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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第五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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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雷文的倔强的儿子怀着冲天的愤怒。

苏菲是有信仰的,不过,她的信仰是很合理的,而且是很简单的;既没有什么教条,也很少做什么祈祷;说得更确切一点,她只知道最重要的事情是实践道德,她将做一切善良的行为,以便在做这种行为的过程中将她整个的生命奉献给上帝。她的父母在这方面给她的种种教训,其目的都在于使她养成恭谨而谦逊的习惯;他们经常向她说:"我的女儿,在你这样的年龄,是不可能理解宗教的,将来,等你到了能够理解的时候,你的丈夫会告诉你的。"此外,她们从来没有罗罗嗦嗦地向她讲什么对宗教要虔敬的话,他们的办法是以身作则,使自己的榜样深深地刻画在她的心里。

苏菲是很爱美德的,这种爱已经变成了支配她的一切行

为的力量。她之所以爱美德,是因为任何事物都没有美德那么美;她之所以爱美德,是因为美德能够使妇女获得光荣。她认为,一个德性优良的妇女就等于是一个天使。她爱美德,是因为她把美德看作是得到真正的幸福的道路,是因为她认识到一个不诚实的妇女一生中必然要遭遇贫穷,必然要被人们遗弃,必然要受到许多痛苦,必然要做出可耻的和不名誉的行为。最后,她之所以爱美德,是因为她可敬的父亲和温柔而严肃的母亲热爱美德,他们不只是满足于以自己的美德而获得幸福,他们还要为了她的幸福而爱美德;而她最大的幸福是:实现她为他们创造幸福的愿望。正是因为她抱有这些看法,所以她的内心中才有一股热情激励着她的心,使她的一切不良的倾向都受制于这个崇高的愿望。苏菲的终身都将是一个贞洁和诚实的妇女,她在她的内心深处已经发誓要做到这一点,而且,她是在她已经明白这个誓言是值得遵守的时候,才发这个誓的。这个时候,如果她贪恋官能的快乐,她是可以毁掉这个誓约的,然而她最终还是发誓要做到这一点。

幸运得很,苏菲还不是一个风流的法国女人。一个风流的法国女人生性是很冷酷的,由于爱好虚荣而经常那样妖艳地打扮;她心中所想的是怎样使自己大出风头而不是怎样使别人感到喜悦,她所追求的是玩乐而不是娱乐。苏菲心中所考虑的是怎样去爱别人,这种想法竟使她在许多欢乐的场合也分散了她的心,甚至还使她感到苦恼。她已经不再有原来那种活泼的样子了,她已经不再是从前那样嘻嘻哈哈地玩了;她不仅不害怕孤单独处会感到无聊,而且还想方设法地要过这种孤独的生活;她在这种生活中想到了那样一个人,他可以使她感到孤独生活是一件很甜蜜的事情。所有一切同她不相干的人,她都感到讨厌;她所需要的不是献殷勤的人,而是情人;她愿意使一个诚实的人感到喜欢,感到永久的快乐,但不愿意去博取众人的称赞,说她很时髦,因为这种称赞只能够给她一天的体面,而第二天就会变成笑柄,受到人家的指责。

妇女的判断力比男子的判断力发展得早。由于她们从童年时候起就处于防御的状态,有一个很难保守的宝物,因此,她当然是很早就需要认识什么是善和什么是恶的。苏菲是一个十足的早熟的女孩子,由于她秉赋的气质使她更早地成熟,所以她的判断力也比其他同年纪的女孩子发展得快。这是一点也不奇怪的,因为成熟的时间和程度并不是人人都是相同的。

人们曾经教过苏菲,女性和男性各有一些什么义务和权利。她既知道男子有哪些缺点,也知道妇女有哪些恶习;同时,她也知道男子和妇女有哪些相对应的品质和德性,而且把所有这一切都牢牢地熟记在心的。任何人所想象的诚实的妇女,都没有她所想象的那样高尚;妇女的形象要高尚,这一点她是不感到奇怪的;而她感到欣慰的是,她理想中有一个为人诚恳和行为端正的男子;她认为她就是为了这样一个男子而生的,她配得上他,她能够使他得到幸福,而她也将从他那里得到同样的幸福,她相信她一看见这个男子就可以把他认出来,因此,现在的问题只是怎样去寻找他。

正如男子是妇女的品行的评判人一样,妇女也是男子的品行的天然评判人,这是他们之间相互的权利,男女双方都是十分知道的。苏菲知道她有这种权利,而且也知道运用这种权利,不过,由于她知道她很年轻,知道她没有经验,知道她自己的地位,所以她在运用这种权利的时候是很有分寸的,她懂得什么才评判什么,而且也只有在她能够从其中得出某种有意义的论点的时候,她才进行评判的。当某人不在场的时候,她一谈到他,说话就极其谨慎,如果那个人是妇女,则她说话就尤其谨慎了。她认为,正是因为妇女们自己谈论女人的事情,她们才彼此都说怪话和互相讥讽。但是,只要她们把话题限制于谈论男子的事情,则她们说话就会很公正的。所以苏菲是只谈男人的事情的。对于妇女们,她只是在知道她们做了好事,应该加以表扬的时候,她才谈论她们的。她认为,为了尊重女性,是应当这样做的;当她对有些妇女没有什么表扬的话可说的时候,她就一点也不谈论她们;她不谈她们,那就可以明白她对她们的看法了。

苏菲是一点世故的气息都没有的,但她对人是十分的亲切、殷勤,而且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是温雅的。在为人做事方面,她那种快乐的天性对她的用处,比许多巧妙的手段对她的用处还大。她对人是有一定的礼貌的,不过,她对人的礼貌既不落俗套,也不拘泥于时尚,不因时尚的变化而变化,而且还不是因袭习惯而照章行事的;她之所以对人有礼,完全是出于一种真诚的使别人感到高兴和愉快的愿望。她一句无聊的奉承话都不会说,也不会咬文嚼字地去恭维人;她从来不向人家说她对他感激得不得了,说人家对她太抬举了,请别人不要为她再辛苦了,等等。她尤其是不喜欢转弯抹角地说话的。对别人给予她的关心,对别人向她表示的尊敬,她也以礼相待,或者简单地对那个人说"谢谢你",不过,这句话从她口中说出来,那就是很真实的了。对于别人诚恳地给予她的帮助,她是感激在心里的,因此也就听不到她口头上表达什么谢意了。她从来不拘泥于法国人的习惯,硬要那么装模作样地做作一番,例如从这个房间走到那个房间的时候,把手伸过去让一个六十开外的老年人扶着她,反之,她倒是很想去搀扶那个老年人。如果是一个花花公子冒失地伸手去扶她的话,她就让那个人的手落个空,去摸着楼梯的扶手;同时,她一边三脚两步地跑进房间,一边向那个人说她不是跛子。尽管她的身材不高,她也不愿意穿高跟鞋;她的脚是相当的小,用不着穿这种鞋子。

她不仅在已婚的妇人面前是那样沉默寡言,对她们表示尊敬;而且,在已婚的男人或年纪比她大得多的人面前,她也是这样;她从来不坐在他们的上手,除非他们叫她坐,她才只好坐,而且,只要情况一许可,她马上又会回到她在下手的座位的;她之所以这样做,是由于她知道:妇女固然是应该受到尊重,而年纪大的人则更应该受到尊重,因为年长的人照理说来都是很贤明的,所以比任何人都应该受到大家的尊敬。

至于对那些同她年纪差不多的人,那又是另外一回事情了,她要采取另外一种作法使他们不能不尊敬她;她知道要怎样才既不失去跟她相称的谦逊态度,而同时又显得威严。如果他们本身一举一动都很谨慎,她就愿意拿青年人所有的亲热态度去对他们;他们天真无邪的谈话也许是很可笑的,不过是很正派的。如果他们所说的话很庄重,她认为那是很有意义的;然而,如果他们所说的话很胡闹,她就马上制止他们,因为她特别讨厌那种毫无意义的话,她认为这种话是有辱女性的。她知道她所寻求的那个人是不会说这种无聊话的,那个人的性格已深深地印在她的心里,因此,不适合于那个人说的话,她也不容许另外一个人说。由于她对女性的权利极其尊重,由于她的纯洁的感情使她的内心产生了一种骄傲,由于她本身的种种美德使她感到了一种力量,使她认为自己是值得尊重的,因此,如果别人甜言蜜语地向她说奉承话,她就会很生气的。不过,她的脸上并不露出生气的样子,而只是向那个甜言蜜语的人说一句表面上夸赞而其实是讽刺的话,或者突如其来地用一句冷冰冰的话去堵住他的嘴。如果有那么一个美如太阳神的男子向她做出一付温文尔雅的样子,很有风趣地称赞她十分的娴淑,称赞她十分的美丽和萧洒,并且说只要能够使她感到快乐,他自己也感到快乐,这时候,她会打断他的话头,很有礼貌地向那个人说:"先生,这些事情我恐怕比你知道得更加清楚,如果我们没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好谈的话,我想,我们的话就谈到这里吧。"她一边说一边行礼,远远地走开;她在这种情况下就是这样做的。你去问一问你们那些风流的小白脸,对这样一个不喜欢听那种夸夸其谈的话的人,是不是可以随随便便老是在她的跟前唠三叨四地讲。

这并不是说她不喜欢人家称赞她,只要称赞她的话说得恰到好处,只要她认为你称赞她是出自诚心,她也是喜欢听你的称赞的。为了表明你确实在称赞她的长处,你首先就要把她的长处指出来。实事求是的称赞,她高尚的心是喜欢听的;吹吹捧捧的称赞,她一听到就起反感的;苏菲生就那么一付性格,是学不会那种小丑的本领的。

由于她的判断力是那样的成熟,由于她在各方面都长得象一个二十岁的女孩子,所以,苏菲一满十五岁,她的父母就不再把她当作一个小孩子了。他们刚刚在她身上第一次发现青年人特有的激动不安的现象,就赶快做好应付这种发展的准备,他们对她说话的时候,语气既很温柔,内容也颇有意义。他们那种富于感情和内容的话,是很适合于向她那样年纪和性格的人说的。如果她的性格是我所想象的那种性格,她的父亲一定会向她这样说:

"苏菲,你已经成长为一个大姑娘了,你不久就要成长为大人了。我们希望你将来会得到幸福,我们之所以这样希望,是为了我们自己,因为我们的幸福是有赖于你的幸福的。一个好女孩子的幸福是寄托在一个好男子的幸福之中的,因此,我们必须考虑你的婚姻问题,这个问题应当及早考虑,因为,一个人的婚姻可以决定一个人一生的命运,所以必须用充分的时间去考虑它。

"再没有什么事情比选择一个好男人更难的了,如果说真有比选择好男人更难的事情的话,那就是选择一个好女人了。苏菲,你将来就要成为一个这样可珍可贵的女人,你将成为我们一生的光荣,给我们的晚年带来幸福;不管你有多大的长处,在这个世界上总可以找出比你的长处更多的人的。没有哪一个人不以娶你为荣,而同你结婚之后可以使你更感到荣耀的人,也是很多的。现在的问题是:怎样在这些人当中寻找一个同你相配的人,怎样去认识他,怎样使他认识你。

"婚姻是否能取得最大的幸福,在很多方面要取决于男女双方是不是相配,不过,要想在各个方面都相配的话,那是十分愚蠢的。所以,我们只能首先注意到在主要的方面是不是相配,如果在其他方面也相配,那当然是更好,如果不相配,那也没有关系。十全十美的幸福在世界上是不存在的;然而最大的痛苦,即我们本来可以避免而没有避免的痛苦,是由于我们的过错而遭遇的不幸。

"在有些方面是就自然的情况来说是相配的,而在另外一些方面是就社会制度来说是相配的,在还有一些方面则完全是按照世人的舆论说来是相配的。做父母的人可以判断男女双方是不是符合后面这两种相配的情形,至于第一种相配的情形,只能由孩子们自己去判断。由父母作主的婚姻,纯粹是就社会制度和舆论来考虑双方是不是相配的;他们所取的不是人,而是社会地位和财产;然而社会地位和财产是可以改变的,只有人才是始终如一,没有什么改变,他在任何情况下都是那个样子;尽管一方很有财产,然而婚姻之是否幸福,完全取决于两个人的关系。"你的母亲是有社会地位的,我是很有钱的;我们的父母之所以使我们两人结婚,纯粹是从这两点上考虑的。我失去了我的财产,而她也失去了她的地位,她被她家中的人遗忘了,高贵的门第今天对她有什么用处呢?在我们苦难的日子中,我们唯一的安慰是我们的心紧紧地结合在一起;由于我们的爱好一致,所以才选择了这种深居简出的生活;尽管我们很贫穷,然而我们生活得很愉快,我们彼此把对方看作是自己的一切。苏菲是我们共同的财产,我们感谢老天爷使我们失去了其他的财产而获得了这个财产。你看,我的孩子,上帝是怎样安排我们的:我们原来是由于门当户对而结婚的,可是现在门第和财产都化为乌有了;而我们之所以能够生活得这么幸福,完全是依靠了一般人根本不加考虑的男女双方自然相配的地方。

"丈夫和妻子应当互相选择。他们必须以共同的爱好作为第一个联系。他们应当首先听从他们的眼睛和心的指导,因为结婚之后,他们的第一个义务就是彼此相爱,而彼此相爱或是不相爱,是并不取决于我们的,所以要履行这个义务,就必须具备另外一个条件,那就是在结婚以前双方就是彼此相爱的。这是自然的法则,这个法则是任何力量都不能够废除的;有些人之所以想用许多法律去限制它,是因为他们只考虑到社会的秩序而未考虑到婚姻的幸福和公民的道德。亲爱的苏菲,我们向你所讲的这些话并不是什么难以实践的德行。它只是要求你自己能做自己的主人,要求我们把选择丈夫的权利交还给你。

"我们把所以要让你享受完全的自由的道理讲过之后,也必须向你讲一讲你必须很明智地运用你的自由的道理。我的女儿,你是一个很善良和有头脑的人,你的心地很端正和虔敬,你具有一个诚实的女人应当具有的才能,你的相貌也是很好看的,不过你是很贫穷的,你有最珍贵的财产,但是你没有人们最重视的财产。因此,你只能够希望得到你可能得到的人,而且在决定你的高尚的心愿的时候,你不能够根据你的意思或我们的意思,而必须根据人们的舆论。如果说问题只在双方的品德要相等的话,那我们就没有理由来限制你的愿望;但是决不能够使你的愿望超出了你的财产可能达到的范围,同时不要忘记你的财产是很少的。尽管一个配得上你的男子不至于把财产上的不平等看成是婚姻的障碍,但是你应当考虑到他未曾考虑到的问题;苏菲,必须效法你的母亲,只能够同一个以娶你为荣的男子结婚。你没有看见过我们富裕时候的光景,你是在我们已经贫穷的时候出生的,有了你,我们觉得贫穷的生活也很甜蜜,你跟我们一同度过了困难的日子而没有叫过一声苦。苏菲,你要相信我所说的话,千万不要去追求我们感谢老天爷从我们手中夺去的那笔财产;我们只有在失去那些财富之后,才真正领略到幸福的甜蜜。

"你是那样的可爱,所以任何人都不能不喜欢你;你虽然很贫穷,但并不是贫穷到竟使一个正直的男子觉得有了你反而是一个累赘。有一些人将向你求婚,不过这些人也许是配不上你的。如果他们是老老实实地以本来的面目出现在你的面前的话,你是可以看出他们真实的品德的,他们浮夸的做法是不可能长久地瞒住你的;不过,尽管你有很好的判断力,尽管你能够看出他们的品德,但是你毕竟缺乏经验,你不懂得世人的伪装有多么巧妙。一个狡猾的坏人很可能对你的爱好进行一番研究,以便想办法来引诱你,在你的面前吹嘘他有种种的美德,其实他是没有那些美德的。苏菲,也许你还来不及发现你上了他的当,你就被他毁灭了,等到你发现你的错误的时候,已经是悔之不及了。我们的感官给我们造成的陷阱是最危险的,而且也是我们的理性很难避免的;万一你不幸而掉入了这个陷阱,则你所看到的便都是虚幻的情景,你的眼睛将感到迷惑,你的判断的能力也无法发挥,你的意志将受到败坏,你甚至还觉得你所犯的错误是值得艳羡的;这时候,即使你了解到那是不对的,你也舍不得改正了。我的女儿,我希望你听从你的理智,我不愿意你受你心中的倾向的摆布。只要你的头脑很冷静,你就可以判断你自己的行为;但是,一到你有了情人,你就必须争取你的母亲对你的关心。

"我现在向你提出一个既能表达我们对你的尊重又能证明我们之间的自然秩序的条件。习惯的做法是:父母替他们的女儿选择丈夫,而只是在形式上问她是不是同意。我们的做法要同习惯的做法完全相反,由你去选择,而只是在形式上征求一下我们的意见。苏菲,你要使用你的权利,你要自由地和明智地使用你的权利。应当由你自己去选择同你相配的人,而不能由我们去选择;不过,你在双方相配的条件方面是不是选错了,那就要由我们来判断,我们要判断你是不是在不知不觉中按照着你自己的愿望去选择的。出身、财产、社会地位和人们的舆论,我们是用不着去考虑它们的。你要选择一个诚实的男人,他的人品要能够使你感到喜欢,他的性格要同你的性格相适合;不管他是什么人,我们都愿意以这样的人做我们的女婿。只要他有干活的能力,只要他有好的品行和爱他的家,他就可以算是一个有相当的财产的人。如果他能以自己的美德使他的职业受到人们的尊重,他的社会地位就是很光荣的。即使全世界的人都责备我们,那有什么关系呢?我们所考虑的并不是别人是否赞同,而是你的幸福。"读者诸君,我不知道这样一番话将对那些按照你们的方法培养起来的女子产生什么影响。至于苏菲,她对这一番话是无言回答的,羞怯和温柔的心使得她很难把她的想法加以表述;然而,我充分相信,这一番话将深深地刻画在她的心里;如果说对于人的决心是可以相信的话,那我们就应当相信这样一种决心了,即决心要成为一个值得她的父母尊重的人。

即使把事情说得坏一点:假定她的性情很急躁,觉得这样长时间的等待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我认为,她的理智和她的常识、爱好、审慎,特别是童年时期在她心中培养的感情,是可以抵制她的急躁的心情和战胜她的感官的,即使不能战胜,至少也能抵抗一个很长的时期。她宁可做一个烈女而死,也不愿意因为嫁给一个没有品德的人,因为误选配偶而遭到种种痛苦,使她的父母感到伤心。正是由于她的父母让她享有完全的自由,因此她才更加注意于培养她的心灵,才更加苛于选择她的丈夫。尽管她象一个意大利女人那样热情,象一个英国女人那样敏感,但她在控制她的心情和感官方面却象一个西班牙女人那样自尊,在寻找情人的时候很不容易找到一个她认为是配得上她的人。

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意识到热爱诚实的事物就可以使人的心灵获得巨大的动力,意识到为人恳切和行为端正就可以使一个人从他的本身获得巨大的力量。有一些人认为一切伟大高尚的事物都是空幻的,这些人的卑微和邪恶的头脑永远也认识不到正是因为爱道德爱得入了迷,所以才能控制人的欲念。对于这些人,只能拿实际的事例去教育他们;如果他们硬不承认我所说的事例是正确的,那他们的结果是会更糟糕的。如果我告诉他们说苏菲并不是一个想象出来的人物,只不过她的名字是由我取的罢了;她所受的教育,她的脾气和性格,甚至她的面貌,都是真真实实确有根据的,而且现在还有一个忠厚人家的人一回想到她就伤心流泪;毫无疑问,如果我这样向他们讲,他们对我所说的一切是不相信的;不过,如果我把一个同苏菲这样相象的女孩子的故事在这里照实地讲出来,如果大家不感到奇怪,从而把这个故事看作是她的故事,那对我有什么妨害呢?大家相不相信这个故事是真实的,那没有什么关系;如果大家愿意的话,就把我讲的故事看作是虚构的小说好了,不过,我的意图是在于阐述我的方法,而我的目的终究是要达到的。

这个少女不仅具有我希望苏菲具有的那种气质,而且在许多方面也是那样地象苏菲,所以我们索性就用苏菲这个名字叫她,她也是当之无愧的;现在我就把这个名字给她好了。她的父母同她谈过了我在上面所记述的那一段话之后,觉得是不可能有求婚的人来到他们所居住的那个小村庄的,因此在有一年的冬天就把她送到城里的一个姑母的家中,并且把到城里去的目的秘密地告诉了她的姑母,因为自尊的苏菲在心灵深处是很骄傲的,是能够克制自己的情感的,不管她多么地需要一个丈夫,她也宁可终生不嫁,而不愿意由她去找他。

为了满足她的父母的愿望,她的姑母带着她去拜访别人的家,带着她进入社交场合和热闹的场所,让她看一看各种各样的人,或者说得更确切一点,让各种各样的人看到她,因为苏菲对所有那些狂欢狂乐的事情是根本不感兴趣的。她的姑母发现,她见到那些容貌俊秀举止稳重的青年并不躲避。她那种端庄的样子,本身就有吸引他们的魅力,其效果同撒娇卖俏是差不多的;但是,她同他们谈过两三次话之后,便不理睬他们了。不久以后。她就改变了这种似乎是硬要人家膜拜的神气,而代之以比较谦和的态度和冷冷淡淡的礼貌。她经常是十分注意自己的行为的,她决不让他们找到一点点为她效劳的机会,这一切就充分地说明了她不愿意做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的妻子。

聪明有识的人是不喜欢闹闹嚷嚷、玩玩乐乐的事情的,只有那些没有思想的人才喜欢这种无聊的事情,才认为糊糊涂涂地过日子是幸福的。由于苏菲找不到她所要寻找的人,很失望地发现她所见到的人不过如此,所以她对城市便感到厌腻。她深深地爱她的父母,任何东西都不能够消除她因为见不到他们而感到的苦恼,任何东西都不能够使她忘记他们;因此,预定的回家的日期还没有到,她很早就提前回家了。

当她回到父母的家里又重新做她原来所做的那些事情时,大家就发现:尽管她还保持着她原先的作法,但是她已经改变了她的心情。她显得精神唤散,急躁不安,忧忧郁郁,精神恍惚,而且还时常躲在一边哭泣。起初,大家还以为她有了情人,因此才感到不好意思;可是一问她,她又极力否认。她说她根本就没有看见过一个能够打动她的心的人,苏菲是从来不撒谎的,从来是说实话的。

她愈来愈显得憔悴,她的健康开始败坏。她的母亲对这种变化很感不安,决定要弄清楚其中的原因。她把苏菲带到一边,用那种只有温柔的母亲才有的疼爱和动人的语言说:"我的女儿,我在我的腹中孕育过你,我心里无时无刻不是想到你的,所以你要把你的秘密向你的母亲诉说。有什么秘密的事情不能让母亲知道的呢?除了你的父亲和我以外,谁能同情你的痛苦,谁能分担你的痛苦,谁能减轻你的痛苦?啊!我的孩子,你愿意让我为你的痛苦整天操心,而不让我知道你的痛苦究竟是怎样一回事情吗?"

年轻的苏菲不仅不隐瞒她的忧虑和痛苦,反而认为母亲来安慰她和做她的知心人实在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不过,由于她感到羞怯,所以不好意思讲,不知道用什么话来描述那种同她极不相称的情形,尽管她竭力控制自己,结果仍然是感官激动,心绪不宁。最后,还是她那种羞怯的样子提醒了她的母亲,她使她吐露了她心中难过的原因。她的母亲不仅不无端地责备她,反而给她以安慰和同情,搂着她哭泣。她的母亲极其贤明,决不会把她的痛苦看作是犯罪,因为,正是由于她本身素重道德,所以才使她这样伤心的。既然要解除这种痛苦是极其容易的,而且又是合法的,那么,我们要问,她为什么要这样毫无必要地忍受这种痛苦呢?她为什么不运用他们赋予她的自由?她为什么不接受人家的求婚?她要什么人才中意?难道说她不知道她的命运可以由她自己独立地掌握,而且,不管她选择什么人,她的父母没有不同意的,何况她所选择的人一定是一个诚实的人呢?她的父母把她送到城里去,可是她不愿意留在那里;曾经有好几个人来向她求婚,她都拒绝了。她还在等待什么呢?她还有什么要求呢?这种矛盾真是令人难以解释!

其实,其中的道理是很简单的。如果说问题只是在于找一个年轻的伙伴,那马上就可以选择一个人的;不过要选择一个终生的伴侣,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何况双方都要互相选择,所以必须等待,而且往往在找到一个可以终生相处的人以前,不能不白白地浪费一些青春。苏菲的情况就是这样的,她需要一个情人,而且这个情人是配作她的丈夫的;不过,说到要称她的心意的话,那样一个情人和那样一个丈夫差不多都是同样难找的。所有那些漂亮的青年,只是在年纪上同她是相当的,至于在其他方面,那就不相当了;由于他们显得很轻浮、爱好虚荣和说杂七杂八的废话,而且一举一动都没有规矩,互相摹仿那种装腔作势的样子,所以她很不喜欢他们。她要寻找的是一个人,可是所遇到的尽是猴子;她要找一个高尚的灵魂,可是一直没有找到。

"我是多么不幸啊!"她对她的妈妈说:"我需要寄托我的爱情,可是找不到一个我所喜欢的人。那些人尽管引起了我的注意,但是我的心是讨厌他们的。我还没有见到过一个使我产生而不使我打消希望的人;相爱而不相敬,是不能持久的。唉!这样的人,你的苏菲是不要的!她所喜欢的人的形象早就深深地刻画在她的心里了。她只爱这样一个人和使他得到幸福,而她也只有同他在一起才能过愉快的生活。她宁可虚度年华,宁可不断地同自己的感情斗争,宁可痛苦地然而是自由地死去,也不愿意同一个她不喜欢的人在一起,使自己灰心失望、极度痛苦;她宁愿死,也不愿意活受罪。"

苏菲的母亲听了这些话便大感惊异,她认为苏菲的这些想法是太奇怪了,所以使她不能不怀疑这当中必然有某种秘密。苏菲从来不是一个装腔作势的可笑的人。既然从小就对她进行了种种教育,以便使她将来能够适应同她一起生活的人,能够把必然要做的事情看作是好事,那么,她为什么又会产生这种过分挑剔的想法呢?她对这个可爱的人是这样地着迷,而且在话里一再地谈到他,因此使她的母亲猜想:她之所以这么任性,必然还有她所不知道的原因,她心里的话还没有全部说完。这个可怜的女孩子沉浸在她秘密的痛苦中,巴不得能够找到一个人,向他吐露真情。她的母亲催促她讲,她还显得有些犹豫;最后她竟沉默不语,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过了一会儿才走回来,手里拿着一本书说:"可怜你不幸的女儿吧,她的痛苦是没有办法医治的,她的眼泪是永远也流不完的。你想知道这当中的原因,唉!原因就在这里。"她一边说一边把书扔在桌子上。她的母亲把那本书打开一看,原来是一本《太累马库斯奇遇记》。起初她的母亲还不懂得这个谜,经过一番盘问之后,最后才惊奇地(这种惊奇的心情是很容易理解的)从她女儿含含糊糊的回答中发现,她的女儿一心要做欧夏丽的情敌。

苏菲爱太累马库斯,而且对他的爱情的热烈是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阻止的。当她的父亲和母亲一知道她这种狂热的爱以后,就笑了起来,并且充分相信他们可以讲一些道理使她的头脑恢复清醒。他们的想法完全错了,因为不只是他们才能讲出一番道理,苏菲也有她的道理,而且能够用她的道理去说服他们。她有好几次把他们说得哑口无言,用他们自己的道理去反驳他们,给他们指出这些痛苦都是他们造成的,说他们培养她的目的本来就不是为了嫁给一位这个时代的人,说要么她必须采取她的丈夫的思想方法,否则她就要他采取她的思想方法,说由于他们对她的教养,已经使她认为要她采取她的丈夫的思想方法是不可能的,因此必须要她的丈夫按照她的思想方法去做。她说:"假使有一个具有我这种想法的人,或者有一个我可以使他采取我这种想法的人,我就同他结婚;不过在没有找到这样一个人以前,你们为什么要责备我呢?你们应当是同情我。我是心里有痛苦而不是发了疯。人的心不是以意志为转移的吗?这不是爸爸亲口说过的吗?如果没有我所爱的这样一个人,那能怪我吗?我不是一个好空想的人,我并不是想嫁给一个王子,我不是在寻找太累马库斯,我知道太累马库斯是一个虚构的人物,我所寻找的是一个同他相象的人。既然世界上有了我,而我觉得我的心和他的心又是这样的相象,那么,怎么会没有他呢?不,不要这样看不起人类,不要以为一个可爱的和有道德的人完全是幻想出来的。他是生存在这个世界上的,也许他也在寻找我,他要寻找一个爱他的心。不过,他是谁呢?他在什么地方呢?这些我都不知道,在我所遇到的那些人当中,是没有这样一个人的;毫无疑问,在我将来遇到的人当中,也是见不到他的。啊,我的母亲!你为什么要使我这样地爱美德?如果说我只爱美德而不爱其他的东西的话,那不能怪我,而应当怪你。"

就是不是会把这个伤心的故事讲到最后说它以悲惨的结局告终呢?我是不是要说它在悲惨的结局发生以前有一连串的斗争呢?我会不会把那位母亲描写成一个没有耐心的人,描写她一改当初疼爱女儿的样子而变得很严峻呢?我会不会说那位父亲竟大发雷霆,忘记了他当初的信约,把一个最有品德的女儿当成疯人呢?最后,我会不会描写这个可怜的女孩子尽管是因为爱一个臆想的人物而遭到父母的迫害,但她反而更加爱那个臆想的人物,因此她将慢慢地走向死亡,在正是应当把她引到圣坛举行婚礼的时候,她反而掉进了坟墓呢?不,所有这些凄惨的事情,我都要加以抛弃。我用不着那样去描写,我无须用我认为是如此动人的一个例子来说明。尽管由于我们这个时代的风俗使人们产生了许多偏见,但在爱善和爱美方面女子并不比男人差,在大自然的培育之下,她们也能够象我们一样做种种的事情。

说到这里,也许有人会打断我的话头问我:是不是大自然硬要我们花那么多气力去克制我们放纵无度的欲望。我的回答是:不,而且我们之所以有这样多放纵无度的欲望,也不是大自然赐与我们的。只要不是它赐与我们的东西,都是同它相违背的,这一点,我已经证明过千百次了。

现在,让我们把苏菲还给爱弥儿,让我们使这个可爱的女孩子复活起来,使她的想象力不再是那样的奔放,然而要使她的命运更加幸福。我要描写一个普通的女人,由于我要培养她的灵魂,所以我扰乱了她的理智,连我自己也走入了歧途。现在,我们要回到我们原来的道路。苏菲在平凡的心灵中也只有一种良好的天性,而她胜过其他妇女的地方是受过良好的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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