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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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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荷》发端

倒罢清樽理罢琴,偶行荒径见苔侵,正系日来无事贫非易,老去多情病自深。寂寂曲栏愁倚遍,你话探奇谁解过山林?不如且把风流案,等我传些清话去人闻。

近言我粤羊城内,世居南海一才人,白姓莲名青友字,年方十七正青春。孤飞雁影无兄弟,鹤发庭前独二亲。父号鹿庵称逸老。琴书无事乐闲身;母氏姓张贤慧极,年纪都将近六旬。白生品格风流甚,好似梅花无俗玉无尘,慷慨兼之多侠气,就系家徒四壁不知贫;且又惯耽风月癖,第一惜玉怜香最入魂,常言妻要求佳偶,所以至今犹未结朱陈。

夜吊小青

一日残篇方理罢,倦来纵步入园林,行到浣花池畔立,只见明媚春光最可人:红破小桃方裂锦,绿披高柳正垂云,啼春莺欲歌《金缕》,鼓浪鱼思跃水纹。望入彩霞天弄色,行看碧柳地留阴。穿窗正见蜂成队,绕槛还惊蝶作群;正系竹里独看春寂寂,花间谁共昼沉沉。

生因对此撩情处,花事无端忽挂心,自想弱龄今十七,镜台犹未定佳人,独自对花无好伴,算来未免负青春,迟迟遂转芸窗去,回思只觉欲销魂。《子》《史》百家都不读,空系一番抽气一伤神。忽见小青诗一集,只话背来破闷倚花吟。唔想找到《牡丹亭》一绝,如海春愁转觉深。细思今日人家女,风流谁似小青身?或个有才非有色,就系有色无才亦可憎,纵然才色都全了,又怕佢地锺情未必深。绝代阿青谁比得,才色深情俱可人。我想娶妻若得同她样,庶唔虚了百年春。最是生不同时千古恨,今日空对飞花想艳魂;旧时西阁今何处?何处方墙是绿阴?影象欲从何处访?空帏何处觅其人?掩卷忽然心想着,算来今晚月当旬,正好将文做一纸,夜间去吊佢芳魂,环佩或得从天下,笑语花间或得闻,古道心诚能感物,多情况是小青身。即便展开笺—幅,枯肠搜索细思寻,倏忽龙蛇飞满纸,淋漓书就一篇文。

写罢不知天色暮,花间月色忽筛银。便叫一个书童名雪桂,教佢香阶去扫尘。金炉自把龙涎炷,玉碗教盛雀舌临;胆瓶更采奇花插,石上还呼放碧琴。物件一时都取便,向花顶礼就参神,肃然如在躬身拜,遂宣所拟祭章云:

年月日,怜香子白莲,谨以香一炷、花一瓶、清茶一盏,古琴一张,致吊于小青娘子曰:

呜呼!小青,人孰无情?子乃郁结憔悴,幽怨难平,抱恨以死,千载之下,谁独怜卿?意者香魂未散,幻为花月之精,空中环佩,时遇我于别馆离亭。奈何花底柳睡,悄悄冥冥,即之不可得而见,听之而又无声。使我纱窗寂寞,幽梦难成,孤灯挑遍,徒倚帏屏。呜呼!小青,我之念子,风流香艳,窈窕娉婷,故我于无人之处,尝呼我子之名。子倘怜我,当于今夕共话生平,或随好风而来月下,或因香梦而入疏棂。请驾鸾鹤,早下青冥,莫学落花流水,两属无情。呜呼!来矣!小青,小青。

吊祭已完时夜静,寒笼烟树月将沉,四顾寂寥人俱寂,只着归窗去睡歇精神。

梦赠双荷

辗转不堪疲倦甚,依稀栩栩蝶如人,朦胧见一青衣女,手持一束笑吟吟。说道:“我主传言多上福,特差奴至请郎君。”

白生听得忙声问:“妹你家中贵主是何人?”青衣微笑回生语:“君尚如何未晓因?我主原来非别个,小青名字是娘身。含愁自系埋香后,却感东皇宠惠深,命掌蕊珠宫苑事,职司风月管花神。荣华今已非同昔,不比当年侍下陈。西陵不比愁芳草,不比血染春衫有泪痕。临池不比偷怜影,不比挑灯闲读夜伤神。坠楼不比人空死,金谷唔来羡季伦。杨枝却遂天生愿,纵有桃花不比魂,因系月下感君垂吊意,故此差奴特地到邀寻。”

听罢白生方欲答,唔想青衣携起走如云。一时便到宫庭上,美丽其中果绝尘,须臾帘卷青娘出,左右相扶尽美人。

礼毕便分宾主坐,小青遂即把言陈:“妾昔在生多薄命,粗鄙何劳挂在心?诗歌既已蒙青盼,做乜月下尤烦吊慰深?想起此情难以报,只有一朵并蒂荷花欲赠君。”即携生向池边看,只见波光如练静无尘。空系沁着并蒂白莲花一朵,世上凡花莫与伦,细细天香轻作瓣,盈盈秋水淡为神。小青笑指双荷道:“轻盈惟此可酬君,他年若得根成藕,须向瑶池证夙因。你莫失足自贻千古恨,回头当误百年身。”便叫侍儿轻摘下,将来递过白生云:“此花还仗扶持力,中途怕有恶风侵,莫学汉元多薄幸,琵琶让佢泣边尘。”

白生听罢全唔解,只着接花辞别转回程,唔想刚刚归至中途地,凑着古树莺啼斗早春。就时畀佢来惊醒,往事方知是梦魂。

春游遇美

举头忽见东方白,起来闲坐独沉吟,正想梦中情与事,忽听前厅有客临。出见谁知非别客,乃系一个顶号相知李若云。白生一见忙呼坐,遂将前梦对他陈。若云听得深称异,就话:“梦寐原何有凭真?古云春梦多颠倒,哩下劝你抛开且莫论。我想今朝乃是清明节,该寻一地共游春。算来城北花溪上,寺观清幽远市尘,溪边有座湘妃庙,哩下踏青多少奉香人。唔好大家来去同游玩,庶唔虚负物华新。”见语白生称极好,就叫书童跟尾共抽身。

轻举步,慢趋前,风光无地不堪怜。笑语林间欢酌酒,清歌花里弄朱弦。笑语见人围蹴鞠,又见罗裳轻卷试秋千。

见人斗草穿芳径,又见紫骝嘶过绿杨烟。正系四时最好是三月,一路相逢美少年。芳景寻来看不尽,入眼花溪已在前。生共若云忙赶上,只见流水胡麻又一天。曲处转从栽竹径,乎来宽踏种花田。桥通对面楼藏树,路入前头路隔烟。闲行转到湘妃庙,石栏低倚共流连。只话又从此地观春景,唔想隔溪忽见一花船。载着如花人一簇,真系风流个个可人怜,摇来系在横塘曲,佢地就整衣妆共上船。企定有人轻说道:“我地拾翠如今往个边,总为前头有座花亭好,所以踏青人爱到流连。”

二生举目来同看,只见柳眉花面各争妍:其间有系长披发,好似一片香云披绿肩;有系发鬓学梳新样髻,就畀花枝斜插衬金钿;春衣有系金为缕,有系冉冉春罗着紫烟,有系行时有系坐,佢就遮遮掩掩小亭前。自己睇来能惹恨,就中两个更堪怜。衣着一身都系白,上都系带紫云肩;头亦都系梳凤穗,就系青丝都亦正披檐;大家扶着香肩立,好似一双春玉倚风前;正系立当秋水花应妒,行过东风燕定怜。

白生一见魂飘荡,惜玉情怀更觉牵,就阻若云低说道:“我地此行真亦不徒然!你睇池畔这双穿白个,唔止月中飞下两云仙!唔好大家行过垂杨岸,近些来去细观瞻。”若云带笑称:“来去,等我睇佢做乜咁貂蝉。”遂即扶肩同举步,轻轻行过绿杨边,藏身正欲来偷看,唔想惊动几个梅香美少年,齐声道:“有人来了,请众娇娇好下船。”此际二生闻此语。乘机直闯到亭前。吓得个群娇贵人家女,回身躲避各纷然。佢就共将扇底桃花面,欲露还遮最可怜。惟系个对着白美人真定静,只见凝然端立在亭边。

直待二生行过后,回看始见细开言:“我地亦来归去罢!此间唔在咁烟缠;况且今日踏青人似蚁,恐怕失魂唔止一疯癫。”语完遂共移香屐,娇来只觉步难前;风吹绣带裙轻卷,消魂时又见金莲;你拖我阻飘还荡,簇簇相扶共下船。此时解缆摇将去,空系剩落余香恼白莲。

生见船开人已远,暗中心事益如癫。随舟跟着佳人去,唔想水穷桥断路难前,正系一见便睇真似梦,望来虽近远如天。白生此际情难禁,转身还复向亭边,只见印苔香屐留痕浅,佢就指将来对若云言:“个正系那人遗迹了,你睇细得如同一个钱,你知佢系谁人否?做乜娇姿有咁可人怜?佢系碾玉生为双姊妹,团香胎作两婵娟,杨柳比腰无异软,芙蓉如面一般妍。哩下点得识她名与姓,我就移家迁起佢墙边,我就请人通信息,我就安排金屋贮婵娟。”若云听得呵呵笑:“你今作怪甚非前,往日学人称老实,做乜一旦因佢发起癫?此娇我亦唔相识,天上人间总漠然,兰桡既载人归后,此舟过去已无船,渺茫踪迹何须问,就系二乔双燕亦徒然。正系黄鹂有恨空啼树,青鸟无情已绝烟,不如共你回归罢!闲事何须苦挂牵?”

生见若云催步转,凄凄只得共回旋,半路若云分手去,白生益觉走难前。

问卜寻踪

行来城外关桥上,睇见一个先生卖卦在旁边。转因心内思量道,我欲访寻先那两婵娟,正好请教此翁占纸卦,睇我访问该从那一边。

托词遂向先生启:“敢劳将卦为我占。外游我欲寻佳友,踟蹰今未敢趋前,唔知利在何方去?故此指迷今特托高贤。”先生听了生言语,即为忙忙取卦占。占罢叫声:“多贺喜!元龟吉兆已先传。问来卦系乾兼巽,巽是风时乾是夭;凑为一卦‘天风姤’,‘姤’为遇也《易经》言。凡事不期而遇合,前程一定喜无边;据卦看君今月内,相逢似系有奇缘。唔止空空好去寻朋友,看来还有遂心田;欲知要往何方去,第一西南两处最宜然。此卦上乾而下巽,乾居南位巽西边;得朋主在西南利,此语原来是《易》言。君行若向西南位,喜事须知在眼前;正系莫愁前路无知己,为友为钗事总全。”

白生此际闻他说,心中无限喜欢天,便付卦资忙揖别,相辞遂即转家园。

步访桃源

匆匆归到书房里,红日沉西已暮天。一夜闲恩知多少,春树朦胧又晓烟。生即起身梳洗罢,披衣就去访桃源。

启行初向东方出,只见一溪流水自潺潺。临流空忆胡麻饭,你话阮郎何日正逢仙?迟回几度唔知久,北社春光忽在前。便向小桥忙踱过,撩人又见酒家帘;胡姬十五

当垆坐,笑执金樽把客延。只话脱下春衫沽一斗。又怕破愁翻恨酒无权;急从楚巷忙穿去,又到西家问翠钿。忽思占卦先生语,话在西南两处见奇缘;如今已系西方了,逢人须要细观瞻。就向花街轻一转,笑语俄闻在耳边;谁知系一高楼上,窗里凭来两少年。举眼轻轻偷睇下,见佢满头花翠倚珠帘;装束轻清真俏丽,绿云刚亦正披肩。以为人系冤家了,唔想仔细观清又不然,正系寻穷楚馆难逢影,访遍秦楼亦绝烟。返身遂又忙移步,便从柳陌往南边,所经门巷都看过,何曾见有那人烟?自想行履将半日,饥来已觉步难前。

思思只话回家转,唔想见个阿姑行出在头先。人话佢系南街察院裴爷婢,生来俏丽几清廉,身着白衣长到膝青裙拖地发垂肩,轻挑一对红鹅盒,行色匆匆直向前。忽又一个阿婆随后到,开声叫佢做银蝉:“大姐你今何处去?盒中乜物对我言。”银蝉回看称:“黄妈,我今系往西城蔡姐边,我主丽荷裴小姐,共起映荷小姐女婵娟,放船昨到花溪去,同来湘庙把香添;今在蔡家还未转,夫人叫我按回旋。阿妈,你亦如今何处去?等我来跟你尾共趋前。”黄婆笑答银蝉姊:“哩下我正思量到你边,前日丽荷娇小姐,曾使凌烟阿姊对我言。呼我去讨珍珠来畀我,将来串佢耍云肩。独系我姊哩下唔曾便.所以特来回话姐妆前。姐既如今唔在屋,等我亦同你到蔡家边。”两个言谈虽系无心说,唔想有心人已尽听全。

此时生却随她后,听说频频喜色添,知佢所言两位多娇姐,定系昨朝所遇两娇仙。细想卦今灵验了,果系得闻消息在南边。

心中正自偷思想,黄婆又问这银蝉:“嗰个映荷娇小俎,佢系谁家弄玉女娇仙?系你丽娘乜的亲和戚?做乜常常住在你娇边?”银蝉见问微微笑:“阿妈!你原来总总不知天佢系叫我老爷为母舅,西塘何姓女婵娟,父系举人何晏也身故如今已几年。老母点知还又丧,故此鞠育常来母舅边。”佢就一面行时一面讲,唔想看看已是蔡家前。两个就时忙入去,白生取路又回旋。

归窗定计

情默默,意茫茫,自西而北转东方。行行忽又心思道:听他所说两红妆,一唤丽荷裴是姓,一系姓何名系映菏娘,戚属姻娅姑与舅,两家原是表亲行。我想鹦鹉既传人姓字春风容易到花旁。况且丽姐尊君裴绿野,与我家父旧同窗。佢地红楼既系巢双凤,我就蓬莱有路不须忙,等我施将巧计来奔月,只要亲到嫦娥桂树旁。

忙中不觉家门到,遂即推扉入草堂,坐下又将来静算,欲图良计去寻香。暗里想来方得计,手拍青琴喜欲狂,唔想雪桂忽传亲命到,白生趋召即登堂。

闺阁谈心

停语白生家内事,且言双玉在香房。时值夜云初吐月,从天流魄到纱窗。映荷便启撄桃口,笑唤同心姐丽娘:“忆自踏青溪上去,提起蔡家姨表女红妆。大家游玩归来后,转眼如今数日长,沉沉忽遇连宵雨,真是绿泣红啼实可伤。今宵喜得愁云破,你睇月色娟娟照洞房,算来好上朱楼去,卷帘同赏月华光。”丽娘遂即回香语:“月好今宵果异常,你睇碎来绛树疑披雪,烂入绯桃似带霜。登楼真系该同乐,此事分明遂我肠。”转身遂叫凌烟婢,“去揩玉笛上楼房。”又叫一个女童绮琴来嘱咐,教佢银瓶汲水试旗枪。

二鬟即领佳人命,佢就你我工夫各自忙。只见凌烟便把潇湘管,跟着如花两个媚娇娘,登楼共倚朱栏坐,望月同开碧玉窗。清辉万里寒侵眼,照彻千林蝶梦香。

雨姐此时揩玉笛,学吹杨柳韵初扬,正系几点脆来牙欲冷,一声松去舌留香,唔想引来云影流风出,漠漠频飞点太苍,遂使金波收复散,还教玉镜露仍藏。映荷见此云披拂,因语同心姐丽娘:“聚散人生知点样?好似风剪轻云碎碧苍,东北西南挥莫定,或时相聚或分张。比如我共同心你,幸得相亲姊妹行,或向花间同拾翠,或同玩月倚纱窗。晓起梳头同对镜,日同行坐夜同床,无事深闺同刺绣,有时吟咏亦问腔。姐欢我亦同欢喜,就系我愁姐你亦同伤,且又同年同月同时日,都同十六好春光。睇来两地相同处,稀奇真觉不寻常,有时只怕唔同得,就似嗰嗲轻云无定各分张。一人一路行开去,你话点能一世共得同房?”丽姐听言将笛放,玉臂伸来恨觉长,轻轻遂即开香口,就话:“两字离情自古伤,况且我共同心情更切,一有分离实断肠。算来若许重生过,等我将情哀告转轮王,唔愿托身为姊妹,托身唔愿弟兄行。若还真个由人愿,我就愿为永世冇分张!在木愿为连理树,在禽愿作水鸳鸯;愿在鱼中为比目,在花愿作并头妆;若系在人就愿为夫妇,等好相亲相爱度韶光。免得大家离别苦,只系这般方得遂心肠。”

映姐听言方欲答,只见凌烟叫句:“丽娇娘!姐你大家若要唔分散,等我替娘算下亦何妨。咁样睇来还做得,唔好大家同嫁一才郎。自然一世同欢聚,有乜尚愁南北各分张?”见说二娇同道“啋”,随着映娘接语骂声忙:“我的仙家唔做凡人事,谁同你讲短和长?”凌烟见骂微微笑,就话:“贱人说错太唔当。我姐果然天上女,果然唔入俗人行,独系仙家亦有唔仙个,姐罢天孙人话嫁牛郎。我姐好无同佢样,只怕鹊桥他日亦成双。”

佢尚讲来犹未了,绮琴移步到身旁,行近说声:“茶好了,哩下请娘去饮恐时凉。姐呀!夫人正到来寻问,叫我请娇亦就下楼房。佢话夜深唔好贪呆坐,怕有生风吹着两娇娘。”娇时便下朱楼去,破闷同倾碧乳尝。

入耳得闻更报二,佢就寻梦忙归卸晚妆,直到次朝将日午,倦来人起共凭窗。

乔妆珠女

只见绮琴带个临头妹,缓步轻轻共入房,一身妆扎多齐整,佢亦脂粉搽来满面光;头梳一个苏州挽,插着碎剪荼蘼衬在旁,练粉白杉长过膝,重有青裙拖到脚踭长;手拈一把茶桃扇,脚踏红皮屐一双,揩个描金花篙仔,口中细细嚼槟榔;发亦不长方到眼,佢就睇人放得眼都光。

二娇一见齐声问:“阿姊!你系谁家屋内女娇娘?”那人见问微微笑,就话:“婢子名呼做探芳。姐今问我谁家女,偷药居从桂树旁。我系自小找珠来度日,故此一名又叫弄珠娘。今闻姐要珍珠用,所以特来送入姐花房。请姐将珠亲睇下,此珠不比别珠行。”就把手中这个描金篙,轻轻递过两娇娘。

二娇揭盖忙同看,只见珠玑无限在中藏,粒粒看完称:“好呵!”徐将价值问珠娘。探芳细语回娇道:“姐呀,此珠唔系乜寻常,唔系石家揩佢称为绿,亦唔系妄做下喉一串香,唔系将来出在骊龙颔,亦唔系蚌胎生在水中藏,唔系照乘走盘和撒殿,亦唔系乜百足禽罗夜放光。姐罢原来叫做相思泪,正系出在水国鲛人眼里藏。故此大如红豆清如水,似赛姐你盈盈汗咁香。姐若要知它价值,连城十五或相当,论价恐妨难得就,若系论情我就送娇娘。”丽姐接声回笑语:“如何阿姊咁乖张?古道将金来博宝,唔论钱财理岂当?请把价钱殷实说,正经莫讲口花香。”探芳听罢佳人语,叫声:“姐你未知详,如今共我初交易,故此唔论钱时愿送将,古云今转图明转,做乜就好深深不怕我娇娘?设若畀娇来赚怕,点得翻头第二场?倘娇若系唔嫌弃,扶持许我得时常,或有紧关求姐处,宽容姐又肯解囊。哩下共娇方会面,就系这回唔赚亦何妨?价值任从娇赐下,相交只要莫遗忘。”

映姐此时心暗想,做乜此人讲得咁灾殃?遂又细看她面貌,看来似赛一儿郎。心上想她唔好惹,便思教佢出香房。称语即呼:“阿姊罢,价钱今且莫商量,你睇云笼淡日天如醉,似有闩门雨一场。不如趁早回归罢,等我爱珠容日正寻娘。”探芳带笑回娇姐:“我实还家路渺茫,正系未经玉树三山远,去隔银河一水长,天若果然真落雨,我就待至晴时正转乡。姐呀!唔晴我实唔回去,我就今宵寄宿在香房。”

映姐听言心转惑,眼视同心共出房,行埋背处开言道:“此人怪祟甚非常,近来有种癫狂子。将男扮作女人妆,入门专睇人家女,贪图窃玉共偷香。我估佢亦系将男来扮女所以讲来得咁怪灾殃。我地唔该兜答佢,不如早送出门墙。”丽娇即接同心语:“我亦有些疑佢系男妆,面部似乎曾睇过,疾牙一下记唔详。如今怎设牢笼计?正得嗰只灾殃出了房。”凌烟笑谓:“何难事?只系姐你机关要在行。”低声说道:“须如此,自然收了这魔王,重要将佢珍珠来骗了,罚他空手转还乡。”便行侍女凌烟计,叫她后面去先藏。

算定即返房内去,笑呼阿姊听言章:“睇你通疏真爽快,我欲认你来为姊妹行,正共同心偷讲到,十分怠慢太唔当,恨无一些清趣物,可以将来奉下娘。独系后园有树清奇果,生热如今已可尝。本名叫做‘难扳子’,俗语呼为‘独望乡’。出在西番入贡国,香甜真实不如常。移步敢劳同去摘,等你试它新出又何妨?”探芳笑把佳人答,就话:“多承生受姐娇娘,我实如今饥渴甚,正思得姐果来尝。今幸得娇来赐我,真系济人饥渴当烧香。”映姐诈云:“休见笑,不须阿姊过称扬。果木岂堪为敬意,言重教人怎敢当?”语毕就时同起步,迟迟共出绣花旁。

便指后门行出去,又行一条曲巷转东墙。忽见一门将欲到,二娇故立在回廊:“我地大家来摘果,做乜都唔取个盒来装?”绮琴见得佳人说,就时取盒转香房。映娇睇见丫鬟去,忙又开声叫:“丽娘!我共同心唔去罢,怕有闲人在路旁,撞着一时难躲避,睇身睇势觉狼(犭康)。要去先须看过路,大家然后好行藏。”探芳实欲同娇去,佢就先行为姊探端详。出门举目忙来看,只见废园一所甚荒凉。心上以为行错路,转身回报两娇娘。唔想佳人见佢园中去,打声遂即叫梅香。凌烟急出将门闭,叫声:“阿姊不须忙。请在小园来住下,好摘果子用心尝,脱下蒂时方请出,唔时系在个头忙。’说罢笑声都震了,霎时人影就潜藏。

探芳时在空园里,独倚柴扉气断肠。自想两娇真系毒,做乜将人弄得咁心伤!缩缩云头来哄我,出园摘果大家尝。谁知乃系奸人计,贪图撵我出香房。又把我的珍珠来骗去,分明海计似张良。今己中她奸计了,实难再入见娇娘。可怜一盘相思泪,空系买到园中“独望乡”,算来果系“难扳子”,果名真正趣非常。细听内头皆静了,情知人已转香房。又见天时真欲雨,睇来一紧觉心慌。只着四面来细看,探寻条路转家堂。

青楼唱和

忽见树藏门一度,打开随即到街坊。这条后路唔多熟,东西南北总茫茫。信步就时行一气,睇来已自系西方,正系嗰日访娇经过处,倚楼还见两红妆。只话识路归家容易了,唔想雨从头上已飞忙,电烈风驰云又怒,砂飞石走得人狂。因而在个门楼下,避来暂且把身藏。

靠着朱扉轻一看,只见内头走出一梅香,睇着探芳频语道:“阿姑,这雨甚非常!门楼浅窄难遮抵,不如请入我家堂。”探芳此际多欢喜,称言:“多得妹娇娘!”就同步入中厅去,睇来几席灿云光。又见上头悬个匾“艳斋”二字写中央。细看两边还有对,红纸书成贴在墙,左曰“酒情怜紫玉”,右云“花意爱红香。”探芳见对心偷想:此间莫是少年场?近来有个传名妓,一为紫玉一红香,今畀佢名来作对,我估哩头就系佢家堂。心中正在思疑处,入耳俄闻叫一句“将将”。就从内里帘间望,唔想正系日间倚楼所见两娇娘,叫做红香兼紫玉,象棋闲对细商量。

举步即时返去睇,只见棋中车马正匆忙,士卒纷纷来又往,棋子敲残有几双,着来急是交关处,探芳其时到身旁。紫玉举头忙便问:“阿姊谁家女娇娘?”探芳见问时开口,随即称佢做大娘!“我系名唤探芳身姓白,寒居亦就住东方,因探我妹裴府方回转。谁知遇雨阻行装。路上一时无处避。故此将身闯入姐华堂。万乞宽容休见罪,若系稍晴我就转家乡。”紫玉听言称:“甚好!从容慢慢不须忙。”语完遂又将棋着,呖呖声飞杂雨长。正系迷来已见入当局,袖手谁知笑在旁?红香着到将输处,一婢盛来晚膳香,乘机佢就忙抹乱,开声时便说言章。笑云:“此雨非常大,水沁天门系哩场。”因对探芳称语道:“哩位阿姑怕你恶还乡,想是未曾茶与饭,请来食口又何妨?”探芳只话辞唔食,紫娘时又劝声忙,嗰时只就从她命,进食同拈玉箸长。

茶了饭完天亦夜,那雨依然未散场。探芳此际心焦躁,唔知点样得还乡?默默想来烦恼甚,开言便问两花娘:“姐有伞时求一把,畀我将来遮雨转家堂。回家若到明朝早,即时送转与娇娘。”江香按语称:“唔便,已着人揩出外厢,但系若然唔见弃,今宵在此亦无妨,况且如今天色夜,黑得都如墨斗囊,路上定然难走往,不如明早正还乡。”听语探芳忙便答:“只愁搔扰姐家堂。”紫玉笑声随亦答,称言:“这个有何妨?在家不爱迎宾客,出途无主肯收藏。你因雨阻难回去,留宿原来理所当。”探芳见佢情真切,且又夜来果系恶还乡,只得顺从唔转云,留宿青楼过夜长。

此时又见红香姐,叫鬟点火上楼房。承命侍儿忙便取,盈盈持到一银缸,你我上楼来坐下,谯楼时已鼓声忙。两姐就时呼侍婢,教从后面另安床,就把探芳安置当,大家然后卸娇妆。

探芳时亦难先睡,闷坐凄凄觉断肠,因把这楼来细看,只见此中铺设亦非常:素粉糊来为白壁,文纱扪过是红窗;一桌倚窗还摆正,瑶琴安着在中央;交椅列开分左右,数来仅亦两三张;转眼又观前一步,两边安着两花床;中间放个花梨架,搭起几件文衣共绣裳;垂垂珠箔从中卷,又见侧安一桌系挨墙,上叠古书三五卷,供起砚匣花瓶共笔床。灯下睇来犹未遍,佳人已换晚来妆;笑把牙梳兼宝镜,将来收在缕金箱。洗手弄珠都已罢,红姐因而唤:“紫娘!你睇这雨沉沉还未息,听来真觉好凄凉。难道今宵空就睡?唔好又把棋精战一场?”唔想紫娘时已将琴拂,就话:“着棋空系费心肠,不如借佢为题目,作首新诗捱夜长。大家刻烛来拈韵,夜雨敲棋做一章。”红姐答言称亦好,佢就取书寻韵对银缸;限来“情”与“声”“城”字,坐从交椅各思量,凭桌就同轻拂砚,笔尖摇处各心忙。

丢下探芳全不顾,无语无言在一旁,斜眸懒态耽愁坐,穿雨俄闻二鼓长。恰好两娇诗写就,佢就悄悄行从背后(目庄)。入眼谁知因好句,失声不觉咏来忙。

夜雨敲棋 紫玉 稿

底事黄昏最系情,玉棋和雨响春声;

只今笑杀浑差着,一局能输十五城。

夜雨敲棋 红香 稿

闲呼迷局耐芳情,打破春愁似有声;

散作啼花千点雨,飞飞如满石羊城。

探芳读罢频称妙,就话:“两娇佳句果非常。”红香、紫玉时听语,不胜怪异在心肠。这个紫娘忙说道:“做乜你亦解诗章?我重估你全唔识个字,谁想你亦唔同俗女行!妹今既系通文理,就求指教亦何妨?”探芳听语微微笑:“我地粗人实未解词章,不过偷偷听到娇佳句,细细揩来记在肠,平时一字都唔识,心上如同大国香。哩下我亦学姐话成有几句,睇来唔似乜诗腔。只怕两位大娘来笑我,现时念去你知详。”见说二娇齐语道:“佳章想定趣非常。”取笺即便教她写,唔想制貌原来是探芳。就话:“一字我都唔会画,只系敢求边位大娇娘,替我写成教导我,好知怎样是诗章。”

紫娘笑谓:“真言否?我就替姑写下亦唔伤。”彼念此书随就写,遏云旧调不寻常。

夜雨敲棋 探芳 稿

怪他同局不同情,乱雨敲棋各一声;

虽是相思围未解,好凭车马破愁城。

红与紫,两娇身,大家看了这诗文,即便改容皆起敬,佢地共把秋波看着人。齐声说道:“真佳句,落想分明妙入神。”

探芳忙语称:“唔敢!大娘休笑我本身;蛮话自知粗拙极,点能似姐咁清新?”紫娟时又称言道:“我地早间实亦少思寻,做乜放呆只管将诗做,就唔请教我姑身,懵向江头来卖水,真系想下来返丑煞人。哩下细看阿姑诗一首,声调清新咁绝尘。且又思深力厚文心婉,我地唔能似半分。因而想着天之下,须知处处有才人;不过世间总系唔生眼,玉石唔能辨得真。所以才人当下无人识,你话几多埋没世唔闻!”红姐答声:“真系唠!古来谁识是才人?我想司马若唔逢卓氏,谁解听他绿绮琴?独有红拂怜才知李靖,至今佳话尚传闻。其余多系痴儿女,你话有眼何曾识好人?我地该从今以后,将来紧紧记在心。每似哩回多粗率,又轻错过眼前人。”

语中忽听谯楼上,飞入三声鼓角频,坐到夜深人已倦,红香只觉欠精神,就话:“我今思睡了。”佢就拂床先去梦为云。

紫玉托身

紫玉爱才如爱命,细谈犹共探芳论。就话:“姐你妙龄今十几?诗词谁教你知吟?”探芳带笑将言答:“虚度于今十七春,生在蓬门人不识,将诗只系自家吟。姐你尊庚兼上姓?乞求亦说我知闻。”紫玉即时抽个气:“讲奴真个好伤心,我系姓秦年十七,世家原系北京人。父忝乡科为县尹,选来东粤效鸣琴。半路忽然遭着贼,一家杀死命归阴。留我卖入青楼为女妓,流落如今已两春。我虽有个亲阿叔,佢在家中总未闻。远书欲寄无由达,故此空逐飞花染俗尘。”欲语谁知喉哽咽,盈盈珠泪忽沾襟。

探芳见佢情真切,接声随即语佳人:“若非娇你将情说,险些轻视娇娘身。谁想金鞭白马来从赵,玉面红妆本姓秦。原系宦家娇小姐,凑着时乖误此身。”紫玉答声因又道:“真成薄命不堪论,算来好似溪边柳,空放柔枝几度春,一把惯供人赠别,青丝谁爱叶如颦。随风却怪浑无定,常自飘飘错向人。仔细算来真可恨,不知何日正离尘?”探芳劝道:“娇休虑,自有云开见日辰,若思要脱烟花债,我想姐该寻个有情人。从良嫁佢为夫妇,就系姐你莲花不染旧时身。”紫玉含愁忙又说:“此情我亦早思寻,独系海内易寻无价宝,世间难得有情人。相逢都系痴儿女,无人堪托我终身。所以年年杨柳虚春色,夜夜鸳鸯错梦魂。”讲到情伤心又切,探芳见亦觉伤神。就话:“我地近亦悲泪落,风雨时时怨好春。正系我未成名君未嫁,看来都是不如人。若娇果要离冤债,等我为娇试试细思寻。想来可以终身托,情重除非这个人。”

思思欲讲还收住,引得紫娘舍死问声频:“欲言又止因何故?做乜唔说我知闻?有话请娇明白讲,何妨一直对奴陈?”探芳微笑随称说:“我欲送娇一个有情人,独系怕娇唔肯居人下,故此欲语还停未敢陈。”紫娘答语称:“何论,只愁唔系有情人。我想绿珠当日居金谷,坠楼还把死酬恩。若然果系情深个,我就从他为婢亦甘心。请姑实把其人说,唔在狐疑避讳深。”探芳听佢言和语,开声因就对她陈:“有个书生身姓白,计岁方才十七春,名莲表字为青友,果系惜玉怜香一妙人。娇若把身来托佢,我想风流一定遂娇心。”紫玉听言忙接语:“你所称言这白君,估系案首去年方入学,别号怜香那个人。佢们我已知名了,清新好似鲍参军。时常见佢诗兼画,笔墨真无半点尘。东粤围棋称第一,重话精于音律与弹琴。独系唔曾得见他眉宇,我想生来定亦不犹人。如今姑你因何事,得知佢系有情人?”探芳急就回言道:“佢原系我族兄身,我们因此知他事,见佢锺情果似海般深,佢今为两如花女,欲要求为结发亲。事因个日清明节,偶往花溪去踏春,得遇丽荷裴小姐,共起何家小姐映荷身。就时撩起怜香恨,为她日夜苦劳神。一心只想成佳偶,无人传达到娇闻。因而扮作珍珠女,亲到红闺访美人。只话安排对面传心事,唔想就被映娘识破佢来因,把佢珍珠来骗了,又将人撵出花阴。畀个烂园将佢(扌替换韦旁,韫),几乎气死冇人闻。回家即害相思病,今尚迷迷未醒魂。我想此生实系多情种,睇来真可托终身。大娘若无嫌他处,我就为娇情愿作冰人。”紫玉听闻言丽姐,共起映姐二娇身。就话:“此娇系我之徒弟,去年曾请我教琴,生来果然多娇媚,我见犹怜是美人。我思白生既为她牵恨,只怕向人唔肯再弹琴。你正所言知假事,画饼充饥恐未能。正系夜半想油来添火,暗中徒费一条心。”

探芳听得微微笑:“紫娘真系有心人。古道多情人为多情死,我想生如见你亦销魂。等我明日就同娇执斧,定要作成你地好缘姻。哩下姑将铁笛来吹月,只要娇就明明放实音。”语毕紫娘方欲答,唔想红香撒醒问声频:“嗳呀!你们重坐还唔睡,有何好事咁谈论?你听鼓角频催促,敲来已是四更深。抖擞各须安就枕,唔时明日无精神。”紫娘遂应红香道:“我地系将诗事懵谈论,坐来只管贪呆讲,所以唔经唔觉到如今。”

语罢红香还又困,只听灵鸡喔喔报声频。睇来又见红窗里,漏入些些淡月痕。雨歇始知天已好,探芳因对紫娘陈:“这雨如今晴止了,我要乘早转回程。今宵独系多骚扰,不知何日答娘恩?”紫玉听言忙便说:“做乜咁早思量就转身?要到天明才好去,哩下不如且睡片时辰。”笑语探芳称姐姐:“我们今已睡唔能,忽然只觉心焦甚,陡起如同畀火焚,由我早些回去罢!等我暇来方又共娘论。”

紫玉见她真要去,只得下楼相送佢起身。出到门前因说道:“阿姑,先者那言陈,正系红豆朴将来过水,自思千万莫抛沉。”探芳见说轻扶着,叫声:“我妹姐佳人!妹你温柔真得人心爱,等我实将情事对娇陈:妹呀!我身实非真女子,白莲就系不才身。”紫玉即忙称道:“呀,做乜你身就系一男人?做乜你就扮成来作女?做乜白生就是你们身?”白生带笑呼:“贤妹!色胆如天自古云。总系误从流水寻花去,故此男妆假扮做女人。今因妹你将身托,所以正敢一来对妹陈。”紫玉听言忙又道,就话:“嗳!睇唔出你咁贪淫,做乜就敢将男来扮女?果系偷香常惯读书人!哩下你的心中既有如花女,我估先时所说已虚文。”接语生言:“无此理,妹你为何轻视不才身?有乜向人言诺空相许,终是悠悠行路心。只怕小生才学多粗浅,不堪来寄姐终身。唔时若到他年去,就畀第三张椅待佳人。”

闻语紫娘多喜色,佢就挨着生来带笑云:“蒙郎不鄙奴轻贱,此情实系海般深。请郎再转楼中去,等我共郎细细又谈论。”生时笑把香肩按,就话:“妹你唔知我的事和因,小生家父多严束,你就乱行一下亦唔能。昨日带蛮偷步出,着雨羁留未转身,若唔趁早回窗去,你个家翁知就死迫人。”紫玉见生如此说,开言:“若系咁就真唔敢阻君,我郎今若回家去,得闲望你就来临。免致奴家长盼望,唔得绸缪共你论。”

语完欲别犹难别,唔想启扉时见对门人。两家只得相分手,从此相思隔暮云。

回拜裴生

生此际,转书房,归到窗前日已光。急急便将衣服换,风流仍是一才郎。坐下开声呼:“雪桂!”问言:“我昨未回窗,老爷在屋曾知否?你今须说我知详。”雪桂答言:“知道了,话你近来行止乱敲常,抛书不读闲游荡,定要等你返来打一场。”生见书童如此说,心头扑扑觉慌张,忙中又见书台上,有纸征求诗引在边旁。就时又把书童问:“昨谁寻我到书房?”雪桂答言:“林大舍共起一位唔知乜锦郎;话佢系乜徐公子,来求你作乜诗章;佢见秀才唔在屋,大家遂即转身忙;独留嗰纸唔知乜,叫我回交你看就知详。”生言:“此系征诗引,求诗去贺蔡都堂。”语罢心中还又算,无言默默自思量,佢正所言林大舍,其人想必是时芳。独系如今那得徐公子,我估定系察院裴爷佢令郎;好无裴与徐同韵,雪桂听来错认腔。此人正系裴娇弟,字为叔锦讳公裳,佢原与我唔相识,做乜惠然肯顾我茅堂?想我昨因他姐姐,共去佢地表姐映荷娘,颠倒将男来扮女,携珠亲到访红妆。佢地昨日来相拜,恨唔得会在书房;哩下白藤若要缠红树,交熟斯人妙莫当,等我日来常到他书馆,或者便逢人做小红娘。

即欲抽身回拜佢,又怕爹爹移步到书房,此际依还唔见我,这回气怒更心伤,左右算来真恶处,踌躇自觉意茫茫。

心中忽又偷思道:“情人须系为情亡,就着爹爹打死都唔论,只要回拜斯人正遂肠,算定就时拈个柬,就把名字写落在中央。便呼雪桂来跟尾,同往南街拜锦郎。

行来已是裴家府,名帖教人就送将。叔锦见传生到拜,就时迎接入芸窗,揖罢便分宾主坐,家人忙就进茶汤。此时叔锦轻传语,笑谓:“素仰高山素景行,弟因昨与林家表,探哥因过草玄堂,观光一为瞻眉宇,二亦为求诗寿蔡珠江。唔想大驾适然逢外出,春光未得接容光;何幸高轩今反顾,真系教人既见赋心降。”回语白生称:“不敢!风流我亦慕潘郎;昨日草庐承枉顾。至今几席尚留香,失接自知深有罪,故此负荆今特到华堂。”语中忽见朱栏外,从花穿出履声长,原系叔锦尊翁裴绿野,闲课儿书到草堂。生见佢时深作揖,裴爷回礼问声忙。叔锦代生忙便答:“此位社兄就系白三郎。”见语裴爷称:“失敬!老夫仰慕甚非常,令祖卢翁先学士,与我家父系同窗;就系尊翁在昔垂髫日,我亦曾叨笔砚在书房;谁想尊君雅意同巢许,不肯轻身伴帝王。我因奔走贪微禄,故此大教违敲廿载长,共兄原有通家谊,做乜全唔过我一生光?”生即打恭称:“老伯!斗山晚亦望非常;过庭曾得承严训,已晓先生是父行;独系贫贱怕羞称子侄,所以瞻仰未敢到门墙。”

讲话谁知还未了,忽传客至又声扬。生遂起身忙告别,就时移步转芸窗。

严父责禁

老父鹿庵先在馆,见生遂即骂声狂:“你这畜生真放肆,近来情性总非常,昨日你从何处去?今从何处正回窗?茶不思来饭不食,匆匆日夜为谁忙?”生便托词称禀复:“我系若云寻去作文章,到晚谁知逢雨阻,故此昨宵唔得转书房。”

鹿庵喝道:“休胡说!若云昨到我家堂,说寻你影都唔见,你们做得好文章。”叫人就讨荆条到,喝生跪倒在中堂,手执竹板频飞下,好似紫电从空拂玉郎。老母得闻时便到,就将荆条执住骂声忙:“你这老人真古怪,做乜将佢打得咁心伤?”遂又转身呼:“仔呀!近来你亦变非常,做乜抛书全不读,致令做出咁狼■〈犭康〉!”鹿庵遂把荆条掷,坐来犹觉气扬扬。

就话:“慈母古云多败子,你就救了他时理岂当?我亦如今唔打了,等我将他(用扌替韫的韦字旁)了在书房,就把馆门封锁紧,睇佢点样闲游出外厢!”遂即教人拈锁到,把生幽禁在芸窗。

生见家君多气怒,只着由他羁禁再思量。如此困敲三四日,捱来都似几年长,真系从来好事多磨障,相思徒洒泪千行。闲中转觉愁无赖,忽对庭花细忖量:“爹爹今已将人困,唔能出外去寻春,难道就教人罢手,做了风景无多易散场?想我昨朝扮作珍珠女,将身入到佢花房,睇真两位多娇姐,真系倾城倾国世无双。似此蛾眉如不顾,我亦何须叫做白怜香!奈今好似笼中鸟,未易飞来锦瑟旁。”

书馆传神

皱眉忽又偷思道:“我地若然要见女娇娘,除非细把刘琮笔,画出人来睇一场。正系行过屠门思大嚼,我就唔能食得也心凉。”便把鲛绡裁一幅,展开案上细参详。就畀两娇睡起情和景,想象图为画一张。落笔便来描映姐,柳眉花面白衣裳,斜倚镜台伸藕臂,似赛心开残梦意茫茫。写完又把裴娇画,玉貌琼姿立在旁,笑眼细将何姐看,佢地神情似亦懒梳妆。画底两娇图已就,又来描写两梅香:倚琴写佢将帘卷,又写凌烟栏外笑寻芳。

画就把来轻一看,只觉精神生动要飞扬。就时揩入房中去,贴在深深卧榻旁,案头供奉多齐整,佢就比做水月观音侍奉娘。时时对面来呼唤,佢就朝夕相看不厌长,叫句:“丽荷裴小姐,”又叫一句:“映荷小姐我娇妆!”硬系想呆兼想懵,佢就估做果然金屋贮鸳鸯。

紫玉奉书

一朝正对来参拜,只见雪桂开门到草堂,叫句:“秀才多喜色,稍时你就出书房,那重有哩封阿野唔知乜?话系乜个西楼乜紫大姑娘,系个妹仔紧紧揩佢到,佢就向人随处问三郎,感谢天教我睇见,唔时又系忒狼■〈犭康〉。”生便即时去拆看,系纸春恨传来墨里藏。

辱爱妾秦紫玉奉书

白秀才几下:

忆自三春风雨邂逅间,而西楼一夕,得与刻韵敲诗;既而两情相召,复又彻曙言心,虽枕席未荐,而意气所投,则固如环不断,似结难分。婢子不时,窃谓微躯似叶,忽遇君子,得所依归。及别以旋,即涤虑洗心,杜门谢客,固不复柳絮随风,若前日之飘飘无定矣。孰意君子别归,竟成黄鹤,连日浃旬,不复见面。岂花残柳败,而交浅言深,以偶尔言诺,不足重轻而君子竟我遐弃耶?不然,从何归后,遂莫往来,徒使柳眉皱碧,花面消红,此婢子所以肠一日九回而不能为君子解也。

兹特于愁思固结中,遣侍儿轻红,到候兴居。倘其无恙,幸于披览之余,暂缀琴樽,移玉过我,俾得悉厥鄙怀,面终身之盟,不致有忒,则婢子虽死之日,犹生之年,而知己感恩,两垂不朽。临楮不胜翘切。

秦紫玉裣衽百拜

生一见,这封缄,惊云:“紫玉姐娇颜!特把锦书来候我,话佢琵琶唔向别人弹,一意将身来寄托,话我别归与佢就抛闲。然则娇娘实亦关情重,畀我如今怎不愈愁烦!想娇责我多情薄,谁想我别时容易见时难。总系我严父唔识佢公郎意,归来嗰日便收监。哩下点能得出牢笼去?等我细将情事对娇谈。”正系只缘命薄因丝死,唔化蜘蛛定化蚕。

遂即检书忙又问,称言:“雪桂你先闻……。”语不完时闻步响,只见老父行将在曲栏。

命往裴家

口唤阿莲身坐下,就话快出厅来对你谈。手执副书称语道:“此系柱史裴爷书一缄,称说佢儿年幼小,欲求益友治疏顽。今闻你稍通经史,求把《春秋》与佢谈。我想你地独居书馆内,近时文字总抛闲,不如由你裴家去,等你得些群伴好心阑。佢话今系吉辰黄道日,你可登程就起行。你今若到裴公处,与他儿子把经谈。只要大家砥砺将书读,你就半步都唔许乱行,若有风声传到我,这次归来莫想生。”

青友一闻如此说,好似一道天赦来宣佢出监。喜色匆匆忙应诺,就时打迭起程行。琴画束起来裴宅,胜入蓬壶不肯还。

花下闻琴

停言且莫将生说,更诵红闺两玉颜。丽姐一朝梳洗罢,开箱觅取凤头簪。忽见探芳这个珍珠篙,笑拈来对映娇谈:“就话算起此人果得趣,未知真女与真男。硬着大家笼络佢,想佢真亦有修行。”映姐笑道:“唔亏佢,谁使佢支离言语咁横蛮!”

两个讲来犹未了,只见凌烟移步入房行,执起几枝花在手,轻轻递过与娇颜。说声:“婢正香园去,忽闻琴韵出花间,细听原在书房里,操来流水与高山。姐罢指法轻清真系好,唔识系乜谁人咁爱弹?”两娇原有琴中癖,闻言齐起问丫鬟:“哩下佢地馆中还操否?等我到园偷去听他弹。”凌烟答应今还操,二娇遂即出朱栏,入园共立墙花下,来把哀弦听一番。侧耳听闻声与调,只觉字字愁花带泪弹:

闻一曲,是《仙翁》,恼煞墙头姊妹红。香少似人偏薄幸,露多如我正情浓,临风朵朵轻浮动,真好弄,害得相思梦,竟使夜夜飞来到锦丛。

闻二曲,《凤求凰》,满怀如恨碧桃芳,几枝艳复文君酒,半里红欹宋玉墙,尽日无人空怅望,飘复荡,点得相挨傍,等我尽把愁心讲过娘。

闻三曲,韵偏幽,懊恨无端怨石榴,子在锦窝浑未结,香浮赤萼竟难偷,赚人为你空眉皱,春已透,亦系开时候,唔试一世含羞在树头。

闻四曲,《浣春纱》,无情翻恨素馨花,看去比珠难作串,摘来如雪莫烹茶,识面自从春到夏,罢了罢,硬系相思怕,唔识佢围何日衬堆鸦。

闻五曲,《怨湘妃》,牵情更又怨荼■〈艹縻〉,红玉吹将成酒面,紫茸团就作香肌,果然娇艳人难似。真妩媚,误我终身事,空系时时为佢哭相思。

声欲歇,操来频,此时撩得两佳人,虽话侠气自能通剑术,春情唔系动琴心,奈因声调多凄惨,听来未免亦伤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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