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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二 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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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邹颍泉

吾执事未莅任时,曾有小柬驰候,计入照存,迩来京师事变日新,有如轮云,天子新祚,睿知夙成,童蒙之吉,所以养正,不可不熟为之虑!须复祖宗起居注、宏文馆旧制,选用忠信有学之士十余辈,更番入直,以备顾问而陪燕游,方为预养之道。闻冲年气淑,尽好文学,时与讲官接谈,机尤可入,不知当事者以此为第一义不?斯固杞人不肖之忧也。

令器在京,同志相依,任道真切,以学问承家,尤为难得,非积善之庆,何以至此?健羡,健羡!

与曾见台

仆与世丈相别许时,道谊之怀未尝一日忘。闻京师已复同志之会,吾丈与楚侗二三兄实倡之。此会实系世道之盛衰,人心向背、学术邪正之机,皆在于此。六阳从地起,阳长则阴自消,出处虽殊,此志未始不相应也。

圣天子在上,睿知夙成,童蒙元吉。窃念养蒙之道不在知识技能,惟保护一脉真纯,弗为外诱所妨夺,纯岂日长,精神自充,才能自著。若强开知识,杂以机械,混沌凿而七窍伤,非徒无益,而反害之也。圣躬冲颍,日处深宫,与外廷相接之时无几,食息宴游,不得不与中官相狎昵。此辈是非之心、利害之机未尝不明,但积于染习,无人为之开牖,密而不自觉耳。若得此辈回心向善,如家众之护主人,不惟不为投间,且将随事纳诲,以效匡弼之劳,比之外廷,其功百倍。不肖杞人之忧,以心代力,博采历代中官传,得其善与恶者若干人,录为《中鉴》,并附数语开其是非利害,使知所劝阻。譬之雷藏于泽、龙潜于渊,深宫固育德之渊泽也。如以为有补世教,可跋数语,图刻以传,亦芹曝之苦心也。

与魏敬吾

舟中一宵心语,百年相许之期定盟于此。

吾兄于此件事已知认真,不肯放手,不肯歇手,但入微一路尚须有商量。吾人在世,所保者名节,所重者道谊。若为名节所管摄、道谊所拘持,便非天游,便非独往独来大豪杰。无思无为,不是圣谛受用,乃是吾人入圣第一著行径。日征月迈,两无相亏,惟有此而已。惟不能自信,未得个悟入处,所谓未免傍人门户,终日不放手、不歇手,亦只是世法修行,悬崖撒手,终是承当未得在。

顷与见罗书中,有德修罔觉之说,幸相与密参之。

与李见罗

南浦过承追送,匆匆奉别,为念!

日来与敬吾兄相处,更有精义。所云德修罔觉之意,曾细参否?良知本无知,如鸢之飞,鱼之跃,莫知其然而然。即此便是必有事,即此便是入圣之机。精彩无可逞处,气魄无可用处,知识无可凑泊处。略涉精彩气魄知识商量,便非无声无臭宗旨。此是学术毫厘之辨,吾人终日操持,悬崖放不得手,只是少此一悟。或以为要妙,或以为荒唐,在知道者默而存之可也。

所纪尊翁会语,已改数语,中间相警处,不妨直谅,亦恃一体故也。

与李见罗

不肖与世契相违若干年,每思道谊风神,如在旦夕。闻岭南大功为当事者所攘阻,且抑其进,与有道者何损?迩闻家食益精所学,不以欣戚撄怀,尤见定力。

前见所著《大学古义》,以修身为本,以知本为宗,壹所以修身为本,天下国家皆末也,故曰物有本末、此谓知之至也。吾世契所见非有异于师门致知之旨,盖彼此各从重处提掇。知是身之灵明主宰,身是知之凝聚运动,无身则无知矣,无知则无身矣!一也。区区晚年于此更觉有悟入处,但无由与世契一面证耳。

与张含宇

传闻有淮上理刑之差,果然得便迎养,亦一乐也。

向因吾契曾拈夜气之说,略谈其概,不知更有理会否?吾契得于家学,此生知无别路可走,但领会处非可从意气凑泊、格套循守,须从一念入微处体究。千寻之木,始于萌蘖,放海之势,兆于涓流,外此别有凑泊循守,皆义袭之学,非师门致知宗旨也。

闲中可扫密室,焚香静坐。程门以此为善学,盖缘平时此心做主不定,未免向外驰散,未免藉此以为收摄。时时求慊于心,方是集义所生,方是达本穷源。信心渐深,功行渐熟,遇境不动,微动即觉,不为所碍,方见有所得力处。久久惯习,触处逢源,方见无可用力处,此勿助勿忘火候也。

区区年来行持亦不出此,望吾契服膺弗怠,用终大业,方为有光家学耳。

与殷秋溟

吾人之学原是与物同体,成己所以成物。成己谓之仁,成物谓之智,合内外之道,性之德也。若自谓成己而不能成物,纵极护惜躯壳子,只成自了汉,是谓小成之法,非君子所贵也。闻近处毁誉之冲,能平怀视之、一毫不动念否?乃是上天以此检验吾人定力,才被勘脱,便是功行有渗漏处。所谓即此是学,非徒挨徘谴适而已也

今既当作人之任,秉持教铎,与世界痛痒原是相关,旧尚有爱惜精神之念,既已勘破,更当有转身处。观光馆自甘泉公、东廓、松溪、南野三兄登坛说法之后,法堂前已草深一丈。吾人主持世界、继续光显,正在今日,望吾兄舍身为道,与世推移,以万物各正为己分事,以一物不得为己责,一毫不以毁誉利害搀次其间,方不负大丈夫出世一番行径。然吾所谓舍身,非是将精神泼撒,陪奉世界,须从一念入微取证。一念灵明,常感常寂,即是成己。以此觉人,教学相长,即是成物。此是直心以动,性体自然作用,所谓既以与人己愈有。

区区晚年受用,盖尝折肱而有得者,才涉安排,便落意态,才泥见解,便着情识,非易简直截之宗也。因吾弟相信之至,略露端倪,不然,人将以为妄矣!

古有任生死、超生死者。死生只在眼前,眼前毁誉利害,有一毫动念、一不来处,便是生死一不来样子。只此一条路,更无躲闪处。平时澄静,临行自然无散乱。平时散乱,临行安得有澄静?孔门所谓“未知生,焉知死”,已一句道尽。是谓范围曲成、通乎昼夜之道而知,躯壳非所论也。若夫超生死一关,生知来处,死知去处,宇宙在手,延促自由,出三界、外五行,非缘数所能拘限,与太虚同体,亦与太虚同寿,非思想言说所能凑泊,惟在默契而已。

成己成物,原非两事,养德养身,原无二学,乃是千圣相传秘藏。此生与吾弟性命相期,潜见虽殊,此志未尝不相应也。珍重,珍重!

答殷秋溟

去冬闻主教成均,铎音益广。昔甘泉公、东廓丈皆任此事。甘泉歌诗讲礼,东廓分朋习射,虽未臻实际,士类多所兴起。譬之黄钟大吕鼓动于群梦之中,一时风声所感,固作人分内事也。

吾契虚明镇定,以身为教,气象更当不同。但念吾契素有喜静厌动之病,近虽觉破,终有此意思在。人既为此一大事因缘出世一番,岂忍为自了汉?一体同善之心自不容已。凡与圣只在一念转移之间,似手反复,如人醉醒,迷之则成凡,悟之则证圣。迷亦是心,悟亦是心,但时节因缘有异耳。此件事不论潜见出处,只看主脑何如。诲人倦时,即学有厌处,相长之义也。千万自爱!

与林介山

昨承手教,知日来道履之概,良用慰浣。

吾兄心事,弟辈所素信,固不待白而后知。但致知工夫无有尽藏,时时只知自反,时时见得有过可改,一毫不起怨尤之心,方是格物实受用处。痴人龌龊诽谤,如含血喷空,固自污染不上。中间客气童心任情作恶,病痛能保其必无否?此便所兄所当速改,不待终日者也。且兄处此多难,能自谴释,比之戚戚沉溺苦海者,奚啻什伯?若只从清虚意见上抹过,便信以为无累,与圣贤反己改过实作用,却恐未得相应也。古人云:天下何事最苦?眼前不明大事最苦。吾兄当此一番境界,若果能真证实悟,了得此一着大事,将无入而不自得矣!官之有无、名之得丧,何异风之过耳,尚足以动念哉?

与吴中淮

昨寓径桐川,见执事款留恳肃,虚怀乐受。数日交承,显参默证,可谓倾倒玉瓶矣。

此件事非是意兴所能做得,必须立定脚跟,绵密保任,久久行持,自然有透露处,自然有超脱处,非可勉强袭取而致也。政与学原非两事,大学之道在明明德,而其功正在亲民上用。亲者,万物一体之谓,其几不出于好恶两端。民好好之,民恶恶之,不是因人有所加减。盖我之好恶得其正,自然合于公心。同民心而出治道,所谓絜矩也。若有所作为焉则僻,未免拂众从欲,便非一体之学。其几只在一念发动处自照自察,一毫瞒他不得,不可不慎也。珍重,珍重!

与吴中淮

区区暮年来勘得生死一关颇较明白。生死如昼夜,人所不免。四时之序,成功者退,人生天地间,此身同于太虚,一切身外功名得丧何足以动吾一念?一日亦可,百年亦可,做个活泼无依闲道人,方不虚生浪死耳。惟是老师所传非竟一脉未得人承领,日夜疚心。世间不无豪杰,明爽者或失诚实,笃厚者或失颖慧,所以注念于吾执事,尤耿耿不容已。不知近来行持更复何似?知吾丈爱我信我,当不以为缪悠也。

答程方峰

使至,领世丈手书,反复展玩,审知信道之笃。晚年优游乐道,所见益邃,良用钦企。

天泉证道大意原是先师立教本旨,随人根器上下,有悟有修。良知是彻上彻下真种子,智虽顿悟,行则渐修。譬如善才在文殊会下得根本知,所谓顿也。在普贤行门参德云五十三善知识,尽差别智,以表所悟之实际,所谓渐也。此学全在悟,悟门不开,无以徵征学。悟不可以言思期必而得。悟有顿渐,修亦有顿渐。著一渐字,固是放宽;着一顿字,亦是期必。放宽便近于忘,期必又近于助。要之,皆任识神作用,有作有止,有任有灭,未离生死窠臼。若真信良知,从一念入微承当,不落拣择商量,一念万年,方是变识为智,方是师门真血脉路。

世丈谓区区妙悟神契,独先得之。区区实无所得,盖常折肱于此,偶有所徵耳。窃念世丈种种行持只干办此一事,知无别路可走,然尚未脱意根。种种参会养此良知之体,使光洁圆净,能寂能照,触处似无所疑,不为无见,然尚未离见解。若欲度脱生死、会通世出世法,更须百尺竿头进步,从何处着脚,忘意忘见,庶几得之。

见来教建阁五峰洞中,专事养静,打眠安息,一念惺惺不忘之意,令人有漂然神游之兴。衰年艰于远涉,无由合并,终此究竟一言,殊为耿耿!

与胡鹿崖

吾兄处谪乡,神思妥贴,足知日用功夫随处得力。但以此望诸众人是为奇特,自吾兄视之,只是家常茶饭,此外功夫,还须有可精处。

吾人学问不得力,只是一种世情闹热心放不下。下者以功利驰骋,上者以事业挥霍,最上者以道术通融。此等闹热处,譬之尘埃与金石之屑,好丑虽不同,其为明眼之累则一而已。若非彻底惩创,痛将冷落枯淡下来,欲与至道相应,不可得也。至道本淡,淡之一字便是吾人对病之药。才冷淡,便见本色;才闹热,便落世情。此中非见解所能凑泊,非气魄所能支持。自痛自痒,惟自知自力而已。

某于吾兄有同心之爱,敢以所病而药者就正于兄,彼此不惮服食,得为天地间少病男子,亦千古一快也。

与周洞岩

士友自闽中来,多传相念之情,可谓迹远而心迩矣。

贵省自南野先生捐谢后,东廓、双江、明水诸丈先后相继而逝,同心日就萧索。念庵兄去秋一病几危,今虽平复,右手尚苦挥洒,且闭关不成,诸友聚会之兴益孤,思之怃然兴怀。所望吾兄益务征迈,时时从真性流行,不阏不纵,虽当兵革纷驰之中,不忘饮水曲肱之乐,一毫不为幻境所夺。明道所谓万变在人,了无一事,须亲身勘过,乃见大豪杰作用。若只拣好题目做,抹杀过时光,甚非所望于同心也。

与徐龙寰

来教与从事于寡过,知虚受求益之怀。过者,圣贤所不免,但辨有心无心,从一念取证。阳明先师提出良知两字,是希圣希贤真根子,有无之间,其机甚明,瞒他些子不得。吾人今日之学未能光显于世,虽是致知功夫未切,亦是格物未有归着。物是见在感应之实事,既有民社之职,种种簿书期会便是感应之物,于此磨得心平气和、不急不缓,以直而动,才过即觉,才觉即化,便是格了簿书期会之物,一切酬酢逆顺好丑莫不皆然。非必习静与读书然后为学也。

与鲁书堂

执事宰剧邑、抚疲民,一切经纶注措,足以孚众情而当上意,足占干局之良矣。顾吾人一生惟有此学,无论闲忙顺逆,皆是圆明一窍中流出,日应万变而不穷。苟此中不得机窍,只在境上随缘抹过,忙时便躁,闲时便昏,顺则恣情,逆则拂意,了无自得之处。然自得在于深造,而其要莫先于淡。世情淡得下,则不从躯壳上起念,欲障渐除,真机自然透露,人我两忘,好恶不作,平怀顺应,坦坦荡荡,无入而不自得矣。此古人平天下之大道,不可以袭取而伪为者也。向与执事别时,曾谈其梗概,见执事怃然若有所契于中,故为申告之,亦一体相成之意,不容自已也。

与萧全吾

贡受轩云执事在白鹿时,向道之志甚切,所见亦邃,询问居官作用,能盎然出之,不失初念否?予以为洁己爱民,更无可訾,若讲学风声未见鼓动,岂意兴少减于白鹿时耶?承执事道谊相信,故以相闻,幸密察之!

存斋公学则一书,虽调停两家之说,以此开发初机,亦甚有补,谨附览,可即命刻之以广其传,亦歌弦一助也。

与完璞会中诸友

不相会许时,近来会聚之兴何如?

督学使者不喜此事,意见不同,无足为怪。但此事原是追复先贤道场,又经四五抚按与学宪详议处分,已有成案,纵欲变更,岂肯甘心自外于名教?但愿诸贤牢立脚跟,默默自修,养晦待时,终当有清泰之期。损益盈虚,时乃天意。天意欲玉成诸贤,故生出此一番艰苦,以为坚志熟仁之助。若诸贤不能自立,随世起倒,虽使终身处在顺境,只成支吾粉饰过日,于锻炼磨砻未有分毫补益处也。烈火中方见真金,若只是镀金假货,随火销铄,则自讨败露,亦不足惜也。立与不立,只在一念转移,真假可以立辨。且彼作恶,亦是吾党依藉假途有以致之。若真修行自立,如周如程,彼岂作恶也哉?

望诸同志各各自靖,不为虚声浮响所撼动,以身明此学,方为出世伟男子耳。

与宛陵会中诸友

不肖得与诸贤为数日之会,虽曾大众请教,未及各罄底里,以尽交修之怀,殊为歉怏。

诸贤敦行好修,不同流辈,所谓豪杰之士也。自古圣贤须豪杰人做,然豪杰而不圣贤亦多有之,以其习气胜而志不远也。入圣入贤自有真血脉路,反身而求,万物皆备,自成自道,乃为大乐。非意气所能驰骋,非知解所能凑泊,非格套所能摹仿。其本原自无而生有,其功行自有而归无,有无之间,其机甚纯。一念自信,独来独往,旁无牵累,大行不加,穷居不损,舜禹有天下而不与,与颜子箪瓢陋巷不改、孔子曲肱自得,其乐一而已矣。此乐是吾人生生之机如树之萌芽,生意本足,虽至千寻合抱,未有不从培养萌芽而得者也。在吾人则为夜气虚明,圣贤所从以入。

自此学不明,世之学者不知生意所自出,不从真息中寻讨下落,徒欲向外驰求,意气愈盛、知解愈繁、格套愈多而本来生机愈窒,虽使勋业掀天、文才盖世,不过采枝摘叶伎俩,与清明根本未有分毫交涉也。因诸贤惓惓相爱,不以不肖为鄙,故敢申布狂言,少致相助之意。惟诸贤自爱!尽去习气,用终远业,吾道之幸也。

近溪公以身任道,兴起多士,又得诸贤为之先后,可谓一时遭际。然此件事乃是自己一生立命安身家当,若时作时止,因人起倒,不能恒一以德,未免出于有为而伪,不惟世人指为谈柄,诸贤当亦不能无愧于心也。

与贡玄略

黄山之游甚乐,不减浴沂兴味,此是千古入圣真血脉,才涉意气发扬、格套倚泊,便是典要,非变动周流之旨矣。老师一生苦心,只为这些子,吾人全荷服膺,亦只为得这些子。但活泼行持与播弄精魂伎俩,所争只毫厘,不可不默识。

此番出游意思,收拾颇干净,人己应感受益处,便觉不同。才此知成就人才,只当反求诸己,呶呶言说,真无益也。

宛陵士友得近溪兄作兴,兴味尽好。但未免尚涉随顺境缘,于自己未见有安身处。些少兴味,容易休歇。吾弟为坛上主盟,须拼些精神,为之缉熙联翕,真见些有不容自已之机,不因人起倒,始为自成耳。

与贡玄略

绪山兄回,备道动定与年来任道为众惓切之怀,令人喜而不寐。使东南同志皆如贤弟一头一路,无别勾当,此学何患不日明?此道何患不日广耶?

近溪兄主盟一方,吾道尤幸。闻提省人颇涉禅家因果,中人以下以此作接引阶梯,坚其信道之心,亦是权法。其上根敦行之士,不能相谅,或不免于有疑,亦或不可以不慎也。惟只时时提省良知,从一念不可欺、不容昧处默默体究,高者俯而就,下者跂而及,至微而彰,至近而神,以共进此道,更觉省力无弊耳。

闻绪山兄与诸同志已有成约,明春专望联袂远临,作十日合并之计。执事来书亦云然,当不渝也。

与贡玄略

同志传闻吾弟日来精诣,教学相长,孚信者众,知有真机默为感触,非徒言说知解相酬应而已也。

区区年来亦真见得此学不可一时不理会,小心翼翼,对越上帝,乃是吾人日履行径。数时来与朋友相聚处观法,彼此受益,与旧亦不同。但眼前后辈,真发心为性命者少。去年往江右吊念庵兄,双江、东廓、鲁江、明水相继沦谢,吾党益孤,老师一脉,仅仅如线。自分年衰时迈,须得真发心者二三辈传此微言,庶免断灭宗传。不知相接中,亦得几人否?

年来海内风声虽觉鼓动,针针见血者亦不多得。科中敬吾、纬川颇信此件事,部中鲁源、思默皆有超卓之见,可时时觅会,以尽究竟之谈。所谓不有益于彼,必有益于此也。

与梅纯甫

相聚浃旬,知吾执事悔悟恳切,此生卓立之志定不因人起倒。此固执事心盟,亦诸友心服者也。

古云:“君子不重则不威,学则不固。”密窥吾执事举措应感多失之轻,一切笑语未免随众泄漏,主宰处欠明定坚凝。明道云:“悟得时,活泼泼地,不然,只成弄精魄。”此生既已委身做此件事,复为世情兜绊牵缠,非豪杰也。

会中诸友亦有数人可共事者,时时将此意与之提省,使有用力处,方有得力处。泛泛从游,只成孟浪耳。

答梅纯甫

信宿祠中承吾弟力疾支陪,扣请亹亹,于此件事比旧尽着紧。所云“觉有受益得意处”,此是吾弟自能取益。若曰“真意薰蒸,化机圆透”,似若过誉,非所敢当也。

来教以未尽密旨为怏,尤见求益无已之心。吾弟此生行持,知无别路可走,但向来尚从解悟而入,不离识神,虽时参校外典,尚在言诠上讨求。日逐应感,精神尚有怠缓。虽处静时,不能当体凝寂,未免假借于物以相胜,勉强支持,非昏沉则散乱。无可奈何,任之而已。若如此挨排过日,虽百年有何了期?此皆是识神用事,往来起灭总是生死之本,若能深求密究,讨个变识为知路径,更须一着吃紧用力处。

夫识与良知,同出而异名,所争只毫厘。识有分别,知体浑然;识有去来,知体常寂。故曰:“良知如太虚。万变纷纭,隐见于太虚之中,而太虚之体廓然无碍。”其机只在一念入微取证。此是吾人随身规矩,不可须臾离也。学有缉熙光明,只此便是不容歇手公案。颜子所以欲罢而不能也。大匠能使人规矩,不能使人巧。巧之一字,乃最上一机,存乎心悟,非解悟所及。何时再晤,终此究竟。

与梅纯甫

承遣吊,深领道谊一体至情。老年遭此,颇觉难堪。吾弟谈虎色变,休戚所同,情之所感,自有天则,此亦吾弟验过真实语。因此勘破世间皆是假合之缘,虽父子骨肉,亦无三五十年聚头,哀乐二境,如寒暑代谢,亦顺之而已。

闻志学书院渐有次第,诸友会集不减于昔。既翕然成风,久当可望。

来教谓“一切俗事绝念无营,而精神意思尚欠凝聚,学问功力尚属悠缓”,只此欠凝聚悠缓便是世情根子未净所在。若果朝夕究竟只此一事,便是单刀直入、舍性命行径,岂容更有碍膺之物耶?

与周顺之

绪山兄回,知吾弟精神完健,足胜登涉,夙疾普消,亦是学问一验。

近见吾弟任道恳恳为众心切,此是一体痛痒不容已处。但此中只好平怀顺应,一毫着不得意见拣择,况以乡士夫料理乡中事宜,尤难于直遂。在吾人应感,岂有一毫私欲夹带其间?但人情有碍是自己意见有碍。善恶固自分明,若太为拣择,亦觉伤和。易道尚有匪正之眚,不可不细玩。盖曲成万物方是格物,方是良知入微功夫。且吾人习心未化,未能脱得意见,一切世间称讥好丑皆须消归在己,从入微一念自信自考,以求日新。若一毫归过于人、见人不是,便是意见作障,不可不察。

知吾弟为道志专,自能照彻,不待区区烦言也。水西精舍得近溪照庇,免于倾圮,此尤是诸贤立命安身之地,时当系念,舍身担当葺理,庶几为久大之业耳。

与周顺之

有简候,计已入照。老年遭变,情觉难堪,因念世界缺漏,岂能平满?亦安之而已。

来教谓不理人口,几陷不测,此等处不可一毫责人,正是吾人精义所在。譬之人被蛇蝎所伤,只好自反不能远避,岂可动一毫作恶之心?况吾人立于天地之间,须令我去处人,不可望人处我,省愆视履,以求无忝,此是本分勾当。天之玉成吾人,不如此不足以任大而远到也。千万自力!

与周顺之

太邑数日之会,情已恳到,黄山一游,兴更超越。吾知尘世汩没不少也!

执事此生坚忍卓立之志已知自信,但日逐应感,理会性情功课尚欠慎密,尚有触得动处、为境所夺处、为事所扰处。腊月三十到来,未免手忙脚乱。此亦是吾人通病,幸共勉之!

区区此番出游,打叠颇干净,人己交承,便觉有受益处。以此知应感之机甚神,成己成物,信非两事也。友之令弟,向学之志比旧觉稍缓,于此不痛加惩艾,终妨道业。盖此事须从一根上切实做起,非打乖弄影所能凑泊也。

与沈思畏

黄山之游,兴颇超越。惜吾执事不及与。

吾人一生惟有此事,执事既已信之矣,然此学不能光显于世,使人得藉为口实,其病只是牵情,猎心不忘,终妨道念。此区区素所折肱者。闻诸士友云吾执事亦颇有牵情之病,幸密察而痛省之!若情欲一节,尤当关闭,养德养身,莫切于此。此同心之誓、吾道之望也。

二位令器,不及另启,家庭唯诺,舍讲学之外,率未免为猎心也。

与沈思畏

远辱吊慰,良感休戚之情!老年处此,情事不能堪,赖平时师友之教,未至殒灭。

志学书院闻已就绪,同志聚会不减近溪在任之日,皆吾弟与纯甫二三君维持兴发之力,即此便见诸君不厌之几。生意人人本有,但须从一念入微识取,弗为世情气习所蚀,未有不自得者。古云“乐则生矣,恶可已?则不知手舞足蹈”,不知之知,始为真知,此入圣微机,幸与诸君密察之!

区区行履只寻常,而意味颇适,未敢便为自得,然此中却尽有商量处!何时合并,终所请也?

与丁惟寅

与执事不相会者许时,每同志来,询知年来向道恳笃,汲汲以兴起来学为己任,非力量能负荷担当,何以至此?但传闻微有自高之病,自视既高,看人便低,便不能时时取益。古人不自满假,以谦而受,乃所真见得本来有无尽藏,真见得人人有善可取,无有拣择。此颜子所以有而若无,实而若虚,欲罢而有所不能也。千万自勉自爱!盖区区以千古大豪杰望吾契,不可以小得而止足也。

与杜惟诚

汝明来,得吾契手书,知年来履历艰苦困郁之状,令人惕然。然在吾契能随处锻炼消磨,求个出头,不至大困,亦便是学问得力处。譬之种树,只要一根生意不息,冱寒深冻未必非坚凝之助,耐心守待,会有开泰时候,此消息之机也。

九龙之会,近觉何如?大凡起会动众,固在以身任之,亦须令此身时时作得主,时时清楚,不为大众所困,方是超脱受用,所谓不以天下万物挠己,自能了得天下万物,乃是学问极要紧处。知此则知格物之旨矣!

区区年来觉破此关,随处与人周旋,颇觉省力。吾人习气未尽消除,不能无过,一切世间称讥好丑皆消归在己,自信自艾,以求日新,不敢一毫归过于人,亦不欲以此动念,作粉饰伎俩。此是一路一头、独往独来学脉,一切见闻意识虽极玄妙,总是闲图度,不愿诸友复以此担阁也。

明年闻欲入深静处,亦是不耐烦劳、欲求超脱之计,但今日格致之功在随处取正,只一念上盘桓。若起静见,便是拈一放一,恐入山时亦便不能泰定也。何如,何如?

明春仲天真时祭,顺之、思畏诸友毕来,若能随众过此,更当面与分剖也。

与焦仲明

两月往返周旋,见执事意味勤恳,道念真切,吾道之幸也!

儿辈念执事与以宁远涉,逋简为歉!归家何日?百凡应感更能超脱不沾滞否?只此超脱不沾滞便是入圣之基,才有沾滞便是习气为祟,不可不念念提省也。

以宁世情本淡,但用力处还欠精的,聚会夹持,不妨直谅相勉,所谓不有益于彼,则有益于我也。

与萧以宁

两月往返,相聚意兴超然,即此便是入圣径路。然须时时克念,乃能保任。纵有一知半见,亦成乾慧,与法流不相接,求其滋润,不可得也。

吾执事世情本淡,亦是资性带来,未必是学力之徵。此学有用力处,意思自然充润和畅,源泉混混,以渐而达,性得所养,世情自忘,方是日著日察真机,沛然自不容已。资性不足恃也。

与王济甫

此行欲与执事细叙,致合并之怀,何意执事遭大寿堂之变,不能周旋山水、默相证悟,殊为怏怏。

别后诸友会叙,更觉何如?仲明、以宁相从两月,意思尽觉超脱,于区区年来心事,亦能信之。可往台泉聚处数时,当有所发也。

吾弟意思,似欲超出上乘,力量气魄却只中人之资,种种见前尚有许多滞碍相,自己尚有伎俩心、分别境,徒欲以见解破除消融,妄窥上乘,拈一放一,只增滞碍耳。试默证之,当知予言之非狂也。

与沈伯南

吾执事信道恳切之情,念念不能忘。执事天性冲和,动静有恒,自是寡过,与世间逐逐者何啻千里?但此学须发愤,笃实光辉,以求自新,方是出世伟男子。圣门不取狷而取狂,以其见超而志大也。只任见成资性,不思翕合善类,辅成正学,亦不过自了汉而已,非所望于贤者也。

与吴从本

此会见执事意思营营,胸中若有物相碍者,念吾执事素相信爱者,不容自默,故申致一言。此学无奇特相,无些子伎俩可倚靠。致良知之外另有出世勾当,即是异学。致良知功夫不出伦物感应,自有天则。于上下交承不能慎动,令人见疑,非有所挟,即有所为,非随缘顺应家法也。执事密察自见。

精舍赖同志数人撑持,方得久大。执事是个中人,同志中颇有龃龉。子方自恃以为至宝,人莫能知,而人乃视之为燕石,或莫之与,将焉赖哉?不肖此番至水西匆匆,而执事视之亦磊磊,未见虚怀求益之意,殊不可晓。此事如覆卵,非氤氲酝酿则不能成变化。执事视此果何如耶?

与萧来凤

戚子可大处寄来书,并别楮三首。见吾契用功归一,于致知之教可谓信之笃矣。

一念灵明,洞彻千古,一切世情习气,原自凑泊不上,但吾人不曾立得必为圣贤之志,甘心堕落,自倾自蔽,世情习气始乘间而入。乃不能致知之过,非良知有所不足也。

区区入山既深,无复世虑,而求友一念,若根于心,不容自已。春夏往赴水西、白山之会,秋杪赴江右之会,岁暮始返越。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人生惟此一事,六阳从地起,师道立则善人多。挽回世道,叙正人伦,无急于此。惟可与知己道也。

答沈宗文

仆衰年艰于途涉,爰念令弟宗颜大捷,喜不自胜,且闻玄略之变,情不容已。忻戚交集,匍匐远来,深拟与吾契晤言信宿,以罄鄙怀。不意从者祭告入乡,不及一面。怅然而行,彼此歉缺之情可知矣。

相传吾契闻报之时,初意亦欲敛静,因亲友相强,遂致纵恣劳壤,支费不给,至称贷以益之。乡人啧啧,无不叹羡以为荣。有识者则以为过于喧嚣,若在所深惜也。予见罗念庵登第时,其家处之寂然,无所加减,宗党至今传颂不衰。迩舍亲罗康洲、张阳和居家甚贴泰,凡事务从省约,父兄相安,不事矜耀。家人稍有生事作好者,痛责而遣之。乡党相狎,若儒素之家,略无骄贵气味。此皆区区所亲际而目睹者也。况君家累世积善好修,尊翁未尽之志发于令弟,正宜承家守训,以光世德。倏尔张皇开拓,至为庸流所歆、达者所叹,意尊翁九泉慰庆之余,亦或有戚然于衷否也?

区区受君家父子道谊之情,两世通家,不得不以此言相闻,望吾契速改,以终善道。令弟在京,亦望以此意相达。尽去格套繁缛之习,凝静淡泊,益勉于学,以慰四方同志之望。不惟保终令德,亦以笃祜而绵福也。谅吾契素所信爱,当无逆耳之嫌。

所需令尊翁墓表,便中脱稿即当付刻也。

与沈宗颜

顷见题名,大对第一,可为圣朝得人之贺。不肖辱贤父子两世交承,相信相爱之情甚笃,于宗门宗说契悟亦深。迩者会征之会,六阳从地起,仰以成泰,风声鼓召,上下相联,于世道亦将有赖,非徒通家识私喜而已也。

夫学之于明友,如鱼之于水,不可一日离。京师旧有同志月会,相传已久。近因时好差池,渐成避忌。消息盈虚,时乃天道,不足为异。但吾人此生发心原为自己性命,自性自修,自命自立,无所待于外。若以时之向背为从违,所学何事?非所望于豪杰也。

近见当时录文,有谈性说命、假禅幻以为表异之说,令人惕然发深省。吾党之学,果有假于禅幻,自当创悔惩艾,以图自新。若为自己性命,将以尚友千古,不堕此窠臼,则当益求自信。顺逆境界,莫非动忍增益之助,非时议所能抑也。

元老于师门之学原亦相信,近因吾党不能以实意将之,微致规切,意在相成,非有所作恶也。世人过于承望,形声相轧,酿成纷纷之议,遂使信学之初心混迹疑似,隐隐约约,黯而甫彰。此等气象,岂盛世所宜有?宋之末世,殷鉴不远,忧世君子所当亟反而图之者也。

明良相遇,自古所难。圣上睿哲天授,元老仰承翊赞,世方以尹之一德说之,启心望之,不徒一时弥缝粉饰尔也。夫有伊傅学术,方能成伊傅事功。若非究涤心源,彻底莹净,使上下孚格,出于誉望声色之外,德从何一,心从何启,此在当事者所当自爱,非杞人之过计也。元老与吾契有年家之雅,故以相闻,幸默存之,为此亦为彼也。

所云月会之议,还望终始自信,约三五同志续而举之。此件事不论在朝在野,原是一体同善不容已之心,非强饰门户,求以矫抗于时也。

与沈宗颜

前有启候,计在照存。吾契志本高远,才本宏伟,家学相承,此生知无别路可走,从前偶有出入,乃是习气未除。譬之千里神驹纵步康庄,时有回旋,行当返驾,不足为累。又如昨梦,只今惟求一醒,诸梦自除。况在今日又是转身大觉之时,径超直入,一念万年,坚志达才,宁复有所牵挂尔耶?

我朝二百余年,魁首者六七十人,历稽往牒,百年前者已入鬼录,五十年前者或存或亡,已如尘梦。中间可称述,或以纲常立命,或以性命安身。一峰、念庵二三公之外,不复多见。丈夫置身天地间,自当有安立处,不在灼然一第之荣而已也。

区区八十老翁,于世界便有恁放不下?惟师门一脉如线之传未得一二法器出头担荷,未能忘情。切切求友于四方者,意实在此。年来勘得此件事更无巧法,只从一念灵明识取。此一念灵明是千古入圣真脉路。吾契已平时信得及,更望深信密体,不作知解言说抹过,使此学日光日显,日孚于众。担荷有人不致泯泯,老怀始有所慰耳。

梅纯甫、查子警、翟思平、萧思学、以宁诸友此番合并,意皆充然,亮一体附知。

与丁存吾

献岁审知道履明定为慰!

道谊于朋友不可一日相离,不知吾契看得紧要与否?诸友月会之期能不废否?吾契于此学志切好专,知无别路可走,但日用应感尚觉有碍膺处,未能超然脱得窠臼,未免拣题目做。若果彻底承当得来,著衣吃饭,无非实学,一念相应,便是入圣根基,便不在题目上作好丑安排障。

安节在会稽,士民皆有去后之思,此生其必为君子无疑也。学问事方发心起手,未及究竟,会时可致意。

与邓子和

吾契数来就教,足知好学不变初心。所愧出入无常,未得悉心论订,良歉、良歉!向者吾契曾有手册之托,亦未及酬。

吾契于此学自分作何承受?此生自分作何结果?良知之说吾契既已闻之孰,果能实致其良知否乎?吾辈今日不在知识之多,解悟之深,其大病惟在脚跟下不肯著实理会,未免在功利世情上作活计,终日谈说良知,种种玄机解悟皆成戏论。譬一器,先受鸟头砒信,后虽投以甘露,亦皆变为毒药矣!只缘平时所受的所实病,潜伏流注,已非一日。今日所闻的是虚见,脚跟下原是贴衬不起,以虚见胜实病,虽时时发狠,徒长胜心,未见有分毫补益处也。吾辈欲讨真受用,更无巧法,须将此器所受毒药彻底洗涤,令干净,宁可一生冷淡寂寞,不在世情上讨些子便宜,良知本来面目始有十分相应处,方为不辜负初心耳。此吾与贤契所当共勉也。

与徐邦中王以忠

唐大嘉至,得手书,知近来行履笃实,见处亦稳帖,岂胜慰浣!

所云天道过于漏泄,高明者知其说而玩之,庸近者苦于玄深无下手处,此是海内讲学通病。神移默转之机在吾人以实行示之,使之相观而化,方有所济。若复在言句上腾播、知解上探测,以求救正,是求焚而膏之也。

大嘉力量见解皆欲归正,心亦甚虚,更加深沉简默,常见不足,尤为性情真受用耳。闻叶邦佐笃信此学,与吾契密迩,交修之助可知。未及专简,《传习录》一部,附致远情,幸为道之!

与徐成身

向得吾契手书,知任道之志甚切。同志之会,得朋之庆可知。

闻沃洲兄寻常相会必有交修之益,当轴者主盟道脉,一切聚会自默有风动之机。但吾人自立,不藉外境为顺逆,得失好丑,莫非吾师。譬诸真根著地,和风暖日与严霜冻雪,莫非长养坚凝之助,于己取之而已。

区区过兰江,同志落落,亦缘吾契出山,人心未免懈散,势使之然业也。今年且不欲远出,得与浮峰、麟阳诸同志时常相接,以其余力训课儿辈。

附去讲义,并别念庵书附览,便中出与诸同志一商之,余在内亮而已。

答徐成身

大嘉来,领手教,乃知此件事不徒发心要做,已煞有所见,亦不但言说知解凑泊而已也。

所举举业牵累,思虑纷扰,本体正助诸病,足见用功恳切,非漫语者。大抵日用用功行持虽千绪万端,而生身立命工夫只有一路。士之于举业,如农有农业,商有商业,工有工业。伊傅管胶诸贤,岂尝舍所业而别有成学?吾人看书作课,未免有所滞著,乃所得失心为累,非举业能累人也。吾人不从得失上打叠下落,徒欲一拈一放,以求工夫归一,亦见其惑矣!

所云良知本体原无思无虑,未免从耳根承领来话头,若真有所悟,便应觌体承当,当虑与不当虑又从何处凑泊得?静时觉有头绪,感物便作走作,总属知解调停。若信得本无思虑,彻动彻静只是一个良知,又宁有两截耶?

告子在心上用功,火候略紧,始有正助之病。吾人只在知见上求通晓,未曾见得本体,纵有悔悟,又在先难后获话头生死见来,与告子受病相隔尚远在,只如浑沦无意,绵密行之,把作用处正是意象纷纭,非破的语。

凡此皆因执事所问,漫尔分疏,亦觉饶舌已甚。闻令兄成孚成道,志道恳恳,未缘觌晤,晨夕聚观,并出此请正。外《传习录》各一部,托大嘉致上。未闲自爱自养,用慰心期。

与徐成身

许久不得吾弟音耗,同志自北来者皆云会友讲学之风日盛,皆吾弟二三人为之倡导,其不废业可知。

人生只有此一事。区区数年来看得性命心较切,只从一念入微理会。世途役役,尤须着紧,悠悠一时即放过一时。行业何赖?吾弟于此不为无见,犹未免有起倒,终是些子未得安稳。近来操持更何如?

区区身外百年都忘,全体精神只干办此一事。但年东廓、双江、念庵、荆川诸兄相继沦谢,同心益孤,会中得几个真为性命汉子承接此件事,方放得心。不然,老师一脉,几于绝矣。如吾弟,区区素所受记,不可不力任。

唐大嘉走路渐远,可惜!此子毕竟有力量,但世情染得太重,脚起脚陷,未得转头。吾党还须养他,不要弃绝,若逃遁益远,转处更难。纵使不能转,亦不失吾待人之道也。此件事只要源头清,此处不清,到底有夹带,非了彻也。慎之,慎之!

与莫廷韩

吾弟平生忠信廓达,以名节自励,尤精于词翰,烨然为世所称,豪杰作用,自应有此。区区所望于吾弟更有外于是者。

右军履历卓然,载在晋史,识见才望系晋室安危者三十余年。观其永和气象,怀抱超然,齐彭殇、一得丧,盖几于道者。惟其精于墨妙,世人止以绝技称之,掩其平生。阳明先师尝戏言曰:“富人用金作酒器,嫌其太质,以五采点饰之,人但称其为采妆器皿,而忘其金体之贵。”右军之谓也。

吾弟天性本近于道,而人之所羡者在彼而不在此,何以异于是?德成而上,艺成而下。先正有云:志于道则志专神翕,德成而艺益进;役役于艺,则志分神驰而德亡,艺亦不进。在豪杰当知所自审矣!

师门所传学旨至易至简,当下具足,一念自反,即得本心,可以超凡入圣。一念灵明,时时保持,不为世情嗜欲所昏扰,不为才名艺术所侵夺,便是缉熙之学。自古豪杰而不圣贤者有之,未有圣贤而不豪杰者也。亮之,勉之!

答周居安

久不闻音耗,想念令器之痒,常悬悬!年少有志,甚是难得,乃为病乡所缠,不能时常在此相会,以尽相与之益,致使吾弟亦滞于形迹,有负初心所期。莫非命也,虽然,古之豪杰未有不从病困中进德。大抵处顺境则意气易于飞扬,处逆境则精神自会收敛。贞下起元,天之道也;剥而后复,易之道也。只怕吾弟及令器未是大豪杰,未免为病魔所降。若果信得良知及时,不论在此在彼、在好在病、在顺在逆,只从一念灵明自作主宰,自去自来,不从境上生心,常见天则,便是真为性命。从一念真机绵密凝翕,不以习染情识参次搀和其间,便是混沌立根。良知本无起灭,一念万年,恒久而不已。吾弟果信良知及时,来书所谓三转语可涣然冰释矣。

吾弟天质本笃厚,但入悟处微欠超脱,所以未免担阁过世界。不肖与吾弟修合此方,乃是丹符一粒,服之可以立跻圣位,非但去病而已也。令器处并以此意语之。令器资性尽好,只未曾用格物工夫,所以发问未见着实。今将来书批数字与之,可细细开导,得个悟入处。家庭中真乐,无以过矣!

与张叔学

得手书,知日来向道甚切,岂胜浣慰!

吾弟天资本和平,但用心觉疏,处事欠刚断,种种应感未免缠绕,渐至因循。因循不已,便成堕落。揆其病原,只是最初一念欠决烈耳。若只如此揩抹过时光,岂惟道念不进,虽举业亦成担阁。譬如人在梦中,只争个觉与不觉,今既有将觉之机,会须猛省,振衣一起,以收开复之功。若再悠悠,又将做梦矣!

因同志之爱,附此相警,所谓交修之望也。

与张叔学

白石年兄知吾弟相信爱,欲得再会,以尽合并,匆匆别去,托致相念之情。《诗选后编》奉留览,其《白沙集》留座舡厨中,容日寻致。

大抵《白石前集》多循体格,尚存脂粉,《后集》多出己意,得之荆川之助为多。人反以为体弱,不知淡始近道。吾人之学亦可以此求之。

秋期过杭,再会更当面质,以慰平生也。

与张叔学

此番虽得入试,然神思却甚惫矣!凡百可省心息虑,如不欲战相似,以无意应之,庶几有补。若再以得失念参之,翻成惑乱,无益!

吾弟文字比之往时已知入路,然气格犹欠严密,词句亦少清溜,显处似入于浅,隐处似涉于晦。要之,还是念头上欠精明之故。大抵场中文字如走马看锦,虽七篇都要平称,然须有一二篇着意处,所谓万绿枝头一点红。主司以此为进退,不可一概忽过。总在吾弟临机自作主宰而已。

与张叔学

此行受久庵公真切之教,向来凡情习气顿觉消灭,可谓不虚行矣!同志中多言此公未尽精蕴,区区向来亦有此疑,细细体究,殊觉未然。且道先辈长者肯以此学自任终身者有几?肯以此学谆谆诲人、惟恐不能及者有几?吾辈但当领其恳切之心,间或议论见解有未同处且当存之,不必深辨。但云老师处似未尽惬,又以濂溪、明道未免为上乘禅宗隐于心,诚有不安,然亦当姑置之。惟日逐修身改过,尽去凡习,以还真纯,是为报答此公耳。

仲时意向甚好,承其惓惓相信之情,殊觉真实。区区所报答老师罔极之恩,舍仲时身上无用力处。一路读仲时诗稿,喜不自胜,不惟辞句清亮,思亦悠悠,能于本原参透一番,更当有进于此者。大抵作诗须当以玄思发之,方不落言诠。琐琐步骤,未免涉蹊径,非极则也。何如,何如?

吾弟于此件事相信已久,但须打归一路,用力庶不作辍耳。惟终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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