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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分铜币 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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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这个故事开头曾稍微提及的,当时松村武和我正待在偏远地区木屐店二楼的六榻榻米小房间里,两人已经走投无路、一事无成,只能在穷困的最底层苦苦挣扎。

不过,在这最窝囊的窘境下,勉强还算幸运的是当时正值春天。这是唯有穷人才能了解的谋生方式一一利用冬末到夏初这段时节,穷人其实可以大赚一笔的。不,是感觉上好像赚到了。因为,唯有天冷才需要的外套或秋衣裤,更惨的时候,甚至包括寝具、火盆之类,都可以送进当铺的库房。拜这段时间的天候所赐,不必在意明天该怎么办、月底要从哪弄钱交房租这些将来的烦恼,至少眼前拮据的生活可因此暂时喘口气。于是,可以去好一阵子不敢光顾的澡堂,还能去剪发,上饭馆时也不用像往常一样寒酸地以味噌汤和泡菜配饭,总算可以挥霍一下,点份生鱼片解解馋了。

某日,洗完澡后浑身暖热松软,我悠然地自澡堂回来,一屁股就坐在伤痕累累几乎快要塌架的漆桌前。适才独自留在住处的松村武,却带着莫名亢奋的表情问我:

“喂,在我桌上放这两分铜币[分别于明启六、七、十五年铸造的十四点二六克大型铜板,直径三十一点八一毫米,厚一点三毫米。这种铜板的确很大,但要像本文那样加工恐怕相当困难]的是你吧?这玩意儿,你是从哪弄来的?”

“对呀,是我扔那儿的。之前买烟找回来的零钱。”

“是哪家香烟铺?”

“饭馆隔壁那家,那个老太婆开的,生意很差的样子。”

“嗯……是吗。”

说完,松村莫名地陷入沉思。一会儿,又继续执拗地追问那两分铜币。

“喂,那时,我是说你买烟时,有没有看到其他客人?”

“好像没有。没错,不可能有,因为那时老太婆在打瞌睡。”

听到这个回答,松村一副总算安心的样子。

“不过,那间香烟铺除了老太婆之外,还有些什么人?这你知不知道?”

“我跟那个老太婆交情不错。她那冷冰冰的老臭脸,正好合得上我与一般人完全不同的脾性,两人算是聊得来,所以,我很清楚那间香烟铺的情况。除了老太婆之外,只有比老太婆的脸更臭的老头子。不过你问这些事做什么,有什么问题吗?”

“噢,没什么。只是一点儿小事。既然你很熟,可不可以再多说一些那间香烟铺的事。”

“嗯,好啊。老头子和老太婆有个女儿。我见过一两次,姿色还不错。听说嫁给监狱的送货员了。由于送货员的收入很不错,在女儿不时拿钱补贴孝敬下,生意冷清的香烟铺才能屹立不倒,勉强支撑到现在,我记得老太婆有一次是这么跟我说的……”

当我说起香烟铺的情况时,明明是自己要求我详细说明的松村,却一副已经听不下去的样子,不耐烦地站了起来。然后,在狭小的房间内,就像动物园的大熊,来来回回地踱步。

我们都算是比较随兴的人,话说到一半倏然起身,并不是什么稀罕事。但是,松村这时的态度却怪得令我说不出话来,因为他在房间里来来回回地走了大约三十分钟之久。我能做的,只是默默地带着一种兴味冷眼旁观。这幅景象,若被旁观者看到了,肯定会怀疑我们疯了。

就在他若有所思地来回踱步时,我渐渐饿了起来。当时正值晚餐时间,洗完澡后似乎更饿了。于是,我问了还在疯狂打转的松村要不要一起去饭馆,他却回答:“抱歉,你一个人去吧。”我只好自己去了。

饱餐了一顿后,我悠闲地踏进家门,却发现松村竟然找来一名按摩师,真是稀奇!那是以前我俩都很熟的盲哑学校[明治十一年,京都率先设立盲哑院,之后各地纷纷成立盲哑学校,东京于十三年设立乐善会训盲院,二十年改组为东京盲哑学校,四十年召开第一届全国盲哑学校教职员会议,向文部大臣提议盲哑教育各自独立,四十二年设立东京盲校。第二年,东京盲哑学校废校改设东京聋哑学校,成为盲哑教育各自独立的先驱,大正十二年颁布盲校及聋哑学校令,其他学校遂相继将盲哑分离。]的年轻学徒,眼前的他正抓着松村的肩膀,同时发挥他天生的饶舌本领喋喋不休。

“喂,你可别以为我奢侈,这是有原因的。总之,你先在一旁待着别说话,到时自然会明白。”

松村倒是先发制人地开口,像要防备我的指责似的。就在昨天,我们好不容易才说服当铺的掌柜,几乎是强取豪夺地才弄到二十圆,这笔共有财产无端就被按摩消耗了六十钱,使用寿命一下子缩短了,在这非常时期,这的确是奢侈的消费。

而我,面对松村这些不寻常的举动,反而萌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好奇。于是,我默默地在桌前坐下,假装读着自旧书店买来的通俗话本之类的书籍,但其实我正偷偷观察着松村的一举一动。

按摩师离开后,松村也在他的桌前坐下,似乎正专心读纸片上的什么内容,最后他从怀里取出另一张纸放在桌上。那纸极薄,大小约两寸见方,上面写满了细小的文字。他全神贯注地比较这两张纸。随后,他拿起铅笔在报纸空白处写上什么又立刻擦掉,持续涂涂写写好一阵子。

这期间,街灯亮了,卖豆腐的喇叭声经过门前,前往庙会的人络绎不绝。过了好一会儿,等到人群都走远了,中国拉面店凄凉的笛音传来,不知不觉夜已深了。但松村连饭都忘了吃,依旧埋首于这不明所以的工作。我沉默不语,铺好自己的被窝后随即倒头躺下,虽然无聊,但除了把看过一次的通俗话本拿起来重读外,也没其他事可做了。

“喂,你有没有东京地图?”松村猛然一问,并转身面向我。

“应该没有吧,你去问问楼下的老板娘。”

“嗯,说得也是。”

他旋即起身,吱呀作响地走下梯子。不久,他借来一张折叠处早已磨损破裂的东京地图,再次坐下,继续专心研究。我越发好奇地望着他认真的样子。

楼下的钟响了九下。松村的研究似乎总算告一段落,他从桌前起身坐到我枕旁,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说道:“喂,你能不能给我十圆?”

面对松村这一连串莫名其妙的举动,我更加兴致盎然,遗憾的是我现在还不能向读者揭晓原因。不过,对于给他十圆——这等于是当时我们全都财产一半的巨款,我倒是毫无异议。

松村从我手中接过十圆钞票后,立刻穿上旧夹袍,戴上皱巴巴的鸭舌帽,不发一语径自出门去了。留下我一人兀自对松村的行动不停揣摸着。

我暗自偷笑着,不知不觉中,昏昏沉沉地进入梦乡。我恍惚感觉到松村回来了,除此之外,我浑然无所知,呼呼大睡到天亮。

贪睡的我,睡到了十点左右吧。睡眼惺忪地起来一看,枕旁立着的怪玩意儿着实把我吓了一跳。眼前,竟然有个身穿条纹和服,扎着男用腰带,披着深蓝色前褂看似商人的男子,正背着个不小的包袱站着。

“你干吗一脸受惊吓的样子,是我啦!”

令人讶异的是,那个男人居然和松村武的声音一模一样。仔细一看,那的确是松村武没错,只是打扮完全改变了,以至于一时之间,我还真有点儿理不出头绪。

“怎么回事,你干吗背着包袱?还有,你那是什么打扮?我还以为是哪家的掌柜。”

“嘘,嘘,小声一点儿。”松村两手比出制止的动作,轻声说,“我带了不得了的礼物回来。

“这么一大早,你去了哪里?”

我被他反常的举动影响,不由得也跟着压低嗓门问。松村的脸上满是那极力压抑却又抑制不住的贼笑,兀自凑到我耳边,以比之前更低、更若有似无的声音如此说道:

“在这包袱中,兄弟,装着五万圆的巨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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