曰:「吾無貳心,何故至此!詔書其可見乎?」宏等不許,趣兵攻之。長史劉準謂亮曰:「觀此必是姦謀。府中俊乂如林,猶可力戰。」又不聽,遂為肇所執,歎曰:「我之赤心,可破示天下也。」與世子矩俱死。

衞瓘左右亦疑遐矯詔,請拒之,須自表得報,就戮未晚;瓘不聽。初,瓘為司空,帳下督榮晦有罪,斥遣之。至是,晦從遐收瓘,輒殺瓘及子孫共九人,遐不能禁。

岐盛說瑋:「宜因兵勢,遂誅賈、郭以正王室,安天下。」瑋猶豫未決。會天明,太子少傅張華使董猛說賈后曰:「楚王旣誅二公,則天下威權盡歸之矣,人主何以自安!宜以瑋專殺之罪誅之。」賈后亦欲因此除瑋,深然之。是時內外擾亂,朝廷恟懼,不知所出。張華白帝,遣殿中將軍王宮齎騶虞幡出麾衆曰:「楚王矯詔,勿聽也!」衆皆釋仗而走。瑋左右無復一人,窘迫不知所為,遂執之,下廷尉;乙丑,斬之。瑋出懷中青紙詔,流涕以示監刑尚書劉頌曰:「幸託體先帝,而受枉乃如此乎!」公孫宏、岐盛並夷三族。

瑋之起兵也,隴西王泰嚴兵將助瑋,祭酒丁綏諫曰:「公為宰相,不可輕動。且夜中倉猝,宜遣人參審定問。」泰乃止。

衞瓘女與國臣書曰:「先公名諡未顯,每怪一國蔑然無言,春秋之失,其咎安在?」於是太保主簿劉繇等執黃幡,撾登聞鼓,上言曰:「初,矯詔者至,公卽奉送章綬,單車從命。如矯詔之文唯免公官,而故給使榮晦,輒收公父子及孫,一時斬戮。乞驗盡情偽,加以明刑。」乃詔族誅榮晦,追復亮爵位,諡曰文成。封瓘為蘭陵郡公,諡曰成。

於是賈后專朝,委任親黨,以賈模為散騎常侍,加侍中。賈謐與后謀,以張華庶姓,無逼上之嫌,而儒雅有籌略,為衆望所依,欲委以朝政。疑未決,以問裴頠,頠贊成之。乃以華為侍中、中書監,頠為侍中,又以安南將軍裴楷為中書令,加侍中,與右僕射王戎並管機要。華盡忠帝室,彌縫遺闕,賈后雖凶險,猶知敬重華;賈模與華、頠同心輔政,故數年之間,雖闇主在上而朝野安靜,華等之功也。

秋,七月,分荊、揚十郡為江州。

八月,辛未,立隴西王泰世子越為東海王。

九月,甲午,秦獻王柬薨。

辛丑,徵征西大將軍梁王肜為衞將軍、錄尚書事。

惠帝元康二年(壬子、二九二年)

春,二月,己酉,故楊太后卒于金墉城。是時,太后尚有侍御十餘人,賈后悉奪之,絕膳八日而卒。賈后恐太后有靈,或訴冤於先帝,乃覆而殯之,仍施諸厭劾符書、藥物等。

秋,八月,壬子,赦天下。

惠帝元康三年(癸丑、二九三年)

夏,六月,弘農雨雹,深三尺。

鮮卑宇文莫槐為其下所殺,弟普撥立。

拓拔綽卒,子弗立。

惠帝元康四年(甲寅、二九四年)

春,正月,丁酉,安昌元公石鑒薨。

夏,五月。匈奴郝散反,攻上黨,殺長吏。秋,八月,郝散帥衆降,馮翊都尉殺之。

是歲,大饑。

司隸校尉傅咸卒。咸性剛簡,風格峻整,初為司隸校尉,上言:「貨賂流行,所宜深絕。」時朝政寬弛,權豪放恣,咸奏免河南尹澹等官,京師肅然。

慕容廆徙居大棘城。

拓跋弗卒,叔父祿官立。

惠帝元康五年(乙卯、二九五年)

夏,六月,東海雨雹,深五寸。

荊、揚、兗、豫、青、徐六州大水。

冬,十月,武庫火,焚累代之寶及二百萬人器械。十二月,丙戌,新作武庫,大調兵器。

拓跋祿官分其國為三部:一居上谷之北,濡源之西,自統之;一居代郡參合陂之北,使兄沙漠汗之子猗〈拖,去扌〉統之;一居定襄之盛樂故城,使猗〈拖,去扌〉弟猗盧統之。猗盧善用兵,西擊匈奴、烏桓諸部,皆破之。代人衞操與從子雄及同郡箕澹往依拓跋氏,說猗〈拖,去扌〉、猗盧招納晉人。猗〈拖,去扌〉悅之,任以國事,晉人附者稍衆。

惠帝元康六年(丙辰、二九六年)

春,正月,赦天下。

下邳獻王晃薨。以中書監張華為司空。太尉隴西王泰行尚書令,徙封高密王。

夏,郝散弟度元與馮翊、北地馬蘭羌、盧水胡俱反,殺北地太守張損,敗馮翊太守歐陽建。

征西大將軍趙王倫信用嬖人琅邪孫秀,與雍州刺史濟南解系爭軍事,更相表奏,歐陽建亦表倫罪惡。朝廷以倫撓亂關右,徵倫為車騎將軍,以梁王肜為征西大將軍、都督雍、涼二州諸軍事。系與其弟御史中丞結,皆表請誅秀以謝氐、羌;張華以告梁王肜,使誅之,肜許諾。秀友人辛冉為之說肜曰:「氐、羌自反,非秀之罪。」秀由是得免。倫至洛陽,用秀計,深交賈、郭,賈后大愛信之,倫因求錄尚書事,又求尚書令;張華、裴頠固執以為不可,倫、秀由是怨之。

秋,八月,解系為郝度元所敗,秦、雍氐、羌悉反,立氐帥齊萬年為帝,圍涇陽。御史中丞周處,彈劾不避權戚,梁王肜嘗違法,處按劾之。冬,十月,詔以處為建威將軍,與振威將軍盧播俱隸安西將軍夏侯駿,以討齊萬年。中書令陳準言於朝曰:「駿及梁王皆貴戚,非將帥之才,進不求名,退不畏罪。周處吳人,忠直勇果,有仇無援。宜詔積弩將軍孟觀,以精兵萬人為處前鋒,必能殄寇;不然,梁王當使處先驅,以不救而陷之,其敗必也。」朝廷不從。齊萬年聞處來,曰:「周府君嘗為新平太守,有文武才,若專斷而來,不可當也;或受制於人,此成禽耳!」

關中饑、疫。

初,略陽清水氐楊駒始居仇池。仇池方百傾,其旁平地二十餘里,四面斗絕而高,為羊腸蟠道三十六回而上。至其孫千萬附魏,封為百頃王。千萬孫飛龍浸強盛,徙居略陽。飛龍以其甥令狐茂搜為子,茂搜避齊萬年之亂,十二月,自略陽帥部落四千家還保仇池,自號輔國將軍、右賢王。關中人士避亂者多依之,茂搜迎接撫納;欲去者,衞護資送之。

是歲,以揚烈將軍巴西趙廞為益州刺史,發梁、益兵糧助雍州討氐、羌。

惠帝元康七年(丁巳、二九七年)

春,正月,齊萬年屯梁山,有衆七萬;梁王肜、夏侯駿使周處以五千兵擊之。處曰:「軍無後繼,必敗,不徒亡身,為國取恥。」肜、駿不聽,逼遣之。癸丑,處與盧播、解系攻萬年於六陌。處軍士未食,肜促令速進,自旦戰至暮,斬獲甚衆,弦絕矢盡,救兵不至。左右勸處退,處按劍曰:「是吾效節致命之日也!」遂力戰而死。朝廷雖以尤肜,而亦不能罪也。

秋,七月,雍、秦二州大旱,疾疫,米斛萬錢。

丁丑,京陵元公王渾薨。九月,以尚書右僕射王戎為司徒,太子太師何劭為尚書左僕射。

戎為三公,與時浮沈,無所匡救,委事僚寀,輕出遊放。性復貪吝,園田徧天下,每自執牙籌,晝夜會計,常若不足。家有好李,賣之恐人得種,常鑽其核。凡所賞拔,專事虛名。阮咸之子瞻嘗見戎,戎問曰:「聖人貴名敎,老、莊明自然,其旨同異?」瞻曰:「將無同!」戎咨嗟良久,遂辟之。時人謂之「三語掾」。

是時,王衍為尚書令,南陽樂廣為河南尹,皆善清談,宅心事外,名重當世,朝野之人,爭慕效之。衍與弟澄,好題品人物,舉世以為儀準。衍神情明秀,少時,山濤見之,嗟歎良久,曰:「何物老嫗,生寧馨兒!然誤天下蒼生者,未必非此人也!」樂廣性沖約,與物無競。每談論,以約言析理,厭人之心,而其所不知,默如也。凡論人,必先稱其所長,則所短不言自見。王澄及阮咸、咸從子脩、泰山胡毋輔之、陳國謝鯤、城陽王〈尸二〉、新蔡畢卓,皆以任放為達,至於醉狂裸體,不以為非。胡毋輔之嘗酣飲,其子謙之闚而厲聲呼其父字曰:「彥國!年老,不得為爾!」輔之歡笑,呼入共飲。畢卓嘗為吏部郎,比舍郎釀熟,卓因醉,夜至甕間盜飲之,為掌酒者所縛,明旦視之,乃畢吏部也。樂廣聞而笑之曰:「名敎內自有樂地,何必乃爾!」

初,何晏等祖述老、莊,立論以為:「天地萬物,皆以無為本。無也者,開物成務,無往而不存者也。陰陽恃以化生,賢者恃以成德。故無之為用,無爵而貴矣!」王衍之徒皆愛重之。由是朝廷士大夫皆以浮誕為美,弛廢職業。裴頠著崇有論以釋其蔽曰:「夫利欲可損而未可絕有也,事務可節而未可全無也。蓋有飾為高談之具者,深列有形之累,盛陳空無之美。形器之累有徵,空無之義難檢;辯巧之文可悅,似象之言足惑;衆聽眩焉,溺其成說。雖頗有異此心者,辭不獲濟,屈於所習,因謂虛無之理誠不可蓋。一唱百和,往而不反,遂薄綜世之務,賤功利之用,高浮游之業,卑經實之賢。人情所徇,名利從之,於是文者衍其辭,訥者贊其旨。立言藉於虛無,謂之玄妙;處官不親所職,謂之雅遠;奉身散其廉操,謂之曠達;故砥礪之風,彌以陵遲。放者因斯,或悖吉凶之禮,忽容止之表,瀆長幼之序,混貴賤之級,甚者至於裸裎褻慢,無所不至,士行又虧矣。

夫萬物之有形者,雖生於無,然生以有為已分,則無是有之所遺者也。故養旣化之有,非無用之所能全也;治旣有之衆,非無為之所能脩也。心非事也,而制事必由於心,然不可謂心為無也;匠非器也,而制器必須於匠,然不可謂匠非有也。是以欲收重淵之鱗,非偃息之所能獲也;隕高墉之禽,非靜拱之所能捷也。由此而觀,濟有者皆有也,虛無奚益於已有之羣生哉!」然習俗已成,頠論亦不能救也。

拓跋猗〈拖,去扌〉度漠北巡,因西略諸國,積五歲,降附者三十餘國。

惠帝元康八年(戊午、二九八年)

春,三月,壬戌,赦天下。

秋,九月,荊、豫、徐、揚、冀五州大水。

初,張魯在漢中,賨人李氏自巴西宕渠往依之。魏武帝克漢中,李氏將五百餘家歸之,拜為將軍,遷于略陽北土,號曰巴氐。其孫特、庠、流,皆有材武,善騎射,性任俠,州黨多附之。

及齊萬年反,關中荐饑,略陽、天水六郡民流移就穀入漢川者數萬家,道路有疾病窮乏者,特兄弟常營護振救之,由是得衆心。流民至漢中,上書求寄食巴、蜀,朝議不許,遣侍御史李苾持節慰勞,且監察之,不令入劍閣。苾至漢中,受流民賂,表言:「流民十萬餘口,非漢中一郡所能振贍;蜀有倉儲,人復豐稔,宜令就食。」朝廷從之。由是散在梁、益,不可禁止。李特至劍閣,太息曰:「劉禪有如此地,面縛於人,豈非庸才邪!」聞者異之。

張華、陳準以趙王、梁王,相繼在關中,皆雍容驕貴,師老無功,乃薦孟觀沈毅有文武才用,使討齊萬年。觀身當矢石,大戰十數,皆破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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