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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茶志怪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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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金石

邑李某,夜烹羔羊,香喷户外。有白须叟推扉入,曰:“肉味良佳,愿尝一脔。”李欣然为设匕箸。叟倚床坐,自言流寓邻寺,慕君高雅,故前来就食。二人对饮,叟量颇豪,十觞不醉,李颓然卧眠矣。及醒,叟已去,遗一小石,大如弹丸,光华五彩。置磁杯中,杯化为金。急出访叟,远近并无其人。益以为仙。归而觅石不得,询之家人,云:“弃诸水。”李懊悔良久,乃藏杯于箧。

醉茶子曰:不拘小节,定是名士。叟纵非仙,亦名士之流矣。而一饭之恩,即以金报,知叟非无心者也。倘能倾盖订交,其言论丰采,更必有大快人意者。奈何冒然而来,复飘然而去,殊堪为李君惜矣。

村女村女某,生而兔唇,以故长犹未字。性贤孝,代母操作,不惮劳苦。适野饷父,途遇老妪,顾女云:“好个美姑娘,面貌端好,缺唇实丑人也。”女云:“生而如此,可为奈何?”妪云:“吾为尔医之,愿否?”女拜求术。妪探篮中,揭馒首薄皮少许粘之,以唾贴唇缺处,嘱勿轻笑,三日可保长成。女喜展谢,其人已渺,惊为遇神。谨遵其教,唇果完好,贴处色白,常如敷粉。

醉茶子曰:萍水相逢,遽行仁术,神仙岂好事哉,亦以其贤孝所感耳。不然,世之所称十不全者,何不见有神施治也?

花娘子

徐州士人寝疾,忽闻声细如蝇,呼曰:“花娘子遣奴来迎郎君,可速行也。”视之,枕畔立一小美人,身高三寸许,彩衣鲜洁,眉目姣然。惊以为妖,唾之。美人曰:“不听奴言,当使青儿来,不容郎君不去也。”王呼其妻共视之,见美人反身去,从容入床后而没。莲钩践尘,迹如麦粒。举家惶恐,倩人守之。忽执炊媪呼曰:“予青儿也。花娘子延郎殊无恶意,何拒之深?”其妻曰:“素无怨隙,何太相缠?”媪曰:“花娘子蓄有雪藕,邀郎共啖。”其妻云:“藕可将来,郎病,不愿行也。请为敬谢娘子。”媪忽寤。次晨,见枕畔置细藕一段,皎白如晶,怪而询家人,俱不知自何来。妻欲弈之,士不可。啖之,味殊甘脆,疾大瘳。冀美人再来,而殊杳然,后亦无异。

水鬼

瞽者某,将出西郭,路经城隍庙前,有人牵其杖云:“去此数武,烦先生一推贱造。”瞽随之至庙后池边。瞽识其处无人家,怪诘之。其人云:“他无所求,水中凉爽,屈君共浴耳。”瞽力辞不愿。其人曰:“水中别有佳境,远胜陆居。”瞽大哗,其人始舍去,殆水鬼求代者也。次日,褚氏子溺死其处。

醉茶子曰:觅人作替,而欺其瞽,鬼真谲而不正矣。彼世之设计陷人于坑坎者,皆将视人如瞽矣,可胜叹哉!

女化男

邑有孝女某,已许字于人矣。其父母老而无子,日以嗣续为忧。女抑郁不乐,遂日夜虔拜北斗,诚敬有年。一夕,神障于庭,赤发朱髯,面貌狞恶。问何所求,女对以愿化男子,以承宗祧。神颔之,遂不见。次日觉腹中暖气蒸蒸,下达隐处,扪之则阳在下也,俨然丈夫矣。言其情于婿家,遂绝婚。好事者以其婿之妹妻之,生二子,奉亲终老焉。

醉茶子曰:女岂木兰、缇萦之流与?何其志之诚也!夫诚能格天,况诚而出于孝,天有不悯之者乎?而造物之巧,卒能易巾帼为须眉,盖许其孝而成其志矣。若非孝,则人妖耳,又何足贵?

吴恭人

吴恭人,邑杨君绍庭之侧室。夫死不悲,人皆疑其有异志,而吴自若也。一夕,沐浴更衣,入室自缢。延僧超度,有童子见杨公与恭人皆冠带立坛下。

醉茶子曰:之死靡他,烈气不泯。宜其相从地下,神之格思也。不然,铙鼓香花,岂郎能召致烈魄哉!

孟都阃

孟都阃泽厚,乡先达也。官胶州时,公余夜坐,见檐际一人,践瓦阔步,轻捷如猱。盂呼曰:“丈夫有此绝技,当尽力疆场,胡为作梁上君子?”其人跃下,跪云:“此固非小人所愿,迫于贫耳。公能援引,敢不自爱?”公许之。次日来谒,唤入谆诫再三,使充营卒。后以战功膺职,卒为善士。惜传者忘其姓名耳。

醉茶子曰:一言之悟,翻然改途,此其所以为豪杰。若心怀叵测,始则欣然从,久则变故生,与引狼入室者何异?

林某

林某者,酗酒滋事,邻里成厌恶之。时村中有怪,恒夜出为祟,众激林曰:“尔素以胆力自诩,敢与怪遇乎?”林曰:“是不难。能为我备牛酒,当擒怪来。”众如其言,林携酒一大瓶,乘醉坐村外。夜有物,高八尺许,黑暗莫辨形貌,问林为谁,林曰:“我妖怪也。尔为谁?”物曰:“我亦如君,但肢体未备,不若君酷肖人形耳。所携何物?”林对以酒,且劝之尝,物曰:“予腰不能屈,烦君倾我口内。”林扪其口,大如杯,提壶灌之。物赞曰:“快哉!”颓然而倒。林急斫以斧,其声丁丁,呼人照之,败棺板也。毁之,怪绝。

醉茶子曰:一醉而玉山倾倒,兴酣之际,更不知害事也。使怪不贪酒,林某奈何?即劝以酒,怪若曰“吾不为一斗折腰”,又焉知林不中馁哉?

铁猫

邑某贾,贩铁为业,家渐裕。有善水者于海河底得铁猫四,古色斑驳,锈花灿然,每器重数百斤,上铸贞观年号。贾以贱价买之,拟毁作他器,则利倍蓰。夜梦四老人来谒,庞眉皓首,阔服唐巾,神采俱俊逸。云:“予兄弟四人,姓毛,自唐太宗皇帝征高丽时留寓于此,已有年矣。不意为弄潮儿所获。今到君家,乞施仁惠。若肯置诸故处,予等当厚报长者。不然,有损于我,亦无益于君也。”某醒后,知为四器之灵,欲弃诸汪洋,而心生觊觎,以梦为幻,入炉熔焉。未几,家遇回禄,不能再振,子孙零落为丐。

醉茶子曰:或曰器果有灵,则当自庇,是数所应然。何祸人为?不知贾遭回禄,不必即是器之报复。然既能幻形示梦,灵固昭然。且彼卑辞乞命,毁之毋乃不仁。若能舍之,安知物即无情耶?夫利令智昏,斯人类然。况放利之流,更无足异矣。

三疯

乞儿三疯者,未详其姓氏,日行乞于市。人怜其痴,佥乐饭之。后月余始一见,或问之,疯云:“前者饥饿将死,幸三姑怜我,招至其家,食尽珍羞,眠卧锦绣,真平生之奇遇也。不然,焉有今日?”问:“三姑为谁,果美乎?”曰:“彼神仙中人也,乌得不美?”问:“何谓神仙?”曰:“跃舞檐端,飞升树杪,非神而何?”问居何处,则指破寺中。次日,见疯面有搔痕,穷诘其故。初犹隐讳,继云:“三姑恶我多口,已受责矣,何敢再泄?”好事者偕友人入寺瞰之,寺中殿宇倾圮,蓬茅塞径。墙坳一古槐,绿影匝地,仿佛似有人迹。就之,乃三疯枕石酣睡,身旁覆一大蝎虎,长与人等,尾摇摇掀动。众骇奔出,始悟所谓三姑者,即此物也。后不知三疯所终。

醉茶子曰:枕石栖林,妖姬相伴,自三疯视之,不知作何景象矣。诗云:“闻道神仙不可接,别有天地非人间。”此之谓乎?

狐革

邑北仓村赵公,忘其名字。读书别墅。每月明见有物,兽首人身,潜入空室,窥之,有狐皮一具,折叠地上。公持归藏之。夜半,物至公斋,跪而人语曰:“我等修炼功成,即无须此。今道力尚微,首未能脱,天明依然故态。倘不赐还,日出即成鬼物矣。”哀求不已。赵不答。跪至晓,扑地化为狐,自颌下如新剥者然。

醉茶子曰:妖不扰人,纵之而不必杀之。赵公所为,吾不谓是。

巨头鬼

邑萧某,提灯夜行,遇一鬼,高三四尺许,头大如瓮,面色深青,目炯双灯,齿森长戟,以两手捧颊,行步蹇缓。见人至,退避墙隅。萧固胆壮,以灯柄击其头,鬼目蹙眉攒,似甚痛恶。释之。归病,月余始瘥。

醉茶子曰:阴阳对待,人鬼殊途。人不能见鬼者,阳气胜也。若阳气衰竭,猝然见鬼,吾知其不死即病。昔有走无常者云:“人不见鬼,鬼无时不见人。”问其何故,则茫然不解。予曰:“暗处视明处易,明处视暗处难,非其理乎?”走无常者深然其言。

小夜叉

保阳士人,晓起入书室理文具,见墨床上卧一物,如夜叉状,赤发蓝身,袒臂着红裤,枕墨酣眠,翕翕犹未醒也。士惊愕间,物已觉,翻身一跃化为蝶,翩翩然破窗飞去。

妖宅

邑宋氏,家巨富,宅多妖,饮食中常掷秽物,夜抛瓦石,毁器具,种种恶作,不足为怪。一夜月明,窗有手影,由小而大。渐渐黑影满窗,未几如豆菽而没。又一夕,有人以舌舐窗,片刻全窗尽湿,似经暴雨。忽怪风一卷,窗破灯灭,窗棂格格,透露星辰,历历可览。急以火烛之,窗纸并无破缝。

潘茂才

邑潘秀才钺,晚年贫苦无子。病笃时,邻人某怜之,扶持备至。及死,惟余缊袍,破被污秽,已不堪用。某将弃之,梦潘云:“感君高义,愧无以报,被角内有钱票一纸,聊以相赠。”醒而异之,拆视果然。

醉茶子曰:生不妄费,死不轻弃,秀才之命穷,洵可哀矣!而报恩不爽,与古君子何异?天胡为阨其遇哉!

灯异

邑陈某赴都,寓通州客店。对灯坐,忽灯花砰然作响,光大如斗。中露一人面,容颜愁惨,仿佛悲啼。陈惊奔出,卧车上。天将明即行,不知何怪。

星异

邑朱氏更夫毕姓,夜巡更。仰见天上星斗攒动,聚于一处,矫若游龙,光芒辉灿,片刻始散,四外仍如棋布。晓天文者当必有说,志之以俟博物君子。

红衣女

予戚韩公理堂,与友人邀游城隍祠。时廊中新塑一美人像,云鬟笼翠,艳色动人。郭视之心荡。出寺,有风旋其前,中有一红衣女子,随风飞舞,颓臾冲霄而去。自此惊怖而成颠疾。

醉茶子曰:按纪文达公《槐西杂志》载,红衣女飞空中者,乃飞天夜叉。郭所见者即是。正不必谓邪心感触,土偶有灵也。

刘廷桢

邑儒童刘廷祯,夜出不返,粘壁一纸云:“因家中房屋窄小,难以用功。寻至渡口,有瓦房一所,颇甚清雅,移居于此。此后听水声淙淙,与河伯为伍,亦足消遣世虑哉。”家人寻之不得。次年冰泮,得其尸于河,即所谓渡口处也。泉路悠游,闵不畏死,是必有鬼惑之使然也。

鼋精

邑城中东北隅有池,冬夏不涸。池上一民家妇,夫久外出,病瘠而有孕。姑察其无他,怪诘之。妇忸怩云:“夜深每来一绿衣男子。辗转间,即昏不知人,任其所为而去。积今半载余矣。”姑戒其勿宣,夜起窥之。见男子自妇室出,尾其后,至门外,跃入水中。乃市香楮哭祷于水。至夜,男子来,谓妇曰:“予河伯之子也,与汝交好,终未明言,恐以异类见摈。昨汝姑祷于水,河伯知之,将杀予矣。势难再聚,故来一别。尚有一事相求,予齿长而无嗣,汝早晚临耨,请将所产者悉送诸水,感德多矣。”言毕,泪如雨,脱明珠四枚相赠,乃浩叹而去。妇白诸姑。未几,产四小鼋,姑送诸水。忽波浪翻沸,漂上一鼋,大如釜,置头背上,盖已斩矣。

醉茶子曰:鼋而淫,知淫而无不鼋者,彼苍之报施不爽也。然一经哭诉,即杀其子,老鼋之家法森严,以视纵子淫荡不忍置问者,得毋有愧老鼋乎!

按:鼋不能形交而非胎生,然幻形为人,故不可以常理论也。理所必无,事或须有,姑妄言之,姑听之可耳。

一斗泉

房山山上有泉,名一斗。初,山上无水,居民患之。有道士募缘村外,谓村民曰:“今日神龙过此,盍乞甘泉?”众罗拜求术。道士曰:“来矣。”遥见一人,担水二筒,飞奔而过。道士止之,其人力拒。道士曰:“汝不见怜,一方渴死矣。”强以钵取水,置地上。其人怒目:“泄我机密。深恨老道士多口。”言毕不见,而道士亦渺。村人取水于钵,用之不竭,甘如醴。钵大于斗,故名。

潮异邑有潮不过杨之说,事亦甚奇。每潮溢时,御河潮至杨柳青止,北河潮至杨村止,西河潮至杨汾港止,过此无潮。

大蛤

津门某家有水缸,磁质古朴,相传前明时物。灌注河水,不投矾而自清,益以为宝。有客寄宿其家,夜月未寝。忽有物大如栲栳,黑亮如漆,旋舞空际,至床边。客麾以肱,臂脆然折,即失物所在。大哗。主人破扉入,客已不起。寻其血迹,入缸后发之。缸下清水盈盈,一大蛤长三尺,阔半之。破其壳,得客半臂,方悟水自清者,蛤在缸下故也。

城南三则

邑城南三里许,名黑牛城。地本旷野,每雾天,辄有城郭,雉堞敌楼俱备,天晴即杳。或云辽萧后故址,未可考也。我津去海非遥,或即海市山市之类。

有南人在津候补,术精堪舆。望城南有旺气,迁葬其先人骨。夜风雷大作,破冢出棺。又瘗又破,几为雷火所焚,惧而止焉。

有邑人卜葬其处,掘土三尺,见平砖一层。旁一人止之曰:“发砖则气泄而地无用矣。”术人力主发之。砖下皆清水,有一蛇一蟹,缠绕而出。其人浩叹而去。

张七十

武遂农夫张七十,夜闻扣门声甚急。出视,有二役立门外,见张出,曳衣急窜,奔波不知近远。至一处,仿佛兰若,入则差役纷纭,又类衙署。惊疑间,忽遇邻僧。僧死已久,见张,惊谓二役曰:“此不在数,何便勾来?”二人亦悔,弃张各去。张挽僧求救,僧云:“可随我来。”引至一院,曲榭回廊,栋梁烟黑,弯环甚远。又入一门,见骸骨狼藉,尸积如山,院中连列十余巨釜,众健夫折骸以爨,碎割尸骸投沸鼎中,烈焰飞红,腥风殆不可忍。张不觉失声。僧云:“毋畏,不杀尔。”向众喃喃,不知何词。即有数人迭尸墙下,高与垣齐。僧挽张踏尸而上,至墙头,僧力推之。张踬墙外,惊定审视,乃饶阳城下。徘徊间,家人寻至,盖失去五日矣。此事殊令人莫解。果为阴曹,何以勾生人?谓为阳世,何以有鬼役?究不知是何幻境。

白衣妇

杨青驿舟人,夜泊河干。有少妇呼渡,颜貌甚丽,凶服练裙。诘其何往,云:“自母家归。”问家何处,不答。既渡,酬以钱十枝。舟子怪而尾之,迤逶数里,至一村寺,推扉遽入。舟子邀村人共搜之,见妇面墙立。近迫之,乃白杨棺板也,火之。次日薄暮,妇至河干,责舟子曰:“吾丧神也,阎君命我有要差,干尔甚事?且我渡河酬以钱,更不负尔。何故毁我所凭,致我误公受责?此怨誓必相报!”舟子大号,邻舟咸至。妇展白袖风旋而去,至夜,舟子溺死。

醉茶子曰:少妇夜渡,穷诘颠末而尾之,其心之叵测可知,死于非命,不亦宜哉!邪僻者盍鉴诸此。

殃神

张某好私窥人室。夜至一家,茅屋逼仄,环以秫篱。闻窗中细语哝哝,似兴云雨。舐窗窥之,见床前停一尸,覆以纸衾,旁一白衣妇掩面悲泣。灯光暗而忽明,几上坐一大鬼,高几齐屋,黑面红须,状甚丑恶。左臂架苍鹰,双翼鼓动。张惊毙。及苏,天已明,狼狈而返。

小猕猴

束鹿田叟,薄暮立枣林下纳凉。一物堕肩,视之,小猕猴也。如蛛长寸许,茸毛赭色。拂之落地上,缘木而升。目送之,直至林巅。复有两三头,若相接引。急唤人至,共扑之,不可得矣。或云:“狐所幻也。”渔洋《池北偶谈》载:东粤顺德县有赤虾子,状如婴儿,极小,坐于树杪。又有猪都、人都、鸟都,亦小儿女生树上者,此或其类与?

泥女

庆都有古寺,多年剥落,亦无僧住持。后殿站像有侍婢,衣裳鲜洁,容光鉴人。有狂生姚某,见而情动,戏题一诗于其襟云:“巫峡巫山几万重,不知神女在何峰。阳台料得难相遇,从此思萦五夜钟。”归斋冥想,梦寝颇劳。忽闻院中环佩琤然,隔窗视之,一女子步月而来,叩扉请入,即庙中之侍婢也。士狂喜,纳入求欢。女曰:“如此狂暴,妾即去。”生释手。女含笑坐生膝,回顾流盼,芳香袭衣。生神荡情摇,莫知所措。俄觉双股重压,痛不可忍。细视非女,乃庙中石屃赑也。转侧不能,腿骨欲折。急呼人至,觅数健夫始舁下,双膝废矣。轻薄之行出于士子,岂习气然与?而以淫词亵渎神,宜其获显报也。舞笔弄墨者戒之。

小老虎

邑有农夫,见田间乌与蛇斗。掘其下,得元宝二枚。怀归,自以为暴富,杜门不出。为佣家人促之,辄云:“有此壮胆物,何屑为人役!此后须人求我,我更何求于人?”呼银为小老虎,闲时把玩,或抛向空中,以为戏。一日误落头上,患风身毙。医药棺殓,洽敷其用。

醉茶子曰:垂死而得金,何幸也。然无金不死,岂农无纳财之福与?果使不贪为宝,又何致死于金哉!呜呼,农谓金为虎,吾谓猛于虎也。彼虎视眈眈者,可不慎耶?

瓜异

房山张姓有瓜园,遣佣某独守。适有布客经其地求饮,佣与之水。窥其货物,利之,乘其不意,突以铁锸斫其脑,立毙,瘗尸畦下。人不知也。及瓜熟时,畦中苗蔓尽枯,独一畦枝柯茂盛,结一瓜大倍于常。园主奇之,献诸驿官。官喜,剖食,既破,并无瓠瓤,腥血流溢。怪而招园主询之,主莫解其故。于是同官往验,见残柯断蔓犹存,使人掘畦下,得尸,根自口中出。严讯佣,备言其实,乃详县而置诸法。

醉茶子曰:瓜其冤塞之气乎?何其报之奇也。佣以为人无知者,必朽于地下耳,岂料有瓜哉!《传》曰:“无使滋蔓,蔓难图也。”其此之谓乎?

头飞

襄阳刘雨汀言:昔在豫省,假馆某氏花园。暑夜乘凉,坐庭中,对月啜茗。忽一物堕几上,视之,新割头颅也。骇而呼仆,未至,又从空飞坠数级,势如急雹,左右上下触人。急避入屋,闭扉。物碰墙窗,砰砰作响,一夜不休。次早视窗上有血迹,而头则乌有。刘自知不祥。未几,襄阳盗起,阖家遇难。刘飘泊一身,庚申秋,自津之保阳,遂不知所往。

醉茶子曰:头从何来,不过狐鬼之幻术耳。乘人危难,而鬼来揶揄。异类不仁,与小人之乐灾幸祸者何殊?良可慨矣。

袁某

袁某,素暗酒,多饮不醉。偶觉腹中不爽,呕出一物,圆如鸡蛋,色黄而坚,堕地旋转不休。俄又吐如前状。医莫识其症,调养数日而愈。但不能如前善饮耳。其友云:“君何不再吐一枚?”问何说,曰:“俗所谓三打金弹。”

醉茶子曰:牛鸣不已,其胸有黄;犬吠不休,其腹有宝。人之嗜饮,致凝结成团,得毋曲蘖之精与?抑亦牛黄狗宝之类也?

高烈妇

女子生须,见段成式《诺皋记》,谓是文人戏言耳。邑有杨氏女,适高氏子,夫妻相得。年余夫死,女矢志守节。母与姑佥劝改嫁,女不肯。有武弁闻女美,以百金饵其姑。女知其谋,闭户自经,奔救,不果。弁索女急,不得女,逼还原金,姑使媒缓颊。弁云:“得博一夕欢,即不索偿。”殆将污而后夺之。姑引弁至,女寻自尽,苦为众守,急而自挝。觉两颊如火,颓臾连腮带鬓,鬖鬖然丛生长须,宛如伧叟。弁至,一笑而罢,乃逼原金。姑称贷盈其数。弁得金,事遂止。

醉茶子曰:友人戏曰:“设弁亦云花无蕊不妍,女无须不美,将何以堪?”予曰:“不然。弁所悦者在色,女所贞者在心。即使无须,岂能强夺?而仓卒之际,计无所出,遂使天公之巧,得以保其坚贞,则巾帼与须眉并列矣。”

小毛人

深州民人拆房,下得一方坎,四围宽尺许,深亦如之,中有二小毛人对卧。赭色红目,长不盈尺。捉其一,其一惊遁。或云旱魃之类也。

蛤珠

西淀渔人,每夜渔,辄见水上有光荧然,及晓始灭,如是有年。一夕,于放光处网得一大蛤,持归其家,旋入市。及还,其妇已煮食,壳中得一大珠如指顶。渔人取珠视之,色黄暗,深怨其妇,妇亦悔。方诟谇间,有二人款门入,谓曰:“珠已熟,无用矣。如愿售,请赠十千。”渔人诺之。二人得珠,欢跃而去。渔人悔,追之已渺。或云仙也。

醉茶子曰:按珠无光,以乳汁煮之,则光复明。是珠应无熟一说。果使熟真无用,又何以十千购之哉?渔人惑矣。

鬼诗

杨精易,直隶人。往山左访友,未遇,寓居破寺,资斧告竭,夜愁不寐。闻窗外咿晤,似人吟咏。穴窗窥之,草际似有人影,知为鬼。晓询诸僧,僧云:“予闻之熟矣,奚足怪?如再闻时,大声一喝即止。”越数夕又闻之,字略可辩。杨固好诗,心甚向慕,开扉四顾,杳无声迹,乃祝曰:“羁旅之人,独居岑寂。君虽物故,何拘幽明?况风雅如此,自非凡才。倘蒙不弃,请至敝斋一谈胸臆,亦足以破我寂寥。”言毕,酬以酒。忽墙阴清风徐来,仿佛款接。归斋就枕,梦一人儒雅非常,长揖而坐,曰:“辱蒙垂盼,感慕实深。欲与君子定交,奈阴阳睽隔,有俚词一首,请君指正。仆骆姓,前游县幕,没厝于此。明日五更,在敝柩畔恭呈一览,日出则不可见矣。”杨惊寤起,挑灯住观,见墙隅一败棺,上书句云:“寂寞辩宫暮复朝,清明寒食倍无聊。空斋有佛垂头顾,浊酒何人常泪浇。半夜冷云埋塔顶,五更残月挂墙坳。家乡万里归难得,肠断江南廿四桥。”字迹如淡墨,天明即不复见。

余某

常熟余某,为直隶县尹,卑鄙贪污。与同僚谒圣庙,方鞠躬行礼,见数步外有一钱,急拾之纳耳中。后改教职,尝与市人争数钱,致挥拳破额。妻田氏颇有风致,为狐蛊媚,余常受其虐,将往乞天师符箓。狐知之,谓妇曰:“尔夫见钱则喜,请每日赠以酒资,劝其勿恶作也。”明日,于席下得钱三百,余大喜,退避他舍,任狐所为,从不置问矣。年余,狐欲行,余知之,谓妻曰:“狐,卿之面首,我之心腹也。卿可揽其祛而留之,但云我愿常醉不愿醒也。”妻告狐,狐曰:“予固非惜小费。且与卿情亦难舍,奈西山道侣相招,不容再放荡也。为尔夫薄留微资,以报年余相让之情。”遂出门,不复返。次日,于故处得绿布二尺许,包银一裹,外粘红笺,书二字,云“臊敬”。

王鹾贾

鹾贾王某,除夕祀神,所供猪首,忽目动喙张,大啖肴馔,旋下几逐人。众惊哗叫,乱如鼎沸。物跳跃出门,不知所往。家自此零落。

醉茶子曰:衰气所感,物或凭焉。不然,蠢然猪首,安能为厉?闻王某悭吝已极,供客从无酒肴。猪首大啖,亦快人心之一事。

匏异

顺邑李生闲游野寺,见篱上悬一匏,肥白可爱,摘而怀之。途中小解缓裳,匏堕于地,裂一隙,有物突出如鸡。破卵视之,小和尚也,帽脱露顶,神色张皇,转瞬高如常人,惨然曰:“君勿惊悸,予孽僧也。募化财物,悉供淫赌。寺有木佛,予摧为薪。神怒鞭背,疽发身死。闭魂幽穴,土人掘地出之。飘然一身,恐神究责,匿匏中。不图为君所摘,神责将至矣,奈何?”言毕,长叹而没。

任住

山左某县署后有隘巷,宽仅容身,中多怪异,日暮即断人行。有任住者,谓县隶某曰:“君素豪强,敢夜入此巷,我愿备东道。”隶诺之。住邀数人,俟于巷外。隶思吓众,乃披发涂面,着白袍以往。至巷内,见对面来一人,状与己同。隶疑任住所为,不之恐。及近,萁人递一物与隶。隶接而纳诸怀,相与侧身而过,卒无一语。至巷口,众见隶,大惊。隶曰:“胆壮者固如是乎?”众闻声,始知其伪,遂相戏笑而归。酒筵已设,隶询众曰:“适装鬼而与我遇者谁耶?”众言其无。隶亦愕然,出怀中物视之,乃城隍勾牒一纸,差隶勾致任住者也。众失色,而任住倒地毙矣。隶无恙。

醉茶子曰:予尝见公门差隶,狼贪虎视,无不令人望而生畏。天下如是,即知古今如是,岂其习气使然与?抑狐假虎威,非若此,即公差不能办,私橐不能充与?乃冥差遣阳隶,可见为隶者多半非人。

人面瓜

保阳老农,种瓜为业,有甜瓜数亩,手自灌溉。瓜熟摘视,形如人面,口眼耳鼻备具,其容多惨而少舒。自以为不祥,弃诸水。是年,其一子一侄客山东,为盗所杀。

醉茶子曰:昔有人自南来,忘其何县,携有人面豆数十枚,视同奇珍。每出以示人,共相惊异。闻产豆之处,亦遭兵燹。大抵反常者为妖,此类是也,奚足为贵?

僧蛊

予舅氏郭公苇堂,客豫省。偶掘土,得一肉块,状如人首,有双耳而无口鼻。识者曰:“此太岁也,宜祭而瘗之,否则祸至。”公不听,弃之。后自豫归,途遇一僧,谓曰:“君神色青黯,腹中已有蛔虫,病发则吐泻交作,不治则死。”公曰:“可为奈何?”曰:“是不难,贫衲颇有小术,能以十金相酬,略为砭针,可保无恙。”公叱其妄。僧勃然曰:“病发休悔,勿视财如性命也。”悻悻而去。晚,公投逆旅,便觉不快。夜半,吐泻大作,出虫无算,状如小蛇。大骇,急遣人寻僧,不可得矣,遂亡。或云僧之蛊术也,贿之则免。

金鱼

邑张木匠父死,瘗诸义冢。后家暴富,乃购新茔,迁父开圹。柩前一小池,水清见底,有金鱼三尾,游泳其中。张悔之无及,乃以碗盛鱼,将瘗诸新阡。半路鱼俱死,木匠家亦贫如昔矣。

醉茶子曰:风鉴之说,信有之与?既富,委亲于义地,为孝子者当不如是。而因迁葬遂贫,岂可不尽孝乎?不知非也。人惟行乎心之所安而已。彼富贵听天可也,地何能为哉!

天门

予曾祖母杨太夫人,夜坐窗前玩月。见天际忽裂一罅,俄而洞启如门,二甲士立门左右,门中霞光万道,人影憧憧,顷刻复合,盖天门也。

黄叶村

西沽旧名黄叶村,老人犹有知者,近日莫传也。道光年间有乩仙诗云:“僧归黄叶村中寺,人唤斜阳渡口船。”自注云:“黄叶村即西沽。”按:诗与明诗稍异。

产龙

曲逆妇人雨夜独寝,有朱虫如线落臂上,蠕蠕而动。旋绕三匝,倏长如带。拂之,破壁飞去。未几,妇腹渐大,产一小龙,鳞角俱备。其家恶而杀之。

祈雨

山左张太守幕客某,善驱遣之术。时宾客咸集,众求观其术,某不许。固强之,不得已,设坛檐际,揲指作诀,口喃喃作诵咒。俄而云集庭除,细雨如霰。出视墙外,则赤日曈昽。片刻,复烧符诵咒,即雨止云散矣。公子悦之,苦求其术。某靳勿传。伺其他出,窃搜竹簏,得其符箓,试之果验,第自晨至日昃,雨卒不晴。始大恐,下坛欲遁。忽云开雨霁,有大蛙毒蛇数十自空坠落。公子急奔,物集足下,大肆螫噬,踝骨血流,几乎毙命。某归而见之,急设坛作法,物始不见。深怼公子好事,遂辞馆去。公子因惊成疾,数月寻亡。

雷殛

甲与乙俱通州人,寓邑之河北客店,日以唱曲糊口。有河乡人某亦居此店。一日暴雨,甲乙同归,途遇乡人,因邀入内肆避雨。时雷电奔腾,檐溜如泻,甲谓乙曰:“去店不远,宜冒雨前行。不然天暝泥泞,步履实难。”乙以为然。二人甫出肆门数武,霹雳一声,二人骈受雷击。方知一路不遽诛者,有某同行故也。众视之,一胸有小孔,一背上孔亦如之,其乡人告众曰:“此二人者,阳以度曲为名,暗诱人家子女,卖银以供赌博。昨自通州拐二女,已鬻诸青楼矣。其遭天诛也,不亦宜哉!”

飞人

郡人乘海舶,失风,至一处,沙滩寥阔,数里外暂有山岛,一树高数丈,枒槎枯立。有人结巢而居,如猱而小,黑黝无衣,背生双翼,在地上或拾蛤蜃,或抱木枝,纷纷不计其数;语音如鸮,不可辨。见人至,群相惊飞上树。后遇顺风船归,询诸洋人,云飞人国也。

徐标

徐标者,葛沽裱画工也。适野遇一叟,曳杖斜行,步履蹇缓,携一童子,约十三四岁,容貌娟秀,依其肘下。至野寺前,顾谓徐曰:“烦君为我儿觅一佳妇,定有厚酬。”徐言:“我画工也,非执斧者,何处为令郎觅妇?”叟笑云:“先有薄赠,庶不疑老夫食言。”扪囊中金一锭置石砌上,袖出短斧,斫其翘约二两许,赠之。徐受而妄许之曰:“城中大姓,予戚也,有女美而待字,与公子年齿相若,予怂恿之,事无不谐,试为君家谋之。”叟大悦,曰:“果尔,勿忧贫也。”邀徐至寺后,见累累然一望无际,皆朱提也。徐长跪而哀之,叟云:“子归急备车乘,任尔运载。明日四更,予候于途,过时则不可得。请勿悔。”徐归,遍求亲友,仅得一车。至家时,已二鼓,奔波倦甚,伏枕稍息,辄酣睡。醒则东方既白,急驾车出村外。遇叟,叟责其负约。徐善言相抚。叟引徐行数里,则浊雾满天,失叟所在。及至寺后,则断碑残瓦而已,悔恨而返。

醉茶子曰:《郁离子》云:“舟必漏也,而后水入焉;土必湿也,而后苔在焉。”徐利欲薰心,故叟得而揶揄之。观其诡词相许,其心术尚可问耶?非叟戏徐,徐自戏也,悔恨奚为?

刘大士

刘大士,完县人,善画嗜饮,每携瓶酒往山林清幽处坐饮。一日至山半,松下石平如砥,草细堪梳,四顾峰峦,耸翠在目。坐而独酌,忽见杯中一虫如线,蠕蠕然类鱼游泳。惊顾间酒净杯翻,虫一跃失所在。忽霹雳一声,黑云缭绕,一金龙拏空飞去。

醉茶子曰:一斗香醪,形骸放浪,酒人大抵然也,岂龙亦好曲蘖乎?观其畅饮一杯,掉尾而去,知其醺醺腾腾半空飞舞之乐也。

僧冤

邑有僧,夜为盗杀,劙肠破腹,其死甚惨。鸣于官,捉凶未获,渐寝其事,庙遂荒废。有巡更卒四人宿于内,夜围炉煨酒。僧忽入,混身血污,手提肝肠一具,血尚淋漓,泣云:“僧死冤甚。”众惊呼,倏不见。

刘姓

邑刘姓,自南乡索债归,路经旷野,乘月独步。见半里外一物当道矗立,怪往来熟路从无碑碣,是何时创建者?踟躅间物忽飞动,势如骤雨,转瞬离身咫尺。刘急侧身一躲,便听风声飕飕,回顾已在数十步外。大恐,伏地不敢少动。俄而物旋转复回。刘扪怀中有布巾裹钱三百余,即以投之。铿然作响,遽倒于地。刘恐己起而物亦随起,遂屏息以伏道旁。天明迫视,乃败棺板也,狼狈而返。

醉茶子曰:投之以钱,颓然而倒,岂败棺板亦好货乎?予尝见世之贪官污吏,其怒也暴,其来也猛,投钱而辄解者,与败棺板何以异哉!

蛇精

邑李氏废楼中有蛇精,能巨能小,尝蟠栏上暴鳞,皎如白虹。元宵节有戏龙灯者,蛇忽出,粗与龙等,同舞空中。人骇散,蛇亦渺。相顾众中失去一美少年。众固疑为蛇摄去,遍寻不可得也。后数载,见其人与一艳妆女子在东南城楼上凭肩眺望。或呼之,二人遽入楼内。一大蛇垂尾檐际,粗如梁焉。方悟女子乃蛇精也。

奇疴

德州民某,逃难来津,寓邑城北官厂。得一疾:左手暴长。三日大几如箕。群以为妖,未几遂毙。

神妖

饥民某妇,寓邑之城隍祠。病痤,梦为鬼役勾去,同寓三人亦与焉。往见神,神云:“此妇尚循妇道,可送还。此三人好詈乡里,某曾殴翁姑,某曾拐人儿女,并欺凌妯娌,均宜正法。”即见阶下一厉鬼,以巨斧斫三人首,鲜血迸流。妇惊寤,病亦愈。同寓三妇是日俱死。

厉鬼

医士粱竹溪,寓沧州客店,夜卧吸烟。有健男子四人自外入,背后濡染殷血,问之不应,一一入复室内。梁呼从者烛之,则乌有矣。主人云:“此屋昔为贼巢,官军捕获五十余人弃市。其中尤悍暴者四首逆,往往为祟。君所见者即是。”

女鬼

邑王维庵夜闻款关,出视,乃一妇人,缟衣麻裙,面墙背立,问之不语。至王唤女仆秉烛灼之,阒其无人矣。后月余,王卒。

妖避雷

邑田家庄关圣庙中古槐,二百年物也。忽阴雨,雷电绕之。树巅立一小儿,如五六岁童子,身无寸缕,手执红旗。旗一麾,雷电辄退。相持数刻,始不见,天亦开霁。庙墙上见一大蝎虎,长七尺余,意即其妖也。

火异

邑荒草坨村,去城十余里。同治癸酉秋间雨后,有火一片自北来,所着林木俱焚,庐舍焦灼。其未尽燎者,窗纸成灰烬,而窗棂梁柱如故。有村人焦头烂额四五辈,入城求医,皆燎伤也。

水灾

同治辛未,邑大水。六月十四日二更天,有白气一道,宽约半尺,自南至北,其直如绳。未几,连日阴雨,城中水深五尺许,民屋倾圮,平地砖隙出泉,涓捐不竭,地陷数处,深莫见底。蛙缘壁登屋,伏行如蜥蝎然,亦一奇也。

鬼剪烛

邑宋氏,巨富也。其家太夫人深夜独坐,呼婢剪烛。一妇揭帘入,白布裹头,身被凶服,舌长出口,发乱垂肩,对案悲号,剪烛而去。夫人惊疾,旋卒。家自此贫苦。

定州僧

定州某僧,荒淫不节,每出寻娼,则云耕田去。患痔不起,医教以芝麻研敷。后渐腐烂,遂刀剪肛脱于外,秽恶殆不可言,其徒避之。未几将死,谓其徒曰:“此青莲花也,非道力深者不能有此。”越数日圆寂。予友戏编诗云:“昼出耘田夜溃麻,腚中翻出青莲花。”二句亦颇解颐。

灶神

静海曹媪,生有洁癖,事灶神尤虔。自言幼时屋经漏雨,支板宿灶前,误以不浩物置灶内,夜半朦胧间有人叱曰:“此何处,岂容汝酣睡?若再以不洁物纳我口,则击杀尔脑矣。”惊醒,见一人皂袍乌纱,手持牙笏,气象森肃,转瞬失所在。

小无常

邑郭茂才海帆,夜醉归。遇一鬼,高如十余岁童子,素衣高帽,立道左,颇似庙中土偶。郭疑童子戏为也,叱之曰:“夜深矣,何物童子犹不归寝,街前恶作剧以骇行人?将寻汝父兄切加责之。”鬼立如故,郭竟过,走数武,忽悟其为鬼,酒顿醒,两足战栗不能步,为巡更者送至其家。

鱼梦

安徽徐杨孝廉绪不食鲤,云其先人某公梦一少年哀泣乞救。问故,少年曰:“予白龙也。因醉归,误为老渔所获。倘鬻诸庖丁,鼎镬不免矣。明日市上有巨鳞金目者即是我也。君仁者,肯出资买放,敢忘厚德。”醒而异之,求诸市,果有一苍髯老叟,持大鲤一尾,颇昂其价。公买而释诸水,洋洋而逝。后其家科第绵延,相戒不食生鲤。

鬼驱贼

邑有妇新寡,停夫柩于窗外。夜有偷儿隔窗探物,妇觉,衣已失去。盗犹未走,窘急无策,乃拔关出,大号。盗一惊而厥。邻人咸至,见盗已死,欲鸣于官,而盗苏,哀求始免。或诸之曰:“汝敢为盗,何畏一妇人?”盗曰:“方伏棺上探物,觉有手如冰,力握予臀,惊而欲遁,忽见檐下立一大鬼,锯牙电目,口张血盆,声如霹雳,攮臂欲扑,予遂晕绝,并未见有妇人也。”

鸟捕蝗

道光二十二年秋,邑南乡飞蝗为灾。有大鸟如乌,千百成群,集田陇啄虫殆尽,始翔去。是岁尚丰。

刘玉

信都儒童刘玉,自友处醉归。出村五里许,天已二鼓。路经野寺,见寺中灯火荧煌,疑僧道设坛醮者,入而求饮。有二役捉住曰:“尔来甚妙,正遣我辈寻人矣。”挽至殿下,见堂上坐一王者,龙衮垂旒,气象威赫。刘伏砌下,王曰:“烦尔登记簿册,幸勿怖。此明岁秋事,与汝无涉。”刘唯唯。从者授以笔研,使坐阶下。旋见殿东人头如山堆集,数十人往来奔走,将人头从东运至西,纷纷如蚁。每运一次,向生报数若干,看生写毕始去。此来彼往,手不停挥,渐淅东方欲白,事亦告竣。见一人上殿跪报,共万余级,即向刘索取册去,谓曰:“子劳矣,盍小休憩?”刘伏砌下,心犹惴惴。渐闻人声寂然,开目四顾,人物俱杳,自疑为梦。次年果遭发逆之变。

酵茶子曰:大劫至而玉石俱焚,遭其变者,未尝一人枉死。是知冥默之中,必有司其事者矣。丁丑岁,邑设粥厂济民,城东隅立保生所女厂,不戒于火,烧毙二千二百余人,片刻间耳。当火未起,天才黎明,众闻棚外唱名声。疑官绅之施棉衣者。出视,则无其人。已而被灾。然则点鬼薄之说,或亦有之。因思白起坑卒,虽未目睹,而烧毙之人,其惨苦已不忍侧目矣。

无常二则

邑某医,夜乘肩舆,路过城隍庙,轿夫忽停步不前。怪而隔帘视之,见二大鬼高俱盈丈,一衣白,一衣青,昂然阔步至寺前。门忽豁然自辟,揖让而入,门复自合。时月色光明,纤毫毕见。归后不数日,医与轿夫四人亡其三焉,独在轿后未见鬼者幸免。

予伯祖母朱氏幼时,其姊患痘,将危。朱入室,见堂中立一大鬼,高及屋梁,白衣高冠。朱惊仆,救起。病月余。其姊于是夕遂亡。

于某

于某者,孟君东垣之内兄也。病笃,孟往探视,遇于于途。怪问曰:“君抱病已久,何便健壮如斯?夜深天寒,将往何处?”于不答,匆匆遂去。孟至其家,则灵幡高挂,哭声达庭外矣。方悟所遇者,于之鬼也。

青手印

邑某甲,鬻粥为业,早出晚归。时夜雨倾盆。倦寝于室,睡中闻人连呼其名甚急,未及应,觉有人力拍其背云:“不速出,命合休矣。”惊寤,便闻壁墙咋咋作响。急曳妻子出,则屋訇然倒矣,举家得免。背上留一手印,青色黯然,终身不退,夏月袒背,人皆见之。

天官

予伯祖宜昌公,讳寿彭。幼时读书别业,闻空室中人语哝哝,疑而探窗视之,见堂中坐一人,金冠蟒袍,手持金如意钩,若世传之天官像状。细觇袍下,双跣其足。傍侍一女子,官妆长袖,衣服灿然,眉目如画。公凝睇久,拭目再视,则不见矣。后公为宜昌太守,退归时,妻子俱亡。晚年惟一女,即予郭氏姑也。识者以为仙示之豫兆。

西贾

邑北关外烟肆中,有西贾夜在河干遗矢,闻水中人语曰:“代尔者谁耶?”答曰:“贩鸡者。”又问:“以何术诱之?”曰:“驱鸡入水,秉间曳之。”再听则寂然,知为溺鬼求代者。明日,俟于河滨。至午,果有一人担荆笼过,鸡忽窜逸,寻释担欲追。西贾力阻,告以故,邀入肆,偿其鸡价。其人感谢而去。至夜有叩门买烟者,贾从板壁孔中递出,其人力握其手云:“予冤魂也,沉溺河中,骨寒肉麋。三年之久,始得一代。汝泄我谋,使我无由复见天日。予岂甘心?虽然,汝救彼生,须替彼死。”拶其腕,如受桎梏。贾大号,群商出逐,见一黑人影循墙而去。回顾西贾,倒地死矣。

醉茶子曰:溺鬼缢鬼,皆能求代,由来已久。其事卒不绝,其理终不可解。俗云:造生造死,出自冥君。其人本当溺死,则死自其分,死后当入轮回;其人不当溺死,是死于非命,当初何以注册?况乎其自溺也,祸由自取,不得归咎于人;其为人所溺也,冤各有主,更不得另寻别人。谓必求一代己者始许超生,则阴曹律例,殊属荒谬。使冥王不操其权,则自死自生,绰有余地,何必毙一人以泄其私忿?使冥王操其权,则互相倾害,法当禁止。使冥王知其事而不管,则冤冤相报,更无已时,岂不自此多事?使冥王不知其事,则生死事大,何以竟置不问?且人为善降祥,为恶降殃,彼西贾恻隐之心,遂遭其毒手,抑又何说?或云:贾本阳禄已尽,不然不能闻鬼语。而何以不死于疾,而死于鬼哉?大抵阴有厉鬼,犹世有凶人,刑罚虽严,玩法者卒不少也。

王媪

王媪,沧州人,病臌胀死,停尸榻上。适逢阴雨,巨霆一震,腹破如鼓,其声訇然,骨肉糜烂如泥,衣衾灰烬。腹出金蛇无算,皆长尺许。床边墙下,随处蜿蜒,扫除半日始净。

返魂

菜甲将入都,晚投杨村客店。主人引入后院,窗下停一柩,乃主人之子妇新殓者。甲惧,请迁他所。时客舍填溢,不得已止宿焉。甫就枕,梦一少妇二十许,举止端凝,衣裳整肃,向甲再拜云:“妾棺中人,命合不死,阎君放还。请为白诸阿翁,速剖棺出我,否则不可活也。”甲惊寤,少顷又梦如前。怪而呼主人,告以故。启棺,女果苏。客视其人,宛如梦中所见。因诘其何以求救于客,并冥中何所见,则茫然不解。是知人当不死,鬼神呵护,不必其魂有灵也。

鬼市

庚午乡试后,与二三友人结伴同行。至通州,买舟旋里。舱中先有一客,卧枕行囊,见我辈入,肃然起揖。询其姓宇里居,云“沧州孙姓”,礼貌撝谦,词旨爽迈。自言在营多年,以功授游击,因入都营干,指日即获实缺。袖中出金钱三枚,代人卜易。于是众友集问休咎,孙对答如流,大快人意。予素厌占卜而最喜异闻,言次相与谈鬼。孙云:“金兵惨死,未闻鬼出祟人。然目睹一事,甚为怪异。昔从军荆楚时,尝扎营半山,俯视平野,千里在目。远近村落,俱为兵燹荡平,以故人烟断绝。夜与数人岭头步月,见山下半里许一大庄院,树术庐舍历历可指。旋闻犬吠鸡鸣,杂以柝声繁碎,宛然成一世界,相与骇异。久之,中一人曰:『此冤气所钟,殆鬼市也。试一喝之即变矣。』乃即山头高声大呼贼至,柝声果截然而止。但见明云惨淡,寒月凄清,楼阁亭台一时都杳,隐隐万声叫苦,青磷滚滚,断垣破壁而已。”

汤海

邑有汤海者,捕蝗南郊。时禾黍方秀,翠色染人。西顾残阳,颓然欲坠。忽睹丛绿中露一巨第,沤钉兽环,门闳壮丽。徘徊间,有古衣冠人导入室中,珠玑缇绣,陈设满堂。一妇人年四十许,亦古装,气象华贵,问曰:“尔汤某耶?今存大帑若干,尽行付汝。”乃命侍蜱二人,挑莲炬引视窖所,白镪累累,高如山岳。监守者俱金铠执钺,排列两行。见汤至,森然起敬。汤留连既久,有一道人手持麈尾,劝汤速行。汤捡三锭纳怀中,出则东方既白。入市秤之,约百五十两。乃易衣乘舆再往,不识其处矣。浩叹而返,遂成颠疾,每对人辄言其窖藏。人见其鹑结,咸笑其痴,不知其实有所遇也。

陈翁

遵化陈翁,为人诚朴善饮。夜归,离村三里许,月明如昼,过大树下。有数人聚饮,见陈,遽邀入座。肴馔精奇,味穷水陆。痛饮辞归,大作吐泻。次日往视其处,有破陶器盛马矢数枚而已,殆狐鬼所化也。

醉茶子曰:幻术诳人,狐鬼抑何巧哉!不知同席饮啄,自视夫复何如?岂诳人亦自诳耶?奇矣。

木妖

杨村孀妇刘氏,年四十许,素贞静,终岁不出户。庭院中有老木一段,形质朽蠹。妇暑月乘凉,每坐其上,觉有人道之感,遂有孕。将近弥月,妇泣谓其子曰:“予贞洁自持,不图有此奇丑。尔为我招亲党,所产妖物,请众观视,以明我心。”子如其教。及期产一男,体甚肥白。众皆匿笑。妇惭忿,剖之,儿肾内一木条,弯曲至脊,解视肢体,骨节皆如朽木,殆感木妖之气而成也。众疑始释。然则楚姬产铁,事或不诬也。

丐人子

丐人领一子,约十余岁,背上近肩处生一手,覆以破衣,有解视者,索一钱。予视之,五指虽具,爪甲宛然。然松软不能屈伸,犹如赘瘤。是即纪文达公所谓“感天地之杂气而生者”也。夫牛生五足,鹅育双头,谁谓斯民遂无异象?

衣怪

张公衣涛,将聘女。所作嫁衣置床上,忽自起坐如人状。女惊走,衣随之。女大号,家人至,衣始倒地。女未及出阁而亡,盖衰气所感,鬼物凭之也。

又予表弟郭式如,在都中肆上购得宫绸袍一件,置杌上,衣忽如人坐。视领上微有血痕,细如密雨,盖受刑者之衣也。弃之。

投胎

邑朱某昼寝,梦至一处,庐舍逼侧,门上春联倒粘,才一瞻望,身忽入其门内,烦闷殆不可耐。倏觉肢体暴缩,身冷如被冰水。开目四顾,见一蓬发女郎,颦眉袒坐。怪欲致诘,女遽以手扼其喉,一惊而寤。醒而异之,寻至其处,景物俨如梦中。有老媪以蒲席裹物,遮以衣襟,方自门内出也。

鼓楼二则

邑城中鼓楼上铜钟,古器也,每夜叩之,其声訇然,远闻数十里。楼初建时,谋悬是钟,数十健夫莫能舁。俄一老人在旁笑云:“我咒之,当有验。”向钟喃喃有词。复使四人再舁,则轾而易举。回顾老人,失其所在。道光戊戌四月间,白昼钟鸣。镇宪某公怪其非时,遣营卒往视。楼固封锁如故,启钥登楼,遥见东门楼上一人,向西长跪焚香,手持红盖,旋转不休,钟则噌吰自响。急往擒之,白诸镇宪,宪讯之,供云:“钟锁日久成龙,以术取去,瘗诸墓地,则子孙出显贵焉。”公恶其妖异,重惩之。

邑王叟,监守鼓楼匙钥。一夕,登楼击钟,有黑狐醉眠钟侧,叟缚而要之曰:“赠我一裘则释汝,否则不汝活也。”佯欲加刃。狐作人语曰:“尔无福命,不敢妄赐财贿。如必欲强求,得钱十千,当受十杖,裘更难望也。”叟苦哀求。狐曰:“明日以轻裘相赠。”释其缚,转盼不见。次日于钟畔得貂裘一領,毛毳蒙茸,欣然披服。忽为捕役所擒,执送镇署。是夕,镇宪失一貂褂,即叟所得者也。宪怒,责以十杖。叟哀诉其情,宪信之。盖宪之失裘也,衣笥封锁,余物犹存,固疑非盗,赐叟十千而释之。

杜生

河间杜生,家饶裕,独居精室,自奉殊丰,一仆供其驱使。仆右目如常人,左目能见鬼怪,生而然也。暑月宿廊下,见阶前二狐语曰:“肉食生脑满肠肥,盍往采补?”仆伪睡以观其变。相将至寝门,各以白髑髅戴头上,徐揭帘入,则成二好女,一可二十余,一可十七八,服饰容光,并皆佳妙,至案前夺生所读书。生握其腕曰:“尔辈何人,得毋妖魅?”长者曰:“诚然。将噬尔狂生。”生曰:“予有长矛,何畏妖魅?”女掩口笑曰:“尔有矛,侬有盾。”以袖拂生面,兰麝喷溢。生无语,似情动。少者曳裾曰:“姊姊可速行,勿令人厌弃也。”长者唾曰:“小蹄子,尔要去便去,休缠人。”少者笑曰:“我去我去,勿阻隔汝等云雨。”乃翻身退去。至帘外,手提髑髅,化金光而没。长者偎生坐,以红巾拭坐。生曰:“偎偎傍傍,勿谓狂生无三寸藐具。”女一笑,登榻解罗衫,卧生枕上。生狂喜,遽近。女拒之,生不听,遂相欢合。仆视以左目,则髑髅横陈榻上,狐以口含生下体,不觉毛发俱悚。次日,仆以情告,劝其速绝,生不从。于是二女此往彼来,从无虚夕。生渐羸瘦。仆曰:“奴不忍坐视主死于妖。”乃入市购利刃。二女忽至,颜色凄楚,泣谓生曰:“我姊妹日奉君子,自谓不恶,何故遣仆谋害?”生白其无。女曰:“郎不之知。仆将试利匕首矣。”生曰:“卿等仙人,何惧一仆?”女曰:“我辈隐形,彼都能见,固知必遭其毒手。请从此绝。'生把袂泣不能抑。二女曰:“速逐仆,我姊妹仍愿相从。”生唯唯。明日见仆辄詈骂,仆言无过,生力遣之。仆曰:“不听奴言,必有奇祸。主人无故逐我,必误信狐子之言也。奴誓杀此二魅而甘心焉。”生益怒,即时逐之。仆浩叹曰:“奴报主无日矣。”乃忿而去。越半载余,生卒。生名恕,字心如。

醉茶子曰:色之陷人,溺其情者死而不悔,所难堪者,冷眼旁观之人耳。苟能打破尘关,则搓酥傅粉之流,安在非头戴髑髅之怪哉!

鬼馔

孟君东垣往清华,其处适遭贼变,林中多悬人首,远近累累然。未几,暮色昏黄,渺无人迹,道旁村舍皆成墟丘。忽有草屋数椽,阖廠窗扉,四无院落。屋中灯光煌煌,有数人环坐饮饫,心异之。又数里,始投客寓。备言途中所见。主人惊曰:“贼过后乌得有人?明日请与君共探之。”至则破屋内积尸重迭,血腥殆不可迩,相与骇异而返。

冥报

邑某诸生,武断乡里,人畏之如虎。每唆人兴讼,生为捉刀,事起又为调停,殆两败俱伤,从中渔利自肥。邻里有田产,辄劝人贱售,又能钳制买主出重赀,两受其制,财充己囊。家小康,犹不改行。一日构讼归,晚立池上乘凉,其邻人某缓步过,见生返身狂奔。追之,已不可及。次日,诣邻问故,邻曰:“予昨晚几乎毙命。见池上立一大鬼,面铜青色,鹘睛炯炯,狼牙森森,头大直如麦斗。今日思之,犹胆寒也。”生无语而退。自此遂抱奇疾而亡。邑城南,有老妪善走无常,每与人谈休咎,有奇应。生之子偕友往寻,妪曰:“予正欲访子矣。”问何事见访,妪曰:“昨在冥间,见尊大人向予泣诉曰:『我一世英雄,不图此间一败涂地,归烦寄语家人,速为我多焚冥镪,以备官衙之费。群冤尽不我容。予屋内东南隅藏有白金五十两,可用之。”子疑妪言之诬,妪曰:“父受毒刑,犹不镂心。尚谈笑置之耶?昨见翁锁枷狼狈,臀肉尽脱,可悯极矣。归请掘验室中,果有藏金,可证我言非伪造。”子归试之,果得金,喜甚,纵其淫赌,数日囊罄,更不知冥中何如也。

醉茶子曰:攫人之财,强入己橐,而犹掉三寸之舌,颠倒是非,是与御人国门者何以异?惨受阴刑,不亦宜哉!而不肖之儿,见金辄思游荡,其视父如陌路矣。呜呼,豺虎之流,焉有干蛊子哉!

猫怪

宁河某甲,寓邑之旅店。夜思小解,探身床边,俯取溺器。忽一巨猫人立而舞,以前两足力夺其器。甲骇,以器投之。猫跃登甲背毒啮其腰,齿牙锋利如锥。甲负痛大号,主人秉烛至,猫不知何往。甲惊疾,寻卒。

张车夫

车夫张姓,驱车野外,见一红衣妇人坐井上,抱儿悲泣,已而投儿于井,己亦匍匐将堕。张急下车奔救,蹶然而倒。车轮压胫折矣。同行者扶起,载于后车。众怪其下车之猛,张告以故。众视道旁,不但无妇,并井亦乌有。众皆愕然。

火鸽

己巳夏,邑城中某家不戒于火。烈焰中有群鸽飞舞,片刻,翩翩向南翔去,每鸽翼端皆有火焰,宛如炬然。

碌碡

杨青驿某家场院,置碌碡一具。有闽人指谓村人曰:“此良药也,宜宝藏之。数年后,此地当有大疫,研服可以活人。”村人均未之深信。壬戌岁,邑患霍乱,传染辄死。巫医佥穷于术。或取碌碡研而试之,奇效,于是全活甚伙。金石入药,亦理之常,而是人能预知将患大疫,不亦神哉!

常州役

赵少尉言:常州差役某甲,性方鲠。有犯妇,将收禁,众役欲逼淫之。甲知之,力阻,亲视众役送妇入禁而后返。甫至家门,见邻叟领一女子,狼狈而至。近视,则甲之女也。叟云:“适老夫往视秫田,遇两恶少逼是儿将施无礼,予奋老拳,两人惊遁。幸无玷也。”甲拜谢,而叟已渺,始恍然悟其为鬼也。盖叟没已久,甲仓卒而忘之,询其女,果如叟言。囔,己不使人淫人之妇,鬼神即不使人淫己之女,彼苍之意可知矣。

金佛

邑夏氏家有金佛,高寸许,每示灵异,故贫而未肯售也。有邻家童子戏于其室,窃纳于袖中,出门便迷惘。盘桓半日,夕阳已沉。夏归见其状而询之,童云:“眼前昏暗不识路耳。”夏云:“可随予来。”握其手得金佛,童始豁然,抱惭而去。

泥髑髅

仆人张明言:其村人自市归,适遇暴雨。道旁有古墓,乃匿身于碑楼下。见土中一骷髅,捡出,戏以湿泥抟其面,捏作五官,复以所买之枣与蒜纳诸其口,置墙窟中,雨晴遂去。越数载,邻村有怪,每夜出,红如灯球,飞进村外,呼曰:“枣甚好吃,蒜太辣。”逐人辄病,共患之。会村人闻之,惊曰:“得毋骷髅之怪乎?”寻至故处,见物仍在窟中,绕颊丛生红毛,蓬蓬如乱发。毁之,嘤嘤有声。怪绝。

黄孝廉

邑黄孝廉,与友共车北上。先生坐车中,友在辕上,相与谈笑而往。忽问语不应,回顾先生,失其所在,张皇四寻,杳无踪迹。前行二三里,遥见一人踆踞林间,就之,果黄也。问其何以至此,则茫然莫解其故。

古瓶

杨青驿何氏家有古磁瓶,置案头。一夕,雷电入室,龙攫于地,瓶无少损,化为金色。每天阴晦,则出云气缕缕然,可以验雨。插花则落后成实。何氏宝之。

火灾

道光十二年,邑城北火灾,延烧街市数里,片瓦不存。先是有颠妇赤身披发往来于市,歌哭无常,见人辄云:“一人两眼。”轻薄者或揶揄之。估衣商某见而叹曰:“彼亦犹人,颠狂不自知羞耻,情可悯也。”出布裤衣之。妇著而去。至夜,烈焰冲霄,街巷灰烬,惟商一家得免。登屋则布裤横置屋上,方悟妇乃神人。一人两眼者,火字隐谜也。

醉茶子曰:赠衣而遽免于灾,神非贪其惠,重其义也。谁谓冥漠中无皂白之分哉!

蝶蛛

静海草米店村古坟中,有蝴蝶与蜘蛛二物,变形奇异,蝶每自穴出,与常蝶无异。渐飞渐大,至云端,则如纸鸢飘逸。遇踏青女儿,则飞穿裙底,翔舞髻端,扑之终不可获。邑朱氏有别业在此村,皓壁朱门,廊舍华丽。蝶入其厅,展翼则墙为之满。翅上花草云霞,五色炫烂,虽工于画者不能描。好隔窗以喙吸人口鼻,血流不止乃死。村人患之,伏军器于穴外,待其出,弩箭齐发,而蝶已飞起。蜘蛛夜出,如火团,结网林间,坚如弦索,木即枯槁,尚不为人害。数载后,村中来两道士,一服饰鲜华,仪质洒脱;一褐衣博带,神采魁梧。揖村人曰:“吾兄弟托庇多年,今将别矣。”或询其姓氏,一胡姓,一朱姓,飘然而去。二怪自此不见。或云仙去也。此道光初年事,有徐媪曾亲见之。

二竖

孟君东垣,患病夜卧不寐,灯故未息。时近四更,有小人揭帘入,高四尺许,瘦若刍灵,蹑步潜行,藏匿灯后。俄又来一人,高与前等,亦往依之。灯下微露半面,白如敷粉,而冷峭无光。指床上云:“长须者,即是也。”声细如蚊,字清可辨。越数刻,联袂而出,至帘外云:“姑俟明日。”再听,则寂然矣。自以为非祥,而竟无恙。又数日,病痊。

夙债

孔孝廉广益,曲阜圣裔也。甲戌会试,入闱后,一人至孔号,口操南音,自云浙人张姓。周旋数语,向孔索债。孔思自幼生长于鲁,何得负欠于南人,力辩其诬。其人逼索益急,孔怒与哗。张云:“予实鬼也。尔前世欠予银若干,今日不偿,请对质于阎君。”言毕,攮臂欲搏。孔怖甚,许以场后核算。张不可,欲碎其卷。孔大窘,泣请宽宥。张云:“速缴尔卷,即不相扰,否则不尔活也。”孔不得已从其言,鬼随之。缴卷后,鬼始去。

邹某

邑邹某,大病初痊,晚行隘巷,忽蹶。旁一人扶起,视之,王某,邹之亡舅也。惊曰:“舅已物故,何得来?”王曰:“我来寻汝也。”邹骇而问故,王曰:“予今充冥吏,事颇繁,欲烦尔稍分微劳,愿勿推却。”邹哀以母老子幼,泣泗乞免。王曰:“我固知其不可,然尔外更无干才,不得不奉劳耳。”邹哀求再三,王意稍转,曰:“尔归俟之,过三月十五不来相招,是我已觅得人矣。尚烦寄语吾家,靴不堪著,为我易之。”言毕而杳。及期,邹无恙。想其已得人矣。

醉茶子曰:生死大事,吏岂能操其权?然则阴司之弊,更甚于阳世耶?不然,何操纵自如若此。

泥龙

武遂某甲,葬亲开圹,得硬泥一段,长三尺,形如龙,尾、鳞、须无一不备,第后足为锸误断。葬后亦无他异·

瘟神

同治壬戌,大疫流行,传染辄毙。邑有甲与乙者,自城外夜归。时已四鼓。忽见灯烛辉煌,仪仗甚伙。数人舁一肩舆,舆中一人,头巨如斗,赤发云拥,金目电飞,状甚奇异。二人惊避道旁,众纷纷向西而去,殆疫神也。未几,甲乙俱亡。

杨瞽

杨瞽,善永性。时吴艘泊岸,有舟人落金于水,遣杨求之,许以瓜分。杨入水,摸得,诡言乌有,藏金石磴下,详记层次而出。潮落,金露于外,为担水者拾去。午后瞽至,觅金不得,知潮落,忿詈而去。

朱广文

邑朱广文煦,名下士也。捐馆时,停户室内,家人聚哭其侧。先生之女孙自室出,将到灵所。见其窗外黑气如烟,有鬼五六辈团坐地上,头如麦斗,面皆漆黑。张吻掀舌,攒首摇动,意似欢舞。大惊而号,物俱不见。

宅仙

予故居赁住邵姓时,常见怪异。一夜,院中唧唧有声,邵隔窗窥视,月色皎皎,有六七女郎,艳妆华服,容并妖冶,围坐一大几。酒炙纷陈,馔似精美。持牡丹一朵,飞觞传令,谈笑不休。惜邵中馁,拥衾而眠,倘近之,则名花倾国,自必称快一时。

仆幼时,随乳母张氏游戏花园中。张坐阶上,予独入空室,见一矮妇人,头梳时妆元宝髻,脑后燕尾高纵三尺许,循墙摇飐,不知何作。急呼张至,则杳。

蜥蜴

中山农夫新婚三日,出耕,使新妇饷。妇羞与夫见,遥望夫耘陇畔,即近处有老槐垂阴数亩,意夫当憩于此,遂置馔树下,不告而返。日卓午,农饥,不见来馌,焦急。寻至林间,见篮盛陶器,黎黍蒸蒸,因会意,乃取食焉。食已,腹痛如割,罢耕归家,暴卒。农夫父母疑妇毒之,忿鸣于官。拘妇审讯,妇泣曰:“三日夫妇,有何怨仇?顾食既吾饷,谓非吾所毒也,百舌何能辩?妇知罪矣,请执之,夫死又何乐于生!”宰囚妇。既而悔之,乃提妇复讯。妇以情告。宰往验其处,见古槐阴翳,其心半空,令役以瓶粥置树下,遥坐以观。有蜥蜴长数尺,蜿蜒自孔中出,探首瓶中嗅粥。须臾,登树而遁。隶白宰,宰以粥饲犬,犬毙。因悟蜥蜴毒涎,农误食而死之也。妇冤乃白,官焚其树。

铁佛

东光县铁佛,旁配黄铜罗汉十八尊,灿烂如金。夜有群盗窃取一尊,载以小车。将行,忽迷道路,极力推挽,奔波颇远。及天明,则仍在庙中,为僧见,执送有司。

雷报某甲,都中富室仆也。主人死,遗产甚多。家中惟主母与少主,甫四五岁,一切家事俱付仆经纪。甲欺其孤寡,盗卖田产,怀赀遁去,与其党往关外贩猪。途遇暴雨,趋避林麓。忽巨雷作响,声振山谷,猪惊窜千百头,一时星散,无一存者。甲等力莫能追,恼恨而返,赤贫如昔。闻者快之。

魅戏

邑西南有小村共四十余户。每晚,村中小儿群戏月下,来聚甚伙。一村叟怪之,曰:“吾村小儿历历可数,何群儿多也?”次夕留意察阅,相识者十九人。再视诸童,顿杳。

怪风

武强张某,耕于长堤。忽旋风蔽天,尘沙中有黑白二巨蟒,粗皆如筒,夭矫相缠。张惊欲遁,风已骤至,卷身风内,颠倒随之。地上荆棘刺肤,痛不可耐。忽摸得一树,急抱之,风遂过,惊定审视,去堤里许。

蓝衣媪

予故居赁与夏姓。夏将迁,移物新第,留一老仆看守余物。夜坐息灯,月朗如昼,见堂中立一蓝衣老妪,白发椎髻,相顾而笑。问为谁,不答,笑如故。身顿矮,渐渐缩入地中,仅露其首,笑容犹可掬也。仆毛发俱悚。未几,金光如电,而媪乌有矣。

申某

申某,燕人,游幕于闽。夜与友斗叶子,局散,各归寝室。申至己斋,门扃闭,室中灯影煌煌。怪而自窗窥视,有一无首妇人,置首案上,双手理发。急返故处,见三友仍在灯前赌戏,骇述其异。邀众往视。众笑曰:“君何少见多怪,我等尽能之。”于是以手承颊,各摘其头,置几上。申惊丧魂魄,飞出衙中。天明贼至,阖署遇难,申独免。

疑案

山左某县妇,传者忘其姓氏。薄暮自母家归,跨黑卫,弟负幞从诸后。路经山中,妇思小解,乃遣弟牵驴俟诸道左,自往丛树深处溺焉。行数武,见老松怪石,环一荒冢,地甚幽僻。溺毕,束衣,忽失其裤,遍觅殊无踪迹。幸长衫蔽体,尚不尽露庐山。匆匆跨卫而归,私告诸夫。夫惊颜如土,云:“予知之,予知之。”摇手戒其勿宣。妇不敢言,终莫解其何故。及夜,扃户同寝。夫酣睡,鼻息如雷,妇恐怖不寐。忽有物震床作响,如坠巨石。急呼夫,莫应,烛之,见利刃如霜,贯夫胸上,牢不可拔。骇极大号,家人奔至,妇为启扃。众视门窗并无盗迹,疑妇所杀,鸣于官。拘妇讯质,妇以失裤事对。官诣验其处,垒垒高冢,封树俨然。拘墓主问故,云有弱女夭亡,瘗此已近十年。每春秋遣人扫墓,他不知也。官告以故,欲发其冢,墓主争辩不许,强而后可。既破棺,棺中并无女尸,一少年和尚,赤身仰卧,身覆红裤,即妇所失之物也。胸上插一利匕首,血迹殷湿如新刺者。众皆愣然,细访远近禅院,并云无是僧徒。而亦无报告者。重重冤苦,事殊怪异,遂悬为疑案。

树妖

赵魁者,武强县学门斗也。夜自小范归,御骡车,云月朦胧,微可辨物。忽林中出一物,状如牛而白色,奔突车前。辕骡骇伏。物直冲车而舞,魁击以鞭,鞭辗转不能着。相持既久,鸡鸣始遁入林中而杳,殆树精也。

金目怪

孟君东园,客冀州,夜休旅馆。忽屋中旋风骤起,一物长如素练,随风旋舞不休。半晌,自窗棂出,风亦飕然随之。俄又从窗左棂中钻入,双目金色,明朗如灯。直逼卧榻。孟投以枕,物惊而遁。

狐仙

沧州王氏,家多狐仙,平昔供奉甚谨。有客寄其厅,主人谆戒备至。客笑不信,诃颇狎虐。主人摇手有怯色,使馆僮来伴寝。客以胆气自矜,力辞去。主人归,客甫就枕,便听堂中作响。忽寝门自辟,有健男四人猝入,曰:“毁谤我辈,聊惩创之。”相与登床,各执客一体,曳至庭中,向空力掷,高过屋脊,飘然若驾云雾。将及地,四人以臂承之,得不坠。如是三四作,虽未跌损,然心胆惊落矣。忽阶上立一叟,白须垂胸,曰:“且勿且勿。够彼消受矣。”置客地上,相与鼓掌而散。客呕吐昏晕,殆不知人。晓为仆人救苏,备言其故。

鼠技

予友人家多鼠,厨间食物多为所啖。有鸡子数枚,亦失去。疑仆食之,仆辩其无。因复以数卵置案上,夜假寐以观之。有二鼠登案,一鼠抱卵仰卧,护以四足,一鼠衔其尾而倒曳之,从案落杌,从杌落地,卵无少损,旋曳之入穴而去。物之智亦巧矣哉!

庞氏

常熟赵抚厅妻庞氏,通诗书,精武技。赵宠任之。性奇悍,反目辄便痛楚,于是畏如虎狼。有四五僚友,不愤其事,欲舌战而折服之。赵苦劝不听,乃结伴至其家。刺入,庞问何事,赵不敢隐,以实对。速客甫入其庭,妻自室出,雄健胜于伟男,指客曰:“有屁快放!”众皆愕然。一豪客曰:“因何日挞尊夫?”曰:“结交懦汉,理合重惩。”客曰:“我何尝懦?”庞遽持白梃逐客,众如鸟散。一年迈马姓者,走稍迟,为妇所擒,裂裤痛撞其后庭,叫苦乞免。妇释之,大笑曰:“老马反为驹,不顾其后矣。”自此无敢作说客者。又数年,暴虐益甚。一日,谓其夫曰:“汝前生虐我,我今生报之,怨已解矣。”登床坦卧。众视妇顶上如烟,绕床三匝,至门,化为青面夜叉,腾空飞去。试扪妇体,已冷如冰,而目瞑矣。

冷香堂

都中某官,好狭斜游。偶与友饮于酒楼,席终,乘醉独往。街市弯环,迥非熟路。至一处,门悬巨灯,署“冷香堂”,欣然独入,一短躯人前导,暗中莫辨颜色。及入室,床上灯火荧然,一女子面壁卧。某曰:“有人来,卧榻尚酣睡耶?”女欠呻起,面貌黄瘦,类久病人,谓某曰:“姑少坐,即唤姊妹辈来。”旋听屟响,一女子搴帘入,身高及床,头大如斗,双目炯炯,光焰四射。俄又来一女,身高如竿,头小如盏,向床并立。某惊晕去。方某之离酒楼也,其仆随之,转盼失所在。寻访几遍,不可得。天晓,见某卧丛冢中,气如丝,灌以姜汁始苏。言之历历。

醉茶子曰:柳巷花街,罕觏佳丽,闻者皆以吾言为矫也。不知冶态妖容,其去鬼正不相远,况鬼而为妓者乎?惊焉致死,犹胜溺焉致死多矣。

猬怪

吾乡士人,春夜读书,闻窗外簌簌叶响。视之,二猬旋转作风,入后院去。士随之,转过墙,化为二老叟,须发苍然,身躯短矮,相顾而笑。士骇问其谁,忽失所在。

蛇卵

曲逆农夫,于野田拾一巨卵,如鹅子而五色,备爱而使鸡伏之,壳破,产一小赤蛇,蜿蜒间,即长数尺,健与鸡斗。急杀之,血碧而腥。或云蛟之属也。

金龟

予友赵印昙幼时,掘地得一物,如龟,方厚四五寸许,遍体金色,炫灿有光,四足齐动。惊顾已杳,或云是太岁也。

四川女

妇人有阴梃阴茄之说,奇而不奇也。梅军门言蜀中某甲,新婚三日,与妇交,势截然断,血流不止而毙。请官检验,仵云:“伤非刀剪,一似口嚼之者。”宰比妇,妇泣云:“交欢之际,因龁断之。”宰忍笑而问曰:“岂含以口乎?”妇忸怩曰:“非也。”再问不答。遣官媪验其阴,则唇包白齿,左右嶙嶙。怪而探之以指,牙陡然合,指几啮而为两。急白于官,官重笞而释之。人妖之奇,乃至如此,即使善战者御之,当亦一败涂地。

醉茶子曰:韩诗云“羡君齿牙牢且洁,大肉硬饼如刀截。”试使喂以饼肉,定如老饕之大嚼也。一笑。

豕舞

邑双忠庙,有穿心阁临街,其下可通往来。陈某者,夜醉归,远见阁上灯烛辉煌,即近则仍黑暗,知为狐仙,欲观其异,乘醉登阁。既上,寂无一物,顿悔欲下,忽楼门中灯光射入,乃屏息伏暗陬。俄有俊仆十余人,挑莲炬入,展席设座,肴酒纷陈。主人导十余客,揖座欢饮,谓仆曰:“招朱家僮来作剧。”仆应诺下楼,引二狡童,婉媚皆如好女,袱出朱袍乌纱二,装饰颇雅,至座前。旁二客吹笙鼓簧,童舞蹈应节。有客善琵琶者,令朱歌而愿和之。二童若不解。又一客笑曰:“如此蠢动,纵勉强能舞,何能歌也。”主人惭,以拳击二童,嗥然长号而仆,化为二豕,冠落地上,硕腹彭彭,犹着朱袍。陈视之不觉失笑,一响,则人物俱杳。细视,东方既白,身踆栏外瓦上,术檐咋咋作响欲折,转侧即堕。狂叫僧至,缘梯下之。尝谓人曰:“虽惊怖欲死,然狐之作剧,亦可观也。”

醉茶子曰:携妓偕优,狂饮拇战,当局者乐此不疲,而旁观者早见哂矣。况客之雅谑,犹不如狐妓之貌,艺更不如猪哉?洵可笑也。

金鸡

长随某,淡泊寡营,不类长安道人。自言昔年寓保定客店,困苦异常,主人每欲逐之。婉言相求,使居后院空室。月明鉴物,愁思未眠,闻窗外蹴践声。视之,一五彩金鸡,雄健无比,以为店中所畜也,不之怪。既而每夕必出,及晓则隐。遂待其来,拔刀逐之,至墙下而没。掘其下,得黄金一锭重五十两,藏诸衣囊,负装而归。觉左手微痛,乃逐鸡时刀所误伤,至家疮大作,几至陨命。卖金调理,金尽疾僡,始信财有定数,不可妄求也。

狐祟

信都刘生,家多狐祟,器物往往自失去。一夜有巨豕二头,奔突院中。刘家固无是畜,怪而击之以砖,遂倒,其一逸去。细视,非豕,乃苇萎,实之以麦,即仓中物也。再察仓中,先二麦萎。皆狐之幻术也。

蛛怪

汤阴某氏女,晚坐庭中,见一火球从檐落,辗转不见。旋有一美少年,神采俊逸,向女调笑,遂与私合。既久,秘不告人。一夕,少年谓女曰:“与卿交好,不图竟遭天怒。明午暴雨,有大蜘蛛伏窗上者,即我是也。如不忘旧好,急以溺器掷空际,可免此劫。”言毕而去。女告母,母衔恨之,豫将诸器藏于秘所。至午,雷雨大作,果有蜘蛛如盘,从空堕伏窗棂上,痴若木鸡,不敢少动。女急寻秽物,猝不可得。忽震雷直击,物毙于地,天亦顿晴。

黄老

邑乔君书年,字鹭汀,为山左县丞,御贼战殁,灵车归里。至静邑唐官屯镇,有仆梦一青衣人,仿佛官隶。询之,云:“予名黄老,天津郡署役也。奉命迎大人柩。”醒而异之。及至津,谒城隍祠,见山门中站像,酷似梦中所见,询诸道士,果名黄老。盖黄固府隶,生时有德,死而为神者也。

醉茶子曰:有善可称,死且不没。况士大夫生为河岳,殁为日星者哉!人生斯世,宜自勉矣。

泥魃

七里海边有魅曰泥魃,状如婴孩,高二尺许,通体红色。每以湿泥投入,中之辄病。畏金铁,闻声即退,亦水鬼之类也。

又有羊魃,状如小羊,长数寸,夜出水边寻食,不为人害。乃羊骨浸水多年,感天地之精气而成者也。

东光女

东光某甲,与村中女子有私,两情欢悦,订以婚娶。甲父为聘邻村女,亦少好,甲与女绝。一日遇于隘巷,女曰:“得新忘旧,君何太忍!”捽至秘所,怨詈不休。甲婉言再四,女怒稍解,诱与交合。女酸泪盈盈,搦其阳曰:“侬之至宝,他人抿之,殊可恼也。”阴以刀藏枕底,事讫,猝握而奄割之。鸡飞卵落,甲负痛而遁。女获禽,如得拱璧,藏诸荷囊,常佩于身,暇时取出玩视,持其柄而摇之,则两旁耳环自击。初,甲狼狈归家,卧床不起,妻问之,不答。血殷席褥,寻毙。翁讼于官,捉凶未获,常比役。役有至戚某,卖饧村巷,至一家,门前有三四女郎游戏。中一少长者艳无比,众呼为姊,向女索钱买饴。女言其无,众云:“荷囊充物如许,何得云无耶?”乃掣其肘而强搜之。既探出,则强强之鹊,臭味已差池矣。众不识,骇曰:“留此败肉,尚堪食耶?”委之于地。女红晕于颊,急拾而藏之,众乃散去。某窥其状,述诸役,役禀于官。拘去一讯,尽得其实,置之于法。

醉茶子曰:爱其阳而割之,与爱其花而折之者无异。当操刀一试,未必非深于情也。然花折而树固无伤,阳亡则人即寻毙。女子之痴且妒,殊可怜而可恨也。独是谋杀戏杀,罪有轻重,我不知为之宰者,以何法处之。

黑妖

邑刘生,忘其名字。夜自塾归,遇一物如巨猿,鹰目炫金,牙粲白,周身黑毛垂三寸许。见刘奋爪欲攫。刘返奔,物追之。街犬惊吠,物越垣登屋而去。

毛某山左毛某,侨居津门。夜行,见一家门外立二差役。一云:“此其时矣。”一云:“渠乃命妇,姑俟彼整束衣裳。”其一忿云:“如此因循,归当受责矣。我自去勾之。”旋从门内引出一妇人,朱袍霞帔,钮犹未结,匆匆随役俱去。毛问夜拘妇女是何公事?三人不答。追至巷外,则杳。乃回款关问故,老仆云:“太夫人才逝世矣。”毛述所见,哀求寄宿。不得已,白诸主人,使二仆送至其家。半月,毛寻卒。

疫鬼

邑城隍祠每四月赛会,邑人戴假面具彩衣持叉,装作魑魅魍魉,即乡傩之遗意也。壬戌岁,大疫流行,五六月犹甚。有宋姓者,夜起街前遗秽,见灯火自西来,有厉鬼数十,状皆奇丑,持叉而过。宋疑为会也,观其去远而返。归述诸友,友惊曰:“此非奏会之时,乌得有是?”宋亦愕然,陡觉身起寒战,吐泻大作,及晓而亡。

狐妻

邑徐某,娶狐为妻,举止如常人,人不知其为狐也。事能前知。徐性喜赌,每出,妻付一囊,局终偿负,探钱恰符其数。生二子,家亦小康,辞徐欲行。留之不可,赠香一炷,裹以重纸,嘱云:“有急难事焚之,则我立至。”出门遽去。越数年,徐遇一人哭泣觅死,询之,云:“某富家之仆也,主人遣予往质金钏,渡河时失之,惧无以偿,惟有一死。”徐怜之,乃云:“随我来,当知钏之所在。”引至其家,出香焚于炉。忽檐际一物,堕如飞鸟,视之,乃其妻也。问:“何事见召?”徐告以故。妻曰:“我以为有急难也,乃细事耳,可令彼于浮桥舱中求之。但此香一焚,他日即不可复至。是亦数也。”浩叹而去。徐告诸其人,果于舱中得之。又数载,徐病危,巫医无术。取余香焚之,不至,遂亡。

涞水盗

涞水某家少妇新死,殓物丰侈。有盗夜发其冢,出尸以带系脑后如环,己亦纳首带中,与尸对立,以便颠倒衣裳。方扶尸起,尸遽伸一拳,其坚如铁,直贯盗胸。盗惊而毙,以项后有带故,相将俱僵立。晓为人见,报官。已而盗苏,备吐其实,重惩系狱焉。

粥厂鬼

丁丑岁暮,饥民流离,官设数十厂施粥留养。时城北广患疫者众。有役夫周德者,除夜侍病人汤水,见一巨鬼高二三丈,头如栲栳,瞋目四顾,焰闪金辉。惊骇欲倒,旋不见。次日,役夫周廷喜执其事,夜又见之,二人皆大病,几乎毙命。是知大劫大难,必有神鬼监察,故每厂动死千余人,非细事也。

大蛇

邑赵翰林世曾,自山左归,晚休旅店,大雨倾盆。忽屋角一砖堕落,有大蛇粗如筒,自砖缺处下,蟠据几上,几察察作响。赵急奔至堂中,呼从人,皆莫之应。雷电绕窗,訇訇不绝。既而雨止,蛇亦不见。视几案倾侧欲折矣。究不知其为龙为蛇也。

小黄人

邑梅某,客开州。馆中孤坐,见砖隙中出一物,长寸许,如人,黄色。转瞬高如人等,遽前相搏,梅即昏不知人。惧迁他室,复见如前,日二三次,不堪其扰。或教以削桃木剑,乘其不意而暴击之。次日,物出,骤以剑击,嘎然而倒,化为黄鼠。杀之,怪绝。后半载,梅方夜卧,忽布帘掀动,一蓝手大如箕,自门外探入。梅大号,手缩去。急治装归里焉。

棺怪

邑王某,将之汤阴。车过旷野,有旋风蔽天而来。中一巨蟒,身粗如梁,尾击车顶,爆然作响,牢几倾覆。风过,蟒亦不见。车辙前有一物高尺许,形略似人,其行踯躅。车夫追近,以脚踢之,物急奔而没。晚至旅邸,车夫脚暴肿,痛如被杖,医治半载始瘥。询之土人,云:“是处有棺怪,幻形不一,常出为祟焉。”

鬼哭

河间宋某,妻死,停柩于室。遗一幼女,无人养育,乃寄居于戚家。宋独出贸易,烦二乡人守其空宅。夜间闻室中泣声,不以为怪。无何,每夜皆然,遂寻宋而告以故。宋归闻泣声,颇类亡妇,细辩之,乃呼其女之小字而哭也。夜静无人,声益悲楚。宋感恸,如割肺肝,明日思剖其棺,冀妇苏重为夫妇。友谏曰:“鬼神之德无常,焉有死经半载而生者?是必妖物所凭。君不可冒昧轻信,恐为所祸,悔难追也。”因循数日,声倍高朗,居然从室而哭于庭。邻里共闻,佥畏恶之,劝宋速葬,宋不忍也。众鸣于官,官遣二役逻守,察其虚实。役操兵而往,伏于停灵之复室。夜闻声自棺出,绕屋而走,无何,出堂门而步于庭。二人破窗私窥,星光下仿佛妇人。及走至窗前,则遍体毛毳,状如巨犬,人立而行,仰面犹号泣也。急发火枪,一击而中,嗥嗥长鸣,越垣而遁。时村人恐二役有失,早聚众人持械于门外。众闻枪响,俱惊顾,见一物自墙跃下。甫及地,众刀剑齐下,毙之,乃白狐也。怪遂绝焉。

树哭

邑韩氏庭中有古树,植已百年,每家有丧事,树预于前数日枝柯摇动,洒洒滴水,有如暴雨,人谓之树哭。后迁他姓,恶欲伐之,树忽訇訇雷吼,三日不休,慎而止焉。其家少妇产一子,无首,腹中有弯骨。细视,乃一铜钩。众莫知其故。初生时,四肢举动,越一夕始亡。或以为树妖所感也。

画妖

邑王姓,居室精洁,床头悬美人画一轴,笔墨精巧,粉黛如生。一夕,王他出,其妻对灯独坐,见系帐长绠影拖美人颈下,状如投缳。惊疑间,美人自纸下,颔悬绳上,旋转不休。惧而大号,其夫适归,备言其状。王投画于火。后数日,梦美人怒谓王曰:“我偶戏秋千,何于尔事,而毁我之形!此惨毒之仇,誓必相报。”遽以手扼其喉。惊寤,自此患病而亡。

醉茶子曰,粉黛如生,呼之欲下,真令人夸丹青笔妙,而想念真真也。奈何红颜为厉,作怪骇人,其遭焚身之祸不亦宜哉!而犹挟私仇以逞报复,其不能自咎也甚矣。

张孝子

张孝子,未详其郡邑名字。其父卒于津,瘗诸城西义阡。后数载,张至,寻其父柩。义阡中司事者稽旧册,得知瘗所。开圹见棺,棺前字迹磨灭,未敢认也。张伏地哀求。司事曰:“土蚀剥落,予将奈何?”张计穷,焚香哭拜于城隍神前,三昼夜不倦。旋到柩前,哭拜如前状。义阡中司事遣二人侍其侧,防豺狗之伤人也。如是三昼夜,二人颇烦。忽一紫衣童子,神采俊逸,谓二人曰:“彼因何事而哭拜乃尔?”二人为述颠末。童子指柩曰:“尔等皆呆耶?分明字迹,何使云无?”乃高声朗诵之。三人拭目细视,果如童言。回顾童子,已失所在。张迁父柩归里焉。是知童子神人,缘张纯孝所感,故指迷也。

刘晖

亳州刘晖,食鱼骨鲠于喉,咯出一物,状如鱼目,莹洁而圆。拾置几上,倏然分为两,又分为数十块,宛转俱化为人,长寸许,坐者、卧者、行者,来往纷纷。刘急捕之,皆遁去,仅获其一。置砚池中,日饭米一颗,爱如奇珍,作绿纱小帐以护之。欲为之置床榻、制衣履,而小人毙。刘甚怏怏,举置笔床上。忽见前者数人,素衣而至,向尸饮泣甚悲。刘无言,以觇其变。旋有四人舁一小棺,朱漆明净,纳小人于其中,合棺,众人拥簇而去。至几下,遂失所在。

吴某

邑宋氏仆吴某,骑行旷野。忽见一妇人飞行空际,袒臂露胸,肤白如粉,颈上横插霜刃,血痕殷湿,髻发蓬松,红裙拖曳。吴大惊,几乎堕马。转瞬飞入云端矣。其亦夜叉之类欤?

旱魃房山亢旱,有术人云:“西山冢中,有僵尸变为旱魃。”为乡人指其处。议共发之,坟主不许,众鸣于官。官不能禁,谓术人曰:“众惑汝言,牢不可破。若无旱魑,坐汝以盗坟罪。”术人力白其不诬。乃开圹,则一空棺,板有巨孔。棺旁卧一物如人,遍体绿毛,长寸许,双目赤如灯火,见人起立欲遁。众缚而焚之。未几大雪。土人云:“每阴云四布,辄有白气自坟中出,即时晴朗。”固不必因术人之言而始信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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