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临仙掌动,香傍兖龙浮。金鞭响处,玉净齐鸣,珠帘高卷,宝扇障开,一班文武官员高呼朝见。有事的呈上奏本,没事的悄立丹墀。炀帝展视表章,见有突厥的启民可汗,因感隋室旧恩,自请入朝。炀帝好胜心深,便欲借此张皇威德,夸示番邦,即有旨照准。又命太常少卿裴緼,征集能谱音乐的百姓,俱令入太常肄习,并令学演各种的杂戏,务须悦人耳目,俟启民入朝时作乐。多时休置的故相高熲,炀帝忽又想起了他,居然不念杀死张丽华的旧恶,又召高熲做了太常卿,一一敕令舒齐。炀帝退朝入宫,偶一回头,瞧见矮民王义跟随在后。原来王义自从留侍了炀帝,却是知情识趣,一经炀帝差遣,都能体贴炀帝心情,做得十分周到,因此,甚得炀帝心爱,大有不能少他的光景。只是王义没有净身,不能命他随侍入宫。这时,见王义随到了宫门,便即止了步儿,面上显出忧色。炀帝不觉动疑,问王义道:“你的面色不宁,可有什么事儿?”王义慌忙答道:“臣蒙圣上收养,日近天颜,深自庆幸,只是不能日夕相随圣上,少效犬马的劳力,因此,心常不足。”炀帝不禁皱眉道:“汝事朕多时,深合朕意,可惜汝不是宫中之物,不能随入宫中,这也是叫朕无法可想的。”炀帝说毕,又微叹了数声,竟自入宫而去。王义在宫门外面,如醉如痴,木立发怔。恰巧有个老太监张成自宫内出外,瞧见了王义这般神情,便问他为了何事呆立在这里发怔?王义即将炀帝的谕言说给张成听了,又求他设法为入宫计。张成哈哈笑道:“你要入宫那也不难。”王义好生喜悦道:“公公有什么妙计?快请说了出来。“张成道:”恐你依不得吧。“王义急道:”怎会不依?“张成道:”若要入宫,必须净身。“王义却还不知净身两字的意义,又向张成追问。张成便附在他的耳上说了。王义也不管死活,只是点头。张成正色道:“这不是儿戏的事,还须从长计较,不要一时高兴,过后追悔,那是没用的了。”王义道:“我的心意已是万分坚决的了,定不后悔。”张成见他真个情愿,怜他一片忠心,便道:“既是这般,我有妙药相送,你可随我家去,索性我来替你办了吧。”王义欣喜道:“公公这般大恩,日后终当厚报。”张成也不多言,携了王义手儿回到家中。张成便命王义稍待,他却弄了些酒菜,和王义对饮,将王义灌得烂醉,又在末一杯的酒中下了麻药,叫王义吃了。不到片刻工夫,王义已是不省人事。张成便将他扶上睡榻,拿出了一把削铁如泥、吹毛可断的利刃,又取了一包秘制的止血收口灵药。张成才卷起了衣袖,替王义褪下裤儿,取了利刃,只是爽爽快快的一刀下去。王义一来酒醉,二来麻药迷了知觉,昏昏沉沉的不觉疼痛。张成敷药定当,便任王义睡去。待到王义醒来时,方觉疼痛。张成却已进了宫去,另命人看视王义,嘱义好生静养,不要急急起身。王义满心欢喜,养息了三天,下面已是结了一疤。张成又叫他养息数天,王义只得耐心候着。炀帝好几天不见了王义,好生奇异,向左右询问,经张成代为报明,益使炀帝感动,唤为忠义。待到王义痊愈,便令出入宫禁,遂了王义的心愿。从此炀帝更爱王义,有时竟使王义睡在寝殿里面,作宫女一般。也不枉义净身媚主的苦心,这且不提。且说这天晚上,炀帝在积珍苑中留宿,与樊玉儿颠鸾倒凤,阳台梦好,晓起已迟。炀帝也懒得上朝,嬲着樊夫人舞剑。玉儿便唤美人薛冶儿和她对剑,冶儿原是翠华苑黄雅云处的美人,只因冶儿愿到樊玉儿苑中学习武艺,玉儿便将一个美人向黄雅云处掉过了冶儿,因此到了积珍苑。这时和玉儿对舞了一回剑儿,正在欢笑的当子,明霞苑的主持夫人张丽卿含了一团喜色,娉娉婷婷的走入苑来。炀帝见她面含喜色,即含笑问丽卿道:“夫人怎的这般愉快,该有什么喜事?”丽卿笑道:“一些也不错,竟给圣上猜到了,贱妾原是来报喜的。”炀帝忙问道:“有什么喜事?”丽卿道:“贱妾苑外的玉李,昔年花儿开得向不茂盛,昨宵一夕的光阴,竟是花开无数,荫达数亩,满苑皆香,故特前来报知圣上,请驾临明霞苑赏花。”炀帝听说玉李无故茂盛,陡的想起了萧皇后前番的恶梦,也是玉李盛开,变了火球,将他焚烧的事儿,不觉甚是乏味,只淡淡的问丽卿道:“怎有这般事儿,一夕之间,便会暴茂?”丽卿道:“说也奇怪,昨天晚上,苑中的人都闻空中有人聚语道:”李木当盛!李木当盛!‘今晨往视玉李果然满树堆银,灿烂无比。“炀帝听了这些话儿,心头更加纳闷。这时萧皇后等,俱已闻知了消息,一齐到了积珍苑,邀请炀帝一同前去到明霞苑赏玉李。炀帝拗不过众人的情面,只得怏怏地到了明霞苑跟首。浓郁的香风已是一阵阵扑来,只见那棵玉李,花光璀璨,好不繁盛。王夫人笑道:“此花真有神功,怎的一晚之间发得这般茂盛。”谢夫人接口道:“得时则荣,如今正是他当令的日子了,哪得不要盛开。”萧皇后却道:“此花在西京的时候,从没有开得这般繁盛。谅是此间的地气隆盛才能如此。”炀帝见他们你一声她一语,不约而同的赞美玉李,越发觉得妒恨。回头见王义站在后面,炀帝便不假思索沉下脸儿道:“你快去召集苑役到来,统须携带斧子。”萧皇后听说,好生讶异,便问炀帝道:“圣上什么事儿?”炀帝道:“依朕看来,玉李突然茂盛,恐是娇异不祥,不如将它砍去,消此花妖。”萧皇后笑道:“圣上在江都,为了凡离观的琼花突然凋谢,便要将琼花砍去;如今玉李盛开了,圣上又说它妖异不祥,又要将玉李砍去,似圣上这般的谢又不好,茂又不好,不是叫花神左右为难了?”萧皇后说到此处,众人不觉失笑,炀帝也是爽然。接着王义也道:“木德来助,正是瑞应,即使不祥,也望圣上修德祉灾才是正理,伐树何益?”萧皇后接口道:“王义的话儿甚是,圣上释去了不祥的疑念,庆赏木德来助的瑞应吧。”丽卿也含笑道:“酒筵已是端整,请圣上和娘娘入苑饮酒了,管他祥瑞也罢,不吉也罢,及时行乐,方是正经。”炀帝一肚皮的妒念疑云,给他们言语打消,便也欣然入苑,开怀饮酒去了。玉李方得免了此厄。其实天意所在,炀帝原是强免不来。即使将玉李砍去,也是保不了隋家天下,难免给李氏灭去。闲话少叙,书归正传。炀帝在明霞苑饮酒开怀,足足地勾留了一天,晚上便在苑中歇息,和那个苑主张丽卿自有一番风流老套,小子也不必细述。欢长夜短,容易天明。炀帝又是失朝,索性传谕中门使段达,将紧要的奏本送到西苑批阅。这时,晨光苑的主持夫人方贞娘,前来报道:“苑中的杨梅也已盛开,请炀帝驾临赏玩。”炀帝听说杨梅也盛,喜动天颜,比了闻知玉李盛开欣喜过了百倍。这也原是他的私心,只因杨梅的一个“杨”字,正合国姓,闻知兴盛,怎不心欢!当下便命美人内侍,宣召萧皇后和各苑夫人同往晨光苑党玩杨梅。不多时候,俱已到齐,随了炀帝来到晨光苑。只见那棵老杨梅,花枝簇簇,开得浑如锦绣一般,十分茂盛。炀帝不觉洋洋自得,笑问众人道:“杨梅茂盛,可能胜过玉李?”众人尚未启口,偏有一个不会凑趣的美女,抢前开口道:“杨梅虽是浓郁,怎能及得玉李荣荫。”炀帝听了,不禁怫然道:“杨梅香清色美,得天地的正气,如今盛开,正是国家的祥瑞,你知道什么,这般胡言!”吓得那个美人再也不敢出声。众人原觉那个美人的话儿说得甚是,如今见炀帝偏护杨梅,谁也不愿再讨没趣,一个个异口同声的赞美杨梅。炀帝方才回嗔作喜。方贞娘早已在苑中安排了筵席,这时便上前相请炀帝入苑饮酒。炀帝心头快乐,饮酒甚是有兴,不觉醉倒在晨光苑。适至醒来,已是傍晚时分,萧皇后和各苑夫人俱已散去,只有方贞娘坐在榻前侍候。炀帝见天色已晚,索性不起榻了。便将枕立竖起靠在上面,命方夫人取过了床上饮酒用的小杌,放在榻上,由贞娘弄了些酒莱,又吃了一个饱。贞娘收拾好了,炀帝便命她上榻相伴,索手索脚地玩笑了一阵,便又巫山云雨,一度春风。炀帝因白昼熟睡了好久,晚上便不易入梦,转侧了多时,就是没有成睡,不觉胡思乱想。想起了杨梅、玉李的事儿,便又想到了朝臣里面,李密已是去了,右卫大将军李景却是忠心耿耿的臣下,此外姓李的朝臣不多,都没有可疑的形迹。猛地想起了郕国公李浑,他的儿子洪儿,先皇在日,梦洪水淹城,便将洪儿赐死。如今李浑尚存,他的宗族强盛,不要暗起阴谋,倒须防着。炀帝猜疑到了李浑。睡过一宵,到了翌晨临朝,暗命幸臣宇文述窥察李浑。也是合当有事,宇文述和李浑原有旧仇,炀帝心疑李浑,来得正巧。便暗嘱郎将裴仁基,劾浑背人私议图谋不轨。炀帝立命收捕李浑,饬问刑官严重审问,始终不得确证,宇文述又命人诱愚李浑妻室,教她急速自首,尚能活命。浑妻识浅,竟依了述言,由述作表,供称浑久蓄反意,事虽没有实现,心下终未忘怀。李浑妻签名表上,上呈炀帝。这一来,浑便有口难分,死有余辜了。炀帝便下敕杀死了李浑,一般宗族也都受害,浑妻却被宇文述用鸩毒死作为灭口。都人统为李浑呼冤,只是哪个敢替他伸冤呢?偏是方士安伽陀上言,李氏当为天子,劝炀帝尽诛李姓。炀帝虽没有实行,只是对了姓李的臣下不免多加妨范,吓得一般姓李的朝臣,一个个惴惴不安,日夜怀着鬼胎,便有好几个人,都告退了官职,归隐林下,藉保身家性命。炀帝也都照准,不加挽留。正是:天命攸归原有定,强力怎能挽劫回。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