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经济学需用归纳法和演绎法,但为了不同的目的,采用这两种方法的比重也不同。
差不多像其他一切科学一样,经济学的工作是收集事实,整理和解释事实,并从这些事实中得出结论。“观察和说明、定义和分类都是准备工作。但是,我们所希望由此得到的是,经济现象的互相依赖的知识。……归纳法和演绎法都是科学的思想所必须采用的方法,正如左右两足是走路所不可缺少的一样。”这种双重的工作需要采用的方法,不是经济学所特有的,而是一切科学的共同特性。研究科学方法的论文所说到的寻求因果关系的一切方法,经济学家也都必须采用一下——没有一种研究的方法能够很恰当地称为经济学的方法;但是,每种方法必须用得适当,或是单独采用或是与别种方法合用。正像下棋一样,棋盘上所能出现的变化是如此巨大,以致恐怕从来没有出现过完全相同的两局棋;在学者向大自然探索它的隐藏的真理的斗争中——这种斗争是值得进行的,也从来没有两次都采用完全相同的方法。
但是,在经济研究的某些部门中,以及为了某些目的,研究新的事实比探讨我们已有的事实之间的相互关系和解释,更为紧要。而在其他的部门中,任何事件的那些表面上的和最先出现的原因,究竟是不是它的真正的原因和唯一的原因,仍然很难确定,因此,对我们已知的事实的推论加以仔细考查,比寻求更多的事实,就更为迫切需要了。
由于上述的和其他种种理由,同时存在具有不同才能和抱有不同目的的学者,过去常有必要,将来恐怕也是常有必要的,其中有些人致力于事实的研究,有些人致力于科学的分析;就是说,将复杂的事实分为许多部分,和研究各部分相互之间以及与相关的事实的关系。我们希望这两派——分析派和历史派——永远存在;每派彻底地进行自己的工作,每派都利用另一派的工作。这样,我们就最可获得关于过去的正确的概括,并从其中得到对于未来的可靠指导。
第二节 规律的性质:自然科学的各种规律的准确性是不同的。社会和经济的规律相当于较为复杂和较不精确的自然科学的规律。
超出希腊人的光辉天才所获得的成就之上的那些最进步的自然科学,严格地说来,并不都是“精确的科学”。但是它们都以精确为目的。就是说,它们全都以把许多观察的结果归纳为暂时性的叙述为目的,这种叙述的精确性足以经得起其他对自然的观察的考验。这些叙述在初发表的时候,极少具有很高的权威。但是,在它们受到了许多独立的观察的考验之后,尤其是在它们已被成功地用来预测未来的事件或新试验的结果之后,它们就成为规律了。科学因以下的原因而得到进步:它的规律的数目的增加和精确性的提高;这些规律经得起日益严格的考验;扩大了这些规律的范围,直到一个广泛的规律包括和代替了许多较狭的规律,而这些较狭的规律已被证明为这一广泛的规律的许多特殊例证。
任何科学既都是这样做,因为研究科学的学者在某些情况下,就能很有权威地——比他自己所有的权威更大(也许比任何虽然有能力但只靠自己的才能、忽视前代学者所获得的结果的思想家的权威更大)——说明某种情况会有什么结果,或者某一已知的事件的真正原因是什么。
对于某些进步的自然科学的主题,虽不能加以十分正确的衡量,至少现在是这样,但这些科学的进步依靠许多学者的广泛合作。他们尽可能正确地衡量他们的事实和解释他们的叙述:因此每个研究者就能从最靠近以往的学者所停止的地方开始研究。经济学希望在这一类科学中占有一个地位:因为,它的衡量虽很少精确,而且这种衡量也从来不是最后的;
但它不断地努力使这种衡量较为精确,从而扩大个别的学者在他研究的这门科学中能很有权威地说明的种种事情的范围。
第三节 续前。
那末,就让我们较为详细地考虑经济规律的性质及其限制。如果没有阻碍的话,每个原因都有产生某种明确的结果的倾向。这样,引力会使东西落到地上:但当一个气球内充满比空气更轻的气体时,虽有引力使它下落的倾向,但空气的压力却使它上升。引力律说明两样东西如何互相吸引;它们如何相向运动,如果没有阻碍的话,它们就会相向运动。所以,引力律是一种关于倾向的叙述。
这种叙述是一种非常精确的叙述——精确到使数学家能计算航海历,这种航海历能表明木星的每个卫星将落在木星之后的时刻。数学家在许多年之前就作出这种计算;航海者将航海历带到海上,就可用来找出他们所在的地点。现在没有一种经济的倾向能像引力那样不变地发生作用,以及像引力那样被精确地衡量:因此没有一种经济学的规律能与引力律相比的。
但是,让我们研究一种没有天文学那样精密的科学。研究潮汐的科学解释潮汐在太阳和月亮的作用下,如何每天涨落两次:如何在月半时潮汐大;如何在一月的上下弦时潮汐小;当潮水涌进一个狭窄的海峡时,像塞佛恩那样,如何会涨得很高;等等。这样,在研究了不列颠群岛四周的水陆地位情况之后,人们就能预先计算任何一天在伦敦桥或格罗赛斯脱潮水大概什么时候会涨得最高;在那里将有多高。他们必须使用大概这个字,而天文学家在说到木星的卫星被蚀时却不必使用这个字。因为,虽有许多因素对木星及其卫星发生作用,但每一种因素都以能被预先测知的一定方式发生作用的:但是,没有人对天气有足够的了解,而能预先知道天气将发生怎样的作用。泰晤士河上游的一场大雨,或是日耳曼海一阵猛烈的东北风,可使伦敦桥的潮汐与预料的大不相同。
经济学的规律可与潮汐的规律相比,却不能和简单与精密的引力律相比。因为,人们的活动是如此多种多样和不确定,以致在研究人类行为的科学中,我们所能作的关于倾向的最好的叙述,必然是不精确的和有缺点的。这一点也许会被当作对人类行为不能作出任何叙述的一个理由;但那差不多等于是放弃我们的生活。生活就是人类的行为,以及在行为中所产生的思想和感情。因为人类本性的基本的冲动的缘故,我们大家——高等的和低等的、有学问的和没有学问的人——都在不同程度上不断地力求了解人类活动的方向,并使这种方向适合于我们的目的,不论是利己或利人、高尚或卑鄙的目的。因为我们必须对自己形成关于人类活动的倾向的某些概念,我们就要在草率地形成这些概念和小心地形成这些概念之间作一选择。这种工作越困难,对以下各点的需要就越大:不断的耐心研究;利用较为进步的自然科学所获得的经验;尽我们所能作出关于人类活动的倾向的深思熟虑的估计或暂时性的规律。
第四节 正常的这一用语的相对性。
因此,“规律”这个名词的意义,不过是一种多少是可靠的和明确的一般命题或倾向的叙述而已。在每种科学之中,都有许多这样的叙述:但我们对这些叙述并不都给予一种形式上的性质,称它们为规律,其实我们也不能这样做。我们必须加以选择;这种选择决定于实际的便利较多,而决定于纯粹的科学研究较少。如果有任何的一般叙述,为我们常常要引用的,以致在需要的时候,我们详细引用它的麻烦,比在讨论时加上一种形式上的叙述,和加上一个新的名称的麻烦更大,那末,就给它一个特别的名称,否则,就不必如此1。
这样,一种社会科学的规律,即社会规律,是一种社会倾向的叙述;那就是说,我们可以期待的某一社会集团的成员在一定情况下所有的某种活动的趋向的叙述。
经济规律,即经济倾向的叙述,就是与某种行为有关的社会规律,而与这种行为有主要关系的动机的力量能用货币价格来衡量。
这样,在被当作是经济规律的社会规律,与不是被当作经济规律的社会规律之间,并没有严格和明显的区别。因为,从差不多完全能用价格来衡量的动机的社会规律,到这种动机不大重要的社会规律,其中的等级是不断划分的,所以,后一种社会规律远不及经济规律那样精密和正确,正像经济规律远不及较为精确的自然科学规律一样。
相当于“规律”这个名词的形容词是“合法的”。但这个形容词的使用,只有在把规律解释为政府命令的意义时才与它有关,而在把规律解释为因果关系的叙述时是与它无关的。
用于后一目的的形容词源出于“典范”这个字,这是一个差不多与“规律”相等的名词,在科学讨论中用它来代替规律这个字也许是有利的。按照我们的经济规律的定义,我们可以说:我们可以期待的一个产业集团的成员在一定的条件下所有的某种活动,是与那种条件有关的那个集团的成员的正常活动。
正常的这个字的这样用法,曾被误解;说一点关于贯通这个字的各种不同用法的统一性,也许是有好处的。当我们说到一个善良的人或一个强壮的人时,我们是指上下文中所说的那些特殊的身体、精精和道德的特性的优越或力量。一个强壮的法官很少具有与一个强壮的船夫相同的特性;一个好的骑师并不常有极好的道德。同样的,正常的这个字的每种用法,含有某些在作用上好像多少是固定和持久的倾向,比那些较为例外和间断的倾向占有优势之意。疾病是人类的不正常的状态:但在漫长的一生中从不生病也是不正常的。在积雪融化的时候,莱因河的水高出它的正常水平:但在寒冷而干燥的春天,河水不像平常那样高出正常的水平,我们可以说河水是不正常地低(以一年中的那个时候而论)。在这一切的事例上,正常的结果就是上下文所指的那些倾向的可以期待的结果;或者,换句话说,就是与适合于上下文的那些“倾向的叙述”、那些规律或典范相符合的结果。
根据上述这个观点,我们说正常的经济活动是,在一定的条件下(假定这些条件是持久的),一个产业集团的成员终于会发生的经济活动。英国大多数地方的瓦匠,愿意工作一小时拿十个便士,如果一小时七个便士的话,他就不肯工作了,这是正常的情况。约翰内斯堡地方的瓦匠,如果一天比一镑少得多才不肯工作,这也许是正常的情况。真正新鲜的鸡蛋的正常价格,如果不管是一年中的哪一季节的话,也许是一便士一个,但在正月里城市中鸡蛋的正常价格也许是三便士一个;如果那时的天气是“不合时令”地温暖,则两便士一个也许是一种不正常的低价。
另一种要加防止的误解,是由于下一概念发生的:认为只有那些由于自由竞争的作用没有受到阻碍而发生的经济结果才是正常的。但是,正常的这一用语往往必须应用于完全自由的竞争并不存在、甚至不能假定它存在的情况;即使在自由竞争最占优势的地方,每一事实和倾向的正常状况也包含并非竞争的一部分、甚至与竞争无关的重要因素在内。这样,例如零售和批发贸易以及证券和棉花交易所的许多交易的正常进行,是根据没有证人的口头契约将会公正地履行的这个假定;在不能合法地作出这种假定的国家里,西方的正常价值的学说有些部分就不适用了。其次,各证券交易所的证券价格,是“正常地”受到不但是普通的买主而且是经纪人自己的爱国情绪的影响,等等。
最后,有时有些人误将经济学中的正常活动当作道德上公正的活动。但是,只有当上下文含有从伦理的观点来判断活动之意的时候,才能这样理解。当我们考虑世界上种种事实,是从它们现在这样,而不是从它们应当怎样来考虑的时候,我们将不得不把我们应当尽力阻止的许多活动,当作对于我们所研究的情况是“正常的”。例如,一个大城市中的那些最穷困的居民的正常情况是缺乏进取心和不愿利用在别处可以得到较为健康和较少肮脏的生活之机会;他们没有摆脱悲惨的环境所必需的身体上、精神上和道德上的力量。愿意以很低的工资去做火柴盒的劳动有大量的供给,是正常的情况,正像四肢歪曲是服马钱素(strychnine)的正常结果一样。
这就是我们必须研究其规律的那些倾向的一种结果——一种可悲的结果。这说明了经济学与其他几种科学所共有的一个特点,就是它们的资料的性质能由人类的努力来改变。科学可以提示一种道德或实际的教训来改变那种性质,从而改变自然规律的作用。例如,经济学可以提出以有能力的工人代替那些只会做火柴盒的工人的实际方法;正像生理学可以提示改良牛种的方法,使牛可以早日长大和骨轻肉多一样。信用和价格变动的规律,已经因为预测能力的提高而大有改变了。
再者,当“正常的”价格与暂时的或市场的价格相比时,“正常的”这一用语是指在一定的条件下某些倾向终于占有优势而言。但这一点引起了一些困难问题,留待以后再来讨论。
第五节 一切科学的学说无不暗含地采用条件的:但这种假设的因素在经济规律中特别显著。参看附录四。
有时说到经济学的规律是“假设的”。当然,像其他各种科学一样,经济学从事研究某些原因将产生哪些结果,但这种因果关系不是绝对的,而是受到以下两个条件的限制:第一,假定其他情况不变,第二,这些原因能够不受阻碍地产生某些结果。差不多每种科学的学说,当它被仔细地和正式地说明的时候,无不包括某种附带条件在内,说明假定其他情况不变:假定所说的原因的作用是孤立的;这些原因会产生某些结果,但必先假设除了清楚说明的原因之外,别的原因是不能加进去的。然而,原因产生结果必须经过一定时间的这个条件,的确是经济学中重大困难的根源。因为,如果时间太长,原因所依据的材料,甚至原因的本身,都可发生变化;时间太短,则所说的倾向就没有足够长的时间,以充分发挥作用。这种困难以后我们再加研究。
一个规律所包含的假设的语句,并不是不断地重复说明,但读者的常识叫他自己注意这种假设的语句。在经济学中,比在别处需要更多重复说明这种语句,因为,经济学说比其他任何科学的学说,更容易为那些没有科学训练和也许只是间接听到而断章取义的人所引用。日常谈话在形式上较一篇科学论文为简单的一个原因,就是在谈话中我们能放心地省掉假设的语句,因为,如果听的人自己没有注意这种语句的话,我们很快就会发觉有了误会,而加以更正。亚当·斯密和许多往代的经济学作家,依照谈话的习惯,省掉了假设的语句,因而获得表面上的简捷。但这样却使他们不断地为人误解,并在无益的争论中引起了许多时间上的浪费和麻烦;他们获得了表面上的安心,却是得不偿失。
经济分析和一般推论虽然应用很广,但每一时代和每个国家都有它自己的问题;社会情况每有变化,经济学说就需要有新的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