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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娘打来电话的时候,君江正巧在电话间附近的桌子旁陪客人喝酒。她一听人叫喊就赶紧跑去听电话。由于店里再过三四十分钟就要打烊了,一片乱哄哄的,加上君江多喝了点儿,醉醺醺的,所以大娘的电话只听清了“清冈先生来了”这几个字,其他有关的话语一点都没听清。君江没想到清冈今晚会来,因为不是同清冈会面的日子,而且事先也无任何信函相约。傍晚时分她放心地同木村义男这个国外归来的舞蹈家约好了到外面去留宿。后来又来了汽车进口商矢田,他同君江后来又有两三次的约会,宛如一个老相好。他方才从咖啡馆回去时约了春代和百合子,一定要她们到松屋绸缎庄后街新近开张的名叫“丽丽亭”的小吃铺去弯一下,说要是另有约,哪怕就抽一小时、半小时也好。现在他又回到咖啡馆,正忙着把各种各样的食物分给四五个女招待吃。差不多同时,平时从不在咖啡馆露面的松崎这个老绅士偏偏也在今晚突然光临,他说是去东京火车站送客后路过此地。

银座大街的咖啡馆不仅是“唐璜”,别的地方也时常出现这样的情况,即晚上十点过后店里即将打烊时顾客突然增多。此刻,“唐璜”咖啡馆里留声机一刻不停地放着音乐,但时而被嘈杂的说话声、器具的碰撞声所淹没;再加上烟雾腾腾、灰尘到处弥漫,真令人头昏脑涨。君江觉得自己今晚喝多了,难受得很。可就在这样的时刻,她的三位男客撞了车,现在又有一个等在家里。君江接到大娘的电话后真不知如何是好,一筹莫展。为什么今晚如此不凑巧?她怨恨起这些无辜的人来。我要是在此喝个烂醉的话,别人总归会安置我的吧。她这么想着来到松崎老人的桌旁。

“今晚我要喝个酩酊大醉。请给我伏特加。”

“你有不顺心的事吧。同客人吵架了?”松崎到底年老资深,马上轧出了苗头。

“哪里,没有的事。可是……”

“可是什么,还不是因为那种事。”

君江无言以对,沉默不语。这时,她忽然想起这个老头是自己未当女招待之前就结识的相好,对自己的一切无不知晓,还不如同他打开天窗说亮话,商量商量的好。正巧此时桌旁没别人,君江紧紧靠近他,“今晚我真不知该怎么办,从没碰到如此不凑巧的事。”

从君江的语调和表情,松崎什么都明白了。“我准备马上回去,今晚只是来咖啡馆见识见识。我们以后在白天笃悠悠地见面吧。”

“真对不起,你可不要生气噢,一定。”

“我生什么气,我全明白,是客人撞车了吧。”

“真有你的,叔叔。你怎么知道的?”君江把嘴凑到松崎的耳边,把今晚的事情毫不隐瞒地全部告知,并问他:“你有什么好办法?”

“要多少有多少,不在话下。”松崎立时献上一计。他要君江从咖啡馆回去时先疾步快行,将一位客人带到游乐馆,同时告诉他今晚无论如何不能留宿在此。过一会儿,在他尚未收拾好之前就打个招呼先走一步,假装慌慌忙忙地回家,实际藏到这家游乐馆的别的房间去。在此之前,拜托一位信得过的女招待到市谷的家中弯一下,告诉房东大娘:一位客人说用汽车送她和君江回家,她们信以为真地上了车,结果却硬被带到游乐馆去了,只好在叫艺伎拿酒菜的当口,自己趁机只身逃出,而君江小姐仍然困在那里,请快点去接她。这样一来,清冈一定会赶到这家游乐馆来的。他到那里需要一个多小时,在这段时间里凭你的本事对付一个客人完全没问题。剩下的一个客人,你就借口怕被人瞧见,让他独自先到另一家游乐馆去。只好委屈他了,你就别管了,以后就解释说失信是因为睡觉睡过头了。当然,他会暴跳如雷。但是他越生气就越说明他舍不得你。第二天他必然来兴师问罪,到时你就尽情尽意地撒娇,效果远胜于平时。松崎抚摸着剃短了的花白胡子,微笑着说:“不过,干这种事,必须找一家会察言观色、细心周到的游乐馆才行。在可靠的游乐馆中有没有合适的?”

“这个,牛込的那家如何?住在诹访町的时候,我同你去过两三次。近来,我时常去三番町。”

这时,当班的女招待来了,君江话题一转,说着不着边际的笑话站起来走了。松崎见再过半小时店要关门了,心里很想等着看个究竟:君江现在的客人都是些什么人?君江到底采取什么样的行动?然而他觉得自己一直待在这里,君江比较为难,所以一会儿就付了账离开了此地。街道两侧的商店都已经打烊了。夜市也因傍晚时下的雨,以及现在的夜深人静收摊了,只剩下小吃铺。银座大街左右两旁宽阔的小巷,一眼望去也是一片寂静,只有咖啡馆、酒吧的五彩灯泡照射在低垂欲雨的夜空中以及湿漉漉的路面上。剧院、游艺场已在一小时前关了门,此刻在马路上信步而走的都是咖啡馆的顾客。身旁驰过的电车空荡荡的,人力车在街头巷尾徘徊着,似乎找不到归宿。

松崎现在难得有事来银座,所以有一种新鲜感。他一直走到尾张町的十字路口才停住脚步。他眺望着周围的景致,不由地回想起一直在发展而自己现在才察觉的、这条街的变化和时势的变迁,以及自己的前半生。

松崎获有法学博士的学位,曾是木挽町附近某部的高级官员,后因牵连一桩轰动一时的贪污案而吃了官司,不过他终究是有了一笔出狱后可终生吃喝玩乐的财产。他的子孙业已长大成人,有的正飞黄腾达。在蹲监狱之前的几年中,他每天乘包车从自己在麦町的宅邸上班,银座是必经之路。那时的银座同今日大地震(5)之后照样日新月异的银座大街相比,恍如梦境。这种感慨并非来自像今天的罗马人回想起罗马古都时的那种沉重心情,而是同曲艺场的观众欣赏魔术师的魔术一样,带有轻微的赞叹。对如此追随西洋文明的都市风光惊诧之余,不由地涌现出些许的悲哀。这与其说是因为街道的变化,不如说是对生活在这里的女招待感到痛心疾首。像君江这样天生缺乏女人羞耻心和贞操观的女人,在女招待中想必大有人在。君江虽然也是卖春妇,但完全不同于传统的艺伎,而与西方都市中泛滥的暗娼属同一类型。这样的女人出现在东京街头,主要是社会风气使然,再没有比时代的变迁更叫人瞠目结舌的了。反省自己,当初被押上法庭宣判为渎职罪时,心里竟没有感到多少羞耻。这也是社会风气造成的吧。从那以后,岁月悠悠地过了二十载。他这个当时如此轰动舆论的社会新闻人物,今天是那么泰然自若地在银座街头的咖啡馆喝咖啡,也没有人知道这些往事而怀疑、指责他。时间的流逝把功功罪罪都埋葬在遗忘的坟墓里。这怎么不像做梦一般呢!松崎对自己以及自己的历史产生了一种半是愤慨、半是自嘲的沉重心情。并且感到人生在世既无过去,也无将来,只是一天天地体验着痛苦与欢乐,毁誉褒贬都不必在意。假如这一想法没有错,那么自己无疑是最幸福的人,虽年届花甲,却无甚病痛,弄了个二十岁的女招待,两人时常不顾世人耳目,像年轻人一样地嬉戏,并且从不为此脸红。仅从这件事来看,自己的幸福也有远远胜过王公诸侯之处。松崎博士想到这里不觉笑出了声。

君江同舞蹈家木村义男商量好,他走出咖啡馆后等在有乐桥黑暗的河边上,然后两人一起乘车前往三番町,去千代田游乐馆。这是家可信赖的游乐馆。君江按照松崎叔叔出的主意,准备事后装作要急急赶回,躲到别的房间里,然后假装十分意外地迎接清冈的到来。可是,她在乘车时同木村聊了一会,发现他是个拎得清的人。他认为女招待有两三个相好是理所当然的。所以在从后面楼梯走上千代田游乐馆二楼时,她赶紧将今晚的事情全向他坦白。木村果然非常坦率,他说:“要是你早说实话,就不会出现这样的担心事。请原谅,是我不好。我们等下次方便的时候再见面吧。”

木村催促着君江,故意赶她走,并帮她系好了腰带。

君江是在国乐剧场看电影时的幕间观赏了木村的表演,并对他产生了那种时常萌发的好奇心的。现在就这么同他告别,实在有些舍不得。木村的演技,据他自己写在报纸杂志上的争辩文章说,是俄国舞蹈家尼任斯基以后的艺术,具有中国舞的演技,可称之为融合了东西方两种艺术的产物。男女两性肉体曲线的抖动比绘画、雕刻之类的静态造型艺术的效果更为强烈,同时比音乐所给予人的直感暗示力更为明显和深刻。然而对女招待君江来说,这些审美学上的争论与她无关,她见年轻男女赤身裸体地在大庭广众之下时而搂抱在一起,时而做出各种人体造型,心想同这一行的男人接触一下该有多好。这一愿望如同厚脸皮的艺伎偏爱相扑力士,以及女学生钟情于棒球选手一样。

“先生,时间不早了,您不会直接回家吧,一定会到什么地方去弯一下。真没劲。”

“可你的老主顾要来,没有办法呀。我这就回家。你要是不信,就打个电话来试试。”他把名片递给君江,“君江小姐,下次一定得同我会面哪。”

“你真是的,那当然啰。我总感到对不住你,实在不愿走。”君江偎倚在收拾东西准备回去的木村的膝盖上,握着他的手。她像往常一样,抑制不住对新结识的男人的浓厚兴趣。

过了一会儿,君江来到走廊招呼女佣替木村叫车。她一问时间,方知已过凌晨两点,同时得知客人清冈还未到来,电话也没有来。这时汽车来了,舞蹈家木村走了。过了二点半,还不见小说家清冈的人影。君江在咖啡馆打烊时,拜托了女招待琉璃子,叫她到市谷弯一下带个口信。琉璃子以前在西洋式发屋替人梳头。从那时起,她就出入于各处的游乐馆,所以干这种事驾轻就熟,不会露马脚。也许清冈在得到琉璃子的口信前就一气之下早早离开了吧。这么一想,君江真后悔让木村回去了,越想越对他留恋。她拿出放在腰带里的名片一看,上面印着他的地址和昭和公寓的电话号码,她毫不犹豫地决定打个电话试试。当她走下后面楼梯时,大门口传来响声,像是有客人来。君江猜想一定是清冈先生了。她竖起耳朵听着,此人从前面楼梯上了二楼,说话声不像清冈,而是不速之客矢田。对这个矢田,君江在咖啡馆的桌子旁骗他说:“今晚我有约在先,无论如何不能随你去后马路的小吃铺丽丽亭。不过,要是时间再晚一些,叫我上哪儿都成。你把地点告诉我,自己先到那里去等着。”那自然是叫他空等一场,以后就借口这天睡觉睡过头了。

矢田信以为真,去了最初那晚带君江去的神乐阪后面的游乐馆。他一直等到两点过后也不见君江来,电话也没接到一只。他等得不耐烦了,脑子一转,想起大约十天前,君江在去咖啡馆的途中把他带到三番町千代田游乐馆一事,就抱着一丝希望,突然驱车来到这里,心想万一给我撞到的话,就吵一架出出气,给点厉害瞧瞧。他一敲门,立即有女侍打开了木板套窗。矢田耍了点小花招,含糊地说找君江,女侍完全把他当做君江等着的先生了。她回答说:“夫人早就等得心焦了。先生您真是罪过呀。”矢田喷着烟雾,一声不吭。他顺从地登上二楼,帽子也不摘,背对壁龛盘腿坐着,疑惑的目光在屋子里扫来扫去。

君江在后面楼梯下从女侍那里打听了情况,感到这下坏事了。她猛地推开房间的隔扇,尖声斥责着:“阿矢,你好哇,也太过分了。”

矢田方才对女侍的回答大为惊讶,现在又见君江行为反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一个劲儿眨眼。

“我以为你回去了呢。”君江端端正正地坐下,垂着脑袋。

“你到底搞什么名堂?”矢田似乎才回过神来,摘下了帽子,“怎么回事?我越搞越糊涂。”

君江依然低着头,默默地在膝盖上摆弄着手绢。女侍端来了新泡的茶,说:“夫人真的等着您哪。我给你们拿酒来吧。”

“天已经很晚了,”君江的声调出奇地忧郁,“让你等到这么晚,真对不起。”

“我已经习惯了。请吧。”

女侍拿起矢田的帽子和夏装外套往外走。矢田自然没有插嘴的机会,默默地跟在后头走进了二楼四铺席半大的房间,也不知道这就是刚才舞蹈家待过的那一间。

君江睡意蒙眬地听着夏日黎明时分的雷阵雨,迷迷糊糊了一会儿,忽听窗下小巷里响起一个女人刺耳的大嗓门:“天气一下变得真热。”随后是一溜小跑的木屐声。君江醒了过来。屋檐下麻雀在啼鸣;稍远处传来练习三弦的琴声;大门那里啪嗒啪嗒的,是打扫门窗的声音;隔壁屋顶上的脚步声则是人们在晾晒衣服。一想到天气晴朗,太阳光芒四射,君江顿时感到昨夜起一直开着电灯、门窗关得严严实实的房间闷热难忍,她自己也闻到了体臭,头因此胀痛起来。君江爬出被褥,想打开木板套窗。矢田昨晚已恢复了好心情。他说:“别动,我来开窗。真热。”

“哎呀,都成这样了,你摸摸看。”君江脱下红领子的漂白布汗衫,爬过去伸手想把它挂在窗台上吹风。矢田望着她的身段说:“你真比木村舞蹈团的那帮人艳丽得多。”

“哪儿艳丽?”

“君江小姐的肉体美呗。”

君江竭力忍着笑,心想矢田这个外行还挺喜欢说些新词。她说:“阿矢,那些人里头有你熟悉的人吧。她们的身材都不错,连女人见了都要羡慕,男人当然是魂儿也没有了。”

“哪有这种事。她们只是在舞台上漂亮。面对面一瞧,差远了。舞蹈演员、模特儿靠肉体才能赚钱,她们一点也不懂幽默。我对阿君以外的女人都感到讨厌。”

“阿矢可不是这种瞧不起人的人呀。”

矢田一本正经地想说些什么,这时女侍在门外说:“你们醒了吗?洗澡水烧好了。”

“已经十点了。”矢田从枕头底下拿出手表一看,说:“我必须到店里去一下。阿君,你今天是晚班吗?”

“今天三点上班。天太热我不想回家了,就在这里睡到上班。你也这样吧。”

“嗯,想是想这样,可是……”他思索着,“现在先洗个澡吧。”

矢田往自己店里打了电话,说是有要事无论如何必须回家,便早饭也没吃,扔下君江急匆匆地走了。这时快十二点了。清冈方面仍无音讯。君江打了个电话给那家酒馆,把房东大娘叫出来一问,方知琉璃子昨晚去过,后来同清冈一道出去了。君江心想弄不好先生同琉璃子搞上了,难怪他不到我这里来了。然而她只是想想而已,并不对此计较。她十七岁那年离开家人来到东京,在这四年里同不计其数的男人发生了肉体关系。可是迄今为止从未产生过小说里描写的那种恋爱要求。所以也就从未体验过嫉妒这一情感的滋味。君江认为被一个男人深深地眷恋,就容易被憎恨,陷入麻烦的纠葛。拿了男人的钱也就因此受到束缚。与其这样不如莫管对方老弱美丑,但求逢场作戏的一时快活。这样的话反倒没有后顾之忧。从十七岁到二十岁的今天,君江始终忙于这一游戏,忙得不可开交。根本无暇认真思考真情实意的、刻骨铭心的男女之爱是怎么回事。她偶然也有独自睡在那间租来的二楼房间里的时候,但那时的第一个念头就想弥补一下平时不足的睡眠,并想象一会儿疲劳恢复之后自然会找上门来的新的游戏。无论现实多么严峻,一旦陷于梦境,就会像做梦一般淡薄、模糊起来。君江从睡梦中醒来,试图分别什么是现实,什么是梦境,但这是徒劳的。此时此刻的一切情绪和感觉就像一盆糨糊。可对她来说,再没有比这更有趣的事了。

这天,君江也沉湎在这种快感之中,从假寐中醒来时,已经将近下午三点了。她仍然不想从枕头上把头抬起来,朝枕边一看,昨晚脱下的和服、解下的腰带横七竖八地扔在房里。昨晚舞蹈家木村回去后,进口商矢田来了。他今天早上临走前打开的一扇木板套窗一直敞开着,天花板上的电灯仍旧亮着,像昨晚一样,将插花的投影映照在壁龛的墙壁上。随着外面响起懒洋洋的练习曲、做买卖的吆喝声,一缕轻风从窗口吹入,舒适地抚摸着君江横躺着的侧脸。君江觉得现在这个时候,无论矢田还是他人,能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话有多好啊。她要把体内所有的情欲统统献给他。这么一想,她越发想入非非,并因无法得到满足而郁郁不乐。她轻轻地合上眼皮,特意用足手腕力气抱紧自己的胸脯,并深深地吸了口气,难受得扭动着身子。这时,轻轻响起开门声,有个男人站在屏风前,君江一看,原来是自己从昨晚起就一直依依不舍地思念着的木村义男。

“啊呀,”君江稍稍抬了抬头,没坐起身,仍然仰卧着摊开两手,等木村屈膝下蹲,她就一下拉住他,“我做梦了。”

过了一会儿,木村告诉她昨晚丢了银制工艺品铅笔,所以抱着一丝希望到这儿来寻找。

两人起了床,到前面客厅正要举筷吃饭时,女招待琉璃子打来了电话。她昨晚受君江之托,装作一副狼狈相到本村町去,告诉清冈她们被劫到三番町千代田游乐馆去的故事。清冈听了面露不悦,也不听详细说明,就中途扔下她一个人不知去向。她为把这件事告知君江一直等到现在。由于三点钟上班的人中间也不见君江的影子,她就打电话到酒馆,叫他们传呼,大娘来听了电话。根据大娘的回话分析,她试着往这里打了电话。

天黑了。木村一吃完饭,就说明天是到丸圆剧场演出的第一天,现在必须去排练。他急急忙忙地收拾了一下,留下五六张特等坐席的戏票,关照君江卖给咖啡馆的女招待就走了,饭钱、车费都没付。

君江感到自己完全在同滑稽演员、艺人打交道,顿时扫兴起来。今天一天恍如梦境的好情绪也消失殆尽。这时天空完全被夜幕笼罩,君江不知道今晚该如何打发。她突然感到寂寞和空虚。光一个女人是不能待在游乐馆里的,她付了木村的吃饭账款后走到外面,小巷中正是艺伎来来往往去陪席的最热闹的时候。现在去咖啡馆时间太迟了,可回家也不是个办法。君江打算去探望桐花游乐馆的京叶,刚拐过街角,就见对面走来个艺伎,穿着陪席时的衣服,手提着衣襟的两端,鲜红的内衣下摆被晚风吹得飘舞起来。再一看,原来是京叶。

“阿君,你去银座?”

“时间晚了,正想休息呢。”

“你在千代田游乐馆待过?”

“咦,你怎么知道的?”

“先别问怎么知道的,阿君,那儿不能再去了。昨晚我见到清冈先生了。”

“哦,是吗?”君江居然也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昨天傍晚在野田游乐馆见到的。他们一块儿有三四个人。我是后来才去的,只碰到了一会儿。当时我并没有认出他。我接待的是他的同伴。他们的谈话被我在后面听了个明白。你常常去千代田游乐馆,这事被一个艺伎知道了。她家就住在隔壁,从窗口望去一目了然。这个艺伎不认识先生,所以当着他的面大讲你的闲话。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明后天有事找你的房东大娘,到时再细谈吧。反正那地方还是不去的好。”

“好的,想不到有这种事。我等你来。”

附近的狗、替艺伎拿三弦的人、饭馆送菜上门的伙计和艺伎等络绎不绝地来来往往,她俩站着说话也要不时慌慌忙忙地左避右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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