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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溫陵集卷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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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虞後學顧大韶仲恭校

書答二

◆書答二

答耿中丞

又答耿中丞

與楊定見

與焦從吾

又與從吾

又與從吾孝廉

復耿中丞

復京中友朋

又答京友

復宋太守

答耿中丞論淡

答劉憲長

答周友山

答周柳塘

與耿司寇告別

○答耿中丞

昨承教言深中狂愚之病夫以卒性之真推而廣之與天下為公乃謂之道既欲與斯世斯民共由之則其範圍曲成之功大矣學其可無術歟此公至言也此公所得于孔子而深信之以為家法者也僕又何言哉然此乃孔氏之言也非我也夫天生一人自有一人之用不待取給于孔子而後足也若必待取足于孔子則千古以前無孔子終不得為人乎故為願學孔子之說者乃孟子之所以止于孟子僕方痛憾其非夫而公謂我願之歟且孔子未嘗教人之學孔子也使孔子而教人以學孔子何以顏淵問仁而曰為仁由已而不由人也歟哉何以曰古之學者為已又曰君子求諸已也歟哉惟其由已故諸子自不必問仁于孔子惟其為已故孔子自無學術以授門人是無人無已之學也無已故學莫先于克已無人故教惟在于因人試舉一二言之如仲弓居敬行簡人也而問仁焉夫子直指之曰敬恕而已雍也聰明故悟焉而請事司馬牛遭兄弟之難嘗懷憂惧是謹言慎行人也而問仁焉夫子亦直指之曰其言也言??而已牛也不聰故疑焉而反以為未足由此觀之孔子亦何嘗教人之學孔子也哉孔子未嘗教人之學孔子而學孔子者務舍已而必以孔子為學雖公亦必以為真可笑矣夫惟孔子未嘗以孔子教人學故其得志也必不以身為教于天下是故聖人在上萬物之人得所也久矣所以不得所者貪暴者擾之而仁者害之也仁者以天下之失所也而憂之而汲汲焉欲貽之以得所之域於是有德禮以格其心有政刑以縶其四體而人始大失所矣夫天下之民物眾矣若必欲其皆如吾之條理則天地亦且不能是故寒能折膠而不能折朝市之人熱能伏金而不能伏兢奔之子何也富貴利達所以厚吾天生之五官其勢然也是故聖人順之順之則安之矣是故貪財者與之以祿趨勢者與之以爵彊有力者與之以權能者稱事而官愞者夾持而使有德者隆之虛位但取具瞻高才者處以重任不問出入各從所好各騁所長無一人之不中用何其事之易也雖欲飾詐以投其好我自無好之可投雖欲揜醜以著其美我自無醜之可揜何其說之難也是非真能明明德于天下而坐致太平者歟是非真能不見一絲作為之迹而自享心逸日休之效者歟然則孔氏之學術亦妙矣則雖謂孔子有學有術以教人亦可也然則無學無術則其茲孔子之學術歟公既深信而篤行之則雖謂公自已之學術亦可也但不必人人皆如公耳故凡公之所為自善所用自廣所學自當僕自敬公不必僕之似公也公自當愛僕不必公之賢于僕也則公此行人人有彈冠之慶矣否則同者少而異者多賢者少而愚不肖者多天下果何時而太平乎哉

○又答耿中丞

心之所欲為者耳更不必聞于人之言非不欲聞自不聞也若欲不聞孰若不為此兩者從公决之而已且世間好事甚多又安能一一盡為之邪且夫吾身之所繫于天下者大也古之君子平居暇日非但不能過人亦且無以及人一旦有大故平居暇日表表焉欲以自見者舉千億莫敢當前獨此君子焉稍出其緒餘者以整頓之功成而眾不知則其過人也遠矣譬之龍泉太阿非斬鮫斷犀不輕試也蓋小試則無味小用則無餘他日所就皆可知矣何世之語市井之談耳何足復道之哉然渠之所以知公者其責望亦自頗厚渠以人之相知貴於知心苟四海之內有知我者則一鍾子足矣不在多也以今觀公寔未足為渠之知已夫渠欲與公相從于形骸之外而公乃索之于形骸之內嘵嘵焉欲以口舌辨說渠之是非以為足以厚相知而荅責望于我者之深意則大謬矣夫世人之是非其不足為渠之輕重也審矣且渠初未嘗以世人之是非為一已之是非也若以是非為是非渠之行事斷必不如此矣此尤其至易明焉者也蓋渠之學主于出世故每每直行而無諱今公之學既主于用世則尤宜韜藏固閉而深居迹相反而意相成以此厚之不亦可乎因公言之故爾及之然是亦嘵嘵者知其無益也

○與楊定見

此事大不可世間是非紛然人在是非塲中安能免也于是非上加起買好遠怨等事此亦細人常態不足怪也古人以真情與人卒至自陷者不知多少祗有一笑為無事耳今彼講是非而我又與之講是非講之不已至于爭辨人之聽者反不以其初之講是非者為可厭而反厭彼爭辨是非者矣此事昭然但迷在其中而不覺耳既惡人講是非矣吾又自講是非講之不已至于爭爭不已至于失聲失聲不已至于為讐失聲則損氣多講則損身為讐則失親其不便宜甚矣人生世間一點便宜亦自不知求豈得為智乎且我以信義與人交已是不智矣而又責人之背信背義是不智上更加不智愚上加愚雖稍知愛身者不為而我可為之乎雖稍知便宜者必笑而可坐令人笑我乎此等去處我素犯之但能時時自反而克之不肯讓便宜以與人也千萬一笑則當下安妥精神復完胸次復舊開爽且不論讀書作舉業事只一場安穩睡覺便屬自已受用矣此大可嘆事大可恥事彼所爭與誣者反不見可嘆可恥也

○與焦從吾

此間自楚倥去後寥寥太甚因思向日親近善知識時全不覺知身在何方相看度日真不知老之將至蓋真切友朋死生在念萬分精進亦自不知故耳自今寔難度日矣去年十月曾一到亭州以無處舘宿不數日即回今春三月復至此中擬邀無念曾承菴汎舟白下與兄相從夫兄以蓋世聰明而一生全力盡向詩文草聖塲中又不幸而得力故於死生念頭不過一分兩分微而又微也如此且當處窮之日未必能為地主是以未敢决來然念兄寔不容不與弟會者兄雖強壯然亦幾于知命矣此時不在今他年功名到手事勢益忙精力漸衰求文字者造門日益眾恐益不暇為此矣功名富貴等平生盡能道是身外物到此反為主而性命反為賓奈之何我與兄相處惟此一事故不覺如此

○又與從吾

無念來歸得尊教今三閱月矣絕無音使豈科塲事忙不暇作字乎抑湖中無鴻鴈江中少鯉魚也都院信使不斷亦可附之難曰不便也此中如坐井舍無念無可談者雖時時對古人終有眼昏氣倦時想白下一字如萬金兄何故靳不與邪念弟寔當會兄古人言語多有來歷或可通千古未必可通于今者時時對書則時時想兄願得侍兄之側也此弟之不可少兄者山也學問一事至今未了此弟之不可少兄者二也老雖無用而時時疑著三聖人經綸大用判若黑白不啻千里萬里但均為至聖未可輕議之此又弟之不可少兄者三也若夫目擊圶道晤言消憂則半刻離兄不得此弟之所以日望兄往來佳信也聞霍丘有高中門生便一往賀順道至此慰我渴懷然後赴京不亦可歟萬勿以多事自托也福建錄孝弟策冠絕當與陽明山東試錄並傳朱紫陽斷案至引伯玉四十九孔子七十從心真大手段大見識弟向云善作者純貶而褒意自寓純褒而貶意自存是也兄于大文章殊佳如碑記待作絕可蘇長公片言隻字與金玉同聲雖千古未見其比則以其胸中絕無俗氣下筆不作尋常語不步人腳故耳如大文章終未免有依倣在後輩有志向者何人暇中一一示我我亦愛知之世間無根器人莫引之談學彼不為名便是為利無益也

○又與從吾孝廉

經云塵勞之儔為如來種彼真正具五力者向三界中作如意事入魔王侶為魔王伴全不覺知是魔與佛也願兄早了業緣速登上第完世間人了出世法乃見全力云近居龍湖漸遠城市比舊更覺寂寞更是弟之晚年便宜處耳嘗謂百姓生而六十便免差役蓋朝廷亦知其精力既衰放之閒食全不以世間事責問之矣而自不知暇逸可乎夕明集無可觀者只有一件最得意事昔时讀謝康樂自負慧業文人頗疑其誇日于集中見其辨學諸篇乃甚精細彼其自志學之年即事遠公得會道生諸名侶其自負固宜然則陶公雖同時亦寔未知康樂矧遺民諸賢哉謝公寔重遠公遠公寔雅愛謝公彼謂嫌其心襍不許入社者俗士之妄語耳遠公甚愛賢所見亦高觀其與人書委曲過細唯恐或傷况謝公聰悟如是又以師道書遠公遠公安忍拒之千載高賢埋沒至今得我方爾出見于世此一喜也王摩詰以詩名論者雖謂其通于禪理猶未遽以真禪歸之况知其文之妙乎蓋禪為詩所掩而文章又為禪所掩不欲觀之矣今觀六祖塔銘等文章清妙豈减詩才哉此又一喜也意欲別集儒禪一書凡說禪者依世次彙入而苦無書有者又多分散如楊億張子韶王荊公文文山集皆分散無存若僧禪則專集僧語又另為一集與儒禪並行大約以精切簡要為貴使讀者開卷了然醍醐一味入道更易耳華嚴合論精妙不可當一字不可改易蓋又一華嚴也如向郭註莊子不可便以莊子為經向郭為註如左丘明傳春秋不可便以春秋為經左氏為傳何者使無春秋左氏自然流行以左氏又一經也使無莊子向郭自然流行以向郭又一經也然則執向郭以解莊子據左氏以論春秋者其人為不智矣

○復耿中丞

四海雖大而朋友寔難豪士無多而好學者益鮮若夫一往參詣務于自得直至不見是而無悶不見知而不悔者則令弟子庸一人寔當之而今不幸死矣僕尚友四方願欲生死于友朋之手而不可得故一見子庸遂自謂可以死矣而詎意子庸乃先我以死也邪興言及此我懷何如也公素篤于天倫五內之割不言可知且不待遠求而自得同志之朋于家庭之內祝予之嘆豈虛也哉屢欲附一書奉慰第神緒忽忽自心且不能平而敢遽以世俗遊詞奉勸于公也邪今已矣惟念此問學一事非小小根器者所能造詣耳夫古人明以此學為大學此人為大人矣夫大人者豈尋常人之所能識邪當老子時識老子者惟孔子一人當孔子時識孔子者又止顏子一人蓋知已之難如此使令弟子庸在時若再有一人能知之則亦不足以為子庸矣嗟嗟勿言之矣今所憾者僕數千里之來直為公兄弟二人耳今公又在朝矣曠然離索其誰陶鑄我也夫為學而不求友與求友而不務勝已者不能屈恥忍痛甘受天下之大鑪錘雖曰好學吾不信也欲成大器為大人穪大學可得邪

○復京中友朋

來教云無求飽無求安此心無所繫著即便是學註云心有在而不暇及若別有學在非也就有道則精神相感此心自正若謂別出所知見相正淺矣又云苟志于仁矣無惡也惡當作去聲即候明撻記第欲並生讒說殄行猶不憤疾于頑可見自古聖賢原無惡也曰舉直錯諸枉錯非舍弁之蓋錯置之錯也即諸枉者亦要錯置之使之得所未忍終弁也又曰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只此一親字便是孔門學脉能親便是生機些子意思人人俱有但知體取就是保任之擴充之耳來示如此敢以寔對夫曰安飽不求非其性與人殊也人生世間惟有學問一事故時敏以求之自不知安飽耳非有心于不求也若無時敏之學而徒用心于安飽之間則偽矣既時敏于學則自不得不慎于言何也吾之學未曾到手則何敢言亦非有意慎密其間而故謹言以要譽于人也今之敢為大言便偃然高坐其上必欲為人之師者皆不敏事之故耳夫惟真寔敏事之人豈但言不敢出食不知飽居不知安而已自然奔走四方求有道以就正有道者好學而自有得大事到手之人也此事雖大而路徑萬千有頓入有漸入漸者雖迂遠費力猶可望以深造若北行而南其轍入海而上太行則何益矣此事猶可但無益耳未有害也苟一入邪途豈非求益反損所謂非徒無益而又害之者乎是以不敢不就正也如此就正方謂好學方能得道方是大事到手方謂不負時敏之勸矣如此則我能明明德既能明德則自然親民如向日四方有道為我所就正者我既真切向道彼决無有厭惡之理决無不相親愛之事决無不吐肝露胆與我共證明之意何者明明德者自然之用固如是也非認此為題目為學脉而作意以為之也今無明明德之功而遽曰親民是未立而欲行未走而欲飛且使聖人明明德喫緊一言全為虛說矣故苟志于仁則自無厭惡何者天下之人本與仁者一般聖人不曾高眾人不曾低自不容有惡耳所以有惡者惡鄉愿之亂德惡久假之不歸名為好學而寔不好學者耳若世間之人聖人與仁人胡為而惡之哉蓋已至于仁則自然無厭惡已能明德則自能親民皆自然而然不容思勉此聖學之所以為妙也故曰學不厭知也教不倦仁也性之德也合內外之道也故時措之宜也何等自然何等不容已今人把不厭不倦做題目在手裏做安能做得成安能真不厭不倦也聖人只教人為學耳寔能好學則自然到此若不肯學而但言不厭不倦則孔門諸子當盡能學之矣何以獨稱顏子為好學也既稱顏子為好學不厭而不曾說顏子為教不倦者可知明德親民教立而道行獨有孔子能任之雖顏子不敢當乎此矣今人未明德而便親民未能不厭而先學不倦未能慎言以敏于事而自謂得道肆口妄言之不恥未能一日就有道以求正而便以有道自居欲以引正于人人吾誠不知其何說也故未明德者便不可說親民未能至仁者便不可說無厭惡故曰母友不如已者以此慎交猶恐有便辟之友善柔之友故曰賜也日損以其悅與不若已者友耳如之何其可以妄親而自處于不聞過之地也乎故欲敏事而自明已德須如顏子終身以孔子為依歸庶幾無失身之悔而得好學之寔若其他弟子則不免學夫子之不厭而已學夫子之不倦而已畢竟不知夫子之所學為何物自已之所當有事者為何事雖同師聖人而卒無得焉者豈非以此之故與吁當夫子時而其及門之徒已如此矣何怪于今何怪于今吁是亦予之過望也深可惡也

○又答京友

善與惡對猶陰與陽對柔與剛對男與女對蓋有兩則有對既有兩矣其勢不得不立虗假之名以分別之如張三李四之類是也若謂張三是人而李四非人可與不但是也均此一人也初生則有乳名稍長則有正名既冠而字又有別號是一人而三四名稱之矣然稱其名則以為犯諱故長者咸諱其名而稱字同輩則以字為嫌而稱號是以號為非名也若以為非名則不特號為非名字亦非名諱亦非名自此人初生之時則已未嘗有一名字夾帶將來矣胡為乎而有許多名又胡為乎而有可名與不可名之別也乎若直曰名而已則諱固名也字亦名也號亦名也與此人原不相干也又胡為而諱胡為而不諱也乎甚矣世人之迷也然猶可委曰號之稱美而名或不美焉耳然朱晦翁之號不美矣朱熹之名美矣熹者光明之稱而晦者晦昧不明之象朱子自謙之號也今丈稱晦菴則學者皆喜若穪之曰朱熹則必甚奴而按劍矣是稱其至美者則以為諱而舉其不美者則反以為喜是不欲朱子美而欲朱子不美也豈不亦顛倒之甚與近世又且以號為諱而直穪曰翁曰老矣夫使翁而可以尊人則曰爺曰爹亦可以尊人也若以為爺者奴隷之稱則今之子稱爹孫稱爺者非奴隷也爺之極為翁爹之極為老稱翁穪老者非奴隷事獨非兒孫事乎又胡為而舉世皆與我為兒孫也邪近世稍知反古者至或同儕相與呼字以為不俗吁若真不俗穪字固不俗稱號亦未嘗俗也蓋直曰名之而已又何為乎獨不可同干俗也吾以謂穪爹與稱爺亦無不可也由是觀之則所謂善與惡之名率若此矣蓋惟志于仁者然後無惡之可名此蓋自善惡未分之前言之耳此時善且無有何有于惡也邪噫非苟志于仁者其孰能知之苟者誠也仁者生之理也學者欲知無惡乎其如志仁之學吾未之見也與哉

○復宋太守

千聖同心至言無二紙上陳語皆千聖苦心苦口為後賢後人但隨機說法有大小二乘以待上下二根耳苟是上士則當究明聖人上語若甘為下士只作世間完人則不但孔聖以及上古經籍為當服膺不失雖近世有識名士一言一句皆有切于身心者皆不可以陳語目之也且無徵不信久矣苟不取陳語以相證恐聽者益以駭愕故凡論說必據經引傳亦不得已焉耳今據經則以為陳語漫出胸臆則以為無當則言者亦難矣凡言者言乎其不得不言者也為自已本分上事未見親切故取陳語以為考驗庶幾若合符抍耳非有閑心事閑工夫欲替古人擔憂也古人往矣自無憂可擔所以有憂者謂于古人上乘之談未見有契合處是以日夜焦心見朋友則共討論况兄為真切友朋安得汎汎焉而不相探討乎若只作一世完人則千古格言盡足受用半字無得說矣所以但相見便相訂證者以心志頗大不甘為一世人士耳兄若恕其罪而取其心則弟猶得免于罪責如以弟為大言不慚貢高矜已則弟之終將緘默亦容易耳

○答耿中丞論淡

世人白晝寐語公獨於寐中作白晝語可謂常惺惺矣周子禮于此淨業亦見得分數明但不知湔磨刷滌之云果何所指也夫古之聖人蓋嘗用湔刷之功矣但所謂湔磨者乃湔磨其意識所謂刷滌者乃刷滌其聞見耳若當下意識不行聞見不立則此皆為寐語矣但有纖毫便不是淡非常惺惺法也蓋必不厭然後可以語談故曰君子之道淡而不厭若苟有所忻羡則必有所厭舍非淡也又惟淡則自然不厭故曰我學不厭若以不厭為學的而務學之以至于不厭焉則終不免有厭時矣非淡也非虞廷精一之旨也蓋精則一一則純不精則不一不一則襍襍則不淡矣由此觀之淡豈可以易言乎是以古之聖人終其身于問學之塲焉講習討論心解力行以至于寢食俱廢者為淡故也淡又非可以智力求淡又非可以有心得而其所以不得者有故矣蓋世之君子厭常者必喜新而惡異者則又不樂語怪不知人能放開眼目固無尋常而不奇怪亦無奇怪而不尋常也經世之外寧別有出世之方乎出世之旨豈復有外于經世之事乎念彼達士宏識一見虞廷揖讓便與三盃酒齊觀巍巍堯舜事業便與太虛空浮雲並壽無他故焉其見大也見大故心泰心泰故無不足既無不足矣而又何羡邪若祗以平日之所飫聞習見者為平常而以其罕聞驟見者為怪異則怪異平常便是兩事經世出世便是兩心勳華之盛揖遜之隆比之三家村裏甕牖酒人真不啻其幾千萬里矣雖欲淡得與雖欲無然歆羡又將能與此無他其見小也願公更不必論湔磨刷滌之功而惟直言問學開大之益更不必慮虗見積習之深而惟切究師友淵源之自則康節所謂玄酒味方淡大音聲正希者當自得之不期淡而自淡矣不亦庶乎契公作人之微旨而不謬為常惺惺語也邪

○答劉憲長

自孔子後學孔子者便以師道自任未曾一日為人弟子便去終身為人之師以為此乃孔子家法不如是不成孔子也不知一為人師便只有我教人無人肯來教我矣且孔子而前豈無聖人要皆遭際明時得位行志其不遇者如太公八十以前傳說販築之先使不遇文王高宗終身渭濱老叟豈穴胥靡之徒而已夫誰知之彼蓋亦不求人知也直至孔子而始有師生之名非孔子樂為人師也亦以逼迫不過如關令尹之遇老子攔住當關不肯放出不得已而後授以五千言文字耳但老子畢竟西遊不知去向惟孔子隨順世間周遊既廣及門漸多又得天生聰明顏子與之辨論東西遨遊既無好興有賢弟子亦足暢懷遂成師弟名目亦偶然也然顏子沒而好學遂亡則雖有弟子之名亦無有弟子之寔矣弟每笑此等輩是以情愿終身為人弟子不肯一日為人師父茲承遠使童子前來出家弟謂剃髮未易且令觀政數時果發願心然後落髮未晚縱不落髮亦自不妨在彼在此可以任意乃為方便不必立定跟腳也蓋生死事大非辦鐵石心腸未易輕造如果真怕生死在家出家無有異目今巍冠博帶多少肉身菩薩在于世上何有弃家去髮然後成佛事乎如弟不才資質魯鈍又性僻嬾倦于應酬故托此以迯非謂真寔究竟當如是也如丈朴寔英發非再來菩薩而何若果必待功成名遂乃去整頓手腳晚矣今不必論他人即今友山見在西川他何曾以做官做佛為兩事哉得則頓同諸佛不理會則當面錯過但不宜以空談為事耳

○答周友山

劉玉屏回頗有夔府麪得以甘口但無多耳所諭豈不是第各人各自有過活物件以酒為樂者以酒為生如某是也以色為樂者以色為命如某是也至如種種或以博奕或以妻子或以功業或以文章或以富貴隨其一件皆可度日獨予不知何說專以良友為生故有之則樂舍之則憂甚者馳神于數千里之外明知不可必得而神思奔逸不可得而制也此豈非天之所獨苦邪無念已往南京庵中甚清氣楚侗回雖不曾相會然覺有動移處所憾不得細細商確一番彼此俱老矣縣中一月間報赴閻王之召者遂至四五人年皆未滿五十令我驚憂又不免重為楚侗老子憂也蓋今之道學亦未有勝楚侗老者叔臺想必過家過家必到舊縣則得相聚也

○答周柳塘

伏中微油秋候自當清泰弟苦不小洩是以火盛無之奈何耳樓下僅容喘息念上天降虐祗為大地人作惡故重譴之若不勉受酷責是愈重上帝之怒也有飯吃而受熱比空腹受熱者何如以此思之故雖熱不覺熱也且天灾時行人亦難迯人人亦自有過活良法所謂君子用智小人用力彊者有搬運之能弱者有就食之策自然生出許多計智出來至最下者無力無策又自有身任父母之憂者大為設法區處非我輩並生並育之民所能與謀也蓋自有受命治水之禹承命教稼之稷自然當任已饑已溺之事捄焚拯溺之憂我輩安能代大匠斲哉我輩惟是各親其親各友其友各自有親友各自相告訴各各盡心量力各相捄助以過此時艱難耳若非吾親友非吾所能謀亦非吾所宜謀也何也願外之思出位之誚也

○與耿司寇告別

新邑明睿唯公家二三子姪可以語上者可與言而不與之言失人此則不肖之罪也其餘諸年少或聰明未??戈或志向未專所謂不可與言而與之言則為失言此則僕無是矣雖然寧可失言不可失人失言猶可失人豈可乎哉蓋人才自古為難也夫以才人難得如此苟幸一得焉而又失之豈不憾哉嗟夫顏子沒而未聞好學在夫子時固已苦于人之難得矣况今日乎是以求之七十子之中而不得乃求之于三千之眾求之三千而不得乃不得已焉周流四方以求之既而求之上下四方而卒無得也于是動歸予之嘆曰歸與歸與吾黨小子亦有可裁者其切切焉唯恐失人如此以是知中行真不可以必得也狂者不蹈故襲不踐往迹見識高矣所謂如鳳皇翔于千???之上誰能當之而不信凡鳥之平常與已均同於物類是以見雖高而不寔不寔則不中行矣狷者行一不義殺一不辜而得天下不為如夷齊之倫其守定矣所謂虎豹在山百獸震恐誰敢犯之而不信凡走之皆獸是以守雖定而不虗不虗則不中行矣是故曾點終于狂而不寔而曾參信道之後遂能以中虛而不易終身之定守者則夫子來歸而後得斯人也不然豈不以失此人為憾乎哉若夫賊德之鄉愿則雖過門而不欲其入室蓋拒絕之深矣而肯遽以人類視之哉而今事不得已亦且與鄉愿為侶方且盡忠告之誠欲以納之于道其為所讐疾無足怪也失言故耳雖然失言亦何害乎所患惟恐失人耳苟萬分一有失人之悔則終身抱痛死且不瞑目矣蓋論好人極好相處則鄉愿為第一論載道而承千聖絕學則舍狂狷將何之乎公今宦遊大半天下矣兩京又人物之淵左顧右盻招提接引亦曾得斯人乎抑求之而未得也抑亦未嘗求之者與抑求而得者皆非狂狷之士縱有狂者終以不寔見弁而清如伯夷反以行之似廉潔者當之也審如此則公終不免有失人之悔矣夫夷齊就養于西伯而不忍幸生于武王父為西伯則千里就食而甘為門下之客以其能服事殷也子為周王則寧餓死而不肯一食其土之薇為其以暴易暴也曾元之告曾子曰夫子之病亟矣幸而至于旦更易之曾子曰君子之愛人以德世人之愛人以姑息吾何求哉吾得正而斃焉斯已矣元起易簀反席未安而沒此與伯夷餓死何異而可遂以鄉愿之廉潔當之也故學道而非此輩人終不可以得道傳道而非此輩人終不可以語道有狂狷而不聞道者有之矣未有非狂狷而能聞道者也僕今不久將告別矣數年蒙愛感恩難酬故復致意于狂狷與夫失人失言之輕重者亦謂惟此可以少荅萬一云爾賤眷思歸已甚不得已欲遣之僕則行遊四方効古人之求友蓋孔子求友之勝已者欲以傳道所謂智過于師方堪傳授是也吾輩求友之勝巳者欲以證道所謂三上洞山九到投子是也

李溫陵集卷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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