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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隐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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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且撇开那关于活动与孤寂生活的详细比较,至于野心与贪婪用以掩饰自己的这句好听的话:“我们生来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大众”,让我们大胆诉诸那些在漩涡里的人们。让他们扪心自问,究竟那对于职位、任务和世上许多纠纷的营求,是否刚好相反,正是为假公以济私。现在一般人藉以上进的坏方法很清楚地告诉我们,那目的殊不值得。让我们回答野心,说令我们爱好孤寂的正是它自己,因为还有比它更躲避人群的么?还有比它更寻找活动的余地的么?无论什么地方都有行善和作恶的机会。不过,假如比雅斯(bias)这一句话说得对:“最恶的部分占最大部分”,或者《传道书》里这句:“一千人中没有一个良善的。”

善人何少?充其量

不过如第比斯的城门

或尼罗河的出口(尤维纳利斯juvénal)

那么和群众接触真是再危险不过。我们不学步于恶人便得憎恶他们。两者都危险:因为恶人占多数而仿效他们,或者因为他们不类似而憎恶大多数人。

那些航海的商人留心那些与他们同舟的人是否淫佚、亵渎、凶顽,把这群人看作不祥实在很对。所以比雅斯很诙谐地对那些和他同在大风中疾声呼救于神明的人说:“住口,省得他们知道你们和我同在这里。”

还有一个更确切的例子:代表葡萄牙王曼努埃尔一世驻印度的总督阿尔布克尔克(albuquerque),当船快沉的时候,把一个幼童托在肩上,唯一的目的是:他们的命运既联在一起,幼童的天真可以作为他对于神恩的保证和荐书,使他得到安全。

这并非说哲人不能到处都活得快乐,甚至孤独一人在朝廷的广众中。不过如果可以选择,他就会说,连他们的影子也不要看。不得已时,他会忍受前者,但是如果由他作主,他就选择后一种。如果他还得和别人的恶抗争,就会觉得自己还没有完全免除恶。

卡隆达斯(charondas)把那被证实常和恶人往来的人当恶人惩罚。

再没有比人那么不宜于交际而又善于交际的:前者因为他的恶,后者因为他的天性。

我觉得安提斯泰尼(antisthène)并没有圆满答复那责备他好交结小人的人,他说:“医生们也常在病人中过活。”因为如果他们帮助病人复元,却要由疾病的传染、习见和接触而损害自己的康健。

现在,一切隐逸的目的,我相信都是一样的:要更安闲、更舒适地生活。可是我们并不常找寻正当的路。我们常以为已放下了一切事务,实则不过改换而已。治理一家的烦恼并不比治理一国轻多少:心一有牵挂,便整个儿放在上面。家务虽没有那么重要,却不因此减少了烦恼。而且,我们虽然已经摆脱了朝廷或集市,却不曾摆脱我们生命的主要烦恼。

心灵的宁静,由于理性与智慧

并非由于汪洋大海的旷观。(贺拉斯)

野心、贪婪、踌躇、恐惧和淫佚并不因为我们迁徙而离开我们,

黑色的忧愁坐在骑士的背后。(贺拉斯)

它们甚至追随我们到修道院和哲学院里。沙漠、石岩、苦行僧的发衣和禁食都不能帮助我们摆脱:

他胁下带着致命的利矢。(维吉尔)

有人对苏格拉底说,某人旅行之后无论哪方面都不见得有改进。他答道:“有什么稀奇!他把自己一块带去。”

在别的太阳下我们何所求?

谁放逐自己,放得下自己?(贺拉斯)

如果我们不先把自己和灵魂的重负卸下,走动将增加它的重量。正如船停泊的时候,所载的货物便显得没有那么壅塞。给病人换地方,对于他害多于益。走动把恶摇到囊底,正如木桩愈摇愈深入、愈牢固一样。所以单是远离众生还不够,单是迁移地方也不够,我们得要把我们里面的凡俗习性涤除,得要杜门隐居,恢复自主。

你说:“我已经打破我的桎梏!”

不错!试看那亡命的狗,

即使它咬断了铁链

圈儿可不是还挂在颈后!(佩尔西乌斯perse)

我们把自己的桎梧带走,这并非绝对的自由,我们依旧回顾我们留在后面的东西,我们的脑袋还给充塞着。

除非心灵澄净,什么险都不要去冒,

什么冲突也不在我们胸中乱捣,

什么焦急和恐怖也不把我们煎熬,

还有奢侈、淫佚、恼怒和骄傲,

和那懒惰、贪婪、卑鄙与无行,

将怎样地把我们践踏蹂躏!(卢克莱修)

我们的病植根在灵魂里,而灵魂又避不开自己,

病在灵魂里,她怎能逃避?(贺拉斯)

所以我们得要把灵魂带回来,隐居在自己里面,这是真隐逸。就在城市和宫廷里也可以享受,不过离开则更如意。

现在,我们既然要过隐逸的生活,并且要息交绝游,让我们使我们的满足全靠自己吧,让我们割断一切维系于别人的羁绊吧,让我们克服自己以至于能够真正独自儿活着,而且快乐地活着吧。

斯提尔庞(stilpon)从他的被烧的城里逃出来,妻子、财产全丢了。德米特里一世(demetrios ier)看见他站在故乡的废墟中,脸上毫不变色,问他有没有损失,答道:没有,多谢上帝,他并没有丢掉他自己什么东西。这正是哲学者安提斯泰尼的意思,当他诙谐地说:“人应该带些可以浮在水面的粮食,以便沉船的时候可以藉游泳来自救。”

真的,一个明哲的人决不会失掉什么,如果他还有自己。当诺拉城给野蛮人毁坏之后,当地的主教保林(paulin)丧失了一切而且身为俘虏,这样祈祷上帝:“主呵,别使我感到有所损失,因为你知道他们并没有触着我什么。”那令他富有的财富,那令他善良的产业还丝毫无损。这就是所谓善于选择那些可以免除灾劫的宝物,把它们藏在无人可到,而且除了自己,无人能泄漏的地方了。

如果可能,我们应该有妻子、财产,尤其是康健。可是别要粘着得那么厉害,以致我们的幸福倚靠它们。我们得要保留一所“后栈”,整个属于自己的,整个自由的,在那里,我们建立自己的真正自由,更主要的是建立自己的退隐与孤寂。在里面,我们日常的晤谈和自己进行,而且那么秘密,简直没有和外界往来或接触的东西可以插足。在里面,我谈笑一若妻子、产业和仆从都一无所有。这样,当我们一旦丧失它们的时候,不能倚靠它们于我们就不新奇了。我们有一颗可进可退的灵魂,可以自我作伴,并且拥有能攻能守、能予能取的器械,不必担心在这隐逸里会沦于那无聊的闲散,

你要在孤寂里自成一世界。(提布卢斯)

“德行,”安提斯泰尼说,“自足于己:无规律,无语言,无效果。”

我们日常的举动,千中无一与我们相干的。你眼前那个人,爬着颓垣,狂怒而且失了自主,冒着如雨的枪弹的。还有另一个,满身疤痕,饿到打寒噤而且面色灰白了,誓死也不愿给他开门。你以为他们是为自己么?也许为了一个他们从未见面的人,而且是对于他们的命运漠不关心,同时还沉溺于荒淫与佚乐里的人。还有这一个,肮脏、眼泪鼻涕淋漓,你看见他半夜从书房出来,你以为他在书里找那怎样使他更良善、更快乐、更贤智的方法么?绝不是。他将死在那上面,不然就教后代怎样读普劳图斯(plaute)的一句诗或一个拉丁字的正确写法。谁不甘心情愿把健康、安宁和生命去换取光荣和声誉,这种种最无用、最空虚和最虚伪的货币呢?我们自己的死还不够使我们害怕,我们还要负担妻子、奴仆的死。我们自己的事还不够烦扰自己,还要为邻居和朋友的事呕心绞脑。

嗄!一个人怎么竟会溺爱他人和外物

比自己还要亲切、殷勤?(泰伦提乌斯térence)

依照泰勒斯的榜样,我觉得隐逸对于那些已经把他们生命的最活泼、最强壮的时期献给世界的人更适宜、更合理。

我们已经为别人活够了,让我们为自己活着吧,至少在这短促的余生。让我们把我们的思想和意向带回给我们和我们的安逸吧,要妥当布置我们的隐逸并不是小事,用不着掺杂别的事,我们也已经够忙了。既然上帝给我们工夫去布置我们的迁徙,让我们好好地准备吧:收拾行李,及时与社会告辞,打破种种强把我们牵扯到别处、远离自己的羁绊。我们得要解除这些强有力的束缚,从今天起,我们可以爱这个或那个,可是只和自己缔结永久的姻缘。就是说,其余的东西都可以属于我们,但是并不紧紧联结或粘附在我们身上,不至于拿开的时候,得剥去我们的皮肤,连带撕去身上的一块肉。世界上最大的事就是知道怎样属于自己。

这正是我们和社会断绝关系的时候,既然我们再不能对它有什么贡献。虽然不能借出,至少也得设法不要借入。我们的力量渐渐减退了。让我们把它们撤回,完全集中在自己身上吧。谁能够把友谊和社交的角色颠倒过来,用于自己,就该去做。在这衰退景况里,他对于别人变为无用、累赘和打扰,让他至少不要对自己也是累赘、打扰和无用。让他自我宽待、抚爱,尤其是约束自己:敬畏自己的理智和良心到这样程度,以求不能在它们面前走差一步而不觉得羞耻。“因为能够自重的人的确很少见。”(昆提利安quintilian)

苏格拉底说年轻的人应该受教育,成年人努力善行,年老的卸去一切军民职务,起居从心所欲,不必受什么任务的约束。

有些人的天性比较其他人更宜于遵守这些隐逸的戒条的。比方有些人理解力薄弱,情感和意志敏锐,而且不愿意服役或承担任务,我就是其中的一个。比起那些活泼忙碌的心灵,事事包揽,处处参预,凡事都兴奋,随时都自荐和自告奋勇的人,他们由天生的倾向与思考更容易听信这忠告。我们应该利用这些身外的偶尔机缘,适可为止,而不必把它们当作自己的命脉。它们原不是这样,无论理性和天性都不愿意这样。

我们为什么逆理性和天性的法则,把我们的快乐当作权力者的奴隶呢?还有为了预防命运之不测,剥夺我们手头上的便利(如有些人由宗教的热忱和有些哲学家受理性的驱使而如此),奴役自己,睡硬地面,挖掉自己的双眼,抛财富于海里,自寻痛苦(或想由此生的苦难获得他生的欢乐,或想把自己放在最下层以免再摔下去),这些都是非凡的美意的行为,让那些更坚定更倔强的天性,连他们隐居的窠穴也弄得显赫而可以树为模范吧。

当我贫困无聊,

啊!我多乐意过那俭朴寒微的生活:

什么富贵荣华都不能把我诱惑!

可是当命运带着昌盛来临照,

我将声言世上唯一的福乐明哲

是购置田地和成家立业。(贺拉斯)

用不着走那么远,我已经觉得够难了。我只求,在命运的恩宠之下,准备看它翻脸,而且在我舒适的时候,依照我想象之所及去摹拟那未来的恶运,正如我们在太平时候用竞技和比武来摹拟战争一样。

我并不因为哲学家阿克西洛斯(arcesilaus)按照他的家境使用金银的器皿就把他看得没有那么贤德,我并且把他看得更高,因为他慷慨而且得当地使用它们,远胜于完全摒弃它们。

我知道我们自然的需要伸缩到什么程度。当我看见门外的叫化子往往比我更快活更健全,我便设想自己在他的地位,试依照他的尺度去装扮我的灵魂。这样浏览过其他种种榜样之后,当我想象死亡、贫穷、轻蔑和疾病已经近在眉睫时,我毫不费力地说服自己,不要害怕那连一个比我卑贱的人也那么安闲地接受的东西。我绝不相信一个低下的理解力比那高强的更能干,或理性不能达到习惯同样的效果。而且既知道这些外来的福泽是多么无常,我总禁不住,在最洋洋得意的时候,对上帝作这无上的祷告,求他使我为自己快乐,为自己的善行快乐。我见许多青年虽然非常壮健,却仍藏了一大堆药丸在他们的衣箱里,以便伤风时服用,因为既知道有医药在手,便不会那么害怕生病。我们也应该这样做,而且,假如自己觉得容易患某种更严重的病症,就应该带些可以使患处麻醉和使自己沉睡的药品。

我们为安逸所应该选择的事业,必定是既不辛苦又不厌闷的,否则隐居的目的就完全落空了。这全视乎各人的特殊兴趣:我自己的兴趣就丝毫不宜于农作。那些爱好农事的应该和缓从事。

要使财产为我奴,

毋使我为财产奴。(贺拉斯)

要不然,耕种是一种奴隶的工作,依照撒路斯提乌斯的称呼。有些部分则是比较可人的,譬如园艺,据色诺芬(xénophon)说,那是居鲁士二世平生最爱好的。我们并且可以在这里找到一种折衷,一边是那些埋首其中的人身上常见的卑贱、紧张和终日的操劳,另一边是其他人身上的放任一切的深度而极端的懒散。

德谟克利特的灵魂远游于云天,

一任羊群恣意嚼食他的麦田。(贺拉斯)

可是我们试听那小普林尼(pline le jeune)给他的朋友哥尼奴士·鲁夫(cornelius rufus)关于隐逸的劝告:“我劝你,在你目前享受的丰满的隐逸生活当中,把那料理产业的卑贱工作完全交给仆人,自己专心致志去研究文艺,以便从那里取得属于你的东西。”他的意思是指名誉。他和西塞罗一个鼻孔出气,当西塞罗说,他要卸去一切公务归隐,以便由著作得永生:

你的学问难道就等于零,

如果藏起来没有人知?(佩尔西乌斯)

既然说要遗世隐逸,似乎应该瞩目于世外才合理。这些人只走了一半路。他们小心安排他们的事务,以备将来辞世的时候。但是由于一种可笑的矛盾,他们安排的成果,却希望在已经遗弃的世界里来收采。有些人由宗教的虔诚求隐逸,确信圣灵的期许将在来生应验的人,他们的想象合理得多了。他们把上帝放在眼前,当作一个慈爱与权能都是无限的对象,在那里灵魂可以任意满足他的欲望。痛苦与悲愁之来临是一种利益,藉此可以获得永久的健康与欢乐。死亡是一件切盼的事,是超度到这美满的境界的过程。他们戒条的苛刻马上就给习惯削平,性欲也为了自禁而冷淡、蛰伏,因为只有运用和练习才能保持它的活跃。单是这未来的福乐永生的展望便值得我们抛弃现世一切安逸与甘美了。谁能够确切而且有恒地用这强烈的信仰与希望的火焰燃烧他的灵魂,他就会在隐逸里度过美妙而且愉快的一生,超越其他一切生命的方式。

所以小普林尼这忠告的目的与方法都不能使我满意,这不过是永远由疟疾转为发烧罢了。书籍生涯也和别的一样辛苦,一样是我们健康的大仇敌,而健康却是我们应该最先顾及的。我们应当留神不要给里面的快乐所迷倒,拖累那些经济家、贪夫、色鬼和野心家的就是这同一的快乐。许多哲人已经一再教诲我们提防嗜欲的险恶,和辨认那真正纯粹的快乐与那些混着许多痛苦的斑斓的快乐。他们说,因为我们大部分的快乐偎贴和拥抱我们只是为绞死我们,和那些埃及人称为菲力达(philidas)的强盗无异。如果我们头疼在醉酒之前,我们就会留心不乱喝。可是为了欺骗我们,愉快往往走在前头,把跟着它来的掩住了。

书籍是可爱的伴侣,但是如果接触它们使我们丧失快乐与康健,我们最宝贵的财产,那就离开它们吧。许多人以为它们的果子难以抵偿这个损失,我也是这样想。正如那久病的人身体日就衰残,完全听任医生摆布,须要遵守一些规定的起居规律,同样,遗世的人,既然厌倦了一般人的生活,就得依照理性的法则去策划,深思熟虑去安排他的隐逸。他要辞退各种工作,无论它戴着什么面具,逃避一切可以妨碍身心安宁的情感,以及选择那最合他脾气的路径。

各人选择最适宜的路吧。(普罗佩提乌斯)

我们应该读书、畋猎,以及从事种种的活动,以榨取最后一滴快乐。可是得留神不要再前进,从那里起快乐将渐渐变成痛苦。我们应该保留相当的事业与工作,可是又要适量,足够我们活动,以免流入极端的懒惰与闲散的恶果。

有些学问乏味而多刺,大部分为大众而设,我们应该让给那些献身于大众的人。至于我,我所爱的书要不是容易、富于兴趣和惬意的,便是些可以慰藉我和指导我去调理我的生死:

独自逍遥在静谧的林里

追怀着贤人哲士的幽思。(贺拉斯)

比较明哲的人可以为自己创造一种纯粹精神的宁静,因为他们有强劲的灵魂。至于我,有着一颗平凡的灵魂,就得求助于肉体上的舒适。年龄既剥夺了那些比较合我脾胃的愉乐,我便训练和磨锐胃口去消受那剩下来较适合这晚景的愉乐。我们得要爪牙并用,抓住那些年光从我们手里一一夺去的生命的愉乐:

及时采撷生命的甜蜜;明天呀,

你将是一堆灰、一个影、几句谰言。(佩尔西乌斯)

至于把光荣作为我们的目标,如小普林尼和西塞罗给我们的献议,却距离我的计划很远。与隐逸最相反的脾气,就是野心。光荣和安静是两件不能同睡一床的东西。据我的观察,小普林尼和西塞罗两个人只有臂和腿离开群众,灵魂和意向却比什么时候都更粘着在里面:

龙钟的老朽,

你活着是为取悦人家的耳么?(佩尔西乌斯)

他们往后退只为跳得更远,为要用更猛的力投入人丛里。你们愿意知道他们怎样差之毫厘么?试把两个派别极不相同的哲学家的劝告和他们对比,两个劝告都是写给他们的好友的。一个(伊壁鸠鲁)给衣多明纳(idoménée),另一个(塞内卡)给卢齐利乌斯(lucilius)为了劝他们放弃要职与高位,去过隐逸的生活。他们说:你一直到现在都是浮游着,现在来港口死吧。你已经把前半生献给光明了,把这剩下的一半献给阴影吧。如果你不放弃它们的果,想放弃你的事业是不可能的,因此,撇开一切光荣与名誉的操心吧。恐怕你过去的功业照耀你得太厉害,会追随你到墓穴里。把那由别人的赞赏得来的愉快,和其他愉快一起抛弃吧。至于你的学问与才能,别为它们挂虑,只要你值得比它们多,它们是不会失掉其效力的。记住那个当人家问他为什么费许多心血在一种只有几个人可以了解的艺术上,答道:“几个于我已经够了,一个也够,不,比一个还要少也够了。”他说的真对。你和一个同伴,甚或你和你自己,便够表演一台戏了。让群众于你等于一个人,让一个人于你就是整个群众。想从暇豫和隐逸取得荣名实在是极可哀的野心。我们应该像野兽一样,在它们的穴口把爪印抹掉。你所应当关心的,不是社会怎样说你,而是你怎样对自己说。归隐在你的自身里,可是先要准备好在那里迎接你自己。如果你不能自我支配便信赖自己,那是疯狂的举动。独处和群居都有失足的机会。除非你已经变成了一个不敢在自己面前轻举妄动的人,除非你对自己既羞惭又尊重——“让高尚的思想充满你的心灵”(西塞罗)——你得常常在心里记住大加图、福基安(phocion)和阿里斯泰德(aristides),在他们面前连疯子也要藏起他们的过错的。你要把他们当作你一些思欲的管理人。假如你的思欲逸出了常轨,你对这些人的尊敬就会引它们归正。他们会扶助你走那自足的路,使你无论什么都只向自己借取,使你的心灵归宿在那些有涯际的思想上,在那上面心灵可以自娱。于是,既然认识了真正的幸福——愈认识也愈能享受——之后,使你只有它们便心满意足,不再希望延长你的生命和名誉。

这是真正而且自然的哲学的忠告,而不是小普林尼和西塞罗两人那种炫耀和空言的哲学。

原著第一卷第三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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