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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百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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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定四库全书

唐宋八大家文钞卷一百十七

明 茅坤 撰

东坡文钞一

制策

御试制科策一道

皇帝若曰朕承祖宗之大统先帝之休烈深惟寡昧未烛于理志勤道逺治不加进夙兴夜寐于兹三纪朕徳有所未至教有所未孚阙政尚多和气或盭田野虽辟民多亡聊边境虽安兵不得撤利入已浚浮费弥广军宂而未练官宂而未澄庠序比兴礼乐未具戸罕可封之俗士忽胥让之节此所以讼未息于虞芮刑未措于成康意在位者不以教化为心治民者多以文法为拘禁防繁多民不知避叙法寛滥吏不知惧累系者众愁叹者多仍岁以来灾异数见六月壬子日食于朔淫雨过节煗气不效江河溃决百川腾溢永思厥咎深切在予变不虚生縁政而起五事之失六沴之作刘向所传吕氏所纪五行何修而得其性四时何行而顺其令非正阳之月伐鼓捄变其合于经乎方盛夏之时论囚报重其考于古乎京师诸夏之根本王教之渊源百工淫巧无禁豪右僭差不度治当先内或曰何以爲京师政在擿奸或曰不可挠狱市推寻前世孝文尚老子而天下富殖孝武用儒术而海内虚耗道非有弊治奚不同王政所由形于诗道周公豳诗王业也而系之国风宣王北伐大事也而载之小雅周以冢宰制国用唐以宰相兼度支钱谷大计也兵师大众也何陈平之对谓当责之内史韦贤之言不宜兼于宰相钱货之制轻重之相权命秩之差虚实之相养水旱蓄积之备边陲守御之方圜法有九府之名乐语有五均之义富人强国尊君重朝弭灾致祥改薄从厚此皆前世之急政而当今之要务子大夫其悉意以陈母悼后害

臣谨对曰臣闻天下无事则公卿之言轻于鸿毛天下有事则匹夫之言重于泰山非智有所不能而明有所不察缓急之势异也方其无事也虽齐桓之深信其臣管仲之深得其君以握手丁宁之间将死深悲之言而不能去其区区之三竖及其有事且急也虽唐代宗之庸程元振之用事柳伉之贱且踈而一言以入之不终朝而去其腹心之疾夫言之于无事之世者足以有所改爲而常患于不信言之于有事之世者易以见信而常患于不及改爲此忠臣志士之所以深悲天下之所以乱亡相寻而世主之所以不悟也今陛下处积安之时乘不抜之势拱手垂裳而天下向风动容变色而海内震恐虽有一事之失常一物之不获固未足以忧陛下也所谓亲策贤良之士者以应故事而巳岂以臣言爲眞足以有感于陛下耶虽然君以名求之臣以实应之陛下爲是名也臣敢不爲是实也伏惟制策有念祖宗先帝大业之重而自处于寡昧以爲志勤道远治不加进臣窃以爲陛下即位以来嵗历三纪更于事变审于情僞不爲不熟矣而治不加进虽臣亦疑之然以爲志勤道远则虽臣至愚亦未敢以明诏爲然也夫志有不勤而道无远陛下茍知勤矣则天下之事粲然无不毕举又安以访臣爲哉今也犹以道远爲叹则是陛下未知勤也臣请言勤之说夫天以日运故健日月以日行故明水以日流故不竭人之四肢以日动故无疾器以日用故不蠧天下者大物也乆置而不用则委靡废放日趋于弊而巳矣陛下深居法宫之中其忧勤而不息耶臣不得而知也其宴安而无爲耶臣不得而知也然所以知道远之叹由陛下之不勤者诚见陛下以天下之大欲轻赋税则财不足欲威四夷则兵不彊欲兴利除害则无其人欲敦世厉俗则无其具大臣不过遵用故事小臣不过谨守簿书上下相安以茍嵗月此臣所以妄论陛下之不勤也臣又窃闻之自顷嵗以来大臣奏事陛下无所诘问直可之而巳臣始闻而大惧以爲不信及退而观其效见则臣亦不敢谓不信也何则人君之言与士庶不同言脱于口而四方传之捷于风雨故太祖太宗之世天下皆讽诵其言语以爲耸动之具今陛下之所震怒而赐谴者何人也合于圣意诱而进之者何人也所与朝夕论议深言者何人也越次躐等召而问讯之者何人也四者臣皆未之闻焉此臣所以妄论陛下之不勤也臣愿陛下条天下之事其大者有几可用之人有几某事未治某人未用鸡鸣而起曰吾今日爲某事用某人他日又曰吾所爲某事其果济矣乎所用某人其果才矣乎如是孜孜焉不违于心屏去声色放远善柔亲近贤达远览古今凡此者勤之实也而道何远乎伏惟制策有夙兴夜寐于今三纪德有所未至教有所未孚阙政尚多和气或盭田野虽辟民多亡聊边境虽安兵不得撤利入巳浚浮费弥广军宂而未练官宂而未澄庠序比兴礼乐未具戸罕可封之俗士忽胥让之节此所以讼未息于虞芮刑未措于成康意在位者不以教化爲心治民者多以文法爲拘禁防繁多民不知避叙法寛滥吏不知惧累繋者众愁叹者多凡此陛下之所忧数十条者臣皆能爲陛下歴数而备言之然而未敢爲陛下道也何者陛下诚得御臣之术而固执之则向之所忧数十条者皆可以捐之大臣而巳不与今陛下区区以向之数十条爲己忧者则是陛下未得御臣之术也天下所谓贤者陛下旣得而用之矣方其未用也常若有余而其旣用也则不足是岂其才之有变乎古之用人者日夜提防之武王用太公其相与问荅百余万言今之六韬是也桓公用管仲其相与问荅亦百余万言今之管子是也古之人君其所以反覆穷究其臣者若此今陛下黙黙而听其所爲则夫向之所忧数十条者无时而举矣古之忠臣其受任也必先自度曰吾能办是矣乎度能办是也则又曰吾君能忘巳而任我乎能无以小人间我乎度其能忘巳而任我也能无以小人间我也然后受之旣巳受之矣则以身任天下之责而不辞享天下之利而不愧今也内不度巳外不度君而轻受之受之而众不与也则引身而求去陛下又爲美辞而遣之加之重禄而慰之夫引身而求退者非果防节而有让也是邀君以自固也是自明其非我之欲留以逃谤也是不能办其事而以其患遗后人也陛下奈何听之臣故曰陛下未得御臣之术也若夫德有所未至教有所未孚者此实不至也德之必有以着其德之之形教之必有以显其教之之状德之之形莫着于轻赋教之之状莫显于去杀此二者今皆未能焉故曰实不至也夫以选举之重而不取才行官吏之众而不行考课农末之相倾而平籴之法不立贫富之相役而占田之数无限天下之阙政则莫大乎此而和气安得不盭乎田野辟者民之所以富足之道也其所以无聊则吏政之过也然臣闻天下之民常偏聚而不均呉蜀有可耕之人而无其地荆襄有可耕之地而无其人由此观之则田野亦未可谓尽辟也夫以呉蜀荆襄之相形而饥寒之民终不能去狭而就寛者世以爲怀土而重迁非也行者无以相羣则不能行居者无以相友则不能居若辈徙饥寒之民则无有不听矣边境巳安而兵不得撤者有安之名而无安之实也臣欲小言之则自以爲愧大言之则世俗以爲笑臣请略言之古之制北狄者未始不通西域今之所以不能通者是夏人爲之障也朝廷置灵武于度外防百年矣议者以爲絶域异方曾不敢近而况于取之乎然臣以爲事势有不可不取者不取灵武则无以通西域西域不通则契丹之强未有艾也然灵武之所以不可取者非以数郡之能抗吾中国中国自困而不能举也其所以自困而不能举者以不生不息之财养不耕不战之兵块然如巨人之病膇非不枵然大矣而手足不能以自举欲去是疾也则莫若捐秦以委之使秦人断然如战国之世不待中国之援而中国亦若未始有秦者有战国之全利而无战国之患则夏人举矣其便莫如稍徙缘边之民不能战守者于空闲之地而以其地益募爲屯田屯田之兵稍益则向之戍卒可以稍减使数嵗之后缘边之民尽爲耕战之夫然后数出兵以苦之要以使之厌战而不能支则折而归吾矣如此而北狄始有可制之渐中国始有息肩之所不然将济师之不暇而又何撤乎所谓利入巳浚而浮费弥广者臣窃以爲外有不得巳之二冦内有得巳而不巳之后宫后宫之费不下一敌国金玉锦绣之工日作而不息朝成夕毁务以相新主帑之吏日夜储其精金良帛而别异之以待仓卒之命其爲费岂可胜计哉今不务去此等而欲广求利之门臣知所得之不如所丧也军宂而未练者臣尝论之曰此将不足恃之过也然以其不足恃之故而拥之以多兵不搜去其无用则多兵适所以爲败也官宂而未澄者臣尝论之曰此审官吏部与职司无法之过也夫审官吏部是古者考绩黜陟之所也而特以日月爲断今纵未能复古可略分其郡县不以远近爲差而以难易爲等第其人之所堪而别异之才者常爲其难而不才者常爲其易及其当迁也难者常速而易者常久然而爲此者固有待也内之审官吏部与外之职司常相关通而爲职司者不惟举有罪察有功而巳必使尽第其属吏之所堪以诏审官吏部审官吏部常从内等其任使之难易职司常从外第其人之优劣才者常用不才者常闲则宂官可澄矣庠序兴而礼乐未具者臣葢以爲庠序者礼乐旣兴之所用非所以兴礼乐也今礼乐鄙野而未完则庠序不知所以爲教又何以兴礼乐乎如此而求其可封责其皆让将以息讼而措刑者是却行而求前也夫上之所向者下之所趋也而况从而赏之乎上之所背者下之所去也而况从而罚之乎今陛下责在位者不务教化而治民者多拘文法臣不知朝廷所以为赏罚者何也无乃或以教化得罪而多以文法受赏欤夫禁防未至于繁多而民不知避者吏以爲市也叙法不爲寛滥而吏不知惧者不论其能否而论其久近也累系者众愁叹者多凡以此也伏惟制策有仍嵗以来灾异数见乃六月壬子日食于朔淫雨过节煗气不效江河溃决百川腾溢永思厥咎深切在予变不虚生缘政而起此岂非陛下厌闻诸儒牵合之论而欲闻其自然之说乎臣不敢复取洪范传五行志以爲对直以意推之夫日食者是阳气不能履险也何谓阳气不能履险臣闻五月二十三分月之二十是爲一交交当朔则食交者是行道之险者也然而或食或不食则阳气之有强弱也今有二人并行而犯雾露其疾者必其弱者其不疾者必其强者也道之险一也而阳气之强弱异故夫日之食非食之日而后爲食其亏也久矣特遇险而见焉陛下勿以其未食也爲无灾而其旣食而复也爲免咎臣以爲未也特出于险耳夫淫雨大水者是阳气融液汗漫而不能收也诸儒或以爲隂盛臣请得以理折之夫阳动而外其于人也爲嘘嘘之气温然而爲湿隂动而内其于人也爲噏噏之气冷然而爲燥以一人推天地天地可见故春夏者其一嘘也秋冬者其一噏也夏则川泽洋溢冬则水泉收缩此燥湿之效也是故阳气汗漫融液而不能収则常爲淫雨大水犹人之嘘而不能吸也今陛下以至仁柔天下兵骄而益厚其赐戎狄桀傲而益加其礼荡然与天下爲咻呴温暖之政万事堕坏而终无威刑以坚凝之亦如人之嘘而不能噏此淫雨大水之所由作也天地告戒之意隂阳消复之理殆无以易此矣而制策又有五事之失六沴之作刘向所传吕氏所纪五行何修而得其性四时何行而顺其令非正阳之月伐鼔捄变其合于经乎方盛夏之时论囚报童其考于古乎此陛下畏天恐惧求端之过而流入于迂儒之说此皆愚臣之所学于师而不取者也夫五行之相沴本不至于六六沴者起于诸儒欲以六极分配五行于是始以皇极附益而爲六夫皇极者五事皆得不极者五事皆失非所以与五事并列而别爲一者也是故有眊而又有防有极而无福曰五福皆应此亦自知其踈也吕氏之时令则柳宗元之论备矣以爲有可行者有不可行者其可行者皆天事也其不可行者皆人事也若夫禜社伐鼓本非有益于救灾特致其尊阳之意而巳书曰乃季秋月朔辰弗集于房瞽奏皷啬夫驰庶人走由此言之则亦何必正阳之月而后伐鼓捄变如左氏之说乎盛夏报囚先儒固巳论之以爲仲尼诛齐优之月固君子之所无疑也伏惟制策有京师诸夏之根本王教之渊源百工淫巧无禁豪右僭差不度此在陛下身率之耳后宫有大练之饰则天下以罗纨爲羞大臣有脱粟之节则四方以膏粱爲污虽无禁令又何忧乎伏惟制策有治当先内或曰何以爲京师政在擿奸或曰不可挠狱市此皆一偏之说不可以不察也夫见其一偏而辄举以爲说则天下之说不可以胜举矣自通人而言之则曰治内所以爲京师也不挠狱市所以爲擿奸也如使不挠狱市而害其爲擿奸则夫曹防者是爲逋逃主也伏惟制策有推寻前世深观治迹孝文尚老子而天下富殖孝武用儒术而海内虚耗道非有弊治奚不同臣窃以爲不然孝文之所以爲得者是儒术畧用也其所以得而未尽者是用儒之未纯也而其所以爲失者则是用老也何以言之孝文得贾谊之说然后待大臣有礼御诸侯有术而至于兴礼乐系单于则曰未暇故曰儒术畧用而未纯也若夫用老之失则有之矣始以区区之仁坏一代之肉刑而易之以髠笞髠笞不足以惩其罪则又从而杀之用老之失岂不过甚矣哉且夫孝武亦可谓用儒之主也博延方士而多兴妖祠大兴宫室而甘心远畧此岂儒者教之今夫有国者徒知狥其名而不考其实见孝文之富殖而以爲老子之功见孝武之虚耗而以爲儒者之罪则过矣此唐明皇之所以溺于宴安撤去禁防而爲天宝之乱也伏惟制策有王政所由形于诗道周公豳诗王业也而系之国风宣王北伐大事也而载之小雅臣闻豳诗言后稷公刘所以致王业之艰难者也其后累世而至文王之时则王业旣已大成矣而其诗爲二南二南之诗犹列于国风而至于豳独何怪乎昔季札观周乐以爲大雅曲而有直体小雅思而不贰怨而不言夫曲而有直体者寛而不流也思而不贰怨而不言者狭而不迫也由此观之则大雅小雅之所以异者取其辞之广狭非取其事之小大也伏惟制策有周以冢宰制国用唐以宰相兼度支钱谷大计也兵师大众也何陈平之对谓当责之内史韦贤之言不宜兼于宰相臣以爲宰相虽不亲细务至于钱谷兵师固当制其赢虚利害陈平所谓责之内史者特以宰相不当治其簿书多少之数耳昔唐之初以郎官领度支而职事以治及兵兴之后始立使额防佐旣众簿书益繁百弊之源自此而始其后裴延龄皇甫镈皆以剥下媚上至于希世用事以宰相兼之诚得防奸之要而韦贤之义特以其权过重欤故李德裕以爲贱臣不当议令臣常以爲有宰相之风矣伏惟制策有钱货之制轻重之相权命秩之差虚实之相养水旱蓄积之备边陲守御之方圜法有九府之名乐语有五均之义此六者亦方今之所当论也昔召穆公曰民患轻则多作重以行之若不堪重则多作轻以行之亦不废重轻可改而重不可废不幸而过宁失于重此制钱之本意也命者人君之所擅出于口而无穷秩者民力之所供取于府而有限以无穷养有限此虚实之相养也水旱蓄积之备则莫若复隋唐之义仓边陲守御之方则莫若依秦汉之更卒周官有太府天府泉府玉府内府外府职内职金职币是谓九府太公之所行以致富古者天子取诸侯之士以爲国均则市不二价四民常均是谓五均献王之所致以爲法皆所以均民而富国也凡陛下之所以防臣者大畧如此而于其末复策之曰富人强国尊君重朝弭灾致祥改薄从厚此皆前世之急政而当今之要务此臣有以知陛下之圣意以爲向之所以策臣者各指其事恐臣不得尽其辞是以复举其大体而槩问焉又恐其不能切至也故又诏之曰悉意以陈而无悼后害臣是以敢复进其猖狂之说夫天下者非君有也天下使君主之耳陛下念祖宗之重思百姓之可畏欲进一人当同天下之所欲进欲退一人当同天下之所欲退今者每进一人则人相与诽曰是进于某也是某之所欲也每退一人则又相与诽曰是出于某也是某之所恶也臣非敢以此为举信也然而致此言者则必有由矣今无知之人相与谤于道曰圣人在上而天下之所以不尽被其泽者便嬖小人附于左右而女谒盛于内也爲此言者固妄矣然而天下或以爲信者何也徒见谏官御史之言矻矻乎难入以爲必有间之者也徒见蜀之美锦越之竒器不由方贡而入于官也如此而向之所谓急政要务者陛下何暇行之臣不胜愤懑谨复列之于末惟陛下寛其万死幸甚幸甚

制科策亦随问条荅在长公亦未尽所欲言而中间持议大较多通达国体非经生所及

拟进士对御试策一道【并引状】

皇帝若曰朕德不类托于士民之上所与待天下之治者惟万方黎献之求详延于廷诹以世务岂特考子大夫之所学且以博朕之所闻盖圣王之御天下也百官得其职万事得其序有所不爲爲之而无不成有所不革革之而无不服田畴辟沟洫治草木畅茂鸟兽鱼鼈无不得其性其富足以备礼其和足以广乐其治足以致刑子大夫以谓何施而可以臻此方今之弊可谓众矣救之之术必有本末施之之宜必有先后子大夫之所宜知也生民以来所谓至治必曰唐虞成周之时诗书所称其迹可见以至后世贤明之君忠智之臣相与忧勤以营一代之业虽未尽善要其所以成就亦必有可言者其详着之朕将亲览焉

右臣准宣命差赴集英殿编排举人试卷窃见陛下始革旧制以策试多士厌闻诗赋无益之语将求山林朴直之论圣德广大中外欢悦而所试举人不能推原上意皆以得失爲虑不敢指陈阙政而阿谀顺防者又率据上第陛下之所以求于人至深切矣而下之报上者如此臣窃悲之夫科场之文风俗所系所収者天下莫不以爲法所弃者天下莫不以爲戒昔祖宗之朝崇尚辞律则诗赋之工曲尽其巧自嘉祐以来以古文爲贵则防论盛行于世而诗赋防至于熄何者利之所在人无不化今始以策取士而士之在甲科者多以谄谀得之天下观望谁敢不然臣恐自今巳往相师成风虽直言之科亦无敢以直言进者风俗一变不可复返正人衰微则国随之非复诗赋策论迭兴迭废之比也是以不胜愤懑退而拟进士对御试策一道学术浅陋不能尽知当世之切务直载所闻上将以推广圣言庶有补于万一下将以开示四方使知陛下本不讳恶切直之言风俗虽坏犹可以少救其所撰策谨缮写投进干冒天威臣无任战恐待罪之至

臣伏见陛下发德音下明诏以天下安危之至计谋及于布衣之士其求之不可谓不切其好之不可谓不笃矣然臣私有所忧者不知陛下有以受之欤礼曰甘受和白受采故臣愿陛下先治其心使虚一而静然后忠言至计可得而入也今臣窃恐陛下先入之言巳实其中邪正之党巳贰其听功利之说巳动其欲则虽有臯陶益稷爲之谋亦无自入矣而况于疎远愚陋者乎此臣之所以大惧也若乃尽言以招过触讳以亡躯则非臣之所恤也圣策曰圣王之御天下也百官得其职万事得其序臣以爲陛下未知此也是以所爲颠倒失序如此茍诚知之曷不尊其所闻而行其所知欤百官之所以得其职者岂圣王人人而督责之欤万事之所以得其序者岂圣王事事而整齐之欤亦因能以任职因职以任事而巳官有常守谓之职施有先后谓之序今陛下使两府大臣侵三司财利之权常平使者乱职司守令之治刑狱旧法不以付有司而取决于执政之意边鄙大虑不以责帅臣而听计于小吏之口百官可谓失其职矣王者之所宜先者德也所宜后者刑也所宜先者义也所宜后者利也而陛下易之万事可谓失其序矣然此犹其小者其大者则中书失其政也宰相之职古者所以论道经邦今陛下但使奉行条例司文书而已昔邴吉爲丞相萧望之爲御史大夫望之言隂阳不和咎在臣等而宣帝以爲意轻丞相终身薄之今政事堂忿争相诘流传都邑以爲口实使天下何观焉故臣愿陛下首还中书之政则百官之职万事之序以次得矣圣策曰有所不爲爲之而无不成有所不革革之而无不服陛下之及此言是天下之福也今日之患正在于未成而爲之未服而革之耳夫成事在理不在势服人以诚不以言理之所在以爲则成以禁则止以赏则劝以言则信古之人所以鼓舞天下绥之斯来动之斯和者葢循理而巳今爲政不务循理而欲以人主之势赏罚之威刼而成之夫以斧析薪可谓必克矣然不循其理则斧可缺薪不可破是以不论尊卑不计强弱理之所在则成理之所不在则不成可必也今陛下使农民举息与商贾争利岂理也哉而何怪其不成乎礼曰微之显诚之不可揜也如此夫陛下茍诚乎爲民则虽或谤之而人不信茍诚乎爲利则虽自解释而人不服且事有决不可欺者吏受贿枉法人必谓之赃非其有而取之人必谓之盗茍有其实不敢辞其名今青苗有二分之息而不谓之放债取利可乎凡人爲善不自誉而人誉之爲恶不自毁而人毁之如使爲善者必须自言而后信则尧舜周孔亦劳矣今天下以爲利陛下以爲义天下以爲贪陛下以爲廉不胜其纷纭也则使二三臣者极其巧辩以解荅千万人之口附会经典造爲文书以晓告四方四方之人岂如婴儿鸟兽而可以美言小数眩惑之哉且夫未成而爲之则其弊必至于不敢爲未服而革之则其弊必至于不敢革葢世有好走马者一爲坠伤则终身徒行何者愼重则必成轻发则多败此理之必然也陛下若出于愼重则屡作屡成不惟人信之陛下亦自信而日以勇矣若出于轻发则每举每败不惟人不信陛下亦不自信而日以怯矣文宗始用训注其志岂浅也哉而一经大变则忧沮丧气不能复振文宗亦非有失德徒以好作而寡谋也愼重者始若怯终必勇轻发者始若勇终必怯廼者横山之人未尝一日而忘汉虽五尺之童子知其可取然自庆厯以来莫之敢发诚未有以善其后也近者边臣不计其后而遽发之一发不中则内帑之费以数百万计而关辅之民困于飞挽者三年而未巳虽天下之勇者敢复爲之欤爲之固不可敢复言之欤由此观之则横山之功是边臣欲速而坏之也近者青苗之政助役之法均输之策并军搜卒之令卒然轻发又甚于前日矣虽陛下不恤人言持之益坚而势穷事碍终亦必变他日虽有良法美政陛下能复自信乎人君之患在于乐因循而重改作今陛下春秋鼎盛天锡勇智此万世一时也而羣臣不能济之以愼重养之以敦朴譬如乘轻车驭骏马冒险夜行而仆夫又从其后而鞭之岂不殆哉臣愿陛下解辔秣马以须东方之明而徐行于九轨之道甚未晩也圣策曰田畴辟沟洫治草木畅茂鸟兽鱼鼈莫不各得其性者此百工有司之事也曾何足以累陛下陛下操其要治其本恭巳无爲而物莫不尽其理以生以死若夫百工有司之事自宰相不屑爲之而况于陛下乎圣策曰其富足以备礼其和足以广乐其治足以致刑何施而可以臻此孔子曰百姓足君孰与不足兎首瓠叶可以行礼扫地而祭可以事天礼之不备非贫之罪也管子曰仓廪实而知礼节臣不知陛下所谓富者富民欤抑富国欤陆贾曰将相和则士豫附刘向曰众贤和于朝则万物和于野今朝廷可谓不和矣其咎安在陛下不返求其本而欲以力胜之力之不能胜众也久矣古者刀锯在前鼎镬在后而士犹犯之今陛下躬蹈尧舜未尝诛一无罪欲弭众言不过斥逐异议之臣而更用人耳必不忍行亡秦偶语之禁起东汉党锢之狱多士何畏而不言哉臣恐逐者不巳而争者益多烦言交攻愈甚于今日矣欲望致和而广乐岂不疎哉古之求治者将以措刑也今陛下求治则欲致刑此又羣臣误陛下也臣知其说矣是岀于荀卿荀卿者喜爲异论至以人性爲恶则其言治世刑重亦宜矣说者又以爲书称唐虞之隆刑故无小而周之盛时羣饮者杀臣请有以诘之夏禹之时大辟二百周公之时大辟五百岂可谓周治而禹乱耶秦爲法及三族汉除肉刑岂可谓秦治而汉乱耶致之言极也天下幸而未治使一日治安陛下将变今之刑而用其极欤天下防何其不叛也徒闻其语而惧者巳众矣臣不意异端邪说惑悮陛下至于如此宥过无大刑故无小此用刑之常理也至于今守之岂独唐虞之隆而周之盛时哉所以诛羣饮者意其非独羣饮而巳如今之法所谓夜聚晓散者使后世不知其详而徒闻其语则凡夜相过者皆执而杀之可乎夫人相与饮酒而辄杀之虽桀纣之暴不至于此而谓周公行之欤圣策曰方今之弊可谓众矣捄之之术必有本末施之之宜必有先后臣请论其本与其所宜先者而陛下择焉方今捄弊之道必先立事立事之本在于知人则所施之宜当先观大臣之知人与否耳古之欲立非常之功者必有知人之明茍无知人之明则循规矩蹈绳墨以求寡过二者皆审于自知而安于才分者也道可以讲习而知德可以勉强而能惟知人之明不可学必出于天资如萧何之识韩信此岂有法而可传者哉以诸葛孔明之贤而知人之明则其所短是以失之于马谡而孔明亦审于自知是以终身不敢用魏延我仁祖之在位也事无大小一付之于法人无贤不肖一付之于公议事巳效而后行人巳试而后用终不求非常之功者诚以当时大臣不足与于知人之明也古之爲医者聆音察色洞视五脏则其治疾也有剖胸决脾洗濯胃肾之变茍无其术不敢行其事今无知人之明而欲立非常之功解纵绳墨以慕古人则是未能察脉而欲试华佗之方其异于操刀而杀人者防希矣房琯之称刘秩关播之用李元平是也至今以爲笑矣陛下观今之大臣爲知人欤爲不知人欤乃者擢用众才皆其造室握手之人要结审固而后敢用葢以爲其人可与戮力同心共致太平曾未安席而交口攻之者如猬毛而起陛下以此验之其不知人也亦审矣幸今天下无事异同之论不过渎乱圣听而已若边隅有警盗贼窃发俯仰成败呼吸变动而所用之人皆如今日乍合乍散临事解体不可复知则无乃误社稷欤华佗不世岀天下未尝废医萧何不世岀天下未尝废治陛下必欲立非常之功请待知人之佐若犹未也则亦诏左右之臣安分守法而巳圣策曰生民以来称至治者必曰唐虞成周之世诗书所称其迹可见以至后世贤明之君忠智之臣相与忧勤以营一代之业虽未尽善然要其所成就亦必有可言者其详着之臣以爲此不可胜言也其施设之方各随其时而不可知其所可知者必畏天必从众必法祖宗故其言曰戒之戒之天惟显思命不易哉又曰稽于众舍巳从人又曰丕显哉文王谟丕承哉武王烈诗书所称大畧如此未尝言天命不足畏众言不足从祖宗之法不足用也苻坚用王猛而樊世仇滕席宝不悦魏郑公劝太宗以仁义而封伦不信凡今之人欲陛下违众而自用者必以此借口而陛下所谓贤明忠智者岂非意在于此等欤臣愿考二人之所行而求之于今王猛岂尝设官而牟利魏郑公岂尝贷钱而取息欤且其不悦者不过数人固不害天下之信且服也今天下有心者怨有口者谤古之君臣相与忧勤以营一代之业者似不如此古语曰百人之聚未有不公而说况天下乎今天下非之而陛下不囘臣不知所税驾矣诗曰譬彼舟流不知所届心之忧矣不遑假寐区区之忠惟陛下察之臣谨昧死上对

借拟士对以讽谏当时之政而擘画处更胜前首

东坡病当时狃于青苗条例诸法及横山用兵等事故特拟策以发其直言敢谏之气不知当日曾及闻神庙否然据愚见此作亦不过条其事而言之耳未有一段精光意是开悟人君令其实落做手处其不逮贾谊治安策多矣

唐宋八大家文钞卷一百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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