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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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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石加津子在一家报社当总机小姐当了十七年。自从十八岁那年开始戴上耳机以后,直到目前依然坐在那个话机前的位子上。在约十名总机小姐之中,她是第一个资深人员。

加津子不算是个丑女,如果硬要挑剔,那么,头发与眉毛稍稍淡了一点,身材也稍稍矮了一点,不过面貌倒还过得去。前此,被提起的婚事也不只两三桩而已,不晓得怎么,莫名地回绝了以后,再也没有提亲的上门来了。说她至今仍然小姑独处是咎由自取,也不算错误,或者说她本身欠缺吸引男孩的眼目,也不无道理。如果她确实有一股强劲的魅力,在那以后还应该会继续有人提亲才是。还有,恋爱的经验也应该有才是。眉毛稍淡,靠眉笔来补充是轻而易举的事,因此说不上是什么缺点,不过她是从年轻时起,就颇为“老成”的。过了二十五之后,皮肤变得干巴巴的,细纹也过早地出现。

挨近三十的边,加津子就对结婚死心,开始在意存钱。只要坐在话机台上,根本毋需花多余的钱。午间,既不去喝喝茶什么的,也从不和朋友在外头吃馆子。衣着方面,只要维持普通的装扮,所花的钱也极其有限。

总机小姐可以拿夜勤的加班费。夜班是傍晚五点半起,到第二天早上九点半结束。下一班则是上午十点的白天班,到下午六时下班。这就是说,每月有十天打通宵的责任,但加班费也成为她稳稳当当的收入。

加津子在这个职位上干了十七年,这中间不晓得看过多少同事为了结婚而辞去。年轻时是前辈一个个走,自己的顺位也随之节节攀升,这固然可喜,但过了婚龄后,目睹同事一个个离去,却不是十分愉快的事。尤其自己成了资深首名以后,后来的晚辈也开始结婚,实在不是滋味。

然而,这也只是几年间的事,到了她对婚事死心之后,便能够对她们衷心祝福,致送礼品了。何况偶尔听到已婚的先后同事,婚姻失败的消息,更彷佛觉得目前的职位是在守护着她的幸福。

婚姻破裂的同事,即使有此愿望,也绝不可能再回到这个职位上来。有的到酒吧,有的去餐厅,也有成了替人家打扫的,也有行踪不明的。当然啦,婚姻成功的也不少,不过加津子尽可能地不去记罣这样的。尽管如此,偶尔不免有些离职的同事偷偷地来向她借钱。每当这样的时候,她就会听到一大堆牢骚啦,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啦,并为此庆幸自己没有结婚。

报社里,人们渐渐地知道了她在存钱。背地里也有人说她一毛不拔、小器。但是,大凡在报社工作的人多半是喜欢浪费的,若干拿高薪的记者也开始撕下脸来向她借钱了。加津子尽可能地使他们如愿以偿。平常在电话里喜欢向总机人员吼叫的,忽然间变成一听她的嗓音就低声下气,这也是她所满意的一件事。不用说,她不是无条件地给他们通融,照惯例的利钱,她是不会少拿的。还有就是“恐口无凭”,她会要人家给一张名片,在背面写上借据。

报社的从业人员都是有虚荣心的人,既然开了借据,日期一到,必定想尽办法,凑够数目来还——但是,也总是很快地又来借。利息滚滚而来。借了钱的人,在背后总是派债主的不是,但是大石加津子倒没有太多的闲言冷语加在她头上。她总是那么乐意地借给人家,从不自鸣得意,且必以笑脸相向。交款时,还为了不伤人家自尊,捡没有别人的地方偷偷地塞过去。

到了三十五岁,原本就干巴巴的人,看起来比实在年龄更加老相了。两三年前,曾经有过突如其来的亲事,可是对方已六十岁,且又是续弦,她便实实在在地重下决心独身下去了。

两年前,她盖了一所公寓,偿了夙愿。是只能容纳五个家的小型建筑,在她却不啻是老来后的保障。由于房租订得低廉(也是因为只有那样的设备),所以经常客满。即使房客搬出去,也总是早已有人等在后头。

只因经营公寓,她成了报社里闲话的焦点,也受到羡慕。那时,她力陈经营公寓绝不是赚钱的行当,说明税负沉重,还发牢骚般地表示室内的修缮费用也是一大笔负担。只是她在说明这些时,表情倒不像是忧郁的。

加津子已经是总机的元老级人员,暇时可以有相当自由的行动。为了散散心,偶尔跑跑编辑部、营业部,有时也会到照相部或经理部去走走。有比她年轻的女同事,也有差不多年纪的。每次,她总要聊个二、三十分钟。由于她资格老,社里无人不识,故此她到处去串串门子,也不会有人责怪。因为每个部门都多少要受到她的照顾,所以大家都对她客气,有些还当面奉承她。她颇为矜持,而且一待就是十七个年头的这家报社,就像是自己的家,十分快适——唯一的缺陷,该是她从来也没有过恋爱的愉悦了。

但是,那么意外地,恋爱的机会竟突然地光临到她的头上。

事情是这样的:总机因为不可免地也会发生些故障一类事故,这时便得劳驾保养组的同事们了。电话间是男人禁地,只有这个组的同事可以进去。其中有个叫星村健治的,是个二十三岁,白皙,有一张圆圆的娃娃脸的大男孩。他身材瘦而高,而且性喜开玩笑,常逗同事们发笑。总机间的女同事们内心未必瞧得起他,却也喜欢他来逗逗乐。他的手艺大概是属于平平的,常挨上头的骂。

由于加津子是总机的第一号人物,得负全盘性责任。报告机器情况,请求添购物品零件,还有安排同事们轮班替换,都属她份内的事。很自然地,她对前来修理机件的星村健治,便也不客气地说这说那,健治不用说,也对这位老大姊客客气气的,有时开开小玩笑,也不敢惹加津子生气。保养组的同事,不乏藉口看看机件到总机这边来串串门子的,星村健治尤其走动得最勤。

某日,健治向加津子说:

“大石小姐,你的公寓有没有空房间?”

“怎么会有。你问这干吗?”

“我月前租的,要涨价了。而且一下子涨二十%,真是强盗。这一来,我薪水的一半便被要走了,吃饭有问题啦。”

“真糟。可是我那边也不见得便宜呢。”

“多少?”

加津子说了比实际多一成的数字。她是觉得如果太便宜,恐怕人家会看不上眼。

“还是这么贵啊。那就没办法啦……真头痛。我是孤家寡人一个,实在不用住那么贵的。”

这时,加津子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居室过去有个三蓆的堆放一些物件的房间。她也是独住的,家具有限,把那些有用没用的收拾一下,让健治一个人住,还不会容纳不下。这么一来,收入又增加了一份,而且屋里有个男的,可以安泰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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