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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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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国,人们听到关于美国和美国人的故事。它们大体上跟一个人在法国或英国所听到的很相像。美国是这样的一个国家,在那里男人们吃“热狗”(hot dog),女人们嚼橡皮糖,孩子们舔冰淇淋筒。然而,这个见解并不是指“有些”美国人是这样,而是指每一个男人都吃“热狗”,每一个女人总是不停地动着她的牙床,而每一个孩子手中总拿了一筒冰淇淋。

“那不是一个古怪的世界吗?”我们互相问着。其后我们又听到一百零二层的摩天大厦,汽车在地底像蚯蚓那样走着,火车在半空中飞驰,餐室里你只要投进去一只镍币,一盘烧鸡便会自动地跳上你的桌上,你无须举步便会把你送上高高的楼梯,警察都是六呎高的身材,女人一丝不挂地走动着。诸如此类的事情令人不能相信,可是都是真的,因为我们许多人都能够在银幕上看到这些东西。啊,美国!

比这更坏的,我们听见人们说,在美国人人都是守时刻的:一个美国人约好了九点钟,他一定会在九点钟时来到的;每个人都在街上匆遽走着,谁也不会耗费一分钟;整个生活的模型是像消防队那样组织起来,每一个人都像铁路那样,按照时刻表而动作。我们听到好莱坞的人都是很有钱、满足和快乐;在美国人人都是基督徒,美国革命的儿女们都是美国民主政体的监护者;黑种人每天都给人私刑虐杀,芝加哥的每一条街道转角处都有流氓藏匿着;在这个自由的国土里,人人都是歌舞狂欢;还有这个平等的国土里,每一个人都可以拍拍每一个人的肩膀……

所以我是带了惊异的眼睛来观察美国,可是,因为我是一个解事的人,我并不希冀得过奢,也不太少。那是我的一点长处。从科学方面说来,我相信每一件东西都是可能的,从人情方面说来,我相信许多东西是不可能的。在一切属于科学的东西,我发现那些事实并没有言过其实;可是在一切属于人类行为的东西,我坚信美国人跟中国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我准备去接受那最坏的和最好的。当我发觉我自己并没有错,美国的妇人仍旧像中国人那样照料她们的丈夫的肚子,虽然她们从来没有听见过孔子这个名字,我是多么愉快啊。

我走进一家美国药房,开始看到美国人的人情。一家美国药房正适宜于作这种观察。它们有四个“c”:cigars(雪茄烟)给男人,chocolates(巧克力糖)给女人,candies(糖果)给小孩子以及cough drops(止咳药糖)给老年人。我看见男人买雪茄烟,女人买巧克力糖,小孩子买糖果,老年人买止咳药糖。我又看到女人和小孩子也许要比男人和老年人更愉快,可是他们确是比较他国的女人和小孩子更愉快的。

因为美国是女人和小孩子的国土呢。它名叫新世界,同时欧洲和亚洲都名叫旧世界。当你说起新世界时,你的意思不过是说,美国的女人是新的,美国的小孩子也是新的——他们跟欧洲的女人和小孩子不同;是女人和小孩子使美国成为一个新世界。

在美国,女人都有一个机会。给一个女人机会常常使旧世界的男子恐惧,尤其是一个亚洲人。“将会发生什么呢?”以保护女性为己任的男子总会本能地提出这个问题。如果你给一个妇人机会,譬如,如果你放任一个年轻少女走进那广阔的世界去,将会发生什么呢?

当我发现把这样的一个机会给与女人后,竟没有什么发生,我不由感到一点惊诧。她们分明是能照料自己的。我开始感到奇怪:我们在旧世界里的男子,为什么都要麻烦自己,去照料女人们呢?

经过了长时间的推想后,我自愿勇敢地承认这一点:女人不过是跟男人们相同的人类罢了。她们同样具有判断错误的能力,只要你给她们同样的阅世经验和接触;她们同样有能力去做有效率的工作和保持冷静的头脑,只要你给她们同样的商业训练;她们能够具有同样的社会眼光,只要你不把她关闭在家庭里;最后,她们也具有治理得好和坏的能力,因为如果用女人们来治理这个世界,她们至少不会比男人们在欧洲那样弄得更加糟。

我读到初期的女性主义者的著作,因而相信获得解放后的女人们是不愿结婚的,我发现女人们大体上是不会误信那种无稽的事情的。如果许多女人不结婚,并不是因为她们不晓得什么是好的。她们对于那件事,常识正多着呢。没有一个女人能够没有男人的爱而生活,同时仍旧是一个愉快的生物学的动物。

有些美国女子,尤其是那些著名的,她们受了欺骗,以致把婚姻的权利放弃了,把她们女性具有的使用各种手段去虏获一个男子的特权放弃了。我说,她们是受了一种生物学上说不通的哲学思想欺骗了。不管你们怎样说及在中国女人受到压迫,你们要记着每一个中国女人都结婚的。那便是说,在这个世界上每一个男子,由于上天的意旨和社会的创作,都要受到她管理。不管整个男性是多么崇高与有力地把她支配着,一个中国女人至少能够支配一个有肉有血的男子——这一个男子是上帝交到她的手里,要去继续她的捏塑和制造男子的工作。我们中国人有一句名言,男人是泥做的,女人是水做的。这意思是说,男人这样脏而重,女人这样轻而洁,便是这个道理,而且水渗透进去使泥捏塑成形。我认为《圣经》里的《创世记》应该加入一点中国色彩,重写一次:亚当是泥,夏娃是水,上帝仅仅捏一个粗糙未完成的亚当形状,吩咐夏娃把其余的工作完成。每一个女人跟男人结婚,不过是继续上帝未竟的工作,从上帝或他的母亲离开他时那个样子开始着手工作。现在聪敏的美国女子都认为这有玷她们的尊严。上帝不喜欢她们这样的态度,因此才以神经衰弱病和伶仃孤苦病来处罚她们。美国女子愈早些决定她们并不爱独居生活,她们便可快些获救。让她们跑出她们的特别优美的哲学之宫和独立生活吧,让她们把纯净的水跟他们粗劣的泥土混合吧,让她们把“阳”与“阴”联合起来吧,让她们面对那显明的真理——男人与女人只有跟异性和谐地补充才能达到他们的完全表现,然后才能获得真正的幸福。让她们这样做做,看看有什么结果,她们要再度发现一个古老的真理。这个真理旧世界的女人们好久前便已经发现了。

我对美国女人要说的是一句老套的话:不管用什么手段,出去找一个男人吧。潜在的意识已经死了——让我们恢复到简单意识到的真理吧。出去找一个男人,生儿育女,养小鸡与种萝卜。

现在我们说到美国民主政体基石的普通男人。美国政体属于一种高度浪漫类型的民主政体,以普通男人的地位来渲染女人的地位,渲染同时也给它的浪漫主义所渲染,那才真是渲染着。

马丹台·史坦尔(madame de sta l)的浪漫主义,广大的,人道的,超脱国家观念的,情感的。普通男人的地位渲染着同时给它的民主主义渲染了。

要明了普通男人的地位,首先必须明了美国民主政体的性质。美国民主政体根本是基于“为最多数人谋最大幸福”这一个理想,因此,那代表着最多数的人的普通男人才出现了。

我也许错了,可是我相信,在美国有“最多数人”这一个理想,而不仅仅是“最多数人”这一个空虚的名词,才使一般人民体会到民主主义。因为只有在美国人们才会听到一个人能“出售一个念头”,而一个无线电广播的主持人能“收买一个艺人”。

普通男人是美国民主主义的基石,因为代表最多数的是他们而不是美国绅士,最多数的东西都是售给他们,无线电节目和影片也是为了他们而设——如果制造家不整千整万地把他们的出品出售并且为了千百万人而摄制电影,那么美国民主主义还成什么呢?

正是这样,在美国的民主政体里,我们会有生命而且大量地具有它,因为我们有大量的汽车,大量的杂志,和大量的无线电收音机。所以普通男人繁荣了,他过得好日子,而且他越是普通,他越是过得更好的日子。

因为只有在美国普通男人们,女人们,和孩子们才有机会去发现他们自己和他们的性能。对一切新的人总得优待些,你把一切放在这个美国民主政体的大锅子里——新的女人,新的孩子,新的医疗法,新的风尚,新的衣服,新的游戏,新的学校,新的机械,新的沙发床,新的爵士音乐——把它们一起搅混了烧煮。因为自己有一副爱实验的头脑,所以我急于要晓得再过五十年后,这一锅子里会煮出什么东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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