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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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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实验室的里屋,白老鼠在笼子里跑来跑去,尖声叫着左窜右窜。角落里的另一只笼子里,母老鼠躺在一群还没长毛的幼崽边上让它们吸奶,紧张而充满敌意地瞪着周围。

在响尾蛇笼里,几条蛇把头搭在盘成圈的身体上,用灰蒙蒙的黑眼睛怒视前方。另一个笼子里是皮肤像珠绣包一样的大毒蜥,它慢慢站起身来,伸爪缓慢而沉重地拨拉笼子的铁网。水池里的海葵完全绽放,露出绿色和紫色的触手,还有淡绿色的腹部。小型海水泵轻声运转,喷出针一样细的水流,嘶嘶作响着打入水缸,激起一条条成串的小气泡。

正值珍珠色的凌晨时分。李忠把垃圾桶拉到了马路边。熊旗餐厅的保镖站在门廊前,挠着自己的肚子。萨姆·马洛伊从锅炉里钻出来,坐在木头上,望向东方逐渐发白的天空。霍普金斯海洋研究站附近的礁石那边传来海狮单调重复的叫声。中国老头从海里回来了,提着淌水的篮子,随着啪嗒啪嗒的脚步声走上了山。

一辆车拐上了罐头厂街,医生回来了。他把车开到了实验室门前。他的双眼因疲惫而通红,动作也因疲惫而迟缓。车停好后,他一动不动地坐了片刻,让经过一路颠簸的神经得以平息。然后他下了车。听到他走上楼梯的脚步声,响尾蛇纷纷探出舌头,颤动着分叉的舌头仔细感知。老鼠在笼子里发疯似的跑来跑去。医生走上了楼梯。他奇怪地看了看歪在一边的前门,又看了看破碎的窗户。他似乎忘记了自己的疲惫,快步走进了门,然后在各个房间之间快步穿行,绕开地上的碎玻璃。他迅速弯下身去,捡起一张摔碎的唱片,看了看上面的标题。

厨房里,洒在地上的油渍已经变白了。医生的眼睛因愤怒而发红。他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头僵在双肩中间,身体在怒火中微微发抖。他突然跳起身,打开了留声机的电源,摆上一张唱片,将拾音臂放下来。扬声器里传出了一阵巨大的嘶嘶声。医生抬起拾音臂,停下转台,又重新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楼梯上传来笨拙而犹豫的脚步声,麦克走进了门,一张脸涨得通红。他在房间中央不知所措地站住了。“医生——”他说,“我和伙计们——”

一开始,医生似乎根本没有看见他,但随即就跳了起来。麦克向后退了几步。“是你们干的吗?”

“呃,我和伙计们——”医生挥出体积不大的拳头,擦过了麦克的嘴角。医生的眼睛里放出动物般愤怒的红光。麦克重重地坐倒在地。医生的拳头又重又狠。麦克的嘴唇裂开了,一颗门牙向里歪了进去。“给我起来!”医生说。

麦克挣扎着站了起来,双手垂在身侧。医生又打了他一拳,用一种经过计算、惩罚性的冷酷打法,仍然打在嘴角边。鲜血从麦克的嘴边涌出,流过下巴。他忍不住舔了舔嘴唇。

“举起手来。回手啊,你个杂种。”医生吼道,又打了一拳,听见牙齿断裂的清响。

麦克的头猛晃了一下,但他已经准备好了,没再摔倒。他的双手仍然垂在身侧。“继续打吧,医生,”他用裂开的嘴唇含糊不清地说,“是我活该。”

医生的肩膀无奈地泄了气。“你个杂种,”他苦涩地说,“你个该死的杂种。”他在沙发上坐下来,低头看着自己开裂的手指关节。

麦克找了把椅子坐下,看着医生。麦克的眼睛瞪得老大,充满疼痛。他连下巴上流的血都没伸手去擦。医生头脑里开始放起蒙特威尔第的《此刻万籁俱寂》,比特拉克唱着对劳拉那无比悲哀又无可奈何的悼念之情。透过头脑中和空中的音乐,医生看着麦克的嘴。麦克一动不动地坐着,仿佛也能听见那乐声一样。医生瞥了眼蒙特威尔第专辑所在的地方,随即想起留声机坏了。

他站了起来。“洗把脸吧。”他说,走出门,下了楼梯,过街去了李忠的店。李忠不敢正眼看他,只是从冰柜里拿出两品脱啤酒,然后一言不发地接过了钱。医生穿回街道,回到了实验室。

麦克在厕所里,用厨房纸接水擦净了脸上的血。医生打开一瓶啤酒,动作轻柔地将酒倒入酒杯,拿瓶子的角度使所有细小的泡沫都升到了表面。他倒满了两个高脚杯,端上酒回了前厅。麦克用湿纸巾抿着嘴角回来了。医生歪头示意酒杯。麦克张大嘴,一口气倒了半杯啤酒下肚,中途都没停下来吞咽。他突然重重地叹了口气,盯着啤酒看。医生已经喝完了自己那杯,去厨房拿了酒瓶回来,再次把两个杯子都倒满,然后在沙发上坐下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他问。

麦克低头看着地板,一滴血从嘴角滑落,滴入了啤酒里。他又用纸巾擦了擦开裂的嘴。“我和伙计们想给你办一场聚会。我们以为你昨晚就能回来。”

医生点了点头。“这样啊。”

“结果就一发不可收拾了,”麦克说,“我很抱歉,但说这也没用,我这一辈子都在抱歉。这已经不是什么新闻了。一直都是这样。”他喝了一大口酒。“我以前有老婆,”麦克说,“一模一样。不管我做什么,到头来都是一团糟。后来她再也受不了了。就算我做了一件好事,回头它也会变成毒药。如果我送她礼物,最后总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她在我这儿只会受到伤害。不管到哪儿都是一样的,结果我就只能当个小丑。除了当小丑,我什么事也不干了,就只是尽力让伙计们发笑。”

医生又点点头。音乐再次在他耳中响起,哀怨与认命难舍难分。“我知道。”他说。

“你揍我的时候,我挺高兴的,”麦克继续说,“我心里想啊,‘也许这样我就长教训了。也许这次我会记得。’可是啊,见鬼,我什么也不会记得。我什么也学不会。医生,”麦克叫道,“在我的想象中,我们都挺快乐,很享受,你也挺开心,因为我们给你办了场聚会。我们也很开心。在我的想象中,这是场不错的聚会。”他冲地板上的狼藉场面挥了下手。“跟我老婆也是一样。我会为她而仔细考虑,然后——然后事情从来都不是我想象中那样。”

“我知道。”医生说。他打开第二品脱啤酒,倒满了两个杯子。

“医生,”麦克说,“我和伙计们会帮你打扫干净,打碎的东西我们也会赔。就算要还上五年,我们也会还完。”

医生缓慢地摇了摇头,抬手擦去胡须上的啤酒泡沫。“不,”他说,“我来打扫。我知道什么东西该放在哪儿。”

“我们会赔你的,医生。”

“不,你不会的,麦克,”医生说,“你会想着要赔我,为此烦恼很久,但你赔不了我。光是碎掉的博物馆玻璃就要大概三百元。别说你会赔我,那样只会让你自己不得安生,可能要过两三年才会忘了这件事,恢复原来的无忧无虑。反正你也赔不了。”

“我想你说得没错,”麦克说,“该死的老天爷,我知道你说得对。我们还能做些什么?”

“没事了,”医生说,“这些酒一入喉,我的火就灭了。把这事忘了吧。”

麦克喝完啤酒,站起身来。“回头见,医生。”他说。

“回头见。话说,麦克,你老婆后来怎么样了?”

“不知道,”麦克说,“她跑了。”他脚步笨拙地走下楼梯,穿过街道,越过空地,沿着羊肠小道走向宫殿旅舍。医生透过窗户望着他逐渐远去,然后疲惫地拿出热水器后面的扫帚。他花了整整一天才把实验室打扫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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