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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秀才。。。。。。。。。。。。。。。。。。

砒霜钵。。。。。。。。。。。。。。。。。。

茅寮训子。。。。。。。。。。。。。。。。。

好秀才

昆阳县附城地方,有一人姓曾,名恭禹,家资数干。结发之妻颜氏,生一子,名叫亚成。养至七八岁,值明朝天启之时,地方盗起,不幸遭乱,妻子被贼捉去。乱定之后,续娶一个填房孔氏,又娶妾杨氏,妻生三子。妾又生三子。论起层次,长子亚孝派第一,亚忠派第三,亚信派第四,此三个仔,俱系正妻所生。亚悌派第二,亚仁派第五,亚义派第六,此三个仔,俱系妾氏所生。六个仔,名为孝悌忠信仁义,六个字俱是好字眼,似乎一家都是好人矣。(六个仔,其父时时叫。六个字之好,其父未必时时讲也。可惜可惜!)六个仔之中,惟亚悌系秀才,果然好人品,依道理而行。其余五子,俱是惹是招非,而性情暴戾者也。

世有改其子之名叫做亚善,未有叫做亚恶者。有叫做亚良,未有叫做亚匪者。犹之乎改个堂名,有的叫做积善堂,有的叫做种福堂,诸如此类,不可胜计也。既称积善,自问一年积得几多呢?既称种福,自问一世种得几多呢?若非积善而自认积善,并无种福而自认种福,则是欺人骗人,而并欲以自欺自骗也。

有时对人曰:“我一世啥好讲大话。”如此重,唔系讲大话么?或有写积善堂,其实好积恶,写积福堂,其实好种祸,即系挂家用招牌而专好卖假货也。

其后,曾恭禹因病而死,众子相聚守丧。将入棺时,死者眼中泪如涌出,众人看见个个皆惊,以为奇怪。亚涕秀才曰:“父入棺而出泪,必有不祥。父亲知我兄弟平日好斗,将来必俗话倾谈二集??有祸患,故虽死不安而流泪,告我众兄弟务宜一团和气,忍事为佳,免父在九泉犹难闭目。”各兄弟笑曰:“你勿讲得咁废,唔关个的事,总系喃魔先生择时辰,唔得干净耳。”殡葬既毕,兄弟分产异居。亚孝自高自傲,以亚悌、亚仁、亚义系庶母所生,不以骨肉相待,作佢为低一格而卑贱之。结理亚忠、亚信,作为一党,话:“我三兄弟系大婆仔,佢三个系妾氏仔,就欺佢打佢,都唔奈得我乜何?”(果然好亚哥、好带头、好倡率,所谓一只牛唔好,搅坏一栏)亚忠、亚信亦以为然,好似狐假虎威,狼跟豺尾。有时客来探,到开筵饮酒,亚仁、亚义经过堂下,不叫一言。仁、义忿告亚悌曰:“岂有此理!咁无情份,唔通兄弟不如外人,朋友尚且交杯,而细佬行过,竟然不恤。

佢不以我为弟,我亦不以佢为兄,不如我三兄弟,亦联理结为一党,共佢相抗。况且我二哥系做秀才,断唔输得过佢。”亚悌劝曰:“细佬,唔系咁讲,佢做亚哥唔明,我忍让下佢,世界事情有乜紧要呢?路上相逢,尚且让人三步,何况自己兄弟,讲乜冤仇呀!细佬之言,我不从你。”(真正好秀才,晓得大道理,心内有主张,不愧读书人本领)亚仁、亚义年纪尚轻,因亚悌之言其意亦止。

又说亚孝,有个女嫁县城外姓周。亚孝诬赖亲家,话唔医理佢女,以至于死。喝起兄弟子侄及泼妇等,去捉亲家婆,要打过以消此恨。又话亚悌曰:“你做个秀才,份外有的胆色,你都要去,唔好延迟。”亚悌谏曰:“佢做家婆,岂有唔爱新妇之理?请医下效,难以挽回。今纠率多人捉他凌辱,你做得出,难对乡邻,叫我同行,我断不去。”(唔系怕事,总系怕羞)亚孝曰:“细佬,你勿去咯,我估你做秀才,帮得下手,(帮你欺人么)谁知唔做得料驶,在你三分责,一片讲执滞,我话你系废。”

亚悌个的废法,正是超群脱俗,高出庸众之流。

岂同砧板蚁、沟渠鸭、腊猪头、乌龙尾,遇人有的小事,便想插身人内,挑三拨四,作浪生风,讲周身本领,兜钱入荷包么?

由是不听亚悌之言,叫齐忠、信、仁、义与子侄等,及族中无赖之徒,去捉周氏亲家婆,拳打脚踢。有的去打烂水缸,有的去打穿米塔,有的去打崩饭镬,有的拈斧头砍破大门,有的执竹篙拢扫屋瓦,打得穿崩破烂,好处无存。众等归来,尽情投告,亚孝拍掌跳起曰:“好呀!好呀!将佢家私什物散清,都系爽呀!”

将彼家私尽挫磨,不知爽法又如何?

贪凉爱食生萝卜,只怕他时肚痛多。

亚悌闻之,紧皱双眉,摇头叹曰:“你系爽咯,难为人苦得凄凉呀!”

乡村间,或遇妇女投河吊颈,服毒身亡,其外家系好风俗、识情理者,可安然无事。若遇恃蛮恃恶之村,一闯此事,便多纠率多人,叫齐个的强横后生、撒泼妇人,疏者认为至亲,远者认为至近,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如黄蜂出洞、猛虎下山,擦掌磨拳,呼天震地,大声叫曰:“各人整定身势,今日去摆人命呀!”(东芜叫做食腊鸭饭)有肉食,有钱使,不论三七甘一,真假虚实,总之,要蛮可以做得。其中又有一两个搅屎棍、风炉扇,晓作几句状词,识得几个差役,自认有胆有识,村中称佢做师爷,遂做主谋,从中拨弄,而一队乌鸦黄雀飞去寻食矣。去到死者之家,如雀鸟归巢、鹅鸭到埠,墟咁嘈虾咁跳,话逼死佢个女、逼死佢个妹、逼死炬亚姨,诈哭得呜呜含悲,似切切挤挤拥拥,风起尘飞,要捉死者之家婆抱尸,要捉死者之丈夫殴打,有的想牵牛,有的去捉猪,连鸡仔鸡母都煮俗话倾谈二集??熟食,又嫌豉油咸,又嫌烧酒淡,又嫌猪肉肥。食完之后,各派封包,有的嫌轻,有的嫌少,认到至亲至切,好多眼泪都无。

一言不合,一事不周,即抛弃家私,毁破物件,要旁人讲许多好话,要苦主认许多不是,要自己兜许多钱银,尚诈作忿忿不服,其实欣然想去矣。肠肚饱矣,荷包重矣,随路行,随路讲,随路笑矣。平日与彼处众相熟者,到此时亦不知丑焉,平日各称为好相与者,到此时亦作反蛮焉。吓吓,真奇怪也!妇女未死之先,或饥寒,或愁苦,为何无人来照顾?或死亡,或孤寡,未必咁多人哀怜。一闻自尽轻生,你代不平,我更不服,虎威而至,蜂拥而来,如官差之来办大案,似盗贼之抢劫民房,无法无天,成何世界!独不思自尽轻生,就架起大题,话翁姑逼死、丈夫治死。在翁姑岂有唔爱新妇?丈夫岂有唔爱老婆?不过因家庭细故,口角相争,衣食之需,勤懒碎事,遂至你言我语,各负不平,怨怒憎嫌,私怀己见。

为女子者,晓得身为妇道,应当孝顺翁姑,内助之贤,必要无违夫子。就是诸多屈抑,还须自解,愁怀极地艰难,都望后来好处,何必一时忿气,断送终身?试思父母生你以来,费尽多少心血,用尽多少钱财,而后长大成人,嫁你作安身之计。

早知你如此忘恩负义,不记父母劬劳,何不于你初生之时,投之河海,省了许多辛苦,免得今日眼水长流也。你话屈气难当,怨翁姑刻薄你,怨丈夫难为你似也,亦不过有时骂之,有时打之而已,安知自己尽合乎道理么?其打骂也亦一时暴气耳,过后可相忘,非真有用绳勒你颈,拖你推落塘,捧毒灌你口,如此逼法也。若非如此,不得谓之逼你之死也。非逼死也,自寻死耳,自贱而已。既自己想死、爱死,又岂可以死累人么?翁姑之娶媳,男子之娶妻,原望归来孝顺,掌理家庭,生子生孙,百年之计。是以一场应闹,不惜钱财。若早知你如此撒泼,烂俗话倾谈二集??命瘟尸,你即贴送大床,贴来花轿,人家亦不愿娶你矣!你一死易,执拾你难,要棺材,要殡葬,一家暗泣,失礼于人。你外家不知失教之羞,借女死作生财之计,逞威作势,岂得为人?

你之死也,生为泼妇之流,死作累人之鬼,九泉之下,罪实难容,而父母家为你添一重罪案矣。此风一盛,大灭伦常,独不思你有女嫁去人门,人亦有女嫁入你屋,你有女轻生,人女亦晓自尽,你去累人,人亦累你,冤冤相报,照样而行,世界必至大坏。或有为之解曰:“所以累人者,无非要为女报仇,代女出气也。”谁不知妇人水性,头戴膏油,不识不知,原无远虑,见惯外家恶气,害得人多,有时因些小之事,忿恨不平,就生起死心,寻着死路,心内算曰:“我拚之一死,外家到来,要累你家散人亡,七零八落。”而真真死矣,实则女子可不死。

而有外家累人之策,壮起个胆,割断条肠,遂作催命符、勾魂票矣。照计起来,似非夫家逼妇死,而实母家催女死也。女想累人而死,外父母家又为女婿之对头矣。此一说也,做女婿者,起人马去妻之外家罗人命,要但补回一个老婆亦无不可。人平不语,水平不流,恃女死以累人,不平甚矣。若论平情之道,凡妇女有大冤大屈之事,难冤难解之情,则宜投告外家,禀公论处。在夫家之族,亦有老成明白之人,未尝不可以调停,未尝不可以排解,至于微嫌私怨,为父母者,亦须教女劝女,而消散之。如若女性偏横,竟寻短见,为外家者,只可着三五亲人,带的宝烛,往去吊告,尽哭泣之情,不许多端生事。此例一成,各乡依样而做,吾恐泼妇闻之,亦退缩,曰:“我有咁贱,就系死了,外家都唔共我出得气,又唔累得乜出样,我唔死咯。”你唔死,我唔死,一年略计,天下救出一万八千妇人。

亚孝纵子弟去姓周家,捉亲家婆打后,自谓爽神。亲家公远处归来,见如此光景,勃然大怒,曰:“有咁样恶法,我个俗话倾谈二集??新妇既死,已经伤心不了,重来毁我房屋,散我家私,将我老婆咁样凌辱,有咁大过凶横!佢恃拳头在近,官府在远么?我就驶官府来收拾佢。”即时请人做一张状,立刻告官。官即发票,出差三班总头,一齐到屋,重重围住,捉了亚孝个班脚色。

个个用铁链锁住颈喉,好似拖狗咁拖,拖得亚孝面青青,一额汗口。想喊亚悌细佬来救,(佢唔做得料驶,你不用叫佢)谁知差众人多,呼声震地,不由分说,乱打而行。到了官门,开堂审讯,周亲家即来对证,所告无差。亚孝勉强支离,胡言乱说,话:“亲家自己打烂屋宇,来诬赖我,实在冤枉难招。”

官大怒,发起威来,将各人每个重打一百。亚孝系喝令倡率,打二百板,更掌多二百嘴巴。审完,尽押入监房,后再定案。

爽神何似在公堂,打得皮开嘴又长。

锁住颈喉拖你去,一群羊犬入监房。

官怒亚悌身居秀才,唔弹压兄弟,任其放肆,恃恶欺人,欲将他详革功名,将作文书,想详上台督抚。悌闻得,心内惊慌,亲身去到官门,求情乞免。县官访查其品度,果系品行端方,容情赏面。亚悌归来,去拜候亲家,千认不该,万认不是,周亲家体贴亚悌情面,是以不为催纸,此案丢开,县官遂释放亚孝等回家矣。亚孝不知怨悔,恶气犹存,对人曰:“奈得我乜何?好之又唔办得我乜出样,又要放我归来。”

人能知错福非轻,亚孝而今祸未清。

不肯回头思忍让,一家从此起刀兵。

亚悌闻之,叹曰:“祸未了也,尚有甚焉,此后更难劝矣。”

未几而亚悌之母死,亚孝约亚忠、亚信唔来守丧,唔来着服。及送棺出葬,亚孝拦住,不许庶母葬于先父之旁,骂亚悌曰:“你老母系何等样人呀?而敢葬在我父坟旁之右,唔做得!

唔做得!快的搬迁,不许葬此!”

俗话倾谈二集??

嫡母死,为庶母之子者,着三年服;庶母死,为嫡母之子者,应着一年服,此通行礼也。今亚孝不为庶母守丧,是无礼矣。诗经曰:人而无礼,不死何为?

亚孝又以庶母卑贱,不能葬父之旁,何以你父生时,能与庶母同床共枕也?亚孝不识人,非止眼盲,而且心盲矣。

亚悌另寻一处地方,埋葬结冢。又一年,而亚孝之妻死,亚悌招亚仁、亚义同去尽礼,仁、义曰:“我前者老母死,佢都唔来着服,今佢老婆死,我要共佢守丧,我有咁蠢才咁下作么?”

亚悌再劝之,两人不答而去。亚悌见细佬不从自己,到丧家堂俯伏而哭,哭到极哀。(不是哭大嫂之死,实系哭兄弟之不贤也。)亚仁、亚义在隔墙饮酒吹萧,(亦未免太过)亚孝闻之,怒曰:“大嫂死,为叔不来守孝,已不成人,又饮酒吹萧,整成咁快活!”即喝起亚忠、亚信,各执棍去打他。

老婆死去泪交流,庶母因何作对头。

只晓骂人唔骂己,弟兄原是一群牛。

亚悌先行,亚孝等跟随而去。亚悌入仁义之家,以眼角斜丢一下,露出个意,亚仁醒觉得快,急从横门走出。亚义走不及,想跳过墙头,亚孝在背后,以棍打其腰,亚义翻跳落地,亚忠、亚信拳棍交加,好似乱捶大鼓。亚悌以身遮掩,拦住亚孝等,曰:“亚哥,唔好打咯,打咁多好咯!”亚孝喝骂曰:“亚悌,你帮住细佬吗?”亚悌曰:“我不掩弟之过,亦不助兄之暴,吹萧饮酒,于礼不宜,然罪不至死,轻轻薄责,足以做戒前非。

若以细佬作肉上之砧,我心实见不忍。若要再打一番,我情愿将身抵罪。”亚孝曰:“就打你,奈乜何?”遂向亚悌乱捶乱打,好似弹花。亚悌敛手低头,由他泄恨,惊动左邻右里来劝,纷纷各自散去。亚悌扶住条棍,到亚哥处请罪,亚孝曰:“你俗话倾谈二集??的都系唔好脚色,同个一流人,勿来混账,快的走去,不许在此居丧。”亚悌归家,垂头而叹。

好人难做好人难,难处之中忍一番。

要做神仙先受劫,几经磨练脱尘凡。

亚义既受重伤,不能饮食,眠在床上,叫痛难当。亚仁代禀告官,又告其不为庶母着服,官即出差,去捉亚孝兄弟,又要亚悌到案秉公。亚孝等慌起来,避藏密处,缩在房间阁上,隐伏缸中。

恃恶何须密隐藏,只因曾打在公堂。

虽然口硬心犹软,不若藏身在瓮缸。

亚悌因被殴之故,头面损伤,眼痕肿黑,难以到官门对答。因作一张状词,禀覆太爷,哀求止息,免受吊审牵连。官顺其情,遂消此案。亚孝等出来村前,又洋洋得意矣。亚悌埋的跌打丸散瘀药、木耳、煮酒,送与亚义饮之、食之、搽之、敷之。一日之间,伤痕好了。因此一告也,亚孝因之与仁、义仇恨更深。

仁、义皆幼弱,常时要受亚孝兄弟欺凌,遭其毒打,仁、义怨亚悌曰:“人皆有兄弟,我独无!”盖嫌其唔来帮打也。亚悌曰:“此两句说话,在我身份极合,非细佬之言也。”因力劝仁、义要低头顺受,而仁、义不从,劝亚孝等要平心为好,而亚孝不听。亚悌自知难以劝化,遂关埋门、带银钱、携妻子往别处安居。迁去一处地方,叫做义堂,离家有五十余里,免得日见打闹,而多添烦恼也。

带妻携子往他方,别作生涯自主张。

兄弟是非难到耳,清风明月一炉香。

亚悌在家,虽然唔帮助仁、义,亚孝兄弟依然畏忌三分。见亚悌迁居,自后些少不平,兄弟登门打架,拳头奋起,就将仁、义毒打一常仁、义两个,自知年纪尚轻,唔系佢敌手,欲喊俗话倾谈二集??胞兄,而亚悌相离得远,大呼天地而鬼神诈作唔知。左想右想,料得终难与抗,于是无事之时,闭门抱膝,似避黄蜂之刺,如妨颠狗之追。出则怀刃在身,提防不测,若使他来打我,便当刀向面前,绝路穷途,岂肯甘为罢手。

今人称父之契仔者,叫为兰兄兰弟,意气颇相亲爱,恩情似胜交游。以父所契者尚作为亲,何况我父所生者,岂可作为仇敌?世人心意,日望生儿,生得一子,珍之宝之,而犹有虑曰:“可惜独得一个,若生多三两个,就系有人欺佢,佢有几兄弟拍手帮扶,唔驶被人作佢熟肉。”今者曾恭禹生仔一两个矣,再生至三四个矣,又生至五六个矣,唔慌人来欺你个班仔矣。何以人唔欺你,乜你自家欺自家,是当日生多几个兄弟,实系生多几个对头也。生多几对手足,实系生多几对刀枪也。执刀枪以杀贼,不闻执刀枪自斩手足也。家养几只狗仔,尚见其同眠共食,情趣依依,即使分卖邻家,东一只、西一只,未必东之狗仔,登门寻西之狗仔来打也。今亚孝兄弟,与仁、义为仇,不但登门要打他,即路上相逢亦打他。就系席上饮酒讲起亚仁、亚义火忿起来,想放落酒杯,即时去打他。

至于睡在床上,想起亚仁、亚义,心怀不服,就拍起枕头,终须要打他。要打到佢眼肿,打到佢头穿,打到佢血流,打到佢骨软,要佢喊救命,要佢怕亚哥,要佢伏眠在地,要佢唔出得门,而我气平矣,而我神爽矣,而周身安乐矣。嗟嗟,孔怀兄弟,不是他人。

回想父母生仔,提携保护,宝如金玉,岂作泥沙。见仔跌倒在地,忙忙抱起,摩弄一番,与笑与言,忧其惊吓。有时见仔不合,微恼于心,咒骂啸哺,未肯即俗话倾谈二集??执棍打,就打几下,尚且从轻,仔之肉未有伤痕,而父母之心痛不了矣。何也?仔之身,父母血肉分来也。

今亚孝之毒打仁、义,非打细佬而实打父母也。仁、义之怀刃于身,非斩亚哥而实斩父母也。既不念父母之心,大伤父母之体,问你清明拜祭,上到坟头,整成恭敬奉承,奠酒三杯,礼行九叩,犹且自赞叹曰:“祖宗有福,发出咁多人。”谁不知家运该衰,然后出得你个班无用子也。此等兄弟,猪狗不如。

又说曾恭禹,结发原婚所生之子,名叫亚成,在贼中逃出,带一个老婆归来。亚孝兄弟,以家产久分,聚谋三日,竟无安置之方。亚成无所倚赖,仁、义两个就留在家,酒肉供奉。亚仁往去投告亚悌知之,亚悌不胜欢喜,即走归来,相见深深一拜,曰:“大哥归来么?好咯,好咯!这位就是大嫂吗?”又拱手一揖,即问:“母亲现在如何呢?”亚成答曰:“老母死已久矣。”亚悌闻言,不觉低头欲泪,叹息几声,亚成又曰:“贼中抢得妇女,我认一个为妻,今带归来,还居故里。又不料失我之后,父亲再娶,生得弟兄多人,算万幸咯!”亚悌是晚,出钱捉鸡,一室同欢。去请亚孝兄弟来饮,各推不到。饮后共坐倾谈,将数十年世事讲及一番。第二日,亚悌对亚成曰:“大哥,你不须忧,弟今远在他方,其屋舍就送与兄嫂安居,无庸另择。至于田地,我亦不过每岁收租而已。我今在外,几好捞头,衣食饱暖,唔志在此,我将田地送与亚哥,永远耕管,不用交还。”亚成曰:“我有应得之田,无用你自捐出。亚孝想学蛮梗,作我做夕卜人么?就告佢何难?打佢亦易。”亚悌苦劝曰:“大哥、大哥,千祈不可,万事不过求其安置,今弟以田宅相奉,出于至诚,并非虚话。大哥如果不从所请,此后亦无相见矣。”亚仁、亚义曰:“我亦愿出田地帮助大哥,大俗话倾谈二集??哥都要顺下细佬为是。”亚成曰:“你三兄弟既此真情,我就忍住啖气罢了。”(个啖气终须要出)亚成由是有田耕、有屋住咯,亚悌亦回了义堂。

亚孝兄弟到仁、义门口骂之曰:“亚成哥系众兄弟大哥,不是你自己大哥呀,事要慢慢斟酌,自有方圆,(三日有主意,唔知慢到几时呢)驶乜你咁居功,另为帮助,(你又帮助的呀)唔通净系你做好细佬,我就唔好细佬吗?”仁、义默然不答,亚成闻之,走出来曰:“吓吓,又新样呀?岂有此理!我身为长子,做一个大哥,数一年相别,今始归来,你三兄弟唔请我食一餐、留一宿,(佢见你归来,慌你争占田地,佢重请你食饭么,佢想你死了更好)感得三个细佬,与田我耕,与屋我住,你等尚唔知丑,走来怒骂,你想赶逐我吗?抑或想打过我呀?”

话完,火气冲天,手捧一件大石,向亚孝打去,打中亚孝个身,亚孝辘倒在地,大声喊:“救命呀!”亚成举拳头乱捶其背,曰:“打死你!打死你!”

既知自己无情义,何必登门再逞刀。

激起大哥唔抵得,拳头相打不相饶。

亚忠、亚信看唔同势色,即时扎起髻氏的,卷起衫袖,合手合脚来打亚成,亚成发起威来,手招脚跳,演出工夫仔,井井有条。亚仁、亚义一闻斗声,亦执棍齐出。几兄弟打得落花流水,大战一常(各兄弟老母若系在生,见此光景定必哭破喉咙)原来亚忠、亚信练过十年武艺,拜过师傅,食过夜粥,打过沙袋,埋过生桩,手段高强,素称无敌。(吾怪得亚孝咁恃势)谁不知亚成自幼充入贼营,杀人不知多少,生得又高又大,其凶暴之气百倍于人,数十年能征惯战,胆力俱高,亚忠、亚信点能抵当得住?战了数十回合,亚成用一道毒蛇卷尾之法,转身用脚一勾,亚忠跌倒在地;又用一道魁星踢斗之法,出一脚俗话倾谈二集??打上胸前,亚信跌离丈远。忠、信哭叫曰:“大哥,饶手咯!

算我怕你咯!算你赢我咯!”(师傅教工夫,大哥来踢盘)所谓劝君莫逞强梁性,恐怕强中更有强。亚成向每人再打几拳,邻里来纷纷劝祝哥哥暴戾弟凶横,骨肉俱从父所生。

料想曾公输教训,只知生仔买田耕。

亚成先往告官,诉明自己原委之处,今逃走归,亚孝等唔肯分田地与我,官曰:“你既有细佬做秀才,自应叫佢到来秉公理处。”官即使人去请亚悌。此时亚悌闻得闹出大事,即走回家,与官差同去。既到公堂之上,泪流满面,不出一言,官曰:“家庭之事,你尽知之,究竟你如何主意?”亚悌低头拱手曰:“小生员不能调处骨肉,在读诗书,自愧庸才,毫无中用。总求老父台公断便是。”官曰:“此亦易事,就将你父所遗财产,七份分开,有何争执呢?”官既判完,亚成与亚悌共路归家,将田宅分得清清楚楚,亚悌回义堂去。自此,仁、义与亚成倍相亲爱。

一日,讲起从前母死之事,亚孝兄弟咁样刻薄无情,亚成大怒曰:“如此不仁,是禽兽也!”(亚成虽暴尚晓得道理)要择吉期,即为改葬。亚仁走告亚悌,亚悌归,欲劝止之,亚成不听。叫亚孝兄弟来,分咐曰:“你太可恶,前者庶母之死,你不着服居丧,又不容庶母葬于先父之侧,是何道理?”亚孝等不敢出声,只顾低头,似龟咁缩,亚成曰:“既往不追,来者可谏。今择某日启土,移棺迁葬于父旁,你各人要着孝服相送。”话完,以刀削树曰:“如有不遵吾教者,与树一般,看你颈硬,抑或我个张刀利!”亚孝曰:“自不然呀!应份要送。

”亚成曰:“去送了么?要着孝服。”亚孝曰:“我知道咯,着个件白麻衫。”到了迁葬之期,男妇大小相送,亚孝故意曲俗话倾谈二集??的腰,顾低头慌,亚成怒佢有孝心,拭的口水做眼泪,惹得路旁人都笑。既葬之后,自此兄弟相安。但亚成之性太过刚烈,各细佬有不着处,即动手打,而于亚孝更打多的,盖僧其无情无义也。最敬重亚悌,当盛怒时,见亚悌来,一言消解。

生来品格极清纯,善气迎人草遇春。

老虎食人无骨刺,何尝开口咬麒鳞。

亚孝所做事务,每多不合亚成之意,所以亚孝不满。十日去探亚悌一回,有时静对亚悌,咒骂其兄,话:“亚成哥好死唔死,又走归来,遇时将我凌辱,话我暴戾,佢重丑过我十分。

”亚悌婉转谏之曰:“究竟都系佢做亚哥呀,亚哥火气大亦要忍让下。佢有时自己都有唔着之处,岂可尽怨他人么?”亚孝曰:“佢做亚哥好出奇吗?大约我重先做过佢,佢的死剩种,(骂得咁毒)实系奶彩得归来,重来讲恶气,你话服佢唔服呢?

我虽然恶,何尝有将亚忠、亚信日日来打呀?(不过专打亚仁、亚义而已)我打细佬都有,仍然依住道理去。(无理认有理,岂有此理)独至亚成哥,唔系人咁禀,恃自己高大,动不动讲拳头,你话有乜法呢?”(其佢打过呀)亚悌曰:“我有一法,惟和平恭敬,日久可感其心。你话大哥凶横,何以又唔打我?”

亚孝曰:“你离得远,而且咁斯文,唔通将绅衿来打么?”亚悌劝了几番,亚孝都唔肯听。迟得几日,亚忠、亚信来投告。

又迟几日,亚仁、亚义亦来投告。更计日间,亚成自己来探,曰:“细佬,我想唔做大哥咯,唔做亦极之难,个班细佬更加放肆,我有时火起。总之,用拳头做家法。至于亚孝更可恶,我有肯容过但。”亚悌曰:“大哥不宜怒气,个的细佬,点能学得你咁明白呢?”(明白得凄凉)细佬唔明,慢慢教道。大哥拳头重,自己唔知,恐一时打伤,骨肉之情,心有不忍,就是父母在九泉之下,亦有难安。”(能体贴亲心,必能爱到兄俗话倾谈二集??弟)话完,不觉眼泪滴下,亚成叹曰:“细佬个个唔学得你呀!

”两兄弟讲话一番,陪待饮食而去。不数日,又有兄弟来投告。

一月数次谏说,亦不依从。亚悌见无奈之何,不如三十六着,又以走为上着,即将家眷搬迁去三泊,离家百有余里,路途远隔,是非不闻,自寻安静而已。

善言俱作耳边风,我亦从今诈耳聋。

拍手又携家眷去,买园三亩种通葱。

众兄弟等见亚悌秀才远避,虽有委曲之处,难以分忧。论起亚成做事颇公道,总系带躁暴,唔函养得到,所以个班细佬多怨怒。今亚悌既往了三泊,家中所有大小事务俱以亚成大哥为主,不得不要怕他、依他而顺承他,习久相安,亦少争竞矣。

又说亚孝之年,有四十六岁,结发妻生二子,妾氏生二子,随又收起一个婢做妾,生一子,共生五子。长子继业,派第一,继德派第三,此两个系结发所生,继功派第二,继绩派第四,此两个系妾所生,继祖派第五,此一个系婢所生。五子皆有家室,添得几孙,村中有人称亚孝做多仔公,又为好命公矣。

亚孝一生做出咁多德业么?咁多功绩么?若系生一个仔,难以承继得完,妙在仔多,分开一人继的。

谁不知个班仔,性情暴庚,了不可当,个个俱能继父之志。只有第五仔改名继祖,不肯继父,而继亚公,其余皆学足亚孝规矩。所以古人有诗云:兄弟同居忍便安,莫因毫末起争端。

眼前生子又兄弟,留与儿孙作样看。

所谓有样瞧样,学翻个形像也。

一日,继业话继德曰:“细佬,我两兄弟系大婆仔,佢三兄弟系细婆仔。本心之讲,我着硬边呀,(恐怕骨多鲠喉)就系欺佢打佢,佢有恨出尺呢?”继德曰:“着咯,着咯!唔驶俗话倾谈二集??界情面佢,佢叫我做亚哥,都唔好应佢。”(你咁样无情,恐怕当之不起)继绩闻之,亦话继功曰:“亚哥,今者继业两兄弟会埋,想来欺负我,唔驶怕佢,佢有细佬,我亦有亚哥,佢有两对手,我亦有四只,佢拈铜鞭,我执铁尺,你慌驶输过佢么?悌来头凑,唔似阵势,一齐动手。”(好似戏棚,个的花花公子一样)继功曰:“自不然呀,我大早有此意,未有话你知。今讲起来,不可不虑。(你实在未有忧虑,就系杀死兄弟,可能了得事么)我前日买定一张单刀,放在床头,遇时预备要用。佢若真来寻打,就先下手为强,免至受亏一着。”于是大婆仔结为一党,细婆仔又结为一党矣。(家运衰到个样子)独至继祖,系婢所生,并无同胞兄弟,母又早死,自己年轻,四个亚哥每欺凌佢。亚孝见几个仔,遇时嘈闹,彼此不和,因骂之曰:“你兄弟点解得咁暴戾呀?兄不爱弟,弟不让兄,你聚为一图,我结为一党,相憎相厌,似杀父之仇,成何规矩!你兄弟不尽同母而生,亦皆同父而出,晓得连枝同气,当念手足之情,为何情义俱无,只想寻仇作对?你等将来亦有子孙生养,照样学你,岂得叫做为人?”(极好道理,实将自己大骂一场)个班仔答曰:“我非拜他人做师傅,原来学你之所为。(父道两兼师道,喃魔先生教仔,尽符尽法)好之你会埋三叔四叔,专去欺五叔六叔,你想下,自己点样好法呀?只晓得骂人,唔骂自己。”(徒弟恶过师傅咯)亚孝听闻几句说话,即垂头无语,长叹一声而去。

从前只管欺兄弟,子亦而今有弟兄。

相打相争如一样,拜师学足我无情。

孟子云:身不行道,不行于妻子,使人不以道,不能行于妻子。

亚孝之谓也。

又亚孝第五子,名继祖。其外父外母家附近三泊地方,继俗话倾谈二集??祖一次去探外父,顺便拜候亚悌二叔。亚悌生得三个仔,大仔系秀才,名叫继善,余二子尚幼,亦读书。

亚悌一生好处,见善必为,又欲其子继之。改为继善,善愈添而福愈厚矣。若亚孝之诸子凶横,效之为继恶可也。

继祖来探,见二叔之三子,兄弟怡恰,相亲相爱,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瑞气一门,家庭欢乐。

诗书男子妇桑麻,瑞气融融聚一家。

门外半生欢喜草,阶前多种吉祥花。

继祖住了几日,不愿归来。亚悌催他回家,继祖求寄居在此,亚悌曰:“你慌我有饭过你食,有屋过你住么?因你父唔知,于理不合。你归家禀明父母,然后来此未迟。”因亚孝正室虽死,又续娶回一继室也,继祖由是回家。到了一月,外父拜寿,继祖劝妻曰:“我前者到二叔处,见其父子兄弟,和气一团,一分快乐。今者岳丈寿旦,我与你恭祝之后,往二叔处住,永不归来,未知你意如何,以为好否?”其妻答曰:“我见几个伯爷如此拂戾,总不同人。无论男子不情,即妇女亦不顺,一家暴气,何日能消?将来必有凶灾,争在几时发作。论起翁姑,生平薄德,而伯爷几辈更甚凶横,俗语云:‘积善之家庆有余。

’吾恐君之家,五祸临门矣。见机而作,不可延迟,吾恨无翼以高飞,断不愿久居此土也。”(五个新妇算至明白,系继祖老婆,一家之中除亚悌,亦以此妇为第一)继祖遂禀知其父曰:“儿无同胞骨肉,每为兄辈欺凌。今与妻往外父处祝寿,顺探二叔,不归来矣。”亚孝曰:“我与你二叔,前有微嫌,恐难久祝”继祖曰:“二叔非他,系圣贤人物也,岂记从前小怨么?”亚孝曰:“细仔呀,我知你屈气咯,个的龟蛋,唔中用,我来教佢,佢一句顶住我喉咙,好似横吞榄核。(生鹅喉都唔定)得栖身之所,还须要奋志做人,学二叔之所为,勿学你父,俗话倾谈二集??老来方悔也。”话完泣下,父子洒泪而别。

含愁难解倍心酸,戾气遥知祸满门。

白鹤高飞云外去,任他鸡斗与鹅喧。

遂带老婆去祝寿,往探二叔,亚悌不胜欢喜。扫屋与居,使他从长子继善读书,学习文章诗赋。继祖极聪明伶俐,苦志专功。

读了数年,文思大进。(与善人交,如入芝兰之室)亚悌见他有用,代佢捐一个监生,以励其志。

又说自继祖迁居三泊之后,而家中兄弟怨骂尤多,亚孝诈作两耳塞聋,低头闷坐。(聋早二十年真正好咯)继功之母,庶妾也。一日,与继业之妻争论油盐碎项,继业闻之,忿忿不平,接口骂曰:“你做家婆,驶乜认得咁正呀?我老婆话剩都未到你话。(唔通工夫你老婆做刺然后到佢做么)你咁就整成装模作样吗?你好声色咯!我劝你唔好讲咁多,讲得多你有错!

”(你的说话就先错了)骂得庶母两泪交流。继功忽然来到,听闻如此怒骂,勃然变色曰:“大约我老母个的说话,都是平常,硑得罪你老婆呀!照事讲事,驶乜讲声色唔声色呢?我老母唔声色,唔通你好声色么?”继业曰:“细佬,你大约想打过吗?”(都有几分意)继功曰:“想打唔打,要我自己知对,人之子而派人老母不是,实在唔服。”继业曰:“你唔服,点样呢?”继功曰:“要骂你!”继业曰:“唔许你骂,点样呢?

”继功曰:“唔许我骂都要骂,唔通罗得翻?”讲到个句说话,谁不知继业装定身势,扎起髻氏的,继功亦抽高裤脚,卷实衫袖,继业撒手曰:“不必讲、不必讲,打过分道理。”继功曰:“就话打,怕你么?”

性如蟋蟀近中秋,乱叫声声恶气福

今日相逢难罢手,拍身拍势就埋头。

继功扎定子午马,继业扎定四平马,继业一拳打向头来,继功俗话倾谈二集??用左手招开,右拳打回继业乳旁之侧。继业转马侧身进前一挨,用手拨开,顺拳搭上,继功正额眼中水火都标。(打交工夫学过几年,孝弟工夫一毫未学)继功自料力不能当,闪身就走,跑回自己屋内,摸着床头个张单刀。继业知继功回取利器,自己亦发脚走回家,寻着一双铁铜。谁知继业执铜出门,继功来到门口等定,见继业出来,尽势一刀拢去,(此刀算利,亦算好驶)肚内流肠,满地鲜血,大叫一声而死。(此时唔打得咯,唔好睇咯)是日适值墟期,男妇多去投墟,连继德、继绩亦不在屋。兄弟相打之时,妇人叫喊,而邻里左右见他兄弟遇时打惯,当作平常,(工夫纯熟之至)岂料出起刀来,救之不及。

宗族聚议,即将继功捉住,捆绑鸣官。(此时理应出工夫仔,要用折法)众口一词,不能不认,重打数百,押入监房。(单刀放在何处呢)照律杀兄之候,应议凌迟定罪,不料继功染病,又因重受官刑,元气大伤,忿闷而绝。监牢身丧,戾气消沉,呜呼哀哉!同归一荆(两兄弟唔耐打)又说继业之妻冯氏,继功之妻曹氏,两人不同居也。冯氏每日到曹氏门前咒骂。一日,骂入屋内,曹氏恼不能堪,出声答曰:“吓吓,你家男子死,我家男子生么?你硑丈夫,我亦守寡,大众都同一苦,你何为来骂我呀?”冯氏曰:“你唔好老公,斩死我老公,我要问你罗翻个老公!”

一句老公,两句老公,句句都系老公。你既爱老公惜老公,何不劝谏下老公,开解下老公?床上睡时,细心化导老公,门前骂时,尽力拦阻老公,叫老公忍气,叫老公平心,叫老公保重自己,叫老公饶让他人,然后老公不至闹事,老公不至伤身。常得见老公,唔忧硑老公。若平日唆摆老公是非,当时任由老公打闹,过后悲切老公唔在,许你,点样痛老公、念老公,都俗话倾谈二集??系叫做唔要老公。

曹氏曰:“你讲咁蛮咁恶,唔通想打过么?”冯氏曰:“就讲打都唔怕你。”话完即抽身抽势,扎紧只髻,一拳打向曹氏面上。曹氏双手推开冯氏,又尽势扑埋来,推跌曹氏在地,头披髻散,覆面横眠。冯氏快骑上背脊,伏低乱捶乱撼,以手扭佢耳朵,用口唆佢膊头。(写得女人打法,情景极生)曹氏伏在地,气嘈嘈,眼白白,头摇譬乱,诈哑不出声。原来冯氏生得高大,身驾重的,所以压住曹氏唔转动得。

曹氏咬牙抵住痛,停一息间,觉冯氏气带嘈,力带倦,曹氏努起势来,尽力反起身,望见台面有一张菜刀,顺手执来,照面削去。冯氏闪避不及,头壳破开,鲜血满身,登时倒地而死。

曹氏知事不能了,即走去井边,向头落井而死。(慌死唔得快)亚孝死了两个仔,又死了两个新妇,哭到伤心,愁怀满腹,低头无语。自怨前非,无片善之及人,积余殃之累后,所谓福无重至,祸不单行也。(尚未行得尽)一生恶气难消受,留与儿孙作抵当。

死得伤心如此惨,本来肚内有刀枪。

谁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且说继业之外父,叫做冯大立,痛恨女之死亡,而发怒曰:“我女婿既受刀亡,又将我女杀死,唔通佢做家婆,总有家教,只晓得饮醋而已。”叫各子侄到来,吩咐各执铜鞭铁尺,怀藏身内,去捉亲家婆,打佢一身,骂醒佢心,拭开佢银,丢过佢驾,然后心甘。

你个女既死,人之子亦亡,付之大数便了,可以无事。偏要去生事、滋事、惹事,闹至累出大事,叫做一番招累。本无累也,而去招之,究竟有何所谓?

众子侄跟尾而去,一个二个,陆续而来。曾亚孝之家亦不知来寻打也,出其不意,捉住亚孝老婆,即时脱衣乱打,大声喊“俗话倾谈二集??救命”,亚成走出来,怒曰:“我家死人披麻,你重来找我晦气。”喝起子侄,各执家伙而出,或持刀,或驶棍,蜂拥蚊喧,打得冯氏各人,失魂而走。(自取其灾,谓之解衣包火)亚成捉住冯大立,割去双耳。大立之子走回护救,被继绩一铁棍扫来,打折一脚。冯氏一班子侄各有所伤。(问你爽唔爽呢)冯大立掩住双耳,血淋淋,面青青,好似鬼追咁跑。(甘心唔甘呢)剩下个仔,被打折脚,眠在路旁。(此时定必大声哭叫:“亚爹呀!”)亚成使人用大睡板抬回冯氏村边,放下急走回矣。

此件事,冯大立大有不该,有自取之罪。在亚成,虽屡经打闹,人命伤残,亦当饶让三分,忍颈就命。

就系将亚孝老婆打了几下,未免受眼前亏,都系唔抵咯。然有咁多子弟可以拦阻得住,未必真正点样凄凉,既不与讲情理,喝出家伙打之,而冯氏飞跑而奔亦可以罢手,为何又切去耳、打折脚,剩的手尾来跟呢?,总之,暴气未消,必要大经折挫一场,方肯回头心息也。

亚成叫继绩先到县,将此事情禀上。(恶人先告状)话冯大立登门寻打架,自己装伤。而冯大立之状词亦到,话带子侄去吊香,并问原委,谁知佢发起怒来,将我父子打伤,如此如此。官大怒,既发三班差头,去捉亚孝全家。五更早来,四面围住,(此时亚成要喝起子弟出家伙为是)所有男人,尽行捆绑拖去,只有亚忠走脱出来。亚成个班脚色,捉入官门,打得昏天黑地。

任你拳头胜钢坚,官炉有火不须烟。

铸镕你的凶蛮气,铁骨铜筋软似棉。

打了一堂又一堂,受了几番痛苦,押入监内。衙门罪犯,凡人俗话倾谈二集??去坐监者,必要买通监口,进奉钱银,然后掌监及老犯之徒唔难为你。若无银孝敬佰,就捉住你非刑吊打,打到你愿出银为止。如果打过一次八次,都有钱银,不用打咯。亚成等人监中,并无人来打点,(打交乜得咁多人呢)钱银有得应用,所以打到险死还生。一日,掌监禁子喝起老监贼,将亚孝父子、兄弟、叔侄,一个二个用绳吊起,似庙内灯笼一样。个班老监贼,你又打,我又打,有的打头,有的打脚,打得这个喊“苦呀!”

那个喊“苦呀!”父哭呜呜,子悲切切,叔呼罢手,侄乞求饶,而禁子愈打愈多,哭声愈叫愈惨。兄不能救弟,弟不能救兄,骨肉之间,惟有你眼望我眼而已。

监中打到各魂消,哭尽千声不肯饶。

叔侄弟兄空眼望,腊肠吊起一条条。

亚忠直走去三泊,求亚悌二哥来打救。将近到门前,不敢入,畏其憎恶己也。刚刚遇着亚悌,同其子继善、其侄继祖,三人入秋闱满三场而归。(亚成等刚刚遇秋审,打了三堂,尚未得归)望见亚忠,心神尽丧,亚悌惊曰:“细佬,你由何处而来?”亚忠即跪在地,亚悌更加大惊,执手入厅堂之内。亚忠细谈端的,尽将原委告知,亚悌吓得一头汗曰:“如此奈何呀!一门暴戾,早知其祸久矣。(无奈好多若兄弟唔知)非因此,我驶乜来此远避呢?但我离家既久、与县官无声气之通,如今走去求情,患得羞辱。但得冯亲家重伤而不至于死,我三人或有一个中举,此件案可以易得维持,如或不然,真费手矣。

”乃留亚忠在此,食与同餐,夜与同寝。亚忠感其恩惠,觉有悔心。又住十余日,见其父子、兄弟,和蔼春风,一堂雍睦,不觉凄然下泪,曰:“吾今而知前者之非人也。”亚悌喜其悔悟,乐教导之。及至九月初十,省城开榜,报到亚悌父子同科,继祖亦中副榜,不胜之喜。新春门口对云:“安居之宅春常在;俗话倾谈二集??积善之家庆有余。”亚悌之庆有余,两父子中举中到,剩继祖跟尾,执而拾之,尚得个副榜。可知与善人同行,都有益也。

生平忍让受亏多,父子荣登共一科。

天眼既开人眼见,儿童拍手笑呵呵。

明朝科甲极重,凡登科者,令邑生光,官府为之敬礼。亚悌与子侄入拜县官,县官大加赏面。亚悌即向县官求情,禀曰:“治下个处,自己之贱兄弟一时暴气,斗殴伤人,原情定罪,律不能宽。但骨肉相关,安能坐视,求老父台处大开法网,赐以仁慈,不迫既往之非,许以自新之路,某等不胜惶恐,无限沾恩。”官曰:“此亦易事,放他何难?但兄弟归家,须宜约束,不可依然放肆,再犯前非。”亚悌归家,复往冯亲家处求情,自认不该,望为勿怪,又赠金银药物,作补医理之资。大立心虽不甘,而见其贵势炎炎,难与相抗,况又求情尽礼,事许从宽,而亚成等一班脚色,俱放归来矣。

亚悌一见亚成,即走上前叩头见礼,亚成大声曰:“细佬,恭喜咯!皇天有眼咯,唔亏负你咯!你一生好相与,肯受亏,念骨肉之情,尽中和之道,唔怪得天庇你。自己中举,仔又做举人,连到个侄去你处住,教佢读书,都中了副榜,你个点善气了得咁大么!(大赞一番,议出亚悌好处)亚孝一世有人水,有情份,至薄幸做了,至反骨做齐,个的罪孽,积埋累到两个仔、两个新妇如此死法,连累到我一班兄弟、子侄,重受官刑。(大骂一番,议出亚孝丑处)你话为善好呢,作恶好呢?

打亦打得多,闹亦闹得多,恼亦恼得多,苦亦苦得多,究竟想来,都由自取,(连自己都骂)以至人财两失,鸡犬不宁,为乡里所憎,为亲朋所笑。反不如细佬,随随便便,安静无事,重快活过神仙,唔知几得意也。(你都知道么)细佬,你勿去三泊住咯,快的搬家眷归来,兄弟叔侄有时坐埋,讲下道理,俗话倾谈二集??免至净晓得一身蛮气,被他人笑作马牛也。”

兄弟闲居聚一群,不谈恶气讲斯文。

而今愿晓人间事,祸福因由点样分。

亚悌曰:“大哥,我归来亦易,但恐兄弟唔听我劝,终何用呀?

”亚成曰:“细佬归来,各人以你为主,你话打便打,你话唔打就唔打,务宜要依你。谁一个敢不遵从呢,我断唔肯佢,你若不信,各人要在当天盟誓,以表真诚。”亚悌曰:“如果兄弟同心,家门之福咯!”亚悌由是带家眷回来。

燕饮几日,亚成叫齐一家男妇,斋戒沐浴,焚香告天:从今以后,愿改前非,所有嫌疑,冰消瓦解,家内一团和气,彼此相安;好事多为,以求福荫。禀完之后,纷纷叩头,回坐大厅,分开男妇,各行尊卑拜跪之礼,喜色融融。晚晚在厅堂,男妇齐集,听亚悌讲家庭世事及古来忠孝贤良,抵掌而谈,生气勃勃。讲到悲欢离合之处,令各听者眼泪都来,方知天地鬼神,其祸福消怠之机,原来如此。又听到古今来有咁多好人物,想起从前大小,原是不感人也。讲了半月,男妇之心变了八九,其恶气消了八九,于是出见外人自觉羞颜矣,不觉低头矣,久之而生和气矣,又久之而有喜色矣,幼知敬长,而父知教子矣。

有的称亚悌做家先生,而且作生菩萨矣。及后,亚悌之长子继善出仕做官,而幼子继福,又中乡科一榜,一门之内,几代功名,天之爱善人,厚待如此。

亚悌共七兄弟,手足如此其多,而心腹并无一个。

假使众兄弟尽如亚悌之意,其家兴发不知如何。假使亦如众兄弟所为,人物死亡,不知何底。想当日曾恭禹而生七子,自称好命,人亦赞其好命焉。只知赞好命,未有赞其好仔也。其仔不好,命亦不好矣,且多仔不如少仔矣,有仔不如无仔矣。何也?一者费心血、俗话倾谈二集??破钱财,二者添烦恼、惹羞辱也。何幸生得个亚悌,系秀才而做芜苗葱、做香头也。假使亚悌自恃秀才,练成状棍,串弄衙门,而亚孝之身家破矣,亚仁、亚义个的恶气,如虎生翼矣。亚孝之女死,冯大立之女死,两个亲家告发起来,有一场官府仔闹下矣。兄弟之蛮恶,加以绅衿之把持,生出无限风波,害人害己,而曾恭禹之祖德宗功,孙枝奕柴,一扫光矣。谁不知亚悌之做秀才,学圣贤之秀才也,讲情理之秀才也,积福泽之秀才也。以伦理为真,以心田为主,任兄弟之鸦争鹊噪,自己鹤立鸡群,亚婆心,赤子性,含情不怨,菩萨低眉,行委曲以图全,真秀才中之表率者也。究之兴者自兴,败者自败,天亦难容恶业,惟佑善人。到底兄弟都以亚悌为好人,想去想来,,总以学他为好。假使亚孝早知错过,前一年之上,悔罪心诚,又何至家散人亡,一番招累?大抵肚中湿热,积结多时,非真大泻一场,未肯从新谨慎。亦如行好要待事穿,做贼要待被捉,然后手忙脚乱,胆碎魂惊,方识前非,回头怨错,亦已迟矣。故君子举动,未见祸而预早修心,小人昏迷,祸临头而方知怨气。一个先一着,一个迟一步也。

此段事,又叫做众虎一麒麟,以亚悌作麒麟而一班兄弟作老虎也。兽之猛者莫过虎矣,晓食羊,晓食猪,晓食狗,而且食人矣。老虎虽恶,有人敢装老虎,捉老虎,剥老虎皮,食老虎肉,抽老虎肠,罗老虎胆,切老虎口,敲老虎牙,而且将虎皮送与菩萨坐,破虎骨来炖虎骨胶。虎啸风生,何以个阵时无一毫猛气也?

麒麟为至善之兽,儿童见之不惊,男妇见之不惧,而俗话倾谈二集??能化煞消凶,亦颇有验。每见人家屋内,写麒麟在此而不写老虎在此,有舞麒麟而不舞老虎,何也?取其善气吉祥也。书曰:“柔胜刚,弱胜强。”此之谓也。

三千斤大炮打向贼船,打向贼艇,能打折舵,能打折桅,推断尾棚,推倒全只,其气势之大,可谓壮哉。

若将?网挂在船傍,炮弹飞来,只噗一声而自跌落水,何也??网不受其力也。又曰:舌柔常在口,齿折只为刚。舌在口中,自初生时,以至临死,露开个口而舌尚存。其牙出世得迟,而破败得早,故有四十岁而脱落三两只者,五十岁而脱落六七只者,六十岁而脱落十余只者,有的到老临死时,所剩无几只矣。论口内之物,其硬莫如牙,其柔莫如舌,牙每先折而舌常留,有时牙不服曰:“亚舌哥也,你捞世界,得咁长久,而我一班兄弟,好多随落而不见了,何也?”亚舌答曰:“你坏在一个“恃”字,恃有上牙、下牙、大牙、板牙,上下有拍手,内外有照应,恶在一把牙恃兄弟多,恃气力猛,遇食猪脚骨,要咬到碎,食鸡脚趾,要咬到烂,谁不知硬斗硬,两家散,你伤人,人伤你矣。你重有一件至可恶事,有时咬口唇,咬舌尖,自家骨肉自取伤残,所以门外多人憎,门内有人受也。你做人实在啥中用,只顾自头肥,不理心腹坏。

一次食尿丧鸡,一次食死颠狗,臭口而不知,毒心而不觉。又不知份量,又不识细微,至大者牛而敢咬之,至小者虱而亦咬焉,是你之无所拣择也。又有度量,又有隐藏,遇人不合自己意,就咬牙切齿,想去吞人,个的就是你之坏处。你一世所咬者多矣,而可以累你苦楚者,惟有流牙血,生牙虫,风火牙痛,牙肉肿浮,俗话倾谈二集??而你不知悔也,必至折磨,必至摇落,而后已焉。”

亚牙曰:“你数我咁多碟脚,咐多牌底,句句亦真,我唔怪你。但我等做牙,亦有许多好人物,矜贵淡定,取细而食,择洁而餐,不尽横吞大嚼也。”亚舌曰:“别家别户,得涵养之法,安享和平者,我不得而知。

惟我与你同居,时时相见,今你自嗟零落,不觉直言得罪,望作戏言可矣。”亚牙曰:“我知你笑我咯,究竟你之安稳,在何所长?”亚舌曰:“我睇势色来凑,好食之来,烦以应接,而不伤损于他,量其可吞者吞之,不可吞者吐之而已。唔似你兄弟咁纵横,左咬来,右咬去,咬到连渣都无也。我虽一人,可以长久独立,你虽多众,零落衰微矣。”亚牙曰:“人话我牙尖齿利,也知你重舌锋藏剑也。”两人大笑而罢。

此虽戏弄之谈,可为恃强者作一笑柄。罗洪大仙有诗云:为人不必逞英雄,万事无过一理通。

虎豹常愁逢獬豸,蛟龙又怕遇蜈蚣。

小人行险终须险,君子固穷未必穷。

百丈洋船沉海底,只因驶尽一帆风。

砒霜钵

江南金陵大城南门外,有一人姓邬,名家治。父子出外做生理,家中有老母,年近七十,双目久盲。妻梁氏,气质凶横,常以毒口咒人,人加其号为“砒霜钵”,事家婆尤为忤逆。娶媳韩氏,性颇柔顺,心不服砒霜钵所为,亦无奈何也。

一日,砒霜钵骂盲家婆曰:“你个老狗?,好死唔死,在此食屈米,偷生人世,要你何用呀!”盲家婆曰:“我食我子孙的米,又不是你在外家带归来,何用你咁眼紧哩?你一世都系欺负我。(唔通个仔都唔知)我如今又盲又老,有几久世界,你自己都要顾下本心,恐怕雷公打你。”砒霜钵发怒起来,虾咁跳,大声曰:“你个老狗?,乜知咁心毒么?想请雷公来打我,我又硑得罪雷公,因乜事雷公来打我呢?我唔怕雷公,只怕老公,但系我好命,嫁得好老公,一世唔曾骂我一言,打我一棍,(分明纵妻之恶)唔比同你个老狗?,咁心毒,日日要骂人,方得安乐。你话我欺负你,点样欺负法?你逐一要讲出来,若讲不出,要切歪你个嘴!”(恶生个样子)盲家婆曰:“且勿论前之事,即如近两月间,我仔付回腊鸭八只,腊肉十斤,你将腊鸭送与亚姨,送与契友,东一只,西一只,我何曾食得几多件呢?将腊鸭晚晚煲五更饭,今晚一煲,明晚一煲,我何曾食得几多件呢?”(今世人出外亦寄食物归家,但老婆主权,父母所食有限)砒霜钵曰:“你时时怨有牙,唔食得硬物件,个的腊鸭咁干,你唔着食咯,你近来肠肚弱,食的肥腻就屙就泻,个的腊鸭肉,你唔着食咯。(恶婆亦有道理)况且信皮写云:付回家下收入。丈夫称我为‘家下’,你叫做‘家俗话倾谈二集??上’,照讲来,与你无干,做乜你咁要餐呀?(做得大状棍,无理议出有理来)盲家婆曰:“我硑得食么?要有衣着为何你着绫罗绸缎,我总系粗衣麻布呢?”(丈夫肯作置老婆,做仔唔肯打理老母)砒霜钵曰:“个的系老公打扮我光辉,我修得到,系我之福,你一世唔修,所以有福。(专门讲祈福说话)唔通六七十岁老太婆,重整成咁好色水么?”盲家婆曰:“我唔要好色水,都要补破遮寒呀!为何我的衣服穿烂,有时钮耳崩、衫袖裂,你为妇道,何解总唔打理呢?”砒霜钵曰:“我有我事干,点样得闲打理呀?”(娶新妇何用)盲家婆曰:“你唔得闲,我有孙新妇得闲,为何我叫佢浆洗,你定必叫佢去东去西,致我衣裳浸烂者有之,发霉者有之,分明故意收什我。

”砒霜钵曰:“我个新妇,系我娶归来,不是你作置的,问你一世有何本事,既做人家婆,已经享福太过,又想做人太婆,你实在唔知足。”盲家婆曰:“我唔讲得你赢,你个把嘴终须要折腾死,落阎罗王要勾你舌根。”砒霜钵以手指向盲家婆曰:“勾、勾、勾,勾你个盲鬼!有人有你咁心毒,开口就呼我做砒霜钵,你试想下,煮熟饭何尝唔许你食?煲滚茶,何尝唔许你饮?你自己问心呀!有天知、地知、人知、鬼知,睇过系我欺负你唔系呀!睇过话你好抑或话我好呀!”盲家婆曰:“你有错,你有错,终须个天饶你唔过。”孙妇韩氏多方劝解,两人归房而罢。

六七日后,砒霜钵心犹大忿。一日,心生一计,看见盲家婆在房中抽扯柜箱,搬取物件,新妇又往邻家磨谷,即解下绉纱包头带,打一个神仙索,轻轻移步人房,向盲家婆颈上一箍,出尽生平气力,勒到盲家婆手乱扒、脚乱跳,欲喊不能出声,欲活不能通气,双膝跪在地上,头摇发乱,腰背摆左摆右、或高或低,眼中水火齐来,砒霜钵仍不肯放手,勒至死为止,呜俗话倾谈二集??呼哀哉而气绝矣。砒霜钵解脱绉带,尚恐其生,用手掩住口鼻,局了一回,然后放手又侧耳向他口鼻处细听,不闻声息,(此地种草都无生了)知其真死无疑,尽势拖挽,放在床头上。一息间,新妇归来,砒霜钵细声曰:“亚嫂,我有一件紧要事吩咐你知,只可你知,不能传说于人。”韩氏见其面色慌忙,青筋起现,知其必有古怪之处,遂低头答曰:“婆婆有何吩咐?”

砒霜钵曰:“你个盲太婆,我一世共佢有缘份,个条命总唔合得佢,佢系我眼中钉,系我心头火。我先时将他勒死,邻里来吊香,我自有讲法,你不用多言。就系我老公及我仔归来,你亦不得泄露机关,讲其来历。你若疏言,我定必要死,我亦断唔容得你,要先将你勒死,拚之同你一镬熟。”韩氏闻言,大吓一惊,只得对曰:“谨照婆婆所教,不敢多言。”砒霜钵曰:“随得你,你唔怕死,即管讲。”韩氏心内叫苦,不觉泪流满面。砒霜钵曰:“我都眼泪,你眼泪得咁多?你好可怜佢么?你个贱人份外多事。

”遂将盲家婆检点周至,忽然哭起来。(好伤心)邻里走来问曰:“又与家婆打骂么?”砒霜钵曰:‘“唔系打骂,我家婆如今死了咯!”大叔婆惊曰:“我先时见佢在门口叫鸡,为何死得咁快?”砒霜钵曰:“唔讲你唔知,因今朝煮多契女饭,契女唔来食。家婆叫肚痛,睡床唔起身。到了午后,喊肚饿,我话煲的白米头,局的好腊鸭,佢唔愿食,话要炒饭,我就切的腊肉粒、鸡蛋丝、葱花正菜,炒得又香又爽。谁知佢食了一碗又一碗,食了四大碗。老人肠肚窄,点能受得几多呢?劝佢唔好食咁多,似乎话我砒霜钵制折佢,又系唔好人。乜知炒饭性太焦,味太咸,食完见喉渴,饮了一大煲茶,敢就饱得眼凸凸,两脚都伸直。你话点算好呀?人家唔知,估我共佢不和,似乎毒死佢,但系能瞒得四邻,不能瞒得佢孙妇,现有佢孙妇俗话倾谈二集??可据,我虽然丑禀,实系貌恶心慈,(自家赞自家)唔比同人佛口蛇心,阴柔害物。我见佢饱得咁干苦,实觉可怜,初时唔估咁撞板,若早知道,断唔炒饭过佢食咯!”大叔婆曰:“我知佢一世爱食炒饭,但唔该食咁多呀!”又一邻妇曰:“饱死好过饿死,胜过饿鬼,年年要等七月十四。”讲完,砒霜钵放声大哭,备买棺执等项,亲手自己殡殓,(恐怕被人看出)遮遮掩掩,有谁看到恶处?其夫及子归来,殡葬已罢。迟廿日间,其夫及子又远回铺矣。计盲家婆死之日,其时系道光十六年十二月初旬也。

砒霜钵见家婆死后,并无人知觉,新妇又不敢言,自以为安枕无忧,逍遥自在,每餐饮几两好酒,局一串风肠,有时饮得醉霏霏,自言自笑。(快活咯)不过半年,身中大玻寒热交作、一阵如冰冻,一阵似火烧。睡中反覆滚滚团团,神魂飘荡,见一官差,将铁链锁住颈上,拖狗咁拖,苦拖同去,砒霜钵曰:“你锁我做乜呀?我又硑得罪你,(不过得罪家婆)你恃恶么?”官差笑曰:“你重诈梦,你去就知道。”砒霜钵尚估人告发,差役来拿,心中仆仆咁跳。行至一处地方,阴气惨淡,日色微茫,见无数披枷带锁、散发披头,亦有的骑马坐车、手舞足蹈,或人类畜类,满眼纷纷;或含笑悲啼,情形种种。

想起人话阴间光景,此处想必无疑。问官差:“此是何方?”

官差答曰:“此是你结局之处。”(真妙语)砒霜钵愈见愈伤心,方知牵我者原是鬼差,哭唔愿行,坐在地上放侧眠,逞蛮撒泼。鬼差喝曰:“你起唔起?”砒霜钵曰:“我愿死不愿行。

”鬼差笑曰:“你尚估系生人么?你真正系唔行?”砒霜钵垂头闭目,总不答声,鬼差遂抽住一只脚,随拖随走,拖得砒霜钵手脚撒开,头披髻散,大声乱喊:“我愿行咯!唔好拖得我咁凄凉咯!”(情景极有趣)鬼差不由分说,苦苦尽力拖起势俗话倾谈二集??走,只管拖,只管骂,话:“唔怕你撒泼,唔怕你力蛮,你到来恶得过我?你话唔怕雷公,乜要怕我呢!”(砒霜钵一生唔曾被人丢过驾,今到此处尽地丢清,好似恶人到官,硑了一毫气势)砒霜钵曰:“差老爷,我硑犯你呀!为何将我咁作贱呢?

”(好之你又作贱家婆)鬼差曰:“重有得过你贱,你估咐样就罢了么?你都唔知利害。”引动得来往之鬼都笑,连一班牛头马面鬼卒亦笑起来,笑其拖得有趣也。有一相识之鬼来讲情,方歇手唔拖,任其起身行走。

去到一间大宫殿,企在门外。闻知殿内呼喝声,官差挤拥,忽牵入内,有一个判官唱名:“不孝妇邬门梁氏到案。”砒霜钵即跪在地上,阎王曰:“你系金陵大城南门外部家治之妻,系你吗?”砒霜钵曰:“正是不差。”王曰:“有人告你。”

砒霜钵回头,望见盲家婆跪在一旁,王曰:“你勒死家婆,系你一人,抑或有别人帮手呢?”砒霜钵想:“此事难推过新妇,况且家婆在后,不能诬赖于人。”遂直认曰:“小妇人一时浅见,将家婆勒死,系我一人,并无帮手。(有时勒死只狗都要两人,勒死家婆,独力可能做得,都是本事)今知罪过,悔恨难追,总系望王爷格外施恩,大开方便,勿执勿怪。”(记错拜神之时,抛系唔转)王拍案大骂曰:“你个贱妇人,好生大胆!将家婆勒死,不知罪大通天,在阳间律例,应当碎剐凌迟,在阴间律例,要打落酆都地狱,受苦五百年,变过猪狗畜生,方成人类。但系阴间受苦,阳世唔知,我今发你还阳,将此事转传于人,世上多一人知,免你地下多受一日之苦。你丈夫郎家治平日夫纲不振,容纵其妻,任由老婆刻薄老母,(世间每有此等人咁蠢才不中用)生前既不能发觉,死后又不能代老母报仇,在阴间罪案应当处斩。”砒霜钵曰:“小妇人不孝,未曾入过学堂,(男子学堂亦有入,仍忤逆父母)头戴膏油,不俗话倾谈二集??知不识,(何以晓得骂家婆做老狗?呢)原望丈夫教导。因丈夫毫无管束,是以犯此天条,(系丈夫叫你勒家婆吗)望王爷准我投胎转世,另行孝义,以补前非。”王曰:“今生事做不了,何论来生!(真爽快直捷)你一生坏在个把嘴,牙尖齿利,造是生非,如今在我面前,尚敢支离辩驳,况在阳间咒骂,重了得么?”命小鬼将亚妇掌一百嘴巴,砒霜钵大哭呜呜,打得个嘴歪左歪右,(砒霜钵想扭歪家婆嘴,谁知自己之嘴重歪得多)口唇都长多一寸,唔敢出声。判官看见,以袖掩口,侧面亦忍笑不住,笑其想卖口乖而受打也。砒霜钵拭干眼泪,又想开声向王爷求情,王曰:“不用多言。”着小卒带他还阳而去。

鬼卒又带他一路行,一路走,砒霜钵曰:“差老爷,我如今魂飞胆碎,吓破心肝,(你本来硑心肝用何被他吓得破)精神困极,脚骨软了,(家婆条颈先软了)容我一坐,做得唔呢?”

鬼差曰:“你慌硑得过你坐么?五百年地狱在,你慢慢坐到厌都做得咯。(个只鬼讲说话,说得咁尖利,凶重斗系过砒霜钵)你愿行即行,你唔肯行又照先时咁样拖你只脚。”砒霜钵曰:“唔好咯!我怕你咯!我情愿快的走咯。”

一阵间,归到屋内,被鬼差一推而醒,大吓一惊,周身冷汗出来,床中被褥湿透,自怨叹曰:“该死、该死!就系一死都未能了局呀!婆婆呀,乜你唔解生,等我奉事下呀!”(你奉事得多,佢心亦足咯)一夜,暗中流泪,以手自己打头,总之,怨错天光。后新妇入房来,叫洗面,唔愿起身,新妇问其何故,砒霜钵曰:“我牙痛,牙骨刺,牙肉肿,大约有牙虫都唔定咯。”新妇曰:“我试睇下。”砒霜钵摇手曰:“驶七睇呀!我尚下痛到死咯!”新妇走埋床,展开被一望,果见腮颊两边,皮肉浮高,面似猪头咁大,唇又长,眼又深,口旁之处但现瘀黑色,好似打痕。新妇暗惊奇怪,遂问曰:“今朝另外俗话倾谈二集??煲过白米头,局的好腊鸭,与你食,着唔着呀?”砒霜钵曰:“唔食得咯!粥水都唔轻易饮得啖咯!”竟然眠在床上,饿了三日。(家婆饱死,佢怕饿死)忽然身中生得无数疮仔,上生至头,下生至脚,连到手指、脚趾、颈喉、耳鼻,处处皆然。

周身黄脓白泡,药散敷之,连肉都卸落地,医家无计可施。惟背后一疮更大,渐烂渐阔,穿了一个大孔,似岩洞之深,望见肚内,心肝脾肺俱现蓝黑色,(其心更黑几倍)名医家不能识其证。医家曰:“书有载讲,恶声大疮,唔有见过毒得咁凄凉。

”(此医家看外科书,不过晓得一半,知佢毒疮,唔知佢恶呀)砒霜钵曰:“我一世好心,(更兼好口)唔知点解生得个咁样病,总之系前世唔修咯!”(今世是真)新妇向侧面,掩口暗笑,知道系勒死家婆证也。医家无法,只以大油纸铺住,好似绷鼓一样,免受生风。(唔似得绉纱带束住可更好)邻里来问病,不敢望其背,因有一妇见之,被吓一惊,归家成玻医家告退,砒霜钵叫苦连天,痛了几十日,胸但似火,骨节似刀切,喉极干,颈极肿,(家婆死时有咁肿)如坐火炕,如睡筋床。

(即是生前大地狱)想拜天,手唔拜得,想跪地,膝唔跪得。

(重咁神心么)一日,痛到极处,叫新妇到床前,细气低声曰:(骂家婆个阵时得咁大声)“亚嫂呀,我一生唔好颐,唔肯饶让人。(你唔饶让人,鬼神唔饶让你)因被你太婆骂了一番,就怀恨在心,将他害死。我以为人唔知,鬼唔见,可以安然无事,点估到地下真有阎王呀!被灶君奏天,婆婆又告发。”前者勾我魂落阴间,与你太婆对审一堂,曾经招认了案。阎王说要我坐五百年地狱。你家公因听妻言之过、都要斩首遭刑。我今死去,地狱之罪断不能辞,未知你家公将来如何结果?(都系酸果苦果,唔系甜果咯)我死之后,不妨传与人知,或者减我罪过一二。”遂将阎王所判断说话,逐一讲与新妇知之。新俗话倾谈二集??妇听闻,吐出舌,惊曰:“真有阴司,怪不得婆婆咁样病咯。”

砒霜钵大叫数声:(家婆死唔出得声,砒霜钵死可能出得声,而且大声)“我苦呀!”叫三日,四体裂而死。其子归来葬埋。

一月后,邬家治枕骨后生一大疮,归家调理,渐生渐阔,生了两三个月,通条颈俱阔完。一日坐床,只顾低头,不觉大啊一声,头跌落地。(其声与大芋头在房上跌落地下相似)新妇方知阎王话要处斩,即断头疮也。其子又殡葬毕。

约半年之后,一日有邻里三五妇人,来到邬家治之屋,与其新妇韩氏共坐闲谈。一妇人讲起砒霜钵一世忤逆家婆,毒心毒口,唔怪得咁样死法,亦理所当然。独至其夫邬家治,一生柔顺,(顺老婆)并无得罪于人,何以咁样死?唔通天眼半明半暗,只开只闭,(讲得好新样)亦未可知。计起番来,做丑人不宜,做好人亦无益也。”韩氏曰:“我话天眼明过镜,总系人唔知。”众问何故,韩氏曰:“我太婆唔系饱死,系我恶家婆将他勒死。”众大惊曰:“此犯天条大恶,为何不出声?”

韩氏曰:“极之难讲。家婆吩咐,话我出声,先将我害死,所以不敢呀。其后佢魂落阴间,阎王审判,要佢落地狱,我家公要斩头,所以咁样古怪。此等说话,系我家婆痛到将死时,讲与我知,故此知其端的。”妇曰:“唔怪得咯,死都唔好。可惜佢咯,连你家公都系蠢才,一世阴阴湿湿,有的丈夫男子气。

我有一次人来你屋,见砒霜钵咒骂盲家婆,你个家公只晓得坐住竹椅,拈烟筒食烟,总不出一言、喝一句。所以容纵砒霜钵,恶得咁凄凉呀!至到盲老母,六七十岁人,遇时受苦。应承做仔,有咁硑本心,话晓发财,又话去几远地方,一间屋内,好似倒麻蓝纱咁乱,讲乜本事呢?叫做邬家治,都唔治得一个老婆,重想治一家?个的都唔系叫做男子佬,实系叫做老婆奴。”

又一妇笑曰:“你老公唔听你说话么?”其妇答曰:“我老公俗话倾谈二集??有咁蠢才,话着佢老母唔好,就好似打崩佢头咁样痛咯,有的好食物,要先敬佢老母,然后中佢意。(天地间另生一等奇男子出来显与众看)我虽然系丑禀,都唔敢得罪佢老母一句。你话我老公奇唔奇呢?你估比同邻家家治咁衰么?归来伏在老婆裙头下,要听老婆声气,自己唔做得主意,个的重系叫做人?”

又有一妇答曰:“我地硑命水,嫁得个老公,总唔听我说话。”

前妇曰:“听你话,实首好么?邬家治听老婆话,好之衰生个样?”有一老妇曰:“看如何听法,劝唔好嫖,唔好赌,唔好吹鸦片,要顾身,要顾家,个的说话,俱要听。若只晓得派翁姑不是,叔伯不是,做男子就唔着听咯。”众妇曰:“究竟二叔婆讲来有理,唔怪得二叔公一世都听你说话。”各人大笑而散。自此,砒霜钵之事渐传出来,远播于众。

恶逆妇大痛大苦几十日,然后四体裂开,死惨过凌迟碎剐矣。不孝子生断头疮而死,惨过斩首正法矣。

天不言而报应,真可畏也。然天岂欲如此多事哉?无奈大逆不孝者自作孽何!

茅寮训子

清朝满州之官,并无姓氏,只以名为姓焉。康熙年间,满州有一人,叫做同贞,为官做到官詹之职。同贞有结发之妻,生了三子。不幸中年妻死,续娶填房一个汪氏,一分美貌聪明,系旗下人家女也。汪氏归来,持家极有礼法。厚待丈夫三子,意极仁慈,作如自己所生,无分别也。同贞性气刚直,遇事不合,便忿忿不平。后因一件案情办得太烈,致朝臣执奏,削职抄家,产物一空,渐成贫困。汪氏极力撑持,帮助其夫用度。

同贞不以失官为意,贫淡顺其自然。

未几,同贞死,汪氏哭绝,痛不欲生,水浆不肯入口,决意同亡。既而覆想一下:“敢死易,养仔难,连自己死埋,个班仔向谁倚赖?况且先夫临死,曾经吩咐床前,要我抚养诸儿,不可置之度外。若使自寻短见,夫在九泉之下,依然紧皱双眉。

”左想右思,死去亦难,不死亦苦,人生天地,不怕做辛苦事,还期苦尽甘来。于是立硬心肠,咬牙抵住,勉强起立,打点殡葬事宜,受痛含悲,难向诸儿解说。三子只知啼饿,谁怜寡母肠断魂离,哭泪难干?惟有叫夫知道而已。

其时,汪氏守寡,年仅廿二岁也。家既贫,无人照顾一二,备极艰辛。惟望三子学问能成,方有生路。勉强请一个先生来教三子,将所住之屋,截出一半做书馆。典当衣服首饰,备买纸笔,与及经书。先生金其价亦廉,而饮食供奉之情极尽诚敬。捱了一年,而贫更甚,渐不能当。想叫三子出外从师,难供费用,于是自己教训。手勤纺绩,口授经书,三子企立一旁,眼观耳听。有时天寒冰冻,灯光如豆,火不成红,而冷雨凄风俗话倾谈二集??破窗乱打,犹执诸儿之手,指向卷上,字句分明,而哽咽一声,不禁泪流满面者矣。诸子旁侍亦泣,于是掩卷收灯,回床而睡。

枕孤被烂,破席零星,犹嘱诸儿,各于床上念书,沉吟覆记。

仅到五更,叫诸儿复起诵读,而汪氏已离床开卷矣。及后,并无钱赁屋,无处栖身,因赁一空地,篷结茅寮,母子居祝或早朝无米煮,近晚食粥一餐,教三子奋志读书,要做好人,以承祖父之志。三子若有懒惰,散步游行,汪氏则啼哭呼天,自怨自责。三子恐惧,即时跪在母前,认了不是,愿自后遵从母教,不敢荒疏。汪氏然后收泪止啼,方肯饮食。三个仔兄弟相劝,你劝我、我劝你,务要发奋做起人来,以慰老母之德。由是真正用功,苦心习练。每朝清晨到老母面前,拜了三拜,然后虚心下气,企在于旁,以听老母吩咐,若无别话,各去攻书。

“至康熙癸丑科,大仔叫做逢泰,细仔叫做满保,两个中了举人。申戌科,逢泰中进士,点翰林。庚辰科,满保中进土,点翰林。丙戌科,第二仔叫做元旦,亦中了举人。三子皆登科甲。康熙三十六年冬月,第三仔满保升去福建做抚台。康熙四十年,满保又升福建浙江做两省总督。此时老母汪氏做了太夫人矣,随任在衙门享福,凡地方有关于大利大害者,时时问及其子,满保亦虚心禀告,与太夫人斟酌,而力行之。康熙五十六年,大仔逢泰出身去陕西,做钦差学院大人,太夫人教以“公明”两字,逢泰谨遵母教。康熙六十年五月,太夫人身中染病,满保小心奉事,五更早起,即往床前问安,药汤茶饭,定必自己亲手捧向母前,劝其饮食,从旁企住,等候太夫人饮完食完,再问可否,然后告退。时值福建台湾朱一贵招聚匪徒作乱,至数十万贼攻破城池。满保奉旨征打台湾,起程既去,过了重洋。太夫人修书寄满保云:“儿乃尽力出征,不必以老母为念,你母亲今好了,饮得食得,你不须忧,务宜一战功成,俗话倾谈二集??以报朝廷之望。”其实太夫人身犹有病也。及六月,台湾征平文书报到,太夫人喜动颜色,焚香禀告天地,叩谢神恩。谓家人曰:“台湾平,地方宁,社稷无疆土之忧。儿能了此事,我安乐矣。”闰六月十三日卒,死时光气满容,清风拂拂,虽大暑时候,而一室生凉,若有冰霜之象。见者皆称爽朗,共以为奇。

考太夫人汪氏之品格也,其貌美而正,其气清而静,其心切而平,其志坚而苦。当年少也,不施脂粉,至憎卖弄风情。

及随任也,不看戏景,至恼游行散荡。教媳妇习礼,待婢女极慈,尝谓新妇曰:“妇女读书识字,原是有用之人,至为好事。

若不习礼义,不重名节,就读千万卷,终何用哉?只知学吟诗,学作对,要人称做才女,便自满足,而于大道理不晓一分,居家庭亦无好处,所谓枉读诗书,亦无谓也。更有等妇女,生来庸俗,以正经书卷唔看得入眼,正经道理唔动得人心,专爱看邪书、小说、歌曲、淫词,自号风流,以为潇洒,谁不知满纸邪气,满眼淫情,日夕流连,心神变动,日久不觉流于下贱,误入迷途者有矣。故好插花搽粉者,惹人邪意也,好行游看戏者,自起浮情也。故为妇女,无论聪明愚拙,富贵贫难,总要存一片真心,一点正气,然后生居世上,不在为人,天必之,而鬼神亦敬之矣。”其教媳妇之道如此,子孙传为家训,故其家多正静焉。太夫人享年七十二,众称其福禄寿全。

汪氏守寡之时,年廿二岁,生得聪明秀丽,何忧无别处栖身?况前头仔三个又非自己亲生,苦乐奚堪?

在他人多有不安于其室矣。汪氏之心,无分彼此,三子非他,系丈夫之子也,爱丈夫而不爱其子,丈夫岂能安乎?惟看得丈夫真,然后爱得三子切。一班幼小,只晓得缨嘤啼饿,何知母氏伤怀?吾想此时媒人婆、俗话倾谈二集??竹笋智,纷纷来到,劝其改嫁者不少矣。汪氏以安于受苦抵之铁石心肝,终难转动。独是一贫如洗,无米难炊,忍饿抵饥,凄凉多少?汪氏立定主意,只思教子成名,苦读寒窗。知严师原是慈母,茅察斗大,有玉堂金马之人。辛苦十年,一生富贵,子官,总督,自己封一品太夫人,所谓苦尽甘来,竟如所望。世间亦有青年而守寡者,其困苦亦有相同,有教子之心,未必有如是之真、如是之切矣。何况非自己所出,原系前头仔者。诚即自己所生,亦不过宝之爱之,如掌上之珠,作心头之血,只忧他唔养得大,唔高得快。

有的好食让他食之,有的好着让他着之,断不肯打一棍、骂一言,如鸡之护雏,牛之引仔,只恐相离相失,而不知有严束之道焉。又安肯治其子用苦功,捱苦境,苦心习练,苦忘琢磨也哉?所以寡妇之子,每多学坏,至不成人,其母有以纵之也。又有守寡之妇,饱衣足食,度日宽容正直,矢志坚贞,起居清净,修善修德,爱己爱人,将来德荫儿孙,魂归乐国,堪称贤妇,谓之能人。而乃有浮荡之气不收,懒情之情日纵,待人无礼,治己无方,以赌博为奇,以游行为乐,不和于众,不合于家,或太骄奢,或太吝惜,虽称守节之名,而不知所谓守者,谨守规模也。所谓节者,行为节度也。失其真实,所以受人弹、受人笑者亦有之。若汪氏太夫人,可为守节中之表表特出者矣。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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