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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祝立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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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凉天气未寒时,风和日丽,景物一新。散步于半城半廓间,则见盈丈之黄龙国徽,高矗于层楼之上,迎风招展。游人相与语曰:“此会场也,今日庆祝立宪。”伫足望之,会场之外,乐人排列。有显者至,则鸣乐以迎,曰礼也。

俄有肩舆二,坌息至,止于会场之外。乐大作。二老人佝偻自舆中出,相与揖让再三而后进。既入内,择前列之座而坐。甲语乙曰:“此旷古大典也,吾辈垂老,犹得一开眼界,幸哉!”乙曰:“唯唯。然吾究不知立宪之状奚似?闻今日有名人演说,老夫特来聆高论也。”

俄而铃声锵然,阖场皆寂,亦颇类夫文明。有三四人先后登坛演说毕,无非颂扬体。坛下鼓掌声如爆栗,杂以涕唾咳嗽之声。

忽一莽夫攘臂登坛,居中立,努目四顾,拊几大言曰:“立宪,立宪,做梦,做梦!庆祝立宪,庆祝立宪,这是在那里发大热病,说梦话!咳!诸公没睡醒,有那醒的在旁边醒着,笑痛了肚子呢!咳!羞不羞啊,羞不羞?”说时又拊几,訇然有声。甲咋舌,顾乙曰:“若何人,胡为发狂?”乙面赤而怒曰:“今日地方有司均莅场,彼如是其无忌,是并有司而詈之也,大不敬!大不敬!”

莽夫又曰:“七月十三之上谕,是叫你们预备立宪,不是就叫你们立宪。就是庆祝,也只庆祝得一个预备立宪,怎么含含糊糊的把一句话囫囵吞枣的咽了下去呢?就算据诸公的高见,是庆祝立宪了,宪是可望立定的了。”说时背负两手,延颈鞠躬,环视坛下而言曰:“诸公,诸公,可知道立宪是个甚么东西?宪政是个甚么样子的?必要到了甚么程度,才够得上立宪的资格?”乙顾甲曰:“吾正思闻此论也。”甲曰:“然。然其最后之一言,吾又不解。”

莽夫又曰:“煌煌上谕,叫咱们预备立宪。于是就有一班自命开通之士,都说中国百姓程度不及,程度不及。”说时又连连拊几而言曰:“诸公,诸公,这句话说拧了,说拧了,从大西洋拧到太平洋去了。咳!可笑啊可笑!我有一个好比方在这里:比方这儿有一块大石头,要我举起他来。我姑且试试,捋起了袖子,蹲下来,用尽平生之力,只动了一动,却举不起来。那么说我劲儿还够不上,这句话是可以说的了。至于我并这块石头还没瞧见,就胡乱说劲儿够不上,这句话行吗?”说时又连连拊几曰:“诸公,咱们中国的百姓,可瞧见过立宪没有?要说他程度够不上,这不是冤吗?我告诉诸公,今儿是宣布预备立宪,不是宣布立宪;是叫你们往立宪那边望望,叫你们望得见了,那就有点影儿了。并不是说你们已经望见了,叫你们往那边跑啊!就是预备立宪,也不容易。我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办法。是怎样办法呢?拿咱们中国四万万人,一个个的都开了膛,破了肚,拿他这肚肠子,都送到太平洋去,洗刷一个干净,把他那自私自利、因循观望的恶习都洗掉了;叫他知道自私自利是群治之蟊贼,因循观望是涣群之恶因。固然妨害立宪的不止这两个恶习,然而妨害的恶习,以这两个为最大。先能把他去了,哼!那就可以讲究预备了,那就够得上说程度了。诸公,试想想看,今儿说程度程度,配吗?还有一说,就是把四万万人的肚肠都洗干净了,自私自利、因循观望的恶习都没了,那就可以预备立宪了吗?早得很啊,还早得很!你搁得住那一班混账官儿的压制吗?皇上的天恩大得很,准咱们预备立宪,预备定了,那就一定要宣布立宪的年限了。到了年限时,还怕不立宪吗?然而‘立宪’两个字,说都懂呢,此刻却是不懂的居了一百中之九十七八,那稍微懂得点的却还有百分中之二三。倘使那些混账官儿都不懂的倒也罢了,偶然碰了个把懂的,那就不好了。他一想:‘果然立了宪,议院便是百姓的代表。议院操的是立法权,地方官所有的不过是行法权。这一立宪啊,把我从前尊无二上的官威,变做了百姓的公仆,这一口气如何咽得下去?’他还有不竭力阻止你们的预备的吗?”

莽夫说至此处,略一闭目,忽又张目大言曰:“说到这里,我又想起一个笑话来了。比方上海租界那工部局,就和议院一般,是操立法权的,是个主体;那领事官,是操行法权的,是个客体。工部局立了一个法,便行知领事,叫他依着所立之法行去,那领事便依命而行。可笑我们中国官场遇了租界的法令,关着交涉的,动不动行文领事,请其转饬工部局云云。上海是个通商码头,风气开的最早,谁知经过了几十年,那些外交官都是莫名其妙的,硬要叫人家反客为主,这不是个大笑话么?照这样看来,中国官儿简直没有懂得立宪的了;咱们讲究,大家也不用愁了。不然啊,咱们中国的官儿,没有一个不讲究侵人自由的,立了宪,这宪法是上下共守的,他怎么肯轻轻的放过了那本有的侵人自由的权利?还有不竭力压制咱们预备的吗?倘说是不由他压制吧,咱们中国百姓又没有这种能力。咳!可怜啊可怜!我说要是一定想着预备立宪,就要把那混账官儿开了膛,破了肚,拿他们的肚肠都送到太平洋去洗刷干净,把他那侵人自由的恶习都洗掉了,那么,我就恭颂大清君主立宪国万岁!皇太后、皇上万岁!立宪万岁!”鞠躬退。

甲勃然顾乙曰:“颂朝廷只颂万世无疆,无颂万岁之理,已经失体。颂皇太后、皇上可也,至于立宪,是何物事,乃举与两宫并称,嵩呼万岁?天无二日,民无二王,此真大逆不道者哉!吾不欲观之矣!”牵乙裾,悻悻径行。

自七月十三日奉预备立宪之旨以来,各埠庆祝之举,函电相告,要皆立宪问题,而非预备立宪问题,下走窃有疑焉。适《月月小说》出版,爰托为小说家言,而一罄之。未竟之意,当俟下册。干犯诸君,死罪死罪!著者附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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