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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回 胡永儿卖泥蜡烛 王都排会圣姑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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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邪法术果通灵,赛过仙家智略精。

且看永儿泥蜡烛,黄昏直点到天明。

话说这李二不合为这一千贯钱,首告那和尚。既得了赏钱,做资本开个果子铺,和尚来投斋,理合将恩报恩,反把言语来恶了他。当日被那和尚从旛竿顶上直撺下来,正在包龙图面前。龙图看时,只见李二头在下,脚在上,把头直撞了腔子里去,呜呼哀哉伏维尚飨。李二嫂大哭起来,免不得叫人抬尸首回去殡殓,不在话下。

却说那和尚在旛竿顶上凳子高处坐着。看的人,人山人海,越多了。许多人喧嚷起来,手下人禁约不住。龙图看了,没个意志捉他。待要使刀斧砍断这旛竿,诸处寺院里旛竿都是木头做的,惟有这相国寺旛竿是铜铸的。不知当初怎的铸得这十丈长的。原来相国寺里有三件胜迹:佛殿上一口井,有三十丈深。头发打成的索子,黑漆吊桶,朱红写着大相国寺公用。忽一日断了索子,没寻吊桶处。以后有人泛海回来,到相国寺说道:“我为客在东洋大海船上,只见水面上浮着一个吊桶,水手捞起来看时,朱红字写着大相国寺公用。正看之间,风浪大作,几乎覆船。随即许了送还吊桶,风浪即时平息。因此来还吊桶愿心。”方知那口井直通着东洋大海。相国寺门前有条桥,叫做延安桥。在桥上看着那座寺,如在井里一般。及至佛殿上看着那条桥,比寺基又低十数丈。并这条旛竿是铜铸的,截不得,锯不得。共是三件胜迹。

只见那和尚在旛竿顶上,将言语调戏着包太尹,包太尹甚是焦燥没奈何他处。猛然思量一计,叫去营中唤一百名弓弩手来。听差的即时叫到。包太尹叫围了旛竿射上去。那弓弩手内中有射得好的,射到和尚身边,和尚将褊衫袖子遮了。包太尹正没做理会处,只看温殿直手下做公的冉贵跑上禀道:“小人有一愚计献上,可捉妖僧。”包太尹道:“你有何道理?”冉贵道:“他是妖僧,可将猪羊二血,及马尿大蒜,蘸在箭头上射去。那妖僧的邪法,便使不得了。”包太尹听说大喜,命取猪羊二血及马尿大蒜。手下人分头取来。包太尹教将来搅和了,叫一百弓弩手蘸在箭头上。一声梆子响,众弩齐发。不射时,万事俱休。一百箭齐射上去,只见中寺寺外有一二千人发声喊,见这和尚从虚空里连凳子跌将下来。众人都道:“这和尚不死也残疾了。”那佛殿西边却有一个尿池。这和尚不偏不侧不歪不斜跌在尿池里。众做公的即时拖扯起来,就池子边将一桶猪羊血望和尚光头上便浇。把条索子绑缚了。包太尹便坐轿回府,升听,叫押那和尚过来当面。包太尹道:“叵耐你这妖僧,取来帝辇之下使妖术,扰害军民。今日被吾捉获,有何道理?”叫取第一等枷过来,将和尚枷了。叫押下右军巡院,堪问乡贯姓氏。恐有余党,须要审究明白,一并拿治。太尹吩咐了,自去歇息。

这和尚满身都是尿血缚住了,使不得法术,被一行做公的押出府门,到右军巡院里。将太尹的话对推官说了,推官道:“我奉太尹台旨,勘问你这妖僧踪迹。你必有寺院安息,同行共有几人,却也好,问你不得。”叫狱卒施番拷打。狱卒把和尚两脚吊在枷梢上,是挣扎不得,着实打了三百棍子。那和尚不则一声,也不叫痛。推官低头仔细看时,只见和尚齁齁地睡着。推官道:“却不作怪。”叫狱卒且监在狱中,少停再带出来勘问。一日三次拷打,狱卒打得无气力。这和尚一如无物,只是不则声。若打得时,便睡着了。推官勘问了十来日,无可奈何,只得来禀太尹道:“蒙台旨勘问妖僧,今经数日,每日三次拷打。但打时,便睡着了。这般妖僧,实难勘问。若久留狱中,恐有后患。谨取台旨。”包太尹道:“似此妖僧,停留则甚。”即时文书下来,将妖僧拟定条法,推出市曹处斩。推官叫押那和尚出来,迳奔市曹。犯由牌上写道,不合故杀李二,又不合于东京兴妖作怪,扰害军民,依律处斩。犯人一名弹子和尚。京城内外住的人听得出妖僧,经纪人不做买卖,都来看。看见犯由牌前引,棍棒后随。刽子手押着妖僧,离了右军巡院。看的人挨挤不开。

且说一行人押那和尚,看着来到市心里不远,和尚立住了脚。刽子手道:“前头去做好人,如何不行?”和尚道:“众位在上,贫僧一时不合搅扰太尹,有此果报。告上下!前面酒店里有酒,讨一碗与贫僧吃了弃世也罢。”刽子手料得没事,可怜他是将死之人,只得去酒店里讨了一碗酒,把木杓盛了叫他吃。和尚将口去木杓内吃了大半。众人拥着了行。将次到法场上,原来和尚噙着一口酒,望空一喷。只见青天白日,风雨不知从何处而来。一阵风起,黑气罩了法场,瓦石从人头上一打将来。看的人都走了。

不多时,风过,黑气散了。狱卒、刽子手并监斩官一行人看那和尚时,迸断了索子不见了。便四下里搜寻,那有个影儿。正是鳌鱼脱却金钩去,摆尾摇头再不来。有诗为证:

和尚生来忒怪异,捉时烦难去时易。

纵使勺酒不容吞,未必光头便落地。

上至监斩官,下至狱卒、刽子手,都烦恼走了和尚,恐怕太尹见罪。“我们这一行人,都要受苦,免不得回开封府报知太尹。”龙图闻报,即时升厅。监斩官便带着一行人请罪。此时龙图明知道妖人出现,朝廷要动刀兵。不肯叫人胡乱吃官司,发放一行人自去。星夜写表申奏朝廷,叫就少时还好治理,若日久妖人聚得多时,恐难剿捕。朝廷降下圣旨,遍行诸路乡村巡检,可用心缉访剿捕。文书行到河北贝州,州衙前悬挂榜文。

那个去处甚是热闹,有一个妇人戴着孝,手内提个篮儿,在州衙前走来走去五七遭。这妇人若还生得不好时,也没人跟着。看他不十分打扮,大有颜色。到处有这般闲汉问道:“我见你走来走去有五七遭,为着甚事?”妇人道:“实不相瞒哥哥说,媳妇因殁了丈夫,无可度日。有一件本事,要卖三五百钱,把来做盘缠。”那人又问道:“姐姐!你有甚本事得卖?”妇人道:“无甚空地卖不得,若有个空地,才好卖。”那人与他赶起了众人,吹的扑的道:“这里好,也曾有人在这里打野火儿过。在这里做好。”那妇人盘膝在地上坐了。看的人一来看见这妇人生得生,二来见妇人打野火儿,便有二三十人围住着,都道:“不知他卖什么?”只见妇人去篮里取出一只碗来,看着一伙人道:“众位在上!媳妇不是路歧,也不会卖药打卦。只因殁了丈夫,无计奈何,只得自出来赚三二十文钱使。那个哥哥替我将碗去讨碗水来?”有个小厮道:“我替你去讨!”

不多时,小厮讨将一碗水来。看的人道:“不知他卖什么东西,讨水何用?”妇人揭起篮儿,晃晃拿出一把刀来。看的人多道:“莫不这妇人会行法!”只见妇人把刀尖去地上掘些土起来,搜得松松的,倾下半碗水在土内,和成一块。篮内取几条竹棒儿出来,捏一块泥,把一条竹棒儿上捏成一枝蜡烛,安在地上。又捏一块泥,再把一条竹棒儿捏成一枝蜡烛。霎时间,做了十来枝,都安在地上。看的人相挨相挤冷笑道:“没来由,我们到吃这妇人家耍了。引了这半日,又没甚花巧。裂裂缺缺的捏这几枝泥蜡烛,要他何用!”有的人道:“你们且闭嘴看他,必有个道理!”妇人将剩下的半碗水洗了手,揩干净了,看看一伙人道:“媳妇因无了丈夫,无可度日。不敢贪多,只要卖三文钱一支。这十枝要卖三十文足钱。每一枝烛,就上灯前点起,直点到天明。”看的人都笑道:“这姐姐把我贝州人取笑。泥做的蜡烛,方才做的兀自未干,如何点得着。分明是取笑人。”没个人来买。妇人见没人来买,又道:“你贝州人好不信事。难道媳妇脱空骗你三文钱?那个哥哥替我取些火来?”有一个没安死尸处专一帮闲的沈待诏,替他去茶坊里讨些火种,把与妇人。那妇人去篮儿内取出一片硫磺发烛,就在火上焠着,去泥蜡烛上从头点着。一伙看的人都喝采道:“好妙剧术!一枝湿的泥蜡烛便点得着,又只要三文钱一枝,那里不使了三文钱。”有好事的取三文把与妇人。妇人收了钱,拿一枝过来,吹灭了递与。霎时间十枝泥蜡烛都卖了。妇人抬起身来,收拾了刀和碗入篮内,与众人道个万福,便去了。

到明日,妇人又到空地上来。人都簇着了看。妇人道:“昨日生受卖得三十文钱,过得一日。今日又来烦恼。”众人道:“真个作怪,昨日三文钱买了一枝泥蜡烛,恰好点了一夜。比点灯又明亮,倒省了十文钱油。”妇人在场子上讨些水,掘些泥,又做了十枝泥蜡烛。众人道:“不须点了。”都争着了买去。妇人又卖得三十文钱,自收拾去了。以后逐日来卖,做不落手便有人买去了。每日只卖十枝。卖了半个月,闹动了贝州一州人,都说道:“有一个妇人在州衙前卖泥蜡烛,且是耐点,又明亮。”

当日,这妇人正摊场,做得一半,州衙里走出一个人来。众人看时,却是个有请有分的人,姓王名则,现做本衙排军的人。那人怎生模样?有“西江月”为证:

凤眼浓眉如画,黄须白面高颧。手垂过膝阔双肩,六尺身材壮健。

善会开弓发弩,更兼使棒摔拳。一生志气在人前。王则都排出现。

这王则的父亲,原是本州一个大富户。因信了风水先生说话,看中了一块阴地,当出大贵之子孙。这块地就是近邻人家葬过的,王大户欺他家贫,挜放些债负,故意好几年不算。累积无偿,逼要了他的地。掘起尸棺,把自家爹娘灵柩,葬在上面。自葬过之后,妈妈刘氏一连怀八遍胎。只第一胎是个女,其余七胎都是男。那王则是第五胎生的。临产这一夜,王大户梦见唐朝武则天娘娘特来他家借住,说道:“你家合生有福之男,兴基立业,昌大门闾”醒来时,恰好妈妈生下孩儿。王大户大喜,取名王则,小名叫做五福儿,以纪梦中之兆。从小伶俐,五岁时,便会读书。一日,外祖刘太公到来,看见大小挨肩的七个甥男,甚是欢喜。只有五福儿聪俊,出一对道:“小孩儿五岁聪明冠世。”王则应声道:“大丈夫一朝富贵惊人。”刘太公夸好。又出一对道:“一母八胎生七子,小者如虎,大者如龙。”王则又对道:“单枪独马领三军,成则为王,败则为贼。”刘太公大惊道:“此儿虽然颖异,必非安稳保家之人。”嘱咐女婿道:“五福儿若长成,休得教他拳棒。恐怕他不守本分,为家门之累。”又一日,王则在街上顽耍,遇一个过往的相士,立住脚定睛看了他一回,说道:“此儿骨法非常,将近三旬,必然大有际遇。只是刑克太重,须克尽六亲,荡尽祖业,方才发福。”又看一看道:“只可惜有始无终。”奶子进去传与王大户听了。王大户正走出来要细问时,那相士已自去了。果然,王则到七岁时,父亲一病而亡。以后六个弟兄接连患病死个干净。母亲刘妈妈不胜痛苦,也病死了,单单剩得一身。有诗为证:

不料多男尽丧亡,独留五福败门墙。

相家未应全无准,阴地何如心地良。

此时刘太公也故了,并无亲戚尊长劝善。到十五六岁,长得身雄力大,不去读书,专好斗鸡走马,使枪抡棒。供养多少教师在家,又唤巧手匠人,在背上刺五个福字。还有一件,喜的是百般术法,逢着就学。只是小小戏耍法儿,不曾遇着个名师,传授什么大本领。虽然如此,这里头也不知费了多少钱钞。还有一件,从小好的是女色。若见了个标致妇人,宁可使百来两银子,一定要刮他上手。其他娼家窑户,自不必说。又有一班闲汉帮他使钱,这里头又不知费了多少钱钞。过了十年来,把个家业费得罄尽。房子田地,也都卖来花费了。单靠着一身本事,在本州充做个排军头儿。在州衙后巷赁下一所小小民房居住。从幼娶得一房媳妇,并未生育,前二年也被他克了,依旧剩个单身。他只在娼楼妓馆及落脚人家走动,不曾娶得老婆。人家见他无赖,也没个肯把女儿与他。偶尔有肯与他的,他又偏嫌好道歉。正是志高难满意,运晚未逢时。说起来,他也有一节好处,为人慷慨结交。没钱时,宁可束了肚皮过日。一有钱钞在手,三兄四弟终日大酒大肉价同吃。若是有些不如意时节,拽出拳头就打。所以众人又畏惧他,又喜欢他。闲话休叙。

这一日,王则五更入衙画卯,干办完了职事出来,见州衙前一伙人围着了看。王则掂起脚来望一望,见一个着孝的妇人坐在地上。仔细看时,但见:

身穿缟素,腰系麻裙。不施脂粉,自然体态妖娆;懒染翠珠,生定天姿秀丽。云鬟半整,如西子初病捧心;星眸转波,若文君含愁听曲。恰似嫦娥离月殿,浑如织女下瑶池。

王则就问跟随的人道:“这妇人在此做甚的?”跟随人道:“久闻得这妇人在此卖泥蜡烛。”王则道:“我日逐在官府衙内,听得说多日了,道是一个妇人卖泥蜡烛。我那一般当官执事的人说,也曾买来点,且是明亮。我便是要问他,怎的叫泥蜡烛?”跟随人道:“说起来且是惊人。那妇人在地上掘起泥来,把水和了,捏在竹棒,似蜡烛一般,焠着灯便着。从上灯时点起,直到天明。”王则听了,心里思忖道:“却也作怪,我从来好些剧法术。这一件却又惊人。”乃挨身入人丛中,看那妇人都做完了,把水洗了手,道:“我这蜡烛卖三文钱一枝。”人人都争抢要买,王则道:“且住,你们都不要买!”人都认得王则是有请的人。他叫声不要买,人都不敢买,妇人抬起头来,看见王则,起身来叫声万福。王则还了礼,道:“你把泥来做蜡烛,如何点得着?”妇人道:“都排在上,媳妇在此卖了半个多月了。若点不着时,人却不来问我买。每日做十枝,只是没得卖。”王则道:“不要耍我。”扯起衣襟在便袋内取出三十文钱,都买了。妇人将蜡烛递与王则。王则道:“且住,买将去点不着时,枉费了钱。不是我不信事,真个不曾见。且点一枝叫我看看。”妇人道:“这个容易,都排叫人去讨火种来。”王则教跟随的去讨火种,递与妇人。妇人炙着发烛儿,将十枝泥蜡烛都点与王则看。

王则看了喝采道:“果然,真个惊人。这十枝蜡烛我又不要,你们要的都将了去。”众人都拿了去。妇人起身收拾了刀碗,安在篮里,向众人道个万福,自去了。

王则打发了跟随人先回,自己信步随着那妇人。王则口里不说,心下思量:“这妇人不是我贝州人,想是在草市里住的。且随到他家,用些钱,学得这件法术也好。”只见那妇人出了西门,过了草市,只顾行去。王则道:“既不在草市里,不知在那里住?”又行了十来里,不认得这个去处。王则道:“这妇人是个跷蹊作怪的人。我且回去,待明日看那妇人来卖时,问他住处便了。”转身却待取路回来,看时,不是来时的旧路。只见漫天峭壁峰峦高山,挡住来路,归去不得。又没个人行走。正慌之间,只见那妇人在前头高声叫道:“王都排!不容易得你到这里,如何便要回去?”吓得王则战战兢兢向前道:“娘子!你是谁?”妇人道:“都排!圣姑姑使我来请你去论大事。你不要疑忌。我和你同去则个。”王则道:“却不作怪。”欲要回去,叵耐迷失了路,只得且随他去。同行入松林里,良久转过林子,见一座庄院。王则问道:“这里是什么去处?”妇人道:“这里是圣姑姑所在,等都排久矣。”

王则到得庄前,庄里走出两个青衣女童来,叫道:“此位是王都排么?”妇人道:“便是!”青衣女童道:“仙姑等你久矣!”引着王则迳到厅下,禀道:“王都排请到了?”

王则见一个婆婆头戴星冠,身穿鹤氅,坐在厅上。妇人道:“此乃圣姑,何不施礼?”王则就厅下参拜了。圣姑姑请王则上厅。三位坐定,叫点茶来罢,圣姑姑教女童置酒管侍王都排。王则心局志气,甚是欢喜,将圣姑姑道:“王则有缘,今日得遇仙姑。有何见教?”圣姑姑道:“且一面饮酒与你商议。如今气数到了,你应着天数,合当发迹。河北三十六州,有分教你独霸。”王则道:“仙姑莫出此言,宫中耳目较近,王则是贝州一个军健,岂敢为三十六州之主?”圣姑姑道:“你若无这福分时,我须不着人来请你。只恐你错过了机会可惜了。更有一事,恐你只身无人相助成事。”指着卖泥蜡烛的妇人道:“吾有此女,小字永儿,尚是女身,与你是五百年姻眷。今嫁此女与你为妻,助你成事。你意下如何?”

王则心中不胜欢喜,思忖道:我今年二十八岁,浑家去年死了,尚不曾继娶。今日仙姑把这美妇人与我,岂不是天缘奇遇。王则道:“感谢仙姑厚意,焉敢推阻。王则幼小时,曾遇着一个异人相我,道年近三十,必然发迹。今日蒙仙姑抬举,果应其言。只是一件,叵耐贝州知州央及王则取办一应金银彩帛物件,俱不肯还铺行钱钞,害尽诸役百业,那一个不怨恨唾骂。近日本州两营官军,过役三个月,要关支一个月请受,他也不肯。欲待与他争竞,他朝中势大,和他争竞不得。与王则一般一辈的人,不知吃他苦害了多少。我们要袪除一个虐民官,尚且无力量,如何干得大事?”圣姑姑笑道:“你独自一个,如何行得?必须仗你的浑家。他手下有十万人马相助你,你须反得成。”王则笑道:“我闻行军一日,须费千金。日歇不停,江湖绝溜。若有这许多军马,须用若干粮食草料。庄院能有多少大,这十万人马安在那里?”圣姑姑笑道:“我这里人马不用粮草,亦不须屯劄处。有急用便用,不用便收了。”王则道:“恁地时却好!”圣姑姑道:“我且教你看我的人马则个。”圣姑姑叫永儿入去掇出两只小笼儿来,一笼儿是豆,一笼是剪的稻草。永儿撮一把豆,撮一把稻草。把草一撒,喝声“疾!”就变做二百来骑军马在厅前。王则看了,喝采道:“既有这剪草为马,撒豆成兵的本事,何忧大事不成!”

正说之间,只听得庄外有人高声叫道:“你们在这里好做作,官司现今出榜拿捉妖人。你们却在此剪草为马,撒豆成兵,待要举事谋反。”吓得王则大惊,如分开八片顶阳骨,倾下半桶冰雪来。真所谓机谋未就,怎知窗外人听,计策才施,却早萧墙祸起。正是:

会施天上无穷计,难避隔窗人窃听。

毕竟那里来的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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