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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以利亚节的第二天,塔兰季耶夫和伊万·马特维耶维奇又在“饭馆”里碰头了。

“端茶来!”伊万·马特维耶维奇阴郁地叫道。当跑堂的把茶和罗姆酒端来时,他遗憾地把一瓶酒退了回去:“这不是罗姆酒,而是冒牌货!”他说,并从自己的大衣兜里拿出自己的一瓶酒,打开酒瓶塞子,让跑堂的闻了闻。“下次你别再把你这个塞给我。”他说,等跑堂的走了之后他对塔兰季耶夫说,“老兄,事情不好!”

“是的,鬼把他带来了,”塔兰季耶夫恶狠狠地说,“这个德国佬,真是狡猾!把委托书废了,把田庄租去了!你听见过这种事吗?他要把那绵羊的皮扒光呢。”

“要是他知道了,老兄,我怕要出事。一旦他打听到代役租已经收了,钱是我们拿的,说不定我们就要吃官司……”

“吃官司!兄弟,你变成胆小鬼了!扎焦尔蒂又不是头一回向他伸手,会把尾巴藏好的。他会给农民打收条吗?准是单独进行的。那德国人闹腾一阵子,叫嚷一阵子,也就完了,哪儿会打官司呢!”

“是吗?”穆霍雅罗夫说,高兴起来,“好的,我们喝酒。”

他给自己,也给塔兰季耶夫加了一点儿酒。

“在这个世界上,有时看似无法活了,可是喝一点酒以后,又行了!”他自慰道。

“兄弟,你现在该做这么一件事,”塔兰季耶夫接着说,“你随便去弄一个账本来记账,你想怎么记就怎么记,劈柴啦,白菜啦,什么都可以,反正奥勃洛莫夫的家务事都交给干亲家母了。然后把开支总数目拿给他看。等扎焦尔蒂来时,我们就说,他带来了多少代役租的钱,而这些钱都用来抵这些支出了。”

“要是他把账本拿去给德国人看,德国人一算,也许又……”

“哪里!他不定把账本塞到哪里去了,连鬼也找不到,等德国人回来时,他早已忘记了……”

“是吗?老兄,我们干杯吧!”伊万·马特维耶维奇一边斟酒一边说,“这么好的酒,拿茶冲淡了,真有点可惜!你闻闻,三个银卢布一瓶呢。我们来点杂拌汤吗?”

“可以。”

“喂!”

“德国佬真是狡猾!他说‘租给我’!”塔兰季耶夫又开始恶狠狠地说,“你和我都是俄罗斯人,我们压根儿就不会这么想!这是德国人的一贯做法,他们那里尽搞什么农场啦、租赁啦。等着瞧,他还会拿股票来折腾他呢!”

“什么是股票?我一点儿都不清楚。”伊万·马特维耶维奇问道。

“是德国人想出来的玩意儿!”塔兰季耶夫愤愤地说,“这就比如一个骗子杜撰出一种不怕火烧的房子,着手建造一座城市。需要钱,他就卖出一种比方五百卢布一张的票子,一群傻瓜便去买,并且相互转手倒卖。若是听说这一事情进行得很顺利,这票子就会升值,若是进行得不好,就完蛋!你手里的这种票子也就不值钱了。你问那个城市呢?人家就会说,被火烧了。据说,那个发明家还没有把房子盖好,就卷款潜逃了。这就是股票!那个德国佬就是要拖奥勃洛莫夫下水!他至今还没有被拖下去,真是奇迹!我一直在制止这事,给我的老乡帮忙!”

“是的,现在没戏了,一切都结束了,我们是最后一次吃奥勃洛莫夫田庄的代役租了……”穆霍雅罗夫带点醉意地说。

“见他的鬼去吧,兄弟!你的钱多得连铁铲也翻不动了!”塔兰季耶夫也带点醉意地回敬他说,“财源很可靠,你就只管舀吧,别怕累。我们干杯!”

“老兄,这算什么财源?就这样一个卢布、三个卢布地攒一辈子……”

“你可是已经攒了二十年了,兄弟,别昧良心!”

“二十年!”伊万·马特维耶维奇含糊地说,“你忘记了,我当文书才当了九年多,过去口袋里不过也就是十戈比、二十戈比硬币罢了,说来羞耻,有时就是一个铜板也要攒,这算什么生活啊!唉,老兄!世界上也真有一些有福气的人,只消在别人的耳朵边说一句话,或口授一行字,或干脆只在纸上签个名字——他的口袋一下子就鼓起来了,像一个枕头,可以靠在上面睡觉。瞧,要是有这样的一份工作多好啊!”他说,醉得越来越厉害了。“求他的人几乎见不到他的面,也不敢走近他。而他则往马车里一坐,喊一声:俱乐部!在俱乐部里,各种戴勋章的人跟他握手,玩牌,其输赢可不是五戈比!而吃饭,吃饭——嘿,连杂拌汤都嫌寒碜,皱眉头,啐唾沫,冬天还偏要吃雏鸡,四月份便要吃草莓。在家里,太太穿丝绸绣花衣裳,孩子们有家庭教师,连婴儿们也梳妆打扮得漂漂亮亮。唉,老兄,那是天堂,可罪人进不去。我们干一杯!瞧,杂拌汤来了!”

“别抱怨,兄弟,别昧良心。资本是有的,而且还不小呢……”喝醉了的塔兰季耶夫眼睛里带着血丝说,“三万五千银卢布——可不是闹着玩的!”

“小声点,小声点,老兄!”伊万·马特维耶维奇打断他的话说,“老是三万五,什么时候才能弄到五万呢?就是弄到五万,也不是进了天堂。结了婚,就要小心谨慎地过日子,每个卢布都得数着用了,牙买加罗姆酒你就别去想了——这算什么生活!”

“不过倒也安心,兄弟。这个给你一个银币,那个给你两个,一天下来的也能存它七个卢布,既没有什么瓜葛,也找不着碴儿,也不冒烟儿。要是卷到一桩大案里去,事后你的屁股就一辈子也擦不干净了。不,兄弟,不要昧良心!”

伊万·马特维耶维奇没有听他说话,早就在想自己的心事儿了。

“你听着,”他突然睁大眼睛说,好像有什么高兴事似的,以至醉意也消失了,“不,我怕,不说了,我不让这个鸟飞离我的脑袋。你瞧着吧,就要发大财了……干杯,老兄,快干杯!”

“你不说,我就不干。”塔兰季耶夫推开酒杯说。

“老兄,一件很重要的事情。”穆霍雅罗夫看着门小声说。

“什么事儿……”塔兰季耶夫焦急地问。

“我想了一个非常妙的主意。你知道吗?老兄,这就像做笔大买卖一样,真的!”

“你到底说不说?”

“多大的油水啊?油水?”

“你倒是说呀!”塔兰季耶夫催促道。

“等一等,让我再想一想。这里没有什么要销毁的,这符合法律。好吧,老兄,我说,而且也因为我需要你,没有你,我也不方便,要不,上帝作证,我是不会说的,这是不能让别人知道的事情。”

“难道我是别人吗,兄弟?好像我为你干事也不是头一回了吧,证人也给你当过,还有副本呢……记得吗?你真是猪猡!”

“老兄,老兄!你这嘴可要闭紧。可你说起话来却好像放炮一样!”

“这里什么鬼能听见呢?我是会忘乎所以的人吗?”塔兰季耶夫懊丧地说,“你干吗要折磨我?说吧。”

“你听着,伊里亚·伊里奇是一个胆小的人,什么手续制度都不懂,那张租约就把他的头弄昏了,委托书寄来了,却不知道该怎么办,甚至连代役租多少他也记不清楚;他自己也说,‘我什么都不懂’……”

“那又怎么样?”塔兰季耶夫迫不及待地说。

“知道吗?他到我妹妹房里去得太勤了。前两天他一直待到十二点多钟,在前室碰到我,就像没看见似的。咱们就等着瞧,看他会怎么样,会不会……你可以从侧面跟他谈一谈,就说在家里弄出丢人的事可不好,她是一个寡妇,这事别人都已经知道,现在她嫁不出去了;本来有一个富商来求过婚,现在听到你奥勃洛莫夫每晚都坐在她房里,他就不干了。”

“那又怎样,他被吓坏了,会倒在床上像骟猪一样打滚,叹气——如此而已,”塔兰季耶夫说,“这有什么好处?有什么油水可捞呢?”

“咳,你这个人哪!你就告诉他,我要去告状,说已有人盯着他,有证人……”

“那又怎么样?”

“怎么样,他如果真的吓坏了,你就对他说,此事可以私了,破费一点点钱。”

“他哪里还有钱呢?”塔兰季耶夫问道,“他慌了手脚,倒会答应的,哪怕一万卢布也……”

“你只要给我使个眼色,当即我就会把借据准备好……用我妹妹的名义:我奥勃洛莫夫向某某寡妇借到一万卢布,限多少天内还清,等等。此据。”

“你在说什么呀,兄弟?我不明白:钱归你的妹妹和她的孩子们?我们有什么油水?”

“我妹妹再给我立张同样的借据,我会让她签字。”

“如果她不肯签字呢?坚决不签呢?”

“我妹妹?”

伊万·马特维耶维奇尖声笑起来。

“她会签的,老兄,会签的。就是死刑判决书她也会签的,她什么也不会问,只会笑一笑,就在旁边歪歪斜斜地签上‘阿加菲娅·普舍尼琴娜’,永远不会去打听签的是什么。你知道吗?我们俩人不出面,妹妹有权要求十品文官奥勃洛莫夫赔偿,我有权要求十品文官太太普舍尼琴娜赔偿。就让那个德国佬生气去吧,这是合法的事儿!”他说,举起他那发颤的手,“干杯!老兄!”

“合法的事儿!”塔兰季耶夫狂喜地说,“干杯!”

“如果事情成功的话,两年以后可以再来一次。这是合法的事!”

“合法的事!”塔兰季耶夫赞许地点点头喊道,“我们再来一次!”

“再来一次!”

他们干了杯。

“就怕你这个老乡不肯就范,并事先写信给德国佬,”穆霍雅罗夫担心地说,“那就糟糕了,任何官司也打不了啦。她是个寡妇,不是少女!”

“他会写信?才不会呢!两年以后才会写。”塔兰季耶夫说,“他若不肯就范,我就臭骂他一顿……”

“不行,不行,万万不可!你会把事情全搞砸了,老兄!他会说,是人家强迫他的,也许他会说他挨打了,那就是刑事案了。不行,可不能这样干!可以这样做:先跟他吃一顿饭,跟他喝酒,他喜欢喝醋栗酒。等他脑袋糊涂之后,你对我使个眼色,我立刻拿借据来。他会不看多少数目就签上名,跟上次签租房契约一样,等经纪人认证后,让他再去查问吧!他这样一位老爷好意思承认自己喝醉酒签字吗?这是合法的事!”

“合法的事!”塔兰季耶夫重复一遍。

“到那时候,就让奥勃洛莫夫田庄归继承人吧。”

“就归继承人吧!我们干杯,老兄!”

“为那些糊涂蛋干杯!”伊万·马特维耶维奇说。

他们干了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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