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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蒂文斯忘不了露西·德斯帕德站在门口的样子。她握着门把手,身后是高耸林立的榆树,留在路上的提灯还亮着。露西平静、机敏,和善的神情中透着一股力量;人们最先会注意的是她那深色睫毛下,那双闪闪发亮的浅棕色眼睛里透出的机灵,这是她最迷人的面部特征。露西的个子不高,身体健壮,但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优雅。她虽称不上是十分漂亮的美人,但胜在表情动人,充满活力。此刻,露西的脸色苍白如纸,脸上的雀斑因此愈发显眼。她身着素色定制套装,低调中彰显着时尚,浑身上下只有紧紧戴在头上的素色帽子有一丝亮色,黑色的头发低垂,遮住了耳朵。

露西就这样站在门口,马克再次读了一遍电报。

“这是谁开的玩笑?”史蒂文斯道,“电报是假的。没有哪个警察会像家庭律师一样,给你发这么客气的电报让你回家。警察会给纽约警察局打电话,派警员上门找你——马克,这电报绝对有问题。”

“这还用说?”焦躁不安的马克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步,“没错,无论如何,这肯定不是警察发的。看看,电报是7点35分在市场街西联邮局办公室投递的。可知道这个也没什么用……”

“可是到底出什么事了?”露西哭道,“地下墓室被打开了。警察呢?他们怎么没——”露西的目光掠过马克,突然定住了,“汤姆·帕廷顿!”露西一脸错愕。

“你好,露西。”帕廷顿自然地打着招呼,从壁炉旁迈步上前,露西下意识地伸出手。帕廷顿道:“好久不见了,是不是?”

“是的,汤姆。你怎么会在这儿?我还以为你在英国。你没怎么变。真的,几乎还是老样子。”

帕廷顿与露西客套了一番,似乎他去英国时,露西和马克还没结婚。“只短暂逗留几天,”帕廷顿解释道,“今天下午刚到。都十年了,我想你们不介意让我暂住几天吧……”

“当然不介意!我们——”露西再次下意识地瞥了眼身后,仿佛有什么事情让她犹豫不决。这时所有人都听到外面传来了脚步声,伊迪丝走进了房间。

伊迪丝看起来更加光彩照人,虽然举手投足略显做作。这倒不是因为她在三十岁之后变得更拘谨或过分讲究,而是因为她不像露西那样能让人一眼看透,你好像永远也猜不透她心里在想什么。史蒂文斯不愿想象伊迪丝二十多岁时是什么样子。伊迪丝比露西更高、更苗条,身材纤细。她的面容有着德斯帕德家族典型的特征:棕色头发、蓝色眼睛,以及与马克一样不屑一顾的神态。她眼睛四周虽已略微凹陷,但还是个美人。见伊迪丝进门,亨德森立刻缩到一旁,脸上露出一副愧疚的神情。对于伊迪丝,史蒂文斯总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奇怪感觉,觉得她表面上虽然给人一种坚定果决的印象,可心里说不定很脆弱。伊迪丝穿着毛皮大衣,没戴帽子,这身打扮——该怎么形容呢?——很大方利落。瞧见帕廷顿,伊迪丝一下子愣住了,但脸上神色未变。

“伊迪丝,”露西慌乱地开合着手包的挂钩,“他们说没出什么事。那封电报是假的,这儿根本没警察。”

可伊迪丝面露微笑,正瞧着帕廷顿。

“看来这次我的预感之一成真了,”伊迪丝愉快地说,“你给我们带来了麻烦,是不是?”

伊迪丝向帕廷顿伸出左手,然后环视着其他人。

“这儿的各位都是能保守秘密的人。”伊迪丝道,“到底出什么事了,马克?露西和我快担心死了,我们也应该知道真相。”

“这是个玩笑,我跟你说,那封电报——”

“马克,”伊迪丝断然打断马克,“迈尔斯伯伯是被毒死的吗?”

众人闻言一愣。“毒死的?我的天啊,上帝啊,不是!你怎么会这么想?”马克瞧着伊迪丝,虽然和露西一样处于压力之下,但伊迪丝显得更沉静。聪明的马克灵机一动,突然想到一个搪塞的理由,他来不及细想,立刻伸手搂住露西,轻拍着她的背,然后转身不以为然地瞧着伊迪丝说:“反正你们早晚也会知道,干脆我现在就告诉你们吧。没有什么大麻烦,哪有谋杀那么荒唐的事儿……真不知道你们俩是怎么想的……这里没警察什么事,但也足够让人烦心的。有人喜欢发假电报——和写信。我也收到一封匿名信。信上说,有人从墓室里盗走了迈尔斯伯伯的尸体。”马克显然意识到这么说还缺乏说服力,于是急忙补充道,“如果不是亨德森发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我都不会当回事。于是我们决定打开墓室瞧一瞧。很遗憾地告诉你,伊迪丝,信上说的是真的,迈尔斯伯伯的尸体不见了。”

伊迪丝听了显得更紧张了些,她似乎相信了马克的说辞,但这个解释未能令她心安。

“不见了?”伊迪丝重复道,“怎么能不见了——为什么——我是说……”

帕廷顿顺势插嘴接过了话题。

“这事太令人不齿了,”帕廷顿道,“但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尽管美国有五十多年没出过这种事了。伊迪丝,你听说过1878年的斯图尔特一案吗?有人从墓地盗走了这位百万富翁的尸体,然后向家属勒索金钱。英国的杜内赫特市也发生过同样的事,也是闯入墓室盗尸,跟我们现在遇到的情况差不多。现在美国的勒索犯好像不大会用这个捞偏门的手段。”

“这简直骇人听闻!”露西喊道,“盗尸勒索?”

“斯图尔特夫人最终付了两万五千美金才拿回尸体。”帕廷顿说起这些信手拈来,轻而易举地调动了两人的注意力,“而杜内赫特市那桩案子,人们抓住了团伙中的一员,找回了尸体。审判时很麻烦,因为当时在法律上尚没有先例可参考。在那个年代,盗尸一般是为了把尸体卖给医学院,可那个案子完全不一样。我确定那个罪犯被判了五年……至于这次,我猜他们可能是觉得你们家族非常希望妥善保存所有祖先的遗体,所以认定为了赎回尸体你们会不惜一切代价。”

露西深吸了一口气,身子挣脱马克的怀抱,倚着桌子。

“好吧,这起码,你知道的,比那种事好一些。是的,我必须说我真的松了口气。伊迪丝,你可把我吓坏了。”露西自嘲道,之前一直紧绷的神经一松,让她差点哭出来,“当然,我们现在必须得报警,可——”

“不能报警。”马克道,“你觉得我会让可怜的迈尔斯伯伯的尸体像死狐狸一样,任由一大群猎狗四处搜寻吗?哈,门都没有!如果真像帕廷顿说的,尸体被盗是为了勒索,我宁愿花钱避免一出闹剧。你们两个都给我振作点。”

“让我这么跟你说吧,”伊迪丝的语气十分轻柔,“你们刚说的我一个字都不信。”

世上难道真有漂亮女巫这回事?史蒂文斯心中暗想。不过“女巫”这个词有点荒唐,因为你绝不会把它和伊迪丝联系到一起。可眼前这个面带疑虑的漂亮女人,倒实在有点像女巫。

“不信?”马克道,“难道你还相信下毒的荒唐说法?”

“请跟我回主宅去。”伊迪丝催促道,然后瞧着亨德森说,“乔,主宅里实在太冷了,生一下火好吗?”

“好的,小姐,我马上就去。”亨德森唯唯诺诺地应道。

“已经很晚了,”史蒂文斯道,“如果没什么——”

伊迪丝一听马上回过头道:“不行!你必须和我们一起去,特德,你一定要去。大家必须一起解决这件事,所有人一起。马克,让特德一起来。你不觉得这件事中有些邪恶的,非常邪恶的东西吗?不管是谁发的电报,他玩弄了我们,现在正嘲笑我们呢。根本没什么盗尸勒索。为什么有人要给我们发这么一封电报?我一直有预感会发生类似的事情,自从——”伊迪丝突然停下,望着门外两盏兀自燃烧的提灯,开始颤抖起来。

一行人默不作声地出了亨德森家。帕廷顿一路上试图和伊迪丝搭话,这两人表面虽一团和气,可他们之间像有一道看不见的墙,彼此心有隔阂。只有露西一个人没把事情想得多严重,盗尸勒索虽然也是糟心事,甚至也很可怕,但还不至于让整个世界黯然失色。史蒂文斯则一路琢磨着伊迪丝刚说的那句话——“不管是谁发的电报,他玩弄了我们,现在正嘲笑我们呢。”

众人进了主宅,穿过大厅,来到位于主宅前部的图书室。在如此气氛之下,将大家聚集到这个房间似乎有点不妥。图书室里随处可见岁月留下的痕迹,空气中弥漫着古老时光的气息。图书室长且宽,天花板不高,椽子暴露在外。为了给房间添加一丝现代气息,墙壁被重新漆过,漆成了暗绿色,但从房间的角角落落,比如壁炉这种地方,你能一眼看到这里过去的样子。伊迪丝坐在铺着厚软垫的椅子上,椅子旁有一盏明亮的台灯,背后是百叶窗。为了营造一点现代感,图书室里刻意摆满了老迈尔斯或马克远游时收集的各种小玩意儿,但这些东西却一下子将人带回流行摆放廉价玩具和装饰品的17世纪。

“听我说,伊迪丝,”露西劝道,“你非要都说出来吗?我不希望你这么做。我不喜欢下火车时你说的那些话。你能不能别再纠结那事,然后——”

“不能。”伊迪丝的语气斩钉截铁,“你跟我一样清楚,现在外面谣言四起,说我们家出了事。”

马克忍不住吹了声口哨。“什么谣言?”

“如果你想问是谁说出去的,”伊迪丝道,“我觉得应该是玛格丽特……哦,我得说她也不是故意的,只是说漏嘴了而已。她可能听到了护士跟我或医生说的话。别显得那么惊讶,马克。其实护士在这里时,一直都在怀疑我们,你难道不知道?所以她每次出门都会把她的房间锁上。”

马克又吹了声口哨。他尴尬地瞥了眼帕廷顿和史蒂文斯。“这事还真是越挖越深,”马克道,“越来越扑朔迷离了。大家好像都有秘密。她怀疑我们?怀疑什么?”

“因为,”伊迪丝道,“有人偷了她房间里的东西。”

“你别跟挤牙膏似的,”马克沉默了一下,恼火道,“你说话一向挺爽快的啊。到底偷了什么?什么时候偷的?为什么偷?”

“事情发生在迈尔斯伯伯去世前的那个周末——星期六,我想应该是4月8号。”她瞧着史蒂文斯道,“特德,你还记得吧?那天你和玛丽来庄园玩桥牌,后来是马克起的头,不知怎么回事,大家好好的桥牌不打,竟然堕落到讲低级鬼故事。”

“我记得,”露西努力装出开心的样子,以掩饰自己的不自在,“那是因为马克喝了太多威士忌。不过你干吗用‘堕落’这么苛刻的词,我觉得挺有趣的。”

伊迪丝接过话头道:“第二天早上,护士科比特小姐找到我,说好像不记得把什么东西放哪儿了。我感觉她有点急,就问她是什么东西。于是她讲得更清楚了些。她问我是不是有人不小心从她房间里拿了东西,是医生开给迈尔斯伯伯的一种药。具体什么药她没说,只说那是个小方瓶。最后她还加了一句,说那东西对一般人没用,如果吃太多还会致命,也许有人把它当成嗅盐[嗅盐,一种芳香碳酸铵合剂,用作苏醒剂。更多关于嗅盐的解释请参见后文译注。]拿走了——她觉得这不太可能——拿的人最好把药还给她。她就说了这些。我觉得她不是怀疑有人偷走了,而是觉得有人在开玩笑。”

马克有句话差点脱口而出。史蒂文斯感觉马克想说的是“医生怎么会用砒霜治病”,但马克话到嘴边,马上又咽了回去。马克疑惑地瞧了瞧帕廷顿,然后对露西道:“露西,这事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露西也是一脸茫然,“这没什么可奇怪的。我的意思是,大家有事都不会找我,而是自然而然去找伊迪丝。所有人都这样,就是换作我,也会去找伊迪丝——你明白我什么意思吧。”

马克瞧着众人。

“真该死,一定是有人用这个把迈——”马克停住了,转而问道,“你当时怎么跟科比特小姐说的,伊迪丝?你做了什么?”

“我说我会帮她查查。”

“你查了吗?”

“没有。”伊迪丝脸上再次闪现出脆弱、怀疑和优柔寡断的神情——她好像总是雷厉风行,可临到紧要关头,就会变得犹豫不决。“我想我当时……害怕了。哦,我知道这听起来有点傻,但我当时就是觉得害怕。但也不是什么都没做。我装作不经意地四下问了问,假装打听的是迈尔斯伯伯的药,没人会把药和毒药联系在一起。我没提毒药。我说不出口。”

“真够乱的,”马克道,“但我想丢的应该不是砒……哦,对了,帕廷顿,这事儿得问你。你觉得会是什么药?”

帕廷顿紧锁着眉头说:“这取决于医生对病情发展的判断。我还不了解医生对你伯伯的诊断,贸然说的话,有好几种可能。伊迪丝,护士向医生汇报丢药的事了吗?”

“你是说贝克医生?是的,当然。所以我想当然地以为——”

“贝克医生当时直接认定你伯伯死于胃肠炎?换句话说,完全没犹豫?”

“一点也没犹豫!”

“那就不用担心了。”帕廷顿简短地说道,“我可以断定,丢的肯定不是可以引发你伯伯临死时那些症状的药物,比如锑[口服锑中毒者主要表现为胃肠道症状,如恶心、流涎、呕吐、腹痛等。]。这不明摆着吗?不然医生和护士当时就会怀疑……要我说,丢的可能是某种镇静剂,或者刺激心脏的药物,如洋地黄或马钱子碱。那些东西也可致命,但它们都是所谓的神经性毒剂,我确定,它们不会引发你伯伯去世时的那些症状。一点边都不沾!所以没什么可担心的。”

“我知道,”伊迪丝悲切地嘟囔着,指甲上下划着椅子扶手,“我知道。我也一直这样劝自己,我知道不会。没人会做那种事!”她微微一笑,或者说试图挤出一个微笑,“但从那之后,科比特小姐每次出门都锁门,甚至在迈尔斯伯伯去世那个晚上,那时药都已经被还回来了,她还锁门……”

“药还回来了?”马克急着问道,“我正要问你,那瓶药后来怎么样了?贝克医生肯定不会允许那样一瓶药满屋流窜,他自己却在一旁看热闹,是不是?你说那瓶药被还回来了?”

“是的,那瓶药星期日晚上就被还回来了。只丢了一天而已,所以这事没闹腾得让大家都知道。没错,是星期日的晚上。当时玛丽正好上楼跟我打招呼告别,说她和特德第二天早上要开车回纽约。大约晚上9点我走出房间,在楼上走廊恰好碰见科比特小姐。她对我说:‘替我谢谢那个人,那瓶药已经被还回来了。有人把它放在德斯帕德先生——我是说迈尔斯先生——门外的桌子上了。’我问她:‘一切都正常吗?’她说:‘是的,看起来没问题。’”

“我知道了,”马克道,“这说明药是迈尔斯伯伯自己偷的。”

“迈尔斯伯伯自己?”伊迪丝一脸不解。

“没错。”马克突然有了一个新想法,“帕廷顿,你告诉我,那瓶子里装的有可能是吗啡片吗?”

“当然可能。你说过你伯伯总疼得厉害,还睡不好。”

“大家还记得吗?”马克瞧着其他人,伸出一根手指,高声道,“迈尔斯伯伯一疼起来才不管什么医嘱,总想多吃吗啡片。没错!可能是迈尔斯伯伯从护士房间偷了药瓶,拿了吗啡片,又把它还了回去。等等!我记得在他去世那天晚上,他曾喊着要人去楼下卫生间拿止疼的药,对不对?没准他当时说的就是他偷的吗啡片。他把它们藏在卫生间的医药柜里,以免护士在他房间里找到?”

“不,你说得不对,”露西道,“卫生间里没有吗啡片。只有常放在那里的普通的巴比妥类药。”

“好吧,但我推理的其他部分是合理的吧?”

“完全有可能。”帕廷顿附和道。

“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伊迪丝平静地说道,但随即拔高了声音,几乎像在喊,“你们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吗?你们一上来就告诉我迈尔斯伯伯的尸体被盗了。天啊,被盗!有人把尸体偷出了地下墓室,没准会碎尸,天知道会怎样!这还是可能发生的最轻的后果。然而你们所有人都说得轻飘飘的,还胡编乱造了一套说辞,企图骗我相信。哦,没错,你们就是这么做的,我知道。甚至还有你,露西。我真受够了!我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过去两周我真的受够了折磨。汤姆·帕廷顿,你为什么要回来折磨我?现在的局面就差个爱胡闹的奥格登,不是吗?我告诉你们,我真受够了!”

伊迪丝双手哆嗦,连脖子都在颤抖,她仿佛突然又变回了那个漂亮的女巫,坐在大椅子里几欲落泪。史蒂文斯注意到,露西那双闪亮的棕色眼睛正凝视着伊迪丝,眼神里满是言语无法表达的同情。马克慢慢走过去,扶住伊迪丝的肩膀。

“没事的,妹妹,”马克语气温柔地安慰道,“你需要吃片镇静药,好好休息一下,仅此而已。先和露西上楼去吧,让她给你一片药。你尽可以相信我们,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们都会处理好的。你知道的,是不是?”

“我知道。”沉默半晌的伊迪丝终于开口道,“如此失态真让大家见笑了,但真的,我现在感觉好些了。有时候我一胡思乱想就控制不住情绪。”(站在一旁的马克表示赞同。)“我知道现在不该再傻乎乎地说什么通灵,但有个吉卜赛女人曾说我是灵媒。露西,你按照那幅画做衣服的时候,我就有不好的预感。这种事一向被认为不吉利。我知道自己不该这么幼稚,也不该总提心吊胆地活着,就像脑袋上顶着一桶水,不敢弯腰,也不敢转身,生怕水洒了一样。可月相变化会直接影响一些人的思想,这是千真万确的科学事实,不是吗?”

“因为‘疯癫’一词来自‘月亮’,”帕廷顿梦呓般地说道,“‘月亮’(luna)和‘精神病人’(lunatic)词根相同——有些人是这么说的。”

“你还是老样子,一个唯物主义者,汤姆。不过这说法也有点道理。在千奇百怪的超自然现象中,最古怪、最荒诞的是,”——这时,史蒂文斯瞧见大家脸上一变,毫无疑问他自己也一样——“人的想法会受到远在几百万英里之外的一片……嗯,一片……”

“一片绿色奶酪[月亮是由绿色奶酪做成的,是英语中一个糊弄人的说法。],”帕廷顿接过话头道,“我开玩笑的。为什么要说这些神秘主义的事呢?”

“因为只要你们一笑话我,我就不会再继续胡思乱想了。我现在倒真想来片绿色奶酪。”伊迪丝一脸沮丧道,“露西,你还记得吗?在迈尔斯伯伯去世的那天晚上,天上是满月,我们都觉得月亮很美;在回家的路上,你和马克唱了一路。当一个人想到‘不死之人’的时候……”

“想到什么?等等,你是从哪儿听说那个破词的?”马克故作惊讶地急切追问道,他装作第一次听见那个词,可情不自禁就提高了音调。

“哦,我好像在哪本书里读到过……我不想上楼,但我得找点东西吃。跟我走,露西。我太累了,简直快累死了。你能给我做个三明治吗?”

露西轻快地站起身跟着伊迪丝走了,走时还回头对马克眨眨眼。等两人离开,马克阴沉着脸,默不作声地在房间里踱了两圈,然后站在壁炉前,开始卷烟。亨德森已经在地窖里生了火,不知位于房间何处的散热器开始震动,咔嗒作响。

“她们有事瞒着我们,”马克在石头上划着火柴,“你们发现了吗,听说迈尔斯伯伯的尸体不见了,她们并没有很吃惊——尤其是伊迪丝,跟没事人似的。她们竟然没刨根问底,没提出要去看看,没……哦,该死的,伊迪丝到底在想什么?难道她和我们一样,也觉得这事很灵异?或者是因为天太晚了,她只是在发神经?真想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我可以告诉你!”帕廷顿低吼道。

“伊迪丝也是在书上读到的‘不死之人’这个词。和你一样。”帕廷顿瞧着史蒂文斯道,“我猜你们读的是同一本书?”

“这不太可能。我看的那本书还没出版,只是书稿。是克罗斯新写的书——高丹·克罗斯。你们都读过他的书吧?”

马克闻言一愣,瞧着史蒂文斯,完全不顾手里的火柴还在燃烧。他睁大眼睛,拿着火柴一动不动,只是睁大眼睛盯着史蒂文斯,最后完全出于本能,才在火烧到手前把火柴丢了出去。

“给我拼一下那人的名字。”马克请求道,紧接着又道,“这不可能。你说得对,帕廷顿,我有点神经了,恐怕用不了多久,我就会神经错乱到要吃镇静药了。我见过这名字几十次,可从没觉察到它和另一个名字有任何相似之处。高丹·克罗斯……戈丹·圣克鲁[在英文中,高丹·克罗斯(gaudan cross)和戈丹·圣克鲁瓦(gaudin st. croix)无论拼写还是发音都比较相近。]。呦呦呦!快让我冷静一下。”

“这名字怎么了?”

“你们没瞧出来吧?”马克热切而兴奋的语气中透着一丝怪异,“碰上这档子怪事,你只有任由想象力驰骋,才能找到问题的答案。这个高丹·克罗斯也许只是个善良无害、写过几本好书的作家,可当你留意这名字,你就可以联想起‘不死之人’的完整循环,以及杀戮者和被害者宿命般的轮回……高丹·克罗斯啊。我想你们肯定会感兴趣的,戈丹·圣克鲁瓦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红颜杀手——玛丽·布兰维利耶侯爵夫人的情人,正是他教会了她如何下毒。他比玛丽死得早,在自己实验室的毒药壶旁丢了性命,否则他要么会被车裂,要么会被送上为审理下毒案特设的法庭——‘燃烧的法庭’[亦被称为“火焰法庭”,是法国于16世纪至17世纪间设立的特别法庭,前期主要用来审讯异端分子,后来曾一度演变为专门审理毒杀案的特殊法庭;一说是因法庭开庭时四周遮以黑布,仅以火焰照明而得名,一说是因受审者多被判处火刑而得名。],然后被判火刑。正是因为戈丹·圣克鲁瓦的死,警察才在一个柚木盒子里发现了玛丽犯罪的证据。玛丽当时已经厌倦了戈丹·圣克鲁瓦,而且开始恨他,但这都不重要了。无论如何,戈丹·圣克鲁瓦死了……据说,戈丹·圣克鲁瓦在制作毒气时,玻璃面罩意外脱落,他吸入了毒气,一头栽进提炼毒药的大锅里……之后警察便开始通缉布兰维利耶侯爵夫人。”

“这种事我今晚可是听够了,”史蒂文斯草草地说,“如果你们不介意,我现在想先回家。墓室的入口我们可以明天早上再封。”

帕廷顿瞧着史蒂文斯。“今晚天气不错,”帕廷顿道,“我送你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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