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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我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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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如此,因为我对音乐产生了热情,这年夏天我同家里的小姐们比往年更接近了。春天,邻家一个年轻人到乡下来拜望我们,他一进客厅,就盯着那架钢琴,而且一边同米米和卡坚卡谈话,一边就不知不觉地把椅子朝钢琴移过去。谈了谈天气和田园生活的乐趣以后,他就很巧妙地把话题转到律师、音乐、钢琴上面,最后说他会弹钢琴;他很快地弹了三支圆舞曲,这时柳博奇卡、米米和卡坚卡都站在钢琴旁边望着他。从此以后,那个年轻人再也没有到我们家来过,但是我非常喜爱他的演奏,他坐在钢琴前面的姿势,往后甩头发的姿态,特别是用左手弹八度音的姿势,他把小手指和大拇指迅速地伸展在八个音阶的宽度上,然后慢慢收拢,再飞快地伸开。这种优美的动作、潇洒的神态、往后甩头发的姿势,以及我们家女士们对他的才能的注目,都使我产生了要弹钢琴的念头。由于这种想法,并且深信我对音乐有才能,有热情,于是我就开始学起来。在这方面,我的行动就像千百万学音乐的男人,特别像女人一样,没有好的教师,没有真正的才能,丝毫不理解艺术的作用,也不知道为了使艺术发生效用,应当如何去从事它。在我看来,音乐(毋宁说弹钢琴)是拿自己的感情迷惑姑娘的手段。靠着卡坚卡的帮助,我学会了音符,我的粗手指练得有点灵活了,在这上面我孜孜不倦地下了两个月工夫,连吃饭睡觉时还在膝头和枕头上练习我那不听话的无名指。我立刻动手弹起乐曲来,自然是一心一意地、avec ame[42]弹,这一点卡坚卡也承认,不过弹得一点没有节拍。

我挑选的乐曲都是一些可爱的作曲家们的著名作品,有圆舞曲、加洛普舞曲、浪漫曲(arrangés[43])等等。这些作品,凡是稍有健全欣赏力的人,都会从乐谱店的一大堆美妙作品中给您选出一小堆来,说:“这都是不该弹的,因为从来没有写出过比这更糟糕,更庸俗,更无意义的乐谱了。”想必正是为了这个缘故,您在每个俄国小姐的钢琴上都会找到它们。不错,我们有那不幸的、总是被小姐们弹得支离破碎的《sonate pathétique》[44],有贝多芬的升c小调奏鸣曲,柳博奇卡常弹它们来纪念妈妈,还有柳博奇卡从莫斯科音乐教师那里学来的其他一些好的乐曲,但是也有那位教师自己创作的曲子,最荒谬的进行曲和加洛普舞曲,柳博奇卡也弹它们。我和卡坚卡不喜欢严肃的作品,倒爱好所有的《le fou》[45]和《夜莺曲》之类,这些曲子卡坚卡弹得飞快,几乎让人分不出她的指头,我也开始弹得相当响亮和流利了。我学会了那个年轻人的手法,时常惋惜没有一个外人来看我演奏。但是不久以后就发现,李斯特和加尔克不伦诺[46]的作品我弹不了,我明白自己不可能赶上卡坚卡。因此,我想象古典音乐可能容易一些,一部分也是为了标新立异,我突然认定我喜欢德国古典音乐;柳博奇卡弹《sonate pathétique》的时候,我就高兴起来(其实,我对这支奏鸣曲早已深恶痛绝),因此我开始弹起贝多芬来,而且按照德国人的发音读贝多芬的名字。但是,就我现在回忆得起的,通过这些胡乱弹奏和装模作样,我身上真正有了一种类似才能的东西,因为音乐常常强烈地感动了我,使我落泪;我喜欢的那些作品,不看乐谱就能随手在钢琴上弹出来;因此,如果当时有人指导我把音乐看作目的,把它当作一种单纯的享受,而不是以弹奏的流畅和热情作为迷惑姑娘们的手段,我也许真会成为一个相当不错的音乐家。

看沃洛佳随身带来的大量的法国小说,是那个夏天我的另一项工作。当时“基度山式”[47]和各种《神秘》刚刚出现,我沉醉在欧仁·苏[48]、仲马[49]、保罗·得·考克[50]的小说里。所有那些离奇古怪的人物和事件,在我看来就像真事一样生动。我不但不敢怀疑作家在撒谎,而且我觉得作者本人并不存在,是活生生的真人真事从印好的书本上自动地出现在我眼前。如果说我从来没有遇见过我在书本上看到的那些人,那么我从来也不怀疑他们会出现的。

我发现自己身上有着书里所描写的一切热情以及同每本小说中的所有人物——英雄和恶棍——相似之处,就像一个多疑的人看医学书,在自己身上发现可能有的一切疾病症状。我喜爱这些小说中的巧妙思想、热烈感情、神奇事件和单纯性格——要是好人,那就十全十美;要是坏人,那就无恶不作,就像我青年时代初期对人们的看法一样。我非常、非常高兴这一切都是用法语写的,而且高兴我能够记住高尚的英雄所讲的高尚的话,万一我完成什么丰功伟绩,就可以利用它一番。假如有一天我再遇见科尔皮科夫,我可以借着这些小说想出多少句法国坏话来骂他,假如我终于遇到她,我会想出多少句美妙的法语向她吐露爱情呀!我会给他们准备那样一些话,他们听了都会气死。根据这些小说,我甚至对自己希望获得的道德品质都有了新的标准。首先,我希望在样样事情上,在一举一动中都很noble[51](我说noble,而不说6лaгopoдhыn[52],因为这个法文字眼具有另外的含义,正如德国人用noble这个字眼,而不把noble这个字眼同 ehrlich[53]这个概念混淆起来一样)。其次,是要热情;最后,是要尽量comme il faut,我以前就有这种倾向。我甚至在仪表和习惯上都极力模仿具有这些品质的英雄人物。我记得,那个夏天我看过几百种小说,其中一本小说里有一个浓眉的、非常热情的英雄,我多么希望在外表上像他(精神上我觉得我同他丝毫不差),照镜子看眉毛时,我决定剃掉一点,好让它们长得更浓;但是有一次我动手剃的时候,有个地方竟剃多了,必须重新把它剃匀,结果一照镜子,使我大为惊慌,因为我看见自己没有眉毛了,非常难看。然而,希望不久就会像那个热情的人一样长出两道浓眉,我又可以自慰了,只是担心家里人看见我没有眉毛的时候,我对他们怎样讲法。我弄了沃洛佳的一点火药,描了描眉,而且烧焦了。虽然火药没有爆炸,我却非常像一个烧焦的人。不过没有人发现我这种把戏,到我已经忘了那个热情的人的时候,我的眉毛真长得浓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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