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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么不了起啊!

是早晨!

无边的天空呈现着蔚蓝色,银青色的群山温柔地起伏着。

朝雾在庄稼地的地平线边缘皇现着真珠色的光辉。

所有树林的叶子都在笑,都在歌唱,讨人爱的露珠把它们打扮得漂漂亮亮。瞧!你喜欢的大阳又是那么灿烂地照耀着。

啊啊,多么伟大的景色啊!

今天,当我看见太阳和昨天一样圆,和昨天一样光辉灿烂地运行着地时候,我就不禁欣喜欲狂了。

“早安,太阳!

看来您总是兴高彩烈的。

多谢,多谢。

托您的福,我能健康活泼地跟您见面。

希望您今天再为我祝福,

我的伟大的太阳”

风吹掉了树叶上的露水,带着噎人的清香从那边天空吹来。

小鸟在森林里歌唱,从每座农舍院里传来家禽早晨之歌。

蛇莓在路旁草丛里露出红透了的小脸,小野玫瑰花倚在附近一丛灌木上;小虫儿被露水打湿了身子慢慢地爬着。

桑树嫩叶的沙沙声。

勇敢飞翔的一群野鸟。

一切生命都苏醒过来活动着。

这是多么美妙的早晨啊!

喜气鼓着胸膛,我往前走去。走过庆稼地,穿过草原里的小径,不久便来到全村唯——的小学校旁边。

学校已经上课了,从外面可以窥见有一群群黑皮肤,个儿矮小的孩子坐在狭窄粗陋的教室里。

我在瞧不见一个人影的校园草地上坐了下来,不由得回忆起自己的小学时代。种种的回忆使我的脑子里鲜明地浮现出许多朋友和老师的面貌。我想起四年级的时候,我曾经到这儿来弹学校的风琴。

可能是那边那个教室吧?我边想边抬头望一个教室,那里正站着一个学生,呆呆地瞧着黑板思索问题。

我的回忆苏醒了,我清楚地想起了最初弹风琴的情景。

那时我用一条透明的白绸发带扎着头发,穿着一件浅绿色的衣服。

我腋下夹着父亲从国外寄给我的乐谱来到学校。我向一个唯一日在学校里的年青教员要求借弹风琴。

此刻我还能想起那个圆脸小眼睛、只有二十三四岁的教员的风度。看来脾气不错的教员从头到脚打量着我,然后用坚决的口吻拒绝我的要求。

他说如果借给一个人弹了,那就再不能拒绝其他的人,这么一来,风琴不到一小时就会破烂不堪。他举出种种理由拒绝我,可是我却一步也不退让。

一我默默地站着。

教员也默默地站着。

过了一会儿,他用温怒的口吻问我:

“你是哪家的孩子?”

“我?我是岸田家的……”

那时才十岁的我心里究竟想些什么!

“我是岸田家的……”

我是多么镇静、多么自信地说出这句话呀!我心里明日,对方一旦知道我的姓名,他是非借不可的。这个自负使我面上还浮着微笑呢!

“啊!是么。那么没有关系,请进来。”

当他把我带到里面,我是怀着怎样一种满足的感觉把手按在键盘上呀!

如今我非常同情那个老实的青年教员,同时不免衷心羞惭自己当时的态度和心境,觉得非常对不起他。

那位教员竟在那么幼小、连道理也不懂的小女孩面前撤回自己有理的意见了,可见他虽然年轻却已被迫习惯于抑制自己的感情。想到这里,我难过得几乎不能忍耐。

假使现在的我是那个教员呢?

我一定坚决拒绝对方的要求。况且让我瞧见了那种目中无人的高傲样儿,我不知道会生多大的气哩。我一定会把她骂得狗血喷头,怒冲冲地把她赶走……

我几乎落下眼泪。

我纵然有许多缺点,但这个可耻的回忆引起的内疚还是使我无法忍受。

我怀着沉重的心情望着对面窗口。我发现那里有一张面孔越过孩子们的头望着这边。

那是一张颚骨突出的红肿的方脸。

他那线条粗糙的鼻子给人一种天真的感觉,活像拔光了睫毛似的眼皮微微发抖,上眼皮和两腮都是鼓鼓囊囊的,把眼睛不自在地挤在中间。

我定眼望着这个老实的、可说是有点愚蠢的脸孔,越看越觉得这个人很像那个曾经因为我的任性,撤回自己主张的青年教员。

我站了起来,脸上泛着微笑冲他鞠了一躬。

我满足了。可是,那个青年教员却狼狈了。他脸上露出诧异的神情,赶紧离开窗口消失了。

他一定以为我在开他的玩笑吧。

不过我想,借着刚才的机会对那个如今还和我活在同一个天空下、浴着同一阳光的当年的青年教员尽了一直没有尽到的心意,总是难得的好事。

我的心稍微舒展了。我沿着原来的路走回去,来到一条小河旁。在那平时总是有人钓鱼的河边,瞧见了甚助家的孩子们。

孩子们尽管很热心,但可能受到水流的影响,捞到鱼网里的,每次却都是些垃圾罢了。

我默默地瞧了他们一会儿,接着情不自禁地跟他们搭了话:

“连一条也没捞上来呀。”

孩子们这时候才发现我,个个都嘻嘻地笑着互相递眼色,其中一个人发出带土音的滑稽的腔调学我的口吻说:“连一条也没捞上来呀。”

他们的调皮使我心花怒放。

我想孩子们开我的玩笑一定是跟我熟了,我高高兴兴,不绝口地夸奖他们。

孩子们嘻皮笑脸地望我含笑的面孔,突然间拿起带来的锅和鱼网,像约好了似的齐声叫着:

“荷意他!荷意他!荷意他荷!”

接着,他们发出一阵爆笑声,有的一只脚滑进河岸粘土上留下的马蹄脚印里,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我虽然莫名其妙,但一面呆呆望着河面,一面在心里反复地学唱孩子们那活泼、好听的合唱:

“荷意他!荷意他!荷意他荷!”

我小声唱着,回到家里来。

我一坐在自己那间没有旁人的书斋里,就学那些孩子,把嘴张得大大的,兴高采烈地唱着:

“荷意他!荷意他!荷意他荷!”

这时祖母脸上挂着平日少有的不高兴的神色走了进来。

“你在嚷什么?这么大的人了,别太傻啦!”

我完全不知道。原来“荷意他”这句话是“叫花子”的本地方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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