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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里子论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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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里子曰:印,字学之一也。原夫书契之作,固皆圣人之心画,以昭同文之制,又皆百王之治法,古用以昭信,盖自三代时皆有之。如苏子之所佩,虞卿之所解,其可据者也。而独推秦、汉者,为其时犹近古,而遗文流传,至今未磨,更可详考订耳。他若六朝之参以朱白,唐、宋之专尚朱文,以及元、明之更有朱叠官印,古法无复存矣!而私印之于古不堕者,殆惟一线,文、何、朱、颐出,而私印一道,疆疆乎返古之盛已。夫何,胡曰从辈毁觚为圆,力趋靡丽,一悦时目,古法于是复堕。吾师爨公力辟之,目为妖孽不为过,惜其书不传于世。至今学者矫揉造作,败坏成规,犹皆曰从流毒,则岂非好异者之过,而不揆于正哉。揆正之法,虽在师古,然使规规于古,不能自为一印,则是文必六经、《左》、《史》,而唐、宋不必继作;则是诗必《三百》、《楚骚》,而汉、唐不必更制;则是书必《石鼓》、斯、籀,而钟、王不必复起,非通论已。夫古印俱在,官之朱叠,力不可返,而有心者欲于私印中存古遗意,潜心求通,取古法而神明之,无不可以名当时、传后世,奈何恁杜撰,以至此极乎。今为学者计,不贵执古人之成规,而第当审时代为因革。夫古印朴,今印华;古印圆劲,今印方板;古印在有意无意,今印则着迹太甚。度今日尽返古初亦所不必,既有意求好,存朴茂于时华之中,运圆劲于方板之外,何不可?要在究心字法、章法,即以行文之说说印,其所谓正反开合、抑扬顿挫、浅深轻重、断续穿插.文愈变而法愈娴,无不一一如之,则不趋险怪,不务雕巧。犹夫字也,而一字之中,笔笔生动;犹夫章也,而一章之中,字字连贯,结撰完密。方且求工之不暇,而暇节外生枝,离经叛道,以取戾于先民,作俑于来兹也哉!

《印薮》、《印正》、《印选》诸书,斯道之规矩准绳之。苟非淹贯始终,与古为化,而欲独辟门径,鲜有不荡越范围者。盖不能放而求放,则真放焉而已,乌可与登作者之堂哉!爨公吾师留心篆学,垂五十年,凡古石刻铜铸,以及钟鼎杂文,其有关于文字者,靡不广搜详讨,以折衷于《薮》、《正》诸书。然后恁所镌摹,一惟雄放。而其实法律谨严,毫发不容以间。不规规于古而无非古,秦、汉以来,自为一家,犹夫书有钟、王,文有《左》、《史》,诗有李、杜,不可无一,不可有二者也。而不善学者,不其知皆自苦心营炼中来,将欲舍古人之成法,以学先生之雄放,势不致荡越范围不止,是岂先生阶厉哉!夫印之为道,固有至理,历代以来,作者如林,先生《印指》一书,月旦诸家,扶进后学,未尝不折衷于古,得其中正。则其自为印也,非放亦可知矣。今之学者,不由规矩准绳中究心精炼,而遽以先生为法,是犹未立而驱之行也,岂可得乎?余初从先生游,窃自喜斯道得其途则甚易,及益深之而益知其难,近来究心《印薮》诸书,始叹先生之学问有本,于古为化,空所依傍,自成一家,未可以一骤至,解人慎勿舍规矩准绳以学先生哉!

倪郁洲,余文学受业师也,博古嗜奇,初所作印,多趋险怪,刀锋尖利,浑朴未免有亏,后一变而宗《印正》,则纯乎秦之嫡派矣。平满圆朴之中,犹自英英露爽,能品也。红文有修能遗意,生趣可人,第终不能改而不用尖刀,亦所不解。

程穆倩名冠南国,以余所见不过数十印,不是概其生平。以所见沦之,白文清瘦可爱,刀法沉郁顿挫,无懈可击,然未脱去摹古迹象也;朱文宗修能而又变其体,近日学者爱摹之。

马西樵,淮隐人也,专于学古人之拙处、陋处。力矫近世纤巧之弊,可谓挺然独立者,然有意为之,未免着痕,要亦不失文人面目。

吴幼石、孙白村、郭子谦、杨平子辈,皆出自爨公面授,然谓文人游戏则可,若语于斯道之精微,则概乎未之有得也。

张容仲、秦赞元亦爨公薪传,但文理不深,凡爨公已刻字摹之酷似,间以己意则鄙俚不堪观矣!

姚彦徵、郑恪谨市头射利,无深责,而恪谨私淑爨公,间有一二不失矩度。彦征则与爨公同时,以其所学,尽出稠辈,独不免于逢迎世好,而晶玉诸章一入其手,则力量不犹人。未可以俗下忽之。

米紫来冠裳中群推宗匠,然师心夸大,已阶之厉,至胡臬司所刻谱,徒诩淹博,不辨世代,不正体格,杂然相就。且其为书,纸光墨色,事事精致,易悦俗目,不重斥之,惑乱将不知所底止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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