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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水小姐俏胆移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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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曰:

柔弱咸知是女儿,女儿才慧有谁知?

片言隐祸轻轻解,一转飞灾悄悄移。

妙处不须声与色,灵时都是窍和机。

饶他奸狡争先用,及到临期悔又迟。

话说铁公子遵父命,避是非,出门游学。茫茫道路,不知何处去好,因想道:“山东乃人物之地,礼义之邦,多生异人,莫若往彼一游,或有所遇。”主意定了,因叫小丹雇了一匹驴子,径往山东而来。正是:读书须闭户,访道不辞远。

遍览大山川,方能豁心眼。

铁公子往山东来游学,且按下不提。

却说山东济南府历城县,有一位乡官,姓水名居一,表字天生,历官兵部侍郎,为人任气敢为,倒也赫赫有名。只恨年将望六,夫人亡过,不曾生得子嗣,只遗下一个女儿,名唤冰心,生得双眉春柳,一貌秋花,柔弱轻盈,闲处闺中,就象连罗绮也无力能胜。及至临事作为,却又有才有胆,赛过须眉男子。这水居一爱之如宝,因自在京中做官,就将冰心当做儿子一般,一应家事,都付她料理,所以延至一十七岁,尚未嫁人。

只恨水居一有个同胞兄弟,叫做水运,别号浸之,虽也顶着读书之名,却是一字不识,单单依着祖上是大官,自有门第之尊,便日日在不公不法处觅饮食。谁料生来命穷,诈了些来,到手便消,只如没有一般。却喜生下三个儿子,皆能继父之志,也是一字不识;又生了一个女儿,更是粗陋,叫做香姑,与冰心小姐同年,只大得两个月,因见哥哥没有儿子,宦资又厚,便垂涎要白白消受。只奈冰心小姐未曾出嫁,一手把持,不能到手。因此,日日挽出媒人、亲戚来,兜揽冰心嫁人,也有说张家豪富的,也有说李家官高的,也有说玉家儿郎年少才高、人物俊秀的。谁知冰心小姐,胸中别有主张,这些浮言,一毫不入。

水运无法可施,忽有同县过学士一个儿子,要寻亲,他便着人去兜揽,要将侄女儿冰心小姐嫁他。那过公子年少,也是个色中饿鬼,因说道:“不知他侄女儿生得如何?”他就细细夸说如何娇美,如何才能。过公子终有些疑心,不肯应承。水运急了,就约他暗暗相看。

原来水运与水居一虽然分居已久,然祖上的住屋,却是一宅分为两院,内中楼阁连接处,尚有穴隙可窥,水运因引过公子悄悄偷看,看见冰心小姐美丽非常,便眠思梦想,要娶为妻。

几番央媒来说,冰心小姐全然不睬。过公子情急,只得用厚礼求府尊为主。初时,府尊知冰心小姐是兵部侍郎之女,怎敢妄为?虽撇不得过公子面皮,也只缓缓到门说了,因见水小姐不允,也就罢了。

不期过了些时,忽闻得:水侍郎误用一员大将,叫做侯孝,失机败事,朝廷震怒,将水侍郎削了职,遣戍边庭,立刻去了;又闻报:过学士新推入阁,又见过公子再三来求,便掉转面皮,认起真来,着人请水运来,吩咐道:“男女婚配,皆当及时,君子好逑,不宜错过。女子在家从父,固是经常之道,若时难久待,势不再缓,又当从权。令侄女年已及笄,既失萱堂之靠,又无棠棣之依,孤处闺中,而僮仆如林,甚不相宜。若是令兄在京为官,或为择婚,听命可也,今不幸又远戍边庭,死虽未必,而生还无日,岂可不知通变,苦苦自误?在令侄女,闺中淑秀,似无自言之理,兄为亲叔,岂不念骨肉而为之主张?况过学士已有旨推升入阁,过公子又擅科甲之才,辗转相求,自是美事,万万不可听儿女一日之私,误了百年大事。故本府请兄来谆谆言之,若执迷不悟,不但失此好姻,恐于家门也有不利也。”

水运听了府尊这话,正中其怀,满口应承道:“此事治晚生久已在家苦劝,只因舍侄女为家兄娇养惯了,任情任性,不知礼法,故凡求婚者,只是一味峻拒。今蒙太公祖老大人婉示曲谕,虽愚蒙亦醒,治晚生归去,即当传训舍侄女。舍侄女所执者,无父命也,今闻有大公祖之命,岂不又过于父命?万无不从之理。”说完辞出。

回到家中,便走至隔壁,来寻见冰心小姐,就大言恐吓道:“前日府尊来说过这头亲事,我何等苦口劝你,你只是不理。

常言说:‘破家的县令’,一个知县恼了,便要破人之家,何况府尊?他前日因见侍郎人家,还看些体面,今见你父亲得罪朝廷,问了充军,到边上去,他就变了脸,发出许多话来,若是再不从他,倘或作起恶来,你又是一个孤女,我又没有前程,怎生当得他起?过家这头亲事,他父亲又拜了相,过公子又年少才高,科甲有分,要算个十分全美的了。你除非今生不打算嫁人,便误过了这婚姻也由你,倘或再捱两三年,终不免要嫁人,那时要想大府官人家,恐怕不能得够。你须细细斟酌!”

冰心小姐道:“非是我要执拗,但是儿女婚姻大事,当遵父命,今父亲既远戍,母亲又早丧,叫我遵谁人之命?”水运道:“这话方才府尊也曾说过。他说事若处变,便当从权,父命既远不可遵,则我公祖之命,即父命也。既无我公祖之命,你亲叔之命,亦即父命也,安可执一?”

冰心小姐低着头想了想道:“公祖虽尊,终属外姓,若是叔父可以当得亲父,便可商量。”水运道:“叔父、亲父,同是一脉,怎么当不得?”冰心小姐道:“我一向只以父命为重,既是叔父当得亲父,则凡事皆所凭叔父当亲父为之,不必更问侄女矣。”水运听了,满心大喜道:“你今日心下才明白哩!

若是我叔父当不得亲父,我又何苦来管你这闲事?我儿,你听我说:过家这头亲事,实是万分全美,你明日嫁过去才得知。

若是夫妻和合,你公公又是拜相,求他上一本,你父亲就可放得回来。”冰心小姐道:“若得如此便好。”水运道:“你既依允,府尊还等我回话,你可亲笔写个庚帖来,待我送了去,使他们放心。”冰心小姐道:“写不打紧,叔父须制个庚帖来,我女儿家去制不便。”水运道:“你既认我做亲父,此事都在我身上。谁要你制,只要你写个八字与我。”冰心小姐就当面取笔砚,用红纸写出四柱八个字,递与水运。

水运接了,欢欢喜喜,走到自家屋里,说与三个儿子道:“过家这头亲事,今日才做妥了。”大儿子道:“隔壁妹子昨日还言三语四,不肯顺从,今日为何就一口应承?”水运道:“她一心只道遵父命,因我说叔父就与亲父一般,她才依了。”

“大儿子道:“她一时依了,只怕想回来还要变更。”水运道:“再没变更,连八字都被我逼她写来了。”因在袖中取与三个儿子看。三人看了,俱欢喜道:“好,好!这再动不得了。”水运道:“好是好了,只是还有一件。”大儿子道:“还有哪一件?”水运道:“她说认我为亲父,这些庚帖小礼物,便该我去料理才妙。”大儿子道:“小钱不去,大钱不来,这些小事,我们不去料理,明日怎好受她的财礼与家私?”水运道:“说便是这等说,只是如今哪里有?”大儿子道:“这说不得。”

父子商量,因将些衣服、首饰,当了几两银子来,先买了两尺大红缎子,又打了八个金字,钉在上面,精精致致,做成一个庚帖,亲送与府尊看道:“蒙大公祖吩咐,不敢抗违,谨送上庚帖。”府尊看了甚喜,因吩咐转送到县里,叫县尊为媒。

县尊知是府尊之命,不敢推辞,遂择了一个好吉日,用鼓乐亲送到过府来。过公子接着,如获珍宝,忙忙受了,盛治酒筵,款待县尊。过了数日,齐齐整整,备了千金聘礼,又择了一个古日,也央县尊做大媒,吹吹打打,送到水家来。

水运先一日就与冰心小姐说知,叫她打点。冰心小姐道:“我这边因父亲不在家,门庭冷落久矣。既叔叔认做亲父,为我出庚帖,今日聘礼,也只消行在叔父那边,方才合宜。何况同一祖居,这边那边,总是一般。”水运道:“受聘在我那边倒也罢了,只怕回帖出名,还要写你父亲。”冰心小姐道:“若定要写父亲名字,则是叔父终当不得亲父了!况父亲被朝廷遣谪,是个有罪之人,写了过去,恐怕不吉,惹过家憎厌。

且受聘之后,往来礼文甚多,皆要叔父去亲身酬应,终不成又写父亲名字?还是径由叔父出名,不知不觉为妙。”水运道:“这也说得是。”

因去买了几个绣金帖子回来,叫冰心小姐先写下伺侯。冰心小姐道:“写便我写,向外人只好说是哥哥写的,否则被人取笑。”水运道:“这个自然。”冰心小姐既写了水运名字,又写着”为小女答聘”。写完,念与水运听。水运听了道:“怎么写‘小女’?”冰心小姐道:“既认做亲父,怎么不写‘小女’?”水运道:“这也说得是。”因拿了帖子回来,说与儿子道:“礼帖又是我出名,又写着‘为小女答聘’,莫说礼物是我们的,连这家私的名分已定了。”父子暗暗欢喜。

到了次日,过家行过聘来,水运父子都僭穿着行衣、方巾,大开了中门,让礼物进去。满堂上结彩铺毡,鼓乐喧天,迎接县尊,进去款待。热热闹闹吵了一日。冰心小姐全然不管。到了客散,水运开了小门,接冰心小姐过去看盘,因问道:“这聘金礼物,还该谁收?”冰心小姐道:“叔父既认做亲父,如此费心、费力、费财,这聘金礼物,自然是叔父收了,何须问我?莫说这些礼物,就是所有产业,父亲又不曾生得兄弟,也终是叔父与哥哥之物。但父亲远戍,生死未知,侄女只得暂为保守,不敢擅自与人。”水运听了,鼓掌大喜道:“侄女真是贤淑,怎看得这等分明!说得这等痛快!”遂叫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将行来聘礼,照原单一项一项都点明收了。正是:事拙全因利,人昏皆为贪。

慢言香饵妙,端只是鱼馋。

过了月余,过公子打点停当,又拣了个上吉之日,笙萧鼓乐,百辆来迎,十分热闹。水运慌作一团,忙开了小门,走过来催冰心小姐,快快收拾。冰心小姐佯为不知,懒懒的答道:“叫我收拾做什么?”水运听了,着急道:“你说得好笑!过家今日来娶,鼓乐喜轿,都已到门了,你难道不知,怎说‘收拾做什么,?’”冰心小姐道:“过家来娶,是娶姐姐,与我何干?”水运听了,愈加着急道:“过家费了多少情分,央人特为娶你,怎说娶你姐姐?你姐姐好个嘴脸,那过公子肯费这千金之聘来娶她!”冰心小姐道:“我父亲远戍边庭,他一生家业,皆我主持,我又不嫁,怎说娶我?”

水运听了,心下急杀,转笑笑道:“据你说话,甚是乖巧,只是你做的事却拙了。”冰心小姐道:“既不嫁,谁能强我,我有甚事,却做拙了?”水运道:“你既不嫁,就不该写庚帖与我。既写庚帖与我,已送与过家,只怕’不嫁’二字要说嘴也不响了。”冰心小姐道:“叔叔不要做梦不醒!我既不愿嫁,怎写庚帖与叔叔?”水运又笑道:“贤侄女这个不消赖的,你只道我前日打金八字时,将你的亲笔写的弄落了,便好不认帐?

谁知我比你又细心,紧紧收藏,以为证据,你就满口胡说,也赖不去了。”冰心小姐道:“我若亲笔写了庚帖与叔叔,我自无辞,若是不曾写,叔叔却也冤我不得。你可取来,大家当面一看,”水运说:“这个说得有理。”

因忙走了回去,取了前日写的庚帖,又将三个儿子都叫了过来一同当面对质。因远远拿着庚帖一照,道:“这难道不是你亲笔写的,还有何说?”冰心小姐道:“我且问叔叔,你知我是几月生的?”水运道:“你是八月十五日亥时生的,生你那一夜,你父亲正同我赏月吃酒,我是你的亲叔叔,难道不知?”冰心小姐道:“再请问香姑姐姐是几月生的?”水运道:“她是六月初六午时生的,大热大暑累她娘坐月子,好不苦恼。”

冰心小姐道:“叔叔可曾看见这庚帖上写的是几月生的?”水运道:“庚帖上只写八个字,却不曾写出月日,叫我怎么看?”

冰心小姐道:“这八个字,叔叔念得出么?”水运道:“念是念不出,只因前日打金八字时,要称分两,也说‘甲’字是多重,‘子’字是多重,故记得是甲子、辛未、王午、戊午八个字,共重一两三钱四分。”冰心小姐道:“既是这八个字,却是姐姐的庚帖了,与我何干?怎来向我大惊小怪?”

水运听了,忽吃一惊道:“分明是你的,又是你自写的,怎赖是她的?”冰心小姐道:“叔叔不须争闹,只要叫一个推命先生算一算这八字是八月十五,还是六月初六,便明白了。”

水运听说,呆了半晌,忽跌跌脚道:“我女儿被你卖了,也被你耍了,只怕真的到底假不得。莫说过家并府尊、县尊俱知我是为你结亲,就是合邑人也知是过公子娶你。虽是庚帖被你作弄了,然大媒主婚,众口一词,你如何推得干净?”冰心小姐道:“不是我推。既是过家娶我,过家行聘就该行到我这边来,为何行到叔叔家里?叔叔竟受了,又出回帖,称说是’为小女答聘’,并无一字及于侄女,怎说为我?”水运道:“我称你为‘小女’,是你要认做亲父,与你商量过的。”冰心小姐道:“若是叔叔没有女儿,便认侄女为小女,也还可讲,况叔叔自有亲女,就是要认侄女做亲女,又该分别个大小女、二小女,怎但说‘小女’?就是讲到哪里,就是叔叔自做官,也觉理上不通!”

水运听了这许多议论,急得捶胸跌脚,大哭起来道:“罢了,罢了!我被你害的苦了,这过公子奸恶异常,他父亲又将拜相,他为你费了许多钱财,才讲成了。今日吉期,又请了许多显亲贵戚在家,设宴守候结亲,鼓乐喜轿,早晨便来,伺候到晚,等会儿过公子少不得自骑马到来亲迎。若是你不肯嫁,没个人还他,他怎肯干休?你叔叔这条性命,白白的要断送在你手里。你既害我,我也顾不得骨肉亲情,也要将你告到县尊、府尊处,诉出前情,见得是你骗我,不是我骗过家,听凭官府做主。只怕到那其间,你就伶牙俐齿,会讲会说,也要抛头露面,出乖弄丑!”一头说,一头只是哭。冰心小姐道:“叔叔若要告我,我也不用深辩,只消说叔叔乘父被谪,结党谋陷孤女嫁人,要占夺家私,只怕叔叔的罪名更大了。”

水运听了,愈加着慌道:“不是我定要告你,只是我不告你,我的干系怎脱?”冰心小姐道:“叔叔若不牵连侄女,但要脱干系,却甚容易。”水运听见说脱干系容易,便住了哭间道:“这个冤结,就是神仙也解不开,怎说容易?”冰心小姐道:“叔叔若肯听侄女主张,包管大忧变成大喜。”水运见冰心小姐说话有些古怪,便钉紧说道:“此时此际,死在头上,哪里还望大喜,只要你有甚主张,救得我不被过公子凌辱便好了!”冰心小姐道:“我想香姑姐姐今年已是十七岁,也该出阁了,何不乘此机会,光明正大,就将姐姐嫁去,便一件事完了,何必讨愁烦?”

水运听了,低着头,再思沉吟,忽又惊又喜说道:“也倒是一策,但恐你姐姐与你好丑大不相同,嫁过去过公子看不上,定然要说闲话。”冰心小姐道:“叔叔送去的庚帖,明明是姐姐的,他行聘又明明到叔叔家里,叔叔的回帖,又明明说是‘小女’,今日他又明明到叔叔家来娶姐姐,若是将姐姐嫁去,有甚闲话说得?就说闲话,叔叔却无得罪处,怕他怎的。况姐姐嫁过去,叔叔已有泰山之尊,就是从前有甚不到处,也可消释,岂不是大忧变成大喜?”水运听到此处,不觉笑将起来道:“我儿!你一个小小女子,怎胸中有这许多妙用?将一个活活的叔子骗死了,又有本事救活转来!”冰心小姐道:“不是侄女欺骗叔叔,只因叔叔要寻事,侄女不得不自求解免罢了。”

水运道:“这都不消说了。只是你姐姐粗手笨脚,平素又不会收拾,今日忽然要嫁,却怎么处?你须过去替她装束装束。”

冰心小姐巴不得送了出门,只得带了两个丫鬟过去,替她梳头剃面,擦齿修眉,从午后收拾到晚。又将珠翠铺了满头,锦绣穿了满身,又替她里里外外,将异香熏得扑鼻。又吩咐她到房中时,只说害羞,定要他吹灭了灯烛,然后与他见面就寝;倘饮合卺酒,须叫侍妾们将新郎灌醉;又吩咐她:“新郎若见面有些嫌你的话,你便须寻死觅活惊吓他。”香姑虽说痴蠢,说到她痛痒处,便一一领略。

刚刚装束完,外面已三星在天。过公子骑着高头骏马,许多家人簇拥前来亲迎。水运无法摆布,只得捏着一把汗,将女儿扶上轿,听众人吹吹打打,娶将去了。正是:奸计虽然狡,无如慧智高。

慢言鸠善夺,已被鹊移巢。

过公子满心以为冰心小姐被他娶了来家,十分欢喜。迎到大门前,下了轿,许多媒婆、侍女挽扶到厅中。锦帕盖着头,红红绿绿,打扮的神仙相似,人人都认做冰心小姐,无一个不啧啧赞好。拜过堂,一齐拥入洞房,排上合卺酒来,要她与新人对饮。香姑因有先嘱之言,除去盖头,遂进入帐慢之中,死也不肯出来。过公子认她是害羞,便不十分强她,竟出到外厅,陪众亲戚饮酒。一来心下欢喜,二来亲戚劝贺,左一杯,右一盏,直饮到酩酊大醉,方入房中。看一看,只见灯烛远远停着,新人犹隐隐坐在帐中。过公子便乘醉兴,也走到帐中来,低低说道:“夜深了,何不先睡?”香姑看见,忙背过脸去,悄悄叫侍妾吹灯。侍妾尚看着过公子,未敢就吹。过公子转凑趣道:“既是新夫人叫吹灯,你们便吹熄了去吧!”众侍妾听了,连忙将灯烛吹熄,一哄散去。

过公子急用手去摸时,新人早已脱去衣裳,钻入被里去了。

过公子哪里还忍得住,连忙也脱去衣裳,钻到被里。香姑也是及时女子,到此田地,岂能自持?一霎时帐摆流苏,被翻红浪,早已成其夫妇了。正是:帐底为云皆淑女,被中龙战尽良人。

如何晓起看颜面,便有相亲方不亲。

过公子恣意为欢,直睡到次早红日三竿,方才醒转过来。

睁开眼,忙将新人一看,只见广额方面,蠢蠢然哪里是偷相的那位小姐!忙坐起来,穿上衣服,急急问道:“你又不是水小姐,为何充做水小姐嫁了来?”香姑道:“哪个说我不是水小姐,你且细认认看!”过公子只得又看了一眼,连连摇头道:“不是,不是!我认得的水小姐,俊俏庞儿如芙蓉出水,杨柳含烟,哪里是这等模样!多是被水浸之这老狗骗了!”

香姑听了,着恼道:“你既娶我来,我就是与你敌体的夫妻了,你怎这样无礼,竟对着我骂我父亲?”过公子听了,愈加着急道:“罢了,罢了!他原领我偷相的是侄女儿冰心小姐,你叫他做父亲,莫非你是他的亲女儿?”香姑听了,也坐将起来,穿上衣服,说道:“你这人怎这样糊涂,冰心小姐乃是我做官大伯父的女儿,你既要娶她,就该到她那边去求,怎来求我父亲?况我父亲出的庚帖,又是我的,回帖上又明明写着‘为小女答聘’,难道不看见,怎说是侄女儿?你聘礼又行到我家来,你娶又到我家来娶,怎么说娶的不是我亲女儿?我一个官家女儿,明媒正娶到你家来,又亲朋满座,花烛结亲,今日已成了夫妇之好,却说出钻穴偷相这等败伦伤化的言语来,叫我明日怎与你操持井臼,生儿育女?看将起来,倒不如死了吧!”因跳下床来,哭天哭地的寻了一条大红汗巾,要去自缢。

过公子见不是冰心小姐,已气得发昏,又见香姑要去寻死,大吃一惊。只因这一惊,有分教:才被柳迷,又遭花骗。不知毕竟怎生结果,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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