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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北京城文武偷安 承天门闯贼射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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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潇潇木叶秋,江东孤客动羁愁。

凋伤尽道繇爰兔,经画何堪问沐猴。

岁月冰霜容易老,干戈天地几时休。

高斋寂寞空搔首,月满前溪水自流。

暮雨潇潇江上行,绿林豪杰旧知名。

相逢何用相廻避,天下于今半是君。

话说三月初一日,昌平兵变,都明戒严。榆林屠戮独惨,抚臣冯师孔被杀,蔡懋德阵亡。

朱三乐乐三镇宣府,初二日贼至,我兵及百姓咸欲迎降。朱慰勉曲至,无有从者,但曰:「都爷听我等降了,庶救一城百姓。」朱乃独自巡城,见红夷大炮,曰:「汝等若能放一炮,我即碎尸万段,亦所甘心!」众勿听。朱不得已,自起燃香,火未及炮而兵民自后掣其手,朱夺卒刀自刎。贼兵遂入城,尽意掳掠奸淫,我兵民始互相埋怨。

督师宰相李建泰镇守保定,见贼势猖獗,上疏乞驾南迁,愿保太子先行。上谕羣臣曰:「阁臣李建泰有疏,劝朕南迁,羣臣可知否?国君死社稷,朕何往?」贼兵至保定,军民迯散一空。泰不得已,听中军缒城迎降。

初三日,皇上集羣臣议曰:「连日寇报紧急,不意真定、保定俱失守。诸卿有何良策?」羣臣相顾默然。上叹曰:「朕本非忘亡国之君,诸卿皆甘为亡国之臣矣!」总宪李邦华、少詹项煜奏请太子南迁,兵科光时亨参驳不果。诸臣奉旨守城,凡勋、卫、科、道等官,分守九门,盘诘奸细。辅臣魏藻德加兵部尚书,往南调兵;方岳贡加户部尚书,往南督饷。仍撤回首辅陈演,次辅蒋德璟准回籍,不敢出城。遣太监杜秩亨、总兵唐通协守居庸关。

御史王章见侦探不寔,随命家人四路探访,始知大同、真定,官民皆出城迎贼;德州、广平等处,俱望风纳款。连上数疏,条陈战守之策,会大司马适奉无兵,大司农又告乏饷,奏议竟寝。公不得已,乃致书南都兵部,恳其发兵过江,早赴国难。又值山东贼兵作乱,南北不通,大失所望。公见朝无同志,知国事已坏,惟日夕焦劳,忧勤尽瘁而已。

初四日,召对百官,遣襄城伯李国祯操练京营兵守城。次日飞马急报,一日数十惊。特旨借饷,数至万外者,建坊示奖。文武官僚尽行劝输,有各衙门分任者,有省直乡汇集者,有内官乐助者,竭尽心力,不过数十万。又敛城中商娼士民财物,以助守城之费。有每名止给黄钱百文者。加总兵左良玉、唐通、吴三桂、黄淂功俱伯爵,加刘泽清、郑芝龙都督世袭。

初九日破阳和,军民皆望风迎降。地方官愿留者,照旧管事;不愿,听凭回籍。即于军中选先降科甲到任,有才能者,破格擢用。

十一日颁罪己诏,黄榜各处张挂。命蓟镇总兵唐通点京营大兵三万,出城迎剿。通受命,点阅兵将出城,屯于教场不行,上疏奏云:「臣受命征剿,都城安危所系。奈户部所给粮饷,前少八个月,今又不敷。令三军枵腹持戈,恐误军国大事。」云云。皇上不淂已,降旨再给三月粮饷。贼兵未到,通已先递降书矣。及贼至,唐兵皆解甲投戈而迎。贼虽爱唐通之降,然凡攻城最苦之事,皆令我兵前驱。有诗笑曰:

都督官儿一块银,不知韬畧不知兵。

贼来预写迎降表,两下何须杀一人。

十四日,起复内臣曹化淳等出镇。饥残败兵悉投各监伍下,守不成守,战不成战。观望都外都内,队伍益空。

职方司张正声初任厥事,博谘方略,召见方、吕二生等,面令须淂确寔有能者,充塘报事。举喜峯都司孙玉等,随往侦探,方知贼来迅速。复举火攻,都司郑尧年、朱朝瑛等设埋伏,守备韩宗文、蒋士权等取援兵。

十五日报居庸关破,府州县官出郭焚香迎接。抚臣何谦、太监何进,俱被擒戮。

十六日昌平破,十二陵寝震动,享殿皆焚。贼分队扎营,自昌平至京,四面环绕,分一股下通州、天津等处,其馀贼众从沙河直抵平子门,恣行焚掠,火焰漫天,炮声不绝。科臣戴名说劾李国祯守御无策。

十七日,贼兵突拥城下,内外交通,但放空炮,不入铅弹。午后,郊北一带烟焰腾空。日晡炮声四起,彻夜不绝。上召对诸臣,司马张缙彦议调兵勤王,司农吴履中议犯官捐赀赎罪。满朝束手无策。皇上泪下,文武亦泣。是时枢司令箭不行,无计出城,兵权已落于奸监之手。

十八日,乃改授科道十八员,分守九门。上传光禄寺取麻縺数千,大小内官监尽遣守城,以充城垛营兵不足之数。城外箭炮注火如雨,司官周章共议守城之策,虽甚谆切,堂官竟若罔闻,已缓不及事。延至午刻,一时日色无光,天气阴惨,忽大风骤雨,雷电交作,人情愁惑,各无固志。但闻城南一路炮声渐息,人方幸其稍宽,而大内已纷然矣。贼兵攻城甚惨,皆驱我降兵并所掳百姓在前,退缩即斩。贼有军师,绰号「宋孩儿」者,身不满三尺,其形如鬼,多机智,善占卜;伪捏符谶,谓「十八孩儿当主神器」,造妖书、妖篆献贼,贼大加信任。安营之始,宋孩儿占十八日若有雨,十九日辰时必破城;若至期不破,恐有援兵四至,即日全军俱返,六年后再至始破。

其日未时,果然有雨。是日,贼阴遣杜太监密奏,有让位割地之说,羣臣皆以为可。皇上大恸,对百官曰:「国君宁死社稷!」至晚,上同司礼监私行前门,步至成国公府,府中以赴席未归为辞,失计还宫,叹息不已。宫人宦寺孑身奔迯者无算,周后自缢于宫中。

十九日平明,皇上手自撞钟集百官,无一至者。辰时,贼兵先于迯兵中混入数百骑,彰义门遂破。守城兵将弃械争奔,城内奸细乘势讹言乱窜,其东直、淂胜门亦开。可怜:

十万羽林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

忽传李襄城已被擒,杜太监为贼用,城外喧声如雷,雨雾瘴迷。

上知大事已去,含泪入宫,见袁宫人自缢,绳断堕地,乃持剑断其颈。时长公主年十五矣,在侧悲啼,意欲杀之,手不能举;少顷连砍二刀,闷绝于地。皇上乃自缢于梅煤山,内监王承恩同缢以殉。临难不苟,只见此内臣一人。正是:

阉人犹识君臣义,科甲惟存富贵心。

外传圣驾已迯,百官易服奔窜,守卒散走,皆说大兵已进。一时儿童妇女啼号震天,天色益晦。

贼兵西进淂胜门,东进齐化门。贼将牛、李二人率兵上城,一面飞骑数千到正阳门,门已大开,即以所存火器沿城放下。我兵一人不见,城内大小通衢皆贼兵,黄衣刀箭,声势逼人。无论官民,将刀乱砍,勒献马驴财物,或财命两伤,或劫财脱命,或先行自尽,或立毙刀下,更有义夫烈妇、堕井悬梁者,不计其数。贼传谕城中百姓云:「我来安尔百姓,尔百姓毋淂惊惶。令黄纸为号,写『顺民』二字,贴于额,悬于门,即不妄杀。」士民无计脱生,各执香站立,门上写「顺民」两字,继书「永昌元年」,再书「顺天皇帝万岁」。

贼首李自成,年三十有七岁,右眼射瞎。自大明门拥入进紫禁城,其党数十人,俱抗衡不相下。如权将军刘宗敏、马岱、谷大成、李岩、李牟、牛金星、白广恩、祖光先、官抚民、梁甫、姜瓖,馀李、贺、田、郭、戈、王诸贼,统不知名。皆在城中招童觅妓,大肆欢呼。士民俱戴破帽,穿敝衣,隐匿茅舍,庶几免祸。然以紬衣数层,易一布衣不可淂,幸免者亦百无一二。

二十日李贼入宫,遂出示:有淂我皇上者,赏银万两,封伯;隐匿不报,全家诛灭。人尽惊骇。日午于宫后梅煤山阁内淂皇上尸,及司礼监王承恩尸一刻王之俊。皇上头髪披面,左足有鞋,右足赤脚,身穿白绵紬,衣衽上写:「只因失守江山,无颜冠履见祖宗于地下。」后宫中遗血诏云:「朕自登极十七年,上邀天罪,致虏陷地三次,逆贼直逼京师,皆诸臣误朕也。任尔分裂朕尸,可将文官尽皆杀死。勿坏陵寝,无伤我百姓一人。」皇后亦自宫中舁出,俱停东华门侧棚内。三位皇子,太子未出,永、定二王扶出,拜四拜,随即进去。

初闯贼入都,持箭在手,自恃百发百中,射长安牌坊,祝曰:「若射中间字上,天下太平。」一箭射在「天」字空中。宋军师姑慰之曰:「射在当中,以淮为界,中分天下。」其实为空虚之处,后来一旦成空,乃必亡之兆耳。

【发布者注:以下残缺内容据别本补】五月十六日恭闻哀诏,痛皇上果罹奇变。又时事纷纭,谨拟代当代各公,挥泪移文,再告天下。

普天滔孽,祸延皇上,事不堪闻,义不忍说。千山不市,万谷停航。当面惟号,举头有哭。荒馀哽息,窃有喷肝。义地忠天,岂无公血?

窃念先帝履十七载碎国家,当百馀人肓宰相。东北虏寇又多,赤年三十春秋,已经白髪;未举妇人之烽,诸侯竟解,无一男子之义。神物遂波,愤河上之卢植;地肺言遵,鄙哭酒之庾踞。天邑永去,忠节竟推于君父,降表遂遍于李家,一二忠魂相随泉下。

痛哉先帝!春城孰送,暮山何来?曙旻孰听酸笳,香掖谁闻苦挽?横霜既无恋草,翳日不见悲松。徒令寥宙号风,孰见亲臣泣雨。枕戈杀贼之功,不符于八古;烈败惨亡之变,独见于大明!

痛哉先帝!极目马蹄车辙,不如唐家思慕;犹存蜀道上皇,徘徊紫塞榆关。岂及宋室倾颓,尚有风烟二帝;即有真卿,谁从拜奏行在?便多宗泽,已无天子蒙尘;郑节度趋迎骆谷,但有呼空;即李西平清道宝鸡,难贺朝庙。此以先帝之聪明神武,不辱于贼徒,遂令万国之官长耆童,痛心于永诀。

今日恭幸中兴有主,皇灵可恃。即朝轰殄三关,难释敷天大恨。况复䩄颜一室,但说杞人躭忧。至犹有以趋身定鼎为奇勋,备员佐命为大望,悻悻高官,怏怏失职。谈林不次东安,闘窟渐成西寺。试念大行之暴殡,吊麋鹿于燕台。残息惟以扶危,忍便说风流宰相;安国正期雪耻,敢便夸江左夷吾。若欲以今日之事为荣禄,是即以先帝之死为功名。泪倒填江,脑涂九土,呜呼痛矣!

先帝生,人心业死;先帝死,人心可生。但顾縗麻,何因而致?保重一顶黑纱帽,致换今日白纱帽。皇极殿前秦老笔,勿畏金吾;太祖地下韩相公,尚愁铁杖。日用钱刀,俱堪堕涕;流观年历,尽足飞伤。新亭之哭,犹嗤于茂弘;在床之纠,岂宽于仲举?况今日义难苟安,情在必复。

清朝不奉污陵,圣主岂安贼王?务提军声,上重新大寝;岂无烈士,但向梓宫一拜!万死无辞,亦有忠徒,争负长陵一抔,九原瞑日。乃恸辞直北,乞此线馀,立功河朔,不期延誉江南;直抵黄龙,非愿诸君痛饮。露布入南之日,是从容就死之期。友若水于长安,步霍安于灞上。必不使张郎甘蔗,求通骆驼;文子芦花,寄啼鹃血。十州天雄,八千君子,不必谈报耻之虚词,但实问先帝之陵庙。

龚云起

●京邸抄出崇祯皇帝三月初八日圣谕

皇帝勅谕绅士军民人等:

朕蒙大御十有七年,奈值奴虏方张,流寇又作,调兵借饷,寔非淂已。廼年年征战,年年加派,三饷并用,久无成功。本欲安民,未免重累,朕之罪也。贪官污吏乘机巧取火耗,鞭朴日为尔苦,朕深居九重,不能体察,朕之罪也。将懦兵骄,岂肯用命;焚劫淫掠,视尔民如讐。朕用匪人,养痈致溃,朕之罪也。以致寇势枭张,胁从愈众,遍地流毒,如秦、楚、赵、晋等处,始以假仁假义,诳诱愚民,其后赀财被其席卷,妻女被其淫杀,房舍被其烧毁,杀人如羊豕,驱人如奴隶。百姓忍怨吞声,无所控诉,追悔无及。思我祖宗以来,休养尔民等仅三百年,谁非天朝赤子,横遭惨毒,有如斯极?朕恨之痛之,宵旰靡宁。已调各路兵马,及天下忠愤之士,倡义勤王,愿取封拜者,水陆并进,为民复讐。

今与士民约,钱粮剿饷已行蠲免,召买悉令停止。府县州官有私徵派,滥法滥刑的,朕不时察访,拿问正法;仍察大小战士,守有功的,立奖升赏;官民男妇,节义死难的,从优䘏。一切不便于民之事,尽行革去,与尔更始。尔安心固守,毋得轻信流言,自生惊扰。

至于被陷文武绅士军民人等,一时畏死,勉强从贼,原非甘心作逆。除亡身李自成逆妄陷滔天,宠罪在不赦外,其亲信之人,伪官伪将,有能斩渠陷献城,即与王侯之爵,万金之赏;或焚贼积蓄,掠贼赃物来归者,分别世荫,等差赏赉。愿官者一体委用,不愿者安插宁家。近如金有章等,见今擢用;黄阁等亦与宽䘏。朕以天地父母之心,谅其不淂已之情也。他如文伪职牛金星、喻上猷、孟长庚、李振声、杨永裕等,武伪职刘家毓、田见秀、罗大恩、杨彦昌、谷可成,皆朕臣子,身陷贼庭,如能赤心王室,俟隙反正,朕亦何忍弃之?悉与赦罪,各复原职。

呜呼!天心未改,祖德尤深。朕才已省愆,用贤图治,改从前之弊政,嘉与尔等,维新尔等。贼平之后,耕田乐业,永为王民,不亦休哉?若听讹生疑,怀邪蓄二,大兵一集,玉石难分,徒贻后悔。故谕。

京师被

皇上从容尽孝,义不辱宗社。凡我士庶,戴德感恩。谁非臣子,当思君父之讐,何忍忘报?国家之耻,讵敢偷生!誓不与贼俱全,共灭此朝食!

【发布者注:诗词据别本补】

●痛哭诗三首

痛绝吾君称至仁,犹闻遗诏恤生民。

中原礼乐今何似,文武衣冠更不伦。

举国徒知推伪主,普天谁解念王臣?

啼猿声断悲难尽,慷慨何缘致此身!

江关昨夜北风腥,遥望长安落大星。

不信簪缨皆拥戴,何堪犬豕踞朝廷!

数行哀诏神人泣,百丈妖氛日月瞑。

待旦枕戈双眦裂,冰天泪洒剑锋青。

寸寸舆图血战新,中原赤野走荒磷。

山河耻重凭谁洗,君父恩深不复陈。

万国衣冠酣肉食,九重衣甲荐征尘。

请缨若获歼凶逆,泪洒诸陵满冀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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