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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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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部,总集类,宋文选

钦定四库全书

宋文选卷十一

王介甫文

上皇帝万言书

臣愚不肖蒙恩备使一路今又蒙恩召还阙廷有所任属而当以使事归报陛下不自知其无以称职而敢缘使事之所及冒言天下之事伏惟陛下详思而择其中幸甚臣窃观陛下有恭俭之德有聪明睿智之才夙兴夜寐无一日之懈声色狗马观游玩好之事无纎介之蔽而仁民爱物之意孚于天下而又公选天下之所愿以为辅相者属之以事而不贰于谗邪倾巧之臣此虽二帝三王之用心不过如此而已宜其家给人足天下大治而效不至于此顾内则不能无以社稷为忧外则不能无惧于邻敌天下之财力日以困穷而风俗日以衰坏四方有志之士諰諰然常恐天下之久不安此其故何也患在不知法度故也今朝廷法严令具无所不有而臣以为无法度者何哉方今之法度多不合乎先王之政故也孟子曰有仁心仁闻而泽不加于百姓者为政不法于先王之道故也以孟子之说观之方今之失正在于此而已夫以今之世去先王之世远所遭之变所遇之势不一而欲一一修先王之政虽甚愚者犹知其难也然臣以为今之失患在不法先王之政者以为当法其意而已夫二帝三王相去盖千有余岁一治一乱其盛衰之时具矣其所遭之变所遇之势亦各不同其施设之方亦皆殊而其为天下国家之意本末先後未尝不同也臣故曰当法其意而已法其意则吾所改易更革不至乎倾骇天下之耳目嚣天下之口而固已合乎先王之政矣虽然以方今之势揆之陛下虽欲改易更革天下之事合乎先王之意其势必不能也陛下有恭俭之德有聪明睿智之才有仁民爱物之心苟加之诚意则何为而不成何欲而不得然而臣顾以为陛下虽欲改易更革天下之事合于先王之意其势必不能者何也以方今天下之人才不足故也臣尝试窃观天下在位之人未有之于此时者也夫人才之于上则有沉废伏匿在下而不为当时所知者矣臣又求之于闾巷草野之间而亦未见其多焉岂非陶冶而成之者非其道而然乎臣以谓方今在位之人才不足者以臣使事之所及则可知矣今以一路数千里之间能推行朝廷之法令知其所缓急而一切能使民以修其职事者甚少而不才苟简贪鄙之人至不可胜数其能讲先王之意以合当时之变者盖阖郡之间往往而絶也朝廷每一令下其意虽善在位者犹不能推行使膏泽加於民而吏辄缘之为奸以扰百姓臣故曰在位之人才不足而草野闾巷之间亦未见其多也夫人才不足则陛下虽欲改易更革天下之事以合先王之意大臣虽有能当陛下之意而欲领此者九州之大四海之远孰能称陛下之旨以一二推行此而人人蒙其施者乎臣故曰其势必未能也孟子曰徒法不能以自行非此之谓乎然则方今之急在乎人才而已诚能使天下人才衆多然後在位之才可以择其人而取足焉在位者得其才矣然後稍视时势之可否而因人情之患苦变更天下之弊法以趋先生之意甚易也今之天下亦先王之天下先王之时人才尝衆矣何至於今而独不足乎故曰陶冶而成之者非其道故也商之时天下尝大乱矣在位贪毒祸败皆非其人及文王之起而天下之才尝少矣当是时文王能陶冶天下之士而使之皆有士君子之才然後随其才之所有而官使之诗曰岂弟君子遐不作人此之谓也及其成也微贱兔罝之人犹莫不好德兔罝之诗是也又况于在位之人乎夫文王惟能如此故以征则服以守则治诗曰奉璋峩峩髦士攸宜又曰周王于迈六师及之言文王所用文武各得其才而无废事也及至夷厉之乱天下之才又尝少矣至宣王之起所与图天下之事者仲山甫而已故诗人叹之曰德輶如毛维仲山甫举之爱莫助之盖闵人才之少而山甫之无助也宣王能用仲山甫推其类以新美天下之士而後人才复衆於是内修政事外讨不庭而复有文武之境土故诗人美之曰薄言采芑于彼新田于此菑亩言宣王能新美天下之士使之有可用之才如农夫新美其田而使之有可采之芑也由此观之人之才未尝不自人主陶冶而成之者也所谓陶冶而成之者何也亦教之养之取之任之有其道而已所谓教之之道何也古者天子诸侯自国至于乡党皆有学博置教导之官而严其选朝廷礼乐刑政之事皆在於学士所观而习者皆先王之法言德行治天下之意其材亦可以为天下国家之用苟不足以为天下国家之用则不教也苟可以为天下国家之用者则无不在于学此教之之道也所谓养之之道何也饶之以财约之以礼裁之以法也何谓饶之以财人之情不足於财则贪鄙苟得无所不至先王知其如此故其制禄自庶人之在官者其禄已足以代其耕矣由此等而上之每有加焉使其足以养亷耻而离贪鄙之行犹以为未也又推其禄以及其子孙谓之世禄使其生也既于父子兄弟妻子之养婚姻朋友之接皆无憾矣其死也又于子孙无不足之忧焉何谓约之以礼人情足於财而无礼以节之则又放辟邪侈无所不至先王知其如此故为之制度婚丧祭养燕享之事服食器用之物皆以命数为之节而齐之以律度量衡之法其命可以为之而财不足以具则弗具也其财可以具而命不得为之者不使有铢两分寸之加焉何谓裁之以法先王于天下之士教之以道艺矣不帅教则待之以屏弃远方终身不齿之法约之以礼矣不循礼则待之以流杀之法王制曰变衣服者其君流酒诰曰厥或诰曰羣饮汝勿佚尽执拘以归于周予其杀夫羣饮变衣服小罪也流杀大刑也加小罪以大刑先王所以忍而不疑者以为不如是不足以一天下之俗而成吾治夫约之以礼裁之以法天下所以服从无抵冒者又非独其禁严而治察之所能致也盖亦以吾至诚恳恻之心力行而为之倡凡在左右通贵之人皆顺上之欲而服行之有一不帅者法之加必自此始夫上以至诚行之而贵者知避上之所恶矣则天下之不罚而止者衆矣故曰此养之之道也所谓取之之道者何也先王之取人也必于乡党必于庠序使衆人推其所谓贤能书之以告于王而察之诚贤能也然後随其德之大小才之高下而官使之所谓察之者非专用耳目之聪明而私听于一人之口也欲审知其德问以行欲审知其才问以言得其言行则试之以事所谓察之者试之以事是也虽尧之用舜亦不过如此而已又况其下乎若夫九州之大四海之远百官亿丑之贱所须士大夫之才则衆矣有天下者又不可以一二自察之也又不可以偏属于一人而使之於一日二日之间考试其行能而进退之也盖吾已能察其才行之大者以为大官矣因使之取其类以持久试之而考其能者以告于上而後以爵命禄秩予之而已此取之之道也所谓任之之道者何也人之才德高下厚薄不同其所任有宜有不宜先王知其如此故知农者以为后稷知工者以为共工其德厚而才高者以为之长德薄而才下者以为之佐属又以久於其职则上狃习而知其事下服驯而安其教贤者则其功可以至于成不肖者则其罪可以至于着故久其任而付之以考绩之法夫如此故智能才力之士则得尽其智以赴功而不患其事之不终其功之不就也偷惰苟且之人虽欲取容於一时而顾戮辱在于後安得不勉乎若夫无能之人固知辞避而去矣居职任事之日久不胜任之罪不可以幸而免故也彼且不敢冒而知辞避矣尚何有比周谗谄争进之人乎取之既已详使之既已当处之既已久至其任之也又专焉而不一二以法束缚之而使之得行其意尧舜之所以理百官而熙衆工者以此而已书曰三载考绩三考黜陟幽明此之谓也然尧舜之时其所黜者则闻之矣盖四凶是也其所陟者则皐陶稷契皆终身一官而不徙盖其所谓陟者特加之爵命禄赐而已耳此任之之道也夫教之养之取之任之之道如此而当时人君又能与其大臣悉其耳目心力至诚恻怛思念而行之此其人臣之所以不疑而于天下国家之事无所欲为而不得也方今州县虽有学取墙壁具而已非有教导之官长育人才之事也唯太学有教导之官而亦未尝严其选朝廷礼乐刑政之事未尝在於学学者亦漠然自以礼乐刑政为有司之事而非已所当知也学者之所教讲说章句而已讲说章句固非古者教人之道也而近岁乃始教之以课试之文章夫课试之文章非博诵强学穷日之力则不能及其能工也大则不足以用天下国家小则不足以为天下国家之用故虽白首於庠序穷日之力以帅上之教乃使之从政则茫然不知其方者皆是也盖今之教者非特不能成人之才而已又从而困苦毁坏之使不得成才者何也夫人之才成于专而毁于杂故先王之处民才处工於官府处农於畎亩处商贾於肆而处士於庠序使各专其业而不见异物惧异物之足以害其业也所谓士者又非特使之不得见异物而已一示之以先王之道而百家诸子之异说皆屏之而莫敢习者焉今夫士之所宜学者天下国家之用也今悉使置之不教而教之以课试之文章使其耗精疲神穷日之力以从事於此及其任之以官也则又悉使置之而责之以天下国家之事夫古之人以朝夕专其业于天下国家之事而犹才有能有不能今乃移其精神夺其目力以朝夕从事于无补之学及其任之以用然後卒然责之以为天下国家之用宜其才之足以有为者少矣臣故曰非特不能成人之才又从而困苦毁坏之使不得成才也又有甚害者先王之时士之所学者文武之道也士之才有可以为公卿大夫有可以为士其才之大小宜不宜则有矣至于武事则随其才之大小未有不学者也故其大者居则为六官之卿出则为六军之将也其次则比闾族党之师亦皆卒两师旅之师也故边疆宿卫皆得士大夫为之而小人不得奸其任今之学者以为文武异事我知治文事而已至於边疆宿卫之任则推而属之于卒伍往往天下奸悍无赖之人苟其才行足以自托于乡里者未有肯去亲戚而从召募者也边疆宿卫此乃天下之重任而人主之所当慎重者也故古者教士以射御为急其他伎能则视其人才之所宜而后教之其才之所不能则不强也至于射则男子之事盖人之生有疾则已苟无疾未有去射而不学者也在庠序之间固尝从事于射也有宾客之事则以射有祭祀之事则以射别士之行同能偶则以射於礼乐之事未尝不寓于射而射亦未尝不在於礼乐祭祀之间也故易曰弧矢之利以威天下先王岂以射为可以习揖让之仪而已乎固以为射者武事之尤大而威天下守国家之具也居则以是习礼乐出则以是从战伐士既朝夕从事於此而能者衆则边疆宿卫之任皆可以择而取也夫士尝学先王之道其行义尝见推于乡党矣然後因其才而托之以边疆宿卫之事此古之人君所以推干戈以属之人而无内外之虞也今乃以天下之重任人主所当至慎之选推而属之奸悍无赖才行不足自寄於乡里之人此方今所以諰諰然常抱边疆之忧而虞宿卫之不足恃以为安也今孰不知边疆宿卫之士不足恃以为安哉顾以为天下学士以执兵为耻而亦未有能骑射行阵之事者也则非召募之卒伍孰能任其事者乎夫不严其教高其选则士之以执兵为耻而未尝有能骑射行阵之事固其理也凡此皆教之非其道故也方今制禄大抵皆薄自非朝廷侍从之列食口稍衆未有不兼农商之利而能充其养者也其下州县之吏一月所得多者钱八九千少者四五千以守选待除守阙通之盖六七年而後得三年之禄计一月所得乃实不能四五千少者乃实不能及三四千而已虽厮养之给亦窘於此矣而其养生丧死昏姻葬造之事皆当出於此夫出中人之上者虽穷而不失为君子出中人之下者虽泰而不失为小人惟中人则不然穷则为小人泰则为君子计天下之士出中人之上下者千百而无什一穷而为小人泰而为君子者则天下皆是也先王以为衆不可以力胜也故制行不以已而以中人为制所以因其欲而利道之以为中人之所能守则其志可以行乎天下而推之後世以今之制禄而欲士之无毁廉耻盖中人之所不能也故今官大者往往交赂遗营赀产以负贪污之毁官小者贩鬻乞丐无所不为夫士已尝毁廉耻以负累于世矣则其偷惰取容之意生矜奋自强之心息则职业安得而不弛治道何从而兴乎又况委法受赂侵牟百姓往往而是也此所谓不能饶之以财也婚丧奉养服食器用之物皆无制度以为之节而天下以奢为荣以俭为耻苟其财之可以具则无所为而不得有司既不禁而人又以此为荣苟其财不足而不能自称于流俗则其婚丧之际往往得罪于族人亲姻而人以为耻也故富者贪而不知止贫者则勉强其不足以追之此士之所以重困而亷耻之心毁也凡此所谓不能约之以礼也方今陛下躬行俭约以率天下此左右通贵之臣所亲见也然而其闺门之内奢靡无节犯上之所恶以伤天下之教者有已甚者矣未闻朝廷有所放绌以示天下昔周之人拘羣饮而被之以杀刑者以为酒之末流生害有至于死者衆矣故重禁其祸之所自生重禁祸之所自生故其施刑极省而人之抵于祸败者少矣今朝廷之法所尤重者独贪吏耳重禁贪吏而轻奢靡之法此所谓禁其末而弛其本然而世之识者以为方今官冗而县官财用已不足以供之其亦蔽于理矣今之入官诚冗矣然而前世置员盖甚少而赋禄又如此之薄则财用之所不足盖亦有说矣吏禄岂足计哉臣于财利固未尝学然窃观前世治财之大畧矣盖因天下之力以生天下之财取天下之财以供天下之费自古治世未尝以不足为天下之公患也患在治财无其道耳今天下不见兵革之具而元元安土乐业人致其力以生天下之财然而公私常以困穷为患者殆以理财未得其道而有司不能度世之宜而通其变耳诚能理财以其道而通其变臣虽愚固知增吏禄不足以伤经费也方今法严令具所以罗天下之士可谓密矣然而亦尝教之以道艺而有不帅教之刑以待之乎亦尝约之以制度而有不循理之刑以待之乎亦尝任之以职事而有不任事之刑以待之乎夫不先教之以道艺诚不可以诛其不率教不先约之以制度诚不可以诛其不循理不先任之以职事诚不可以诛其不任事此三者先王之法所尤急也今皆不可得诛而薄物细故非害治之急者为之法禁月异而岁不同为吏者至于不可胜纪又况能一一避之而毋犯者乎此法令所以玩而不行小人有幸而免者君子有不幸而及者焉此所谓不能裁之以刑者也凡此皆治之非其道也方今取士强记博诵而畧通于文辞谓之茂才异等贤良方正茂才异等贤良方正者公卿之选也记不必强诵不必博畧通于文辞而又尝学诗赋则谓之进士进士之高者亦公卿之选也夫此二科所得之技能不足以为公卿不待论而後可知而世之议者乃以为我尝以之取士而才之可以为公卿者常出於此不必法古之取人然後得士也其亦蔽于理欤先王之时尽所以取人之道犹惧贤者之难进而不肖者之杂于其间也今悉废先王所以取士之道而欲使天下之才士悉使为贤良进士则士之才可以为公卿者固宜为贤良进士而贤良进士亦固宜有时而得才之可以为公卿者也然而不肖者苟能雕虫篆刻之学以此进至乎公卿才之可以为公卿者困於无补之学而以此绌死于岩野盖十八九矣夫古之人有天下者其所慎择者公卿而已公卿既得其人因使推其类以聚于朝廷则百司庶职无不得其人也今使不肖之人幸而至乎公卿因得推其类聚之朝廷是以朝廷所以多不肖之人而虽有贤智往往困於无助不得行其意也且公卿之不肖既推其类以聚于朝廷朝廷之不肖又推其类以备四方之任使四方之任使者又各推其不肖以布於州郡则虽有同罪举官之科岂足恃哉适足以为不肖之资而已其次九经五经学究明法之科朝廷固已尝患其无用于世而稍责之以大义矣然大义之所得未有以贤於故也今朝廷又开明经之选以进经术之士然明经之所取亦记诵而畧通於文辞者则得之矣彼通先王之意而可以施于天下国家之用者顾未必得与於此选也其次则恩泽子弟庠序不教之以道艺官司不考问其才能父兄不保任其行义而朝廷辄以官予之而任之以事武王数纣之罪则曰官人以世夫官人以世而不计其才行此乃纣之所以乱亡之道而治世之所无也又其次曰流外朝廷固已挤之于亷耻之外而限其进取之路矣顾属之以州县之事使之临士民之上岂所谓以贤治不肖者乎以臣使事之所及一路数千里之间州县之吏出于流外者往往而有可属任以事者殆无二三而当防闲其奸者皆是盖古者有贤不肖之分而无流品之别故孔子之圣而尝为季氏吏盖虽为吏而上不害其为公卿及後世有流品之别则凡在流品外者其所成立固尝自置於廉耻之外而无高人之意矣夫以近世风俗之流靡虽自士大夫之才势足以进取而朝廷尝奨之以礼义者晚节末路往往怵而为奸况又其素所成立无高人之意而朝廷固已挤之于亷耻之外限其进取乎其临人亲职放辟邪侈固其理也至於边疆宿卫之选则臣固已言其失矣凡此皆取之非其道也方今取之既不以其道至于任人又不问其德之所宜而问其出身之後先不论其才之称否而论其历任之多少以文学进者且使之治财已使之治财矣又转而使之典狱已使之典狱矣又转而使之治礼是则一人之身而责之以百官之所能备宜其人才之难为也夫责人以所难为则人之所能为者少矣人之能为者少则相率而不为故使之典礼未尝以不知礼为忧以今之典礼者皆未尝学礼故也使之典狱未尝以不知狱为耻以今典狱者未尝学狱故也天下之人亦以渐渍于失教被服于成俗见朝廷有所任使非其资序则相议而讪之至于任使不当其才未尝有非之者也且在位者数徙则不得久于其官故上不能狃习而知其事下不肯服驯而安其教贤者则其功不可以及于成不肖者则其罪不可以及于着若夫迎新将故之劳缘絶簿书之弊固其害之小者不足悉数也设官大抵皆当久于其任而至于所部者远所任者重则尤宜久于其官而後可以责其有为而方今尤不得久于其官往往数日辄迁之矣取之既已不详使之既已不当处之既已不久至于任之则又不专而又一一以法束缚之使不得行其意臣固知当今在位多非其人稍假借之权而不一一以法束缚之则放恣而无不为虽然在位非其人而持法以为治自古及今未有能治者也即使在位皆得其人矣而一一以法束缚之不使之得行其意亦自古及今未有能治者也夫取之既已不详使之既已不当处之既已不久任之又已不专而又一一以法束缚之故虽贤者在位能者在职与不肖而无能者殆无以异夫如此故朝廷明知其贤能足以任事苟非其资序则不以任事而辄进之虽进之士犹不服也明知其无能不肖苟非有罪为任事者所劾不敢以不胜任而辄退之虽退之士犹不服也彼诚不肖而无能然而士不服者何也以所谓贤能者任其事与不肖而无能者亦何以异故也臣前以为不能任人以职事而无不任事之刑以待之者盖谓此也夫教之养之取之任之有一非其道则足以败乱天下之人才又况兼此四者而有之则在位不才苟简贪鄙之人至于不可胜数而草野闾巷之间亦少可任之才固不足怪诗曰国虽靡止或圣或否民虽靡膴或哲或谋或肃或艾如彼泉流无沦胥以败此之谓也夫在位之人才不足矣而闾巷草野之间亦少可用之才则岂特行先王之政而不得也社稷之托封疆之守陛下其能久以天幸为常而无一旦之忧乎盖汉之张角三十六万同日而起而所在郡国莫能发其谋唐之黄巢横行天下而所至将吏无敢与之抗者汉唐之所以亡祸自此始唐既亡矣陵夷以至五代而武夫用事贤者伏匿消沮而不见在位无复有知君臣之义上下之礼者也当是之时变置社稷盖甚于奕棊之易而元元肝脑涂地幸而不转死于沟壑者无几耳夫人才不足其患盖如此而方今公卿大夫莫肯为陛下长虑後顾为宗庙万世计臣窃惑之昔晋武帝趣过目前而不为子孙长远之谋当时在位亦皆偷合苟容而风俗荡然弃礼义捐法制上下同失莫以为戒有识固知其将必乱矣而其後果海内大扰一綫延于江左者仅百余年伏惟三庙祖宗神灵所以付属陛下固将为万世血食而大庇元元于无穷也臣愿陛下鉴汉唐五代之所以乱亡惩晋武苟且因循之祸明诏大臣思所以陶成天下之才虑之以谋计之以数为之以渐期深知于当世之变而无负于先王之意则天下之人才不胜用矣人才不胜用则陛下何求而不得何欲而不成哉夫虑之以谋计之以数为之以渐则成天下之才甚易也臣始读孟子见孟子言王政之易行心则以为诚然及见与慎子论齐鲁之地以为先王之制国大抵不过百里者以为今有王者起则凡诸侯之地或千里或五百里皆将损之至于数十百里而後止于是疑孟子虽贤其仁智足以一天下亦安能毋刼之以兵革而使数百千里之强国一旦肯损其地之十八九而比于先王之诸侯至其後观汉武帝用主父偃之策令诸侯王地悉得推恩分其子弟而汉亲临定其号名辄别属汉於是诸侯王之子弟各有分土而势强地大者卒以分析弱小然後知虑之以谋计之以数为之以渐则大者固可使小强者固可使弱而不至于倾骇变乱败伤之衅孟子之言不为过又况今欲改易更革其势非若孟子所为之难也臣故曰虑之以谋计之以数为之以渐则其为甚易也然先王之为天下不患人之不为而患人之不能不患人之不能而患已之不勉何谓不患人之不为而患人之不能人之情所愿得者善行美名尊爵厚利也而先王能操之以临天下之士天下之士有能遵之以治者则悉以其所愿得者以与之士不能则已矣苟能则孰肯舍所愿得而不自勉以为才故曰不患人之不为而患人之不能何谓不患人之不能而患已之不勉先王之法所以待人者尽矣自非下愚不可移之才未有不能赴者也然而不谋之以至诚恻怛之心力行而先之未有能以至诚恻怛之心力行而应之者也故曰不患人之不能而患已之不勉陛下诚有意乎成天下之才则臣愿陛下勉之而已臣又观朝廷异时欲有所施为变革其始计利害未尝不熟也顾一有流俗侥幸之人不悦而非之则遂止而不敢为夫法度立则人无独蒙其幸者故先王之政虽足以利天下而当其承弊坏之後侥幸之时其创法立制未尝不艰难也以其创法立制而天下侥幸之人亦顺悦以趋之无有龃龉则先王之法至今存而不废矣惟其创法立制之艰难而侥幸之人不肯顺悦而趋之故古之人欲有所为未尝不加之以征诛而後得其意诗曰是伐是肆是絶是忽四方以无拂此言文王先征诛而後得意于天下也夫先王欲立法度以变衰坏之俗而成人之才虽有征诛之难犹忍而为之以为不若是不可以有为也及至孔子以匹夫游诸侯所至则使其君臣捐所习逆所顺强所劣憧憧如也卒困於排逐然孔子亦终不为之变以为不如是不可以有为此其所守盖与文王同意夫在上之圣人莫如文王在下之圣人莫如孔子而欲有所施为变革则其事盖如此矣今有天下之势居先王之位创立法制非有征诛之难也虽有侥幸之人不悦而非之固不胜天下顺悦之人衆也然而一有流俗侥幸不悦之言则遂止而不敢为者惑也陛下诚有意乎成天下之才则臣又愿断之而已夫虑之以谋计之以数为之以渐而又勉之以诚断之以果然而犹不能成天下之才则以臣所闻盖未有也然臣之所称流俗之所不讲而今之议者谓迂阔而熟烂者也窃观近世士大夫所欲悉心力耳目以补助朝廷者有矣彼其意非一切利害则以为当世所能行者士大夫既以此希世而朝廷所取于天下之士亦不过如此至于大伦大法礼义之际先王之所立学而谨守者盖不及也一有及此则羣聚而笑之以为迂阔今朝廷悉心于一切之利害有司法令刀笔之间非一日矣然其效可观矣则夫所谓迂阔而熟烂者惟陛下亦可以少留神而察之矣夫唐太宗贞观之初人人异论如封德彞之徒皆以为非杂用秦汉之政不足以为天下能思先王之事开太宗者魏文正公一人尔其所施设虽未能尽当先王之意抑其大畧可谓合矣故能以数年之间而天下几至刑措中国安宁蛮夷顺服自三王以来未有如此盛时也唐太宗之初天下之俗犹今之世也魏文公之言固当时所谓迂阔而熟烂者也然其效如此贾谊曰今或言德教之不如法令胡不引商周秦汉以观之然则唐太宗之事亦足以观矣臣幸以职事归报陛下不自知其驽下无以称职而敢及国家之大体者以臣蒙陛下任使而当归报窃谓在位之人才不足而无以称朝廷任使之意而朝廷所以任使天下之士者或非其理而士不得尽其才此亦臣使事之所及而陛下之所宜先闻者也释此不言而毛举利害之一二以污陛下之聪明而终无补于世则非臣所以事陛下惓惓之意也伏惟陛下详思而择其中天下幸甚

上曾参政书

安石闻古之君子立而相天下必因其才力之所宜形势之所安而役使之故人得尽其才而乐出乎其时今也安石材不足以任剧而又多病不敢自蔽而数以闻执事矣而阁下必欲使察一道之吏而寄之以刑狱之事非所谓因其材力之所宜也安石亲老矣有上气之疾日久比年加之风眩势不可以去左右阁下必欲使之奔走跋涉不常乎亲之侧非所谓因其形势之所安也伏惟阁下由君子之道以相天下故安石得布其私焉论者或以为事君使之左则左使之右则右害有至于死而不敢避劳有至于病而不敢辞者人臣之义也安石窃以为不然上之使人也既因其才力之所宜形势之所安则使之左而左使之右而右可也上之使人也不因其才力之所宜形势之所安上将无以报我君下将无以慰我亲然且左右惟所使则是无义命而苟悦之为可也害有至於死而不敢避者义无所避之也劳有至於病而不敢辞者义无所辞之也今天下之吏其才可以备一道之使而无不可为之势其志又欲得此以有为者盖不可胜数则安石之事非所谓不可辞之地而不可避之时也论者又以为人臣之事君与人子之事亲其势不可得而兼也其才不足以任事而势不可以去亲之左右则致为臣而养可也安石又窃以为不然古之民也有常产矣然而事亲者犹将轻其志重其禄所以为养今也仕则有常禄而居则无常产而特将轻去其所以为养非所谓为人子事亲之义也且安石之材固不足以任使事矣然尚有可任者在我君与我相处之而已尔固不可以去亲之左右矣然任岂有不便于养者乎在我君与我相处之而已尔然以安石之贱未尝得比于门墙之侧而慨然以鄙朴之辞自通于阁下之前欲得其所求自常人观之宜其终龃龉而无所合也自君子观之由君子之道以相天下则宜不为远近易虑而不以亲疏改施如天之无不帱而施之各以其命之所宜如地之无不载而生之各以其性之所有彼常人之心区区好忮而自私不恕已以及物者岂足以量之邪伏惟阁下垂听而察焉使天下士无复思古之君子而乐出乎阁下之时而又使常人之观阁下者不能量也岂非君子之所愿而乐者乎冒渎威尊不任惶恐之至

上邵学士书

仲详足下数日前辱示乐安公诗石本及足下所撰复监湖记啓封缓读心目开涤辞简而精义深而明不俟按图而尽越絶之形胜不俟入国而熟贤牧之爱民非夫诚发乎文文贯乎道仁思义色表里相符者其孰能至于此哉因环列书室且欣且庆非有厚也公义之然也安石尝患近世之文辞勿顾于理理勿顾于事以襞积故实为有学以雕绘语句为精新譬之撷奇花之英积而玩之虽光华馨采鲜缛可爱求其根柢济用则蔑如也安石幸观乐安足下之所着譬犹笙磬之贵圭璋之器有节奏焉有法度焉虽庸耳必知雅正之可贵温润之可宝也仲尼曰有德必有言德不孤必有邻其斯之谓乎昔昌黎为唐儒宗得子壻李汉然後其文益振其道益大今乐安公懿文茂行超越朝右复得足下以宏识清议相须光润苟力而不已使後之议者必曰乐安公圣宋之儒宗也犹唐之昌黎而勋业过之又曰邵公乐安公之壻也犹昌黎之於李汉而器畧过之是则韩李蒋邵之名各齐驱并骤与此金石之刻不朽矣所以且欣且庆者在于兹焉郡庠拘率偶足下有西笑之谋未获亲交谈义聊因手书以道钦谢之意且贺乐安公之得人也

答韩求仁书

比承手笔问以所疑哀荒久不为报勤勤之意不可以虚辱故畧以所闻致左右不自知其中否也惟求仁所择耳盖序诗者不知何人然非达先王之法言者不能为也故其言约而明肆而深要当精思而熟讲之耳不当疑其有失也二南皆文王之诗而其所系不同者周南之诗其志美其道盛微至於赳赳武夫免罝之人远至于江汉汝濆之域久至于衰世之公子皆有以成其德召南则不能与於此此所以为诸侯之风而系之召公者也夫事出于一人而其不同如此者盖所入有浅深而所施有久近故尔所谓小雅大雅者诗之序固曰政有小大故有小雅焉有大雅焉然所谓大雅者积衆小而为大故小雅之末有疑于大雅者此不可不知也又作诗者其志各有所主其言及于大而志之所主者小其言及于小而志之所主者大此又不可不知也司马迁以为大雅言王公大人而德逮黎庶小雅讥小已之得失而其流及上此言可用也又宣王之大雅其善疑于小而幽王之小雅其恶疑于大盖宣王之善微矣其大者如此而已幽王之恶大矣其小者犹如此也凡序言刺某者一人之事也言刺时者非一人之事也刺言其事疾言其情或言其事或言其情其实一也何以知其如此墙有茨卫人刺其上也而卒曰国人疾之而不可道也是以知其如此也刺乱为乱者作也闵乱为遭乱者作也何以知其如此平王之扬之水先束薪而後束楚忽之扬之水先束楚而後束薪周之乱在上而郑之乱在下故也乱在上则刺其上乱在下则闵其上是以知其如此也管叔为乱成王幼冲周公作?鴞以遗王非疾成王而刺之也特以救乱而已故不言刺乱也言刺乱刺褊刺奢刺荒序其所刺之事也言刺时者明非一人之事耳非谓其不乱也关雎之诗所谓悠哉悠哉转辗反侧者孔子所谓哀而不伤者也何彼穠矣之诗所谓平王者犹格王宁王而已非果周之平王也所谓齐侯者非营丘之齐侯也郑缁衣之诗宜也好也蓆也此其先後之序也此诗言武公父子善善之无已故序曰以明有国善善之功焉蓆多也宜者以言其所善之当也多者以言其所善之衆也缁衣者君臣同朝之服也适子之馆者就之也为之改作缁衣而授之以粲者举而养之也能就之又能举而养之此所以为有国者之善善而异于匹夫之善善也夫有国之善善如此则优于天下矣其能父子善于其职而国人美之不亦宜乎生民之诗所谓是任是负以归肇祀者言后稷既开国任负所种之谷以归而肇祀尔非以谓兆帝祀于郊也所谓卬盛于豆于豆于登其香始升上帝居歆者言我既为天子得祀郊则盛于豆登其香始升而上帝居歆尔非以为后稷得郊也其卒曰胡臭亶时庶无罪悔以迄于今者言上帝所以居歆何臭之亶时乎乃以后稷肇祀则庶无罪悔以迄于今得郊祀之时尔盖所谓文武之功起于后稷故推以配天者此也卫有?鄘之诗而说者以为卫後世并?鄘而取之理或然也既无所受之则疑而阙之可也意诚而后心正心正则无所为而不正故孔子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此诗之言故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也非以为他经有异乎此也我之所受者为此则彼者我之所弃也所谓彼哉彼哉者盖孔子之所弃也孔子曰管仲如其仁仁也扬子谓屈原如其智不智也犹之诗以不明为明又以不明为昏考其辞之终始则其文虽同不害其意异也忠足以尽已恕足以尽物虽孔子之道又何以加于此而论者或以为孔子之道神明不测非忠恕之所能尽虽然此非所以告曾子者也好勇过吾也者所谓能勇而不能怯者也能勇而不能怯非成材也故孔子无所取古者凤鸟至河出图皆圣人在上之时其言凤鸟不至河不出图者盖曰无圣人在上而已矣顔子具圣人之体而微所谓美人也其于尊五美屏四恶非待教也若夫郑声佞人则由外铄我者也虽若顔子者不放而远之则其於为邦也不能无败书曰能哲而惠何忧乎驩兜何畏乎巧言令色孔壬由此观之佞人者尧舜之所难而况于顔子者乎夫佞人之所以入人者言而已言之入人不如声之深则郑声之可畏固又甚矣孔子曰如有所誉其有所试矣谓顔子三月不违仁者盖有所试矣虽然顔子之行非终於此其後孔子告之以克已复礼而请事斯语矣夫能言动视听以礼则盖已终身未尝违仁非特三月而已也语道之全则无不在也无不为也学者所不能遽也而不可以不心存焉道之在我者为德德可据也以德爱者为仁仁譬则左也义譬则右也德以仁为主故君子在仁义之间所当依者仁而已孔子之去鲁也知者以为为无礼也乃孔子则欲以微罪行也以微罪行也者依于仁而已礼体此者也智知此者也信信此者也孔子曰志於道据於德依於仁而不及乎义礼智信者其说盖如此也扬子曰道以道之德以得之仁以人之义以宜之礼以体之天也合则浑离则散一人而兼统四体者其身全乎老子曰失道而後德失德而後仁失仁而後义失义而後礼扬子言其合老子言其离此其所以异也韩文公知道有君子有小人德有凶有吉而不知仁义之无以异于道德此为不知道德也管仲九合诸侯一匡天下此孟子所谓天之大任者也不能如大人正已而物正此孔子所谓小器者也言各有所当非相违也昔之论人者或谓之圣人或谓之贤人或谓之君子或谓之仁人或谓之善人或谓之士微子一篇记古之人出处去就盖畧有次序其终所记八士者其行特可谓之士而已矣当记此时此八人之行盖犹有所见今亡矣其行不可得而考也无君子小人至于五世则流泽尽泽尽则服尽而尊亲之礼息万世莫不尊亲者孔子也故孟子曰余未得为孔子徒予私淑诸人也孟子所谓市?而不征法而不?者先儒以国中之地谓之?以周官考之此说是也?而不征者赋其市地之?而不征其货法而不?者治之以市官之法而不赋其?或?而不征或法而不?盖制商贾者恶其盛盛则人去本者衆又恶其衰衰则货不通故制法以权之稍盛则?而不征已衰则法而不?文王之时关讥而不征及周公制礼则凶荒札丧然後无征盖所以权之也贡者夏后氏之法而孟子以为不善者不善非夏后氏之罪也时而已矣责难於君者我闻之矣责善於友者我闻之矣虽然其於君也曰以道事之不可则止其於友也曰忠吿而善道之不可则止王驩于孟子非君也非友也彼未尝谋于孟子则孟子未尝与之言不亦宜乎求仁所问于易者尚非易之藴也能尽于诗书论语之言则此皆不问而可知安石尝学易矣读而思之自以为如此则书之以待知易者质其义当是时非可以学易也惟无师友之故不得其序以过於进取乃今而後知昔之为可悔而其书往往已为不知者所传追思之未尝不愧也以安石之愧悔故亦欲求仁慎之盖以求仁之才能而好问如此安石所以告于左右者不敢不尽冀有以亮之而已至於春秋三传既不足信故于诸经尤为难知辱问皆不果答亦冀有以亮之

答陈柅书

安石啓伏蒙不遗不肖而身辱先之示之文章使得窥究其所藴又取安石所以应见问者序而存之以宠其行足下之赐过矣不敢当也安石懦陋浅薄学未成而仕其言行往往背戾于圣人之道摈而後复者非一事也自度尚不足与庸人为师况如足下之才良俊明安能一有所补耶虽然足下过听所序而存者或非安石所闻于师友之本指也则义不得默而已庄生之书其通性命之分而不以死生祸福累其心此其近圣人也自非明智不能及此明智矣读圣人之说亦足以及此不足以及此而陷溺于周之说则其为乱也大矣墨翟非亢然诋圣人而立其说于世盖学圣人之道而失之耳虽周亦然韩氏作读墨而又谓子夏之後流而为庄周则庄墨皆学圣人而失其源者也老庄之书具在其说未尝及神仙惟葛洪为二人作传以为仙而足下谓老庄潜心於神仙疑非老庄之实故尝为足下道此老庄虽不及神仙而其说亦皆不合於经盖有志于道者圣人之说博大而闳深要当不遗余力以求之是二书虽欲读抑有不暇安石之所闻如此其离合於道惟足下自择之

答王深甫书

安石拘於此欎郁不乐日夜望深甫之来以豁我心而得书乃不知所冀况自京师去颍良不远深甫家事会当有暇时岂宜爱数日之劳而不一顾我乎朋友道丧久矣此我于深甫不能无望也向说天民与深甫不同虽蒙丁宁相教意尚未能与深甫相合也深甫曰事君者以容于我君为悦安社稷者以安我之社稷为悦天民者以行之天下而泽被于民为悦三者皆执其志之所殖而成善者也而未及乎知命大人则知命矣安石则以为善者所以继道而行之可善者也孔子曰智及之仁能守之庄以莅之动之不以礼未善也又曰武尽美矣未尽善也孔子之所谓善者如此则以容于我君为悦者未可谓能成善者也亦曰容而已矣以容于我君为悦者则以不容为戚安我社稷为悦则以不安为戚我身之不容与社稷之不安亦有命也而以为我戚此乃所谓不知命也夫天民者达可行於天下而後行之者也彼非以达可行於天下为悦者也则其穷而不行也岂以为戚哉视我之穷达而无悦戚于我心不知命者其何能如此且深甫谓以民系天者明其性命莫不禀于天也有匹夫求达其志于天下以养全其类是能顺天者敢取其号亦曰天民安有能顺天而不知命者乎深甫曰安有能视天以去就而德顾贬於大人者乎安石则以为古之能视天以去就其德贬於大人者有矣即深甫所谓管仲是也管仲不能正已者也然而至于不死子纠而从小白其去就可谓知天命矣天之意固尝甚重其民故孔子善其去就曰岂若匹夫匹妇之为谅也自经於沟渎而莫之知也此乃我所谓德不如大人而尚能视天以去就者深甫曰正已以事君者其道足以致容而已不容则命也何悦于我心哉正已而安社稷者其道足以行天下而已不行则命也何穷达于我心哉安石则以为大人之穷达能无悦戚于我心不能无欲达孟子曰我四十不动心又曰何为不豫哉然而千里而见王是予所欲也不遇故去岂予所欲哉王庶几改之予日望之夫孟子可谓大人矣而其言如此然则所谓无穷达于我心者殆非也亦曰无悦戚而已矣深甫曰惟其正已而不求于正物是以使万物之正焉安石以为期于正已而不期正物而使万物自正焉是无治人之道也无治人之道者是老庄之为也所谓大人者岂老庄之为哉正已不期正物者非也正已而期于正物者亦非也正已而不期于正物是无义也正已而期于正物是无命也所谓大人者岂顾无义命哉扬子曰先自治而後治人之谓大器扬子所谓大器者盖孟子之谓大人也物正焉者使物取正乎我而後能正非使之自正也武王曰四方有罪无罪惟我在天下曷敢有越厥志一人横行于天下武王耻之孟子所谓武王一怒而安天下之民不期于正物而使物自正则一人横行于天下武王无为怒也孟子没能言大人而不放于老庄者扬子而已深甫尝试以安石之言与常君论之二君犹以为未也愿以教我

答吴子经书

比得周秀才所示书即欲奉报以多病多事未能如志重承手问尤以感愧知生事弥困为之奈何安石亦以姻事见迫又田入不足故私计亦未能不以经心然劳逸有命当顺以听之耳前书所示大抵不出先志若子经欲以文辞高世则世之名能文辞者已无过矣若欲以明道则离圣人之经皆不足以有明也自秦汉以来儒者惟扬雄为知言然尚恨有所未尽今学士大夫往往不足以知雄则其於圣人之经宜其有所未尽子经诚欲以文辞高世则无为见问矣诚欲以明道则所欲为子经道者非可以一言而尽也子经所谓邪凿以矫矢背柄以矫舟此天下之所同而舟矢已来未之改也先志所论有非天下之所同而特出子经之新意者则与矫舟矢之意为不类又子经以为诗礼不可以相解乃如安石之学则惟诗礼足以相解以其理同故也子经以为如何两家各多难无由会合许明年见过幸甚未尔自爱

送孙正之序

时然而然衆人也已然而然君子也已然而然非私已也圣人之道在焉尔夫君子有穷苦颠跌不肯一失绌已以从时者不以时胜道也故其得志于君则变时而之道若反手然彼其术素修而志素定也时乎杨墨已不然者孟轲氏而已时乎释老已不然者韩愈氏而已如孟韩者可谓术素修而志素定也不以时胜道也惜也不得志于君使真儒之效不白于当世然其于衆人也卓矣呜呼余观今之世圆冠峩如大裙襜如坐而尧言起而舜趋不以孟韩之心为心者果异衆人乎余官于扬得友曰孙正之正之行古之道又善为古文余知其能以孟韩之心为心而不已者也夫越人之望燕为絶域也比辕而首之苟不已无不至孟韩之道去吾党岂若越人之望燕哉以正之之不已而不至焉余未之信也一日得志于我君而真儒之效不白于当世余亦未之信也正之之兄官于温奉其亲以行将从之先为言以处余余欲默然安得而默也庆历二年闰九月十一日

?州学记

?於江南地最旷大山长谷荒翳险阻交广闽越铜盐之贩道所出入椎埋盗夺鼔铸之奸视天下为多庆历中常诏立学州县?亦应诏而卑陋褊迫不足为美观州人欲合私财迁而大之久矣然吏尝力屈于听狱而不暇顾此凡二十一年而後改筑於州所治之东南以从州人之愿盖经始於治平元年二月提点刑狱宋城蔡侯行州事之时而考之以十月者知州事钱塘元侯也二侯皆天下所谓才吏故其就此不劳而斋祠讲说候望宿息以至庖湢莫不有所又斥余财市田及书以待学者内外完善矣於是州人相与乐二侯之适已而来请文以记其成余闻之也先王所谓道德者性命之理而已其度数在乎俎豆钟鼓管弦之间而常患乎难知故为之官师为之学以聚天下之士期命辨说诵歌弦舞使之深知其意夫士牧民者也牧知地之所在则彼不知者驱之尔然士学而不知知而不行行而不至则奈何先王于是乎有政矣夫政非为劝沮而已也然亦所以为劝沮故举其学之成者以为卿大夫其次虽未成而不害其能至者以为士此舜所谓庸之者也若夫道隆而德骏者又不止此虽天子北面而问焉而与之迭为宾主此舜所谓承之者也蔽陷畔逃不可与有言则挞之以诲其过书之以识其恶待之以岁月之久而终不化则放弃杀戮之刑随其後此舜之所谓威之者也盖其教法德则异之以智仁圣义忠和行则同之以孝友睦婣任恤艺则尽之以礼乐射御书数淫言詖行诡怪之术不足以辅世则无所容乎其时而诸侯之所以教一皆听於天子天子命之矣然後乃兴学命之历数所以时其迟速命之权量所以节其丰杀命不在是则上之人不以教而为学者不道也士之奔走揖让酧酢笑语升降出入乎此则无非教者高可以至于命其下亦不失为人用其流及于既衰矣尚可以歌舞羣衆使有以异于後世之人故当是时妇人之所能言童子之所可知有後世老师宿儒之所惑而不悟者也武夫之所道鄙人之所守有後世豪杰名士之所惮而愧之者也尧舜三代从容无为周四海于一堂之上而流风余俗咏叹之不息凡以此也周道微不幸而有秦君臣莫知屈已以学而乐于自用其所建立悖矣而恶夫非之者乃烧诗书杀学士扫除天下之庠序然後非之者愈多而终于不胜何哉先王之道德出于性命之理而性命之理出于人心诗书能循而达之非能夺其所有而予之以其所无也经虽亡出于人心者犹在则亦安能使人舍已之昭昭而从我于聋昏哉然是心非特秦也当孔子时即有欲毁乡学者矣盖上失其政又自为义不务出至善以胜之而患乎有为之难则是心非特秦也墨子区区不知失者在此而发尚同之论彼其为愚亦独何异于秦呜呼道之不一久矣扬子曰如将复驾其所说莫若使诸儒金口而木舌盖有意乎辟雍学校之事善乎其言虽孔子复出必从之矣今天子以盛德新即位庶几能及此乎今之守吏实古之诸侯其异于古者不在乎施设之不专而在乎所受于朝廷未有先王之法度不在乎无所于教而在乎所以教未有以成士大夫仁义之材?虽地旷以远得所以教则虽悍昏嚣凶抵禁触法而不悔者亦将有以聪明其耳目而善其心又况乎学问之民故余为书二侯之绩因道古今之变及所望乎上者使归而刻石焉

君子斋记

天子诸侯谓之君卿大夫谓之子古之为此名也所以命天下之有德故天下之有德通谓之君子有天子诸侯卿大夫之位而无其德可以谓之君子盖称其位也有天子诸侯卿大夫之德而无其位可以谓之君子盖称其德也位在外也遇而有之则人以其名与之而以貌事之德在我也求而有之则人以其实与之而心服之夫人服之以貌而不以心与之以名而不以实能以其位终身而无谪者盖亦幸而已矣故古之人以名为羞以实为慊不务服人之貌而思有以服人之心非独如此也以为求在外者不可以力求也故虽穷困屈辱乐之而勿去非以夫穷困屈辱为人之乐者在是也以夫穷困屈辱不足以挠我心为可乐也已河南裴君主簿于洛阳治斋于其官而命之曰君子裴君岂慕夫在外者而欲有之乎岂以为世之小人衆而躬行君子者独我乎由前则失已由後则失人我知裴君不为是也亦曰勉于德而已盖所以牓于其前朝夕出入观焉思古之人所以为君子而务及之也独仁不足以为君子独智不足以为君子仁足以尽性智足以穷理而又通乎命此古之人所以为君子也虽然古之人不云乎德輶如毛毛犹有伦未有欲之而不得也然则裴君之为君子也孰御之焉故余嘉其尚而乐为道之

宋文选卷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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