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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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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晴两日,炎热异常,这已成了早报上的新闻。然而,今天却又变成了阴冷的雨天。

“老天真是疯了,弄得本人如此辛苦。”村松幽默地说着打开了雨伞。

他每天去桑原家安排邦子死后的生计,市子家他只是晚上回来睡个觉而已。

“我这可是名副其实的售后服务呀!”

“您肯定会处理好的。”市子说道。

“真想请夫人帮我出出主意。以往的经验告诉我不能病笃乱投医。桑原母女把什么事情都推给山井邦子,养成了极强的依赖心理。自从山井死后,那个上中学的女孩子一直缠着光一不放,光一一说要搬家,她就以自杀相威胁,这可真让人头疼。不过,幸好光一的名字没有上报纸,这总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今天您回来也很晚吗?”

“不知道,晚饭请不要等我。”

送走村松以后,市子回到一楼客厅自己的椅子上坐下,同每天早上一样,这段时间是她小憩的时刻。

庭院里的玉兰树已含苞欲放,一些雪白的花蕾还泛着青色。旁边的枇杷树也结出了淡黄色的小果实。

昨天和前天,家里请人来修剪了草坪,使得绿色尽现眼前。

一只雨燕掠过整齐的草坪,它时而直上云霄,时而急速俯冲。

市子的目光一直落在雨燕那黑色的脊背上,当它翻身露出白腹时,市子甚至连它的头部都看得一清二楚。雨燕在雨中的草坪上不知疲倦地飞来飞去,似乎要向市子诉说什么。

市子想让喜欢小鸟的妙子也下来看看,她按了按铃。

“你叫妙子马上下来……”她向保姆吩咐道。

妙子围着白围裙就下来了。她大概正在打扫房间。

“伯母。”

“妙子,你瞧那燕子,它还没习惯我们这儿呢!”

由于燕子飞得很低,妙子起初并没有发现。

“它大概想告诉我什么吧。”

妙子手扶窗棂探头出去。市子为她挽的发髻很紧,使得额头至后颈的发根清晰可见。市子觉得妙子比阿荣更美,近日来愈发变得清丽脱俗、楚楚动人了。

自从发生那次不愉快的事情以来,阿荣每天早晨都先于佐山出门,下午提早回来。

但是,她对市子还是那样撒娇取宠,没有丝毫的收敛。

市子已没有理由再对阿荣怀疑或嫉妒,她只是无形中感到阿荣那无拘无束的态度在不断地威胁着自己。过去发生的一切及所有的保证几乎都束缚不了阿荣。

阿荣对市子的心思了如指掌,自那以后,她再也没有提起过佐山,而佐山也尽量避免在市子的面前提及她的名字。这些反常的举动更使市子难以对佐山和阿荣说些什么,她简直要窒息了。

“阿荣肯定是爱上了佐山!”

市子做梦也想不到佐山会爱上这个二十来岁的姑娘,实际上,也怪她自己太疏忽了。

但是,市子没有去责怪阿荣,她只是在心里默默地忍受着痛苦的折磨。

在院子里飞来飞去的燕子仿佛是来向市子告密或警告什么似的。

傍晚七时多,天空仍很明亮。市子左等右等还不见佐山回来,心里便又胡思乱想起来。她仿佛看到阿荣与佐山偷偷地幽会。

“阿荣她早就回来了,难道……”

市子心中骤然紧张起来。

她不再等下去了,于是来到走廊准备上三楼叫阿荣和妙子下来吃饭。这时,她看见了站在大门口的阿荣的背影。

好像有人来了。

“吓了我一跳!您不会先来个电话吗?就这么冒冒失失地闯来……赶在这吃饭的时候,有什么事吗?”

“这一阵子没见你,比以前漂亮多了!”跟阿荣说话的竟是她的母亲音子。

“你不知我有多惦念你。早就想来了,可是家里事太多,一时脱不开身,想来也来不了……”

“这个时候您来做什么?”

“瞧你说的,你也给市子添了不少麻烦……”

市子虽然一直盼着音子来,但还是感到有些意外。

音子一见市子,眼里立刻涌出了泪水。

“你怎么不事先打个招呼?我好去接你呀!”

“不麻烦你了……以前我常来叨扰,对这一带很熟悉,这里还是以前的老样子。我大概有二十年没来了吧?时间过得可真快!”

她又说起了东京话。

市子见音子穿戴得整整齐齐,感到很安慰,又很高兴。

“音子,你既然来了就好。”

听阿荣讲,音子总是穿着厚厚的衣服,因为神经痛,到了初夏还穿着厚袜子。

市子以为屡遭不幸的音子一定变得十分衰老,然而现在看来,是阿荣夸大其词了。

她霜发入鬓,眼窝灰暗,面布皱纹,真是见老了,但决不似阿荣形容的那么老。

她没有化妆,显得非常自然。

“阿荣,别傻站着,快帮妈妈把东西搬进去。”市子催促道。

由于母亲的突然出现,阿荣在市子的面前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为了让音子能够休息好,市子把她带到了二楼自己和佐山的房间。

阿荣放下东西以后,就悄然消失了。

音子身穿一件朴素的和服外套,虽然样式很老,但却给人一种新鲜的感觉。她脱下外套,从旅行袋里拿出一件染得恰到好处的结城箭族和服换上了。

她又拿出一条蓝底白茶花的腰带系上了。

“我该先见见佐山再换衣服。”她这时才发觉佐山不在。

“佐山还没回来。”

“他的生意还那么好。”

“听说你认识大阪的村松先生?他是佐山的朋友,现在就住在这儿。”

“哦,真没想到!那我更该重新换上衣服了。”

“算了,也不知村松先生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你不必太客气。你看看我,最近穿衣服总是这么随随便便的。”

“我可不能跟你比呀!”

“哦,我差点儿忘了。谢谢你送给我的和服腰带。”

“我该给你买更鲜艳的,你一点儿也不见老。”

“只是外表显得年轻罢了。我从法国小说里看到,这叫‘年轻的木乃伊’或‘经老的女人’。因此,我讨厌自己这副样子。”

“这不挺好吗?你再瞧瞧我,简直难看死了!不过,说着说着,我倒像是回到了从前似的。”

“是啊,你要是来参加祝贺福原老师七十七岁寿辰的聚会就好了。”

“我哪儿顾得上呀!去的人多吗?”

“嗯。”

“市子,你从前收集的那些贝壳,现在还有吗?”

“有啊!聚会时,岛津还说起了一件有趣的事呢!还说是生物学上的一大发现!她说,情敌也有死的时候……”

“真的死了吗?”音子瞅着市子。

“死了。”

岛津也许有她自己的情敌,不过,音子指的当然是那个同清野结了婚的女人。市子在东京会馆见到清野时,才知道她已经死了。在那以前,市子从未在别人面前提起过那个女人。

“死了?”音子又将市子的话变成了疑问式,她嘀咕道:“要是你同他结了婚,说不定也会死呢!”

“讨厌!你怎么这样说?”

“我是说有这个可能,人的命运谁也说不准。当初你哭着与清野分手,结果嫁给了佐山,现在不是很幸福吗?要分手就趁年轻的时候,到了我这个年龄就彻底完了……”

“无论如何,女人若能和初恋的情人终生厮守,也不失为人生的快事……有人也会这样认为。”

“人嘛,什么想法没有?”说罢,音子话锋一转:“市子,你还在搞工艺美术吗?”

“早就扔了。本来,那也算不上是什么艺术。”

市子年轻时,一进工作间就几乎是废寝忘食。然而,近年来她连和服都没心思去设计了。

从阿荣来的半年前开始,市子突然变得像二十岁的姑娘似的,心里常常会冒出一些朦胧的幻想。如今回想起来,她感到万分惆怅,到了这个年龄的人,难道只有自己才这样吗?当她百无聊赖时,常常会感到头昏眼花。

“佐山先生简直是太好了。”音子自以为是地说。

“不过,也许带有某些缺点的丈夫会更好一些。请借我梳子用一下。”

市子拉开了梳妆台的抽屉。

“阿荣这孩子一向任性,想必给你添了不少麻烦。这两三年来我真是拿她毫无办法,她的个性太强了!”

“也不全是那样。”

“她一有工夫就从清水的那个舞台往下跳1,可就是不来帮我做点儿什么。她从来不考虑自己的前途,也不愿吃苦!”

1书中的前后文对此未作交待。

“也许是因为她还年轻。最近,她去佐山的事务所帮忙,干得还蛮不错。”

“那因为是你安排的。她尊敬你、爱戴你,对你佩服得五体投地。她给我的信也是这样写的。”

市子没敢告诉音子,阿荣也喜欢佐山。另外,见到了阿荣的母亲之后,市子的疑心竟也梦一般地烟消云散了。

两个人坐在那里没完没了地聊着。

音子又提起打算跟阿荣在东京生活的事。

“三浦先生呢?”

“我提出离婚不是正中他的下怀吗?”

“可是,我不主动提出来,他也不会说的。我们之间既没有爱,也没有恨了。”

“……”

“不过,作为一个女人,我害怕失去丈夫和家,这样阿荣也会瞧不起我的。你能理解我吗?”

“能理解。”市子机械地答道。

“实际上,房子已经卖了,家也不复存在了,只有户口上有丈夫和女儿,给人一种家的感觉罢了。”

“……”

“阿荣离家出走时,我认为她是去了她父亲那里,于是,第一次去了他在京都的那个家。”说到这里,音子降低了声音,“他的儿子,来年该上小学了。”

“哦?后来呢?”

“我又能怎么样?这已经成为事实了,我总不能把那孩子杀了吧?”

“……”

“女人总会生孩子的。京都的那个女人也……”音子无奈地说。

“我就没生。”

“还有以后呢!”

“以后?过了四十……”

“-,那有什么?”

不知何时,阿荣来到了走廊上。

“妈妈,伯母,该吃饭了。聊得差不多就行了。”

音子从大旅行包里取出一只小红盒子,默默地交给了阿荣。盒子里装的是一块奇特斯坤表。纤细的橙色麂皮表带佩上金色的小表,看上去宛如一只手镯。

“是给我的?”

阿荣眼睛一亮。

音子说,她在八重洲口下车后,已经在大丸的-留随便吃了一点儿。不过,她还是陪市子吃了晚饭。阿荣也坐在旁边一起吃了。

妙子生性不喜欢见人,她总是跟保姆在一起吃饭。可是阿荣却喜欢跟佐山夫妇在一起吃饭。为了不致使人产生误解,妙子有时也随阿荣跟佐山夫妇一起用餐。

在欢迎阿荣母亲的餐桌上,妙子没有出来作陪。

阿荣坐在一旁一声不响地吃着饭,母亲和市子谈话时她几乎没说一句话。望着乖觉听话的阿荣,市子觉得她似乎变成了小孩子。

当市子与阿荣商量让她母亲睡哪儿好时,她爽快地说:

“就睡在我旁边吧。”

“那……”

“再添一套被褥就可以了。”

“一块儿睡行吗?”市子向音子问道。

不久,佐山和村松陆续回来了。

在大阪,村松与音子久未谋面,这次居然能够一起住在佐山家令他感到十分新鲜,于是,他又滔滔不绝地讲起了山井邦子的事。

但是,毕竟男女之间的话题不同,他们男女分开各谈各的,一直聊到深夜。

“我已经买了车票,是明晚十一点的特快。三浦太太,您……”村松问道。

“我也不知……”音子正支吾着,阿荣却插上一句说:“我妈妈待两三天就走。”

市子和音子对看了一眼。

“音子,洗个澡吧。”说罢,市子陪音子去了洗澡间。

“你听她都说了些什么!”音子不悦地说道。

“她对妈妈都吃醋,埋怨我一直跟你说话,没理她。”

“把她伯母据为己有……”音子轻轻地笑道。

“这家里的一切还是从前的老样子,不由得让人想起了往事。”

“大阪的你那个铺子还不是一样?”

“房子还是老样子,可是,住在里面的人却是今非昔比了。那里看不到多摩河这样的景色……”

“多摩河也变了,成了年轻人幽会的地方。”

“来到这里以后,我仿佛觉得这么多年来哪儿都没去似的。我到底干了些什么?活着只是一天比一天老。”

市子为音子擦着雪白而丰腴的后背。

“我跟你不一样,身体像是到了更年期。”

“我没生过孩子,所以……”

“很经老?”

“已经开始老了。”

“哦,我想起来了!方才快到你家时,我抬头看了看,见三楼靠外面楼梯的那间你原先的屋子亮着灯呢!”

“由于佐山的工作关系,我们收留了一个姑娘。刚才她不是露了一面吗?她现在住那间屋子。”

“就是那个工作间?”

“不,是里面的小套间。”

“我记得当时你带着被褥有时睡在工作间里,有时又题小套间。”

“你记得可真清楚!”

“当然记得!有一次可把我弄惨了!就在那个下雪的晚上……”

“我在那个小套间里抱着你的布娃娃就睡着了。”

音子笑着说道。可是,市子却痛苦地皱起了眉头。

“我本来是来向你告别的……当时,我决定三四天后与三浦结婚,然后就跟他回大阪。”

“你当时拼命挽留我住下,不让我回去。我也太傻,只以为你是舍不得我走,谁料想却成了你谈恋爱的工具,你可太不像话了!”音子不停地说着。

那时,市子的父母严禁她与清野交往。

市子曾多次躲过父母的监视,去与清野见上“最后一面”。

那天清野又要出海了,这一次也许真的是“最后一面”了。市子请求音子帮忙。

“当时,你一个劲儿地求我‘只见一个小时,一个小时’,我实在不忍心不帮这个忙。”

“然后,你就从外面的楼梯悄悄地溜了出去,当时正下着小雪。”

“已经二十多年了……”

“我是相亲结婚的,同对方认识不到三四天就要举行婚礼,然后去大阪。当时,望着你远去的背影,我百感交集,眼泪止不地往下流。现如今,女儿出走也好,见了三浦跟别的女人生的孩子也好,都不能使我掉一滴眼泪。”

“算了,从前的事就……”

“现在你若是不幸福的话,我绝不会提从前的事……说说没关系吧?那时,房间里只剩我一个人,害怕极了!我就一直紧紧地抱着那个布娃娃。那个布娃娃现在还有吗?”

“没了。”

“那个布娃娃可真大呀!给它穿上睡衣就像个熟睡的小姑娘。那个风雪交加的夜晚,可把我折腾苦了!”

市子的父母做梦也想不到她会撇下前来告别的好朋友而偷偷出去与情人幽会。市子就是这样利用了音子。

“你回来时,手脚冻得冰凉冰凉的。”

音子意欲用市子昔日恋爱的话题来冲淡心头的痛楚。

“请不要把这些无聊的事告诉阿荣。”

“嗯。不过,了解了这些,她只会更喜欢你的。对了,三楼这条通道要是被她知道了的话,那可就大危险了!她要是学你的样子该如何是好?”

音子说到这里方才发现市子有些闷闷不乐。

“难道你直到现在还忘不了那个人?”

她脱口说道。随即,她又为自己的鲁莽而后悔不已。

她们一起上三楼阿荣的房间看音子的被褥铺好了没有,这时,只见阿荣仅穿了一件系着细带的睡衣迎面而来。

“你还没睡?”音子问道。

“明天是星期日嘛!村松先生说要跟大家一起坐鸽子号观光巴士游览东京,伯父也说去。我只是告诉他怎样坐车。”

每到星期日,凌晨往往下小阵雨。

今天的早饭很迟,当村松、音子、妙子和阿荣等坐到饭桌前时,天已放晴了。不过,风还比较大。

院子里的树木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在屋内听起来令人心烦。

村松直接给鸽子号观光巴士打电话,准备预订“夜游江户1”的车票,但对方不予受理。

1东京旧称为江户。

“我去站前饭店试试看。”他扔下这句话,就急匆匆地出去了。

过了一个多小时,村松打来电话说,观光巴士的座位已经订好了。

女人们为准备出门,着实折腾了一阵。

阿荣款款地走下了楼梯。她身穿一件窄领宽袖的淡粉色衬衫,下面是一条藏青色筒裙。

她身材匀称,腰肢纤细,穿上了高跟鞋后,比市子还要高。

为了配上音子送的那条腰带,市子特意选了一件白地箭族花和服穿上,看上去竟比音子年轻十来岁。

佐山是一身青灰色夏装,没有戴帽子。

下午四时许,五人准备出去时,妙子来大门口为大家送行。

“妙子,家就交给你了。”市子回头看了妙子一眼,心头不由得一紧。

“没事儿吗?你把门窗统统关上吧。”

妙子的眼中流露出畏惧的神色,像是要诉说什么,手指也在微微地颤抖着。

市子很想留下来陪她,但又怕怠慢了村松和音子。

妙子将大门锁上了。

每月二十号左右的星期六,志麻要回三崎的家里,到星期天的晚上才能回来。

家里只剩她一个人了。

她轻手轻脚地迅速将屋里收拾了一下,然后把所有的门窗都紧紧地关起来。

她又上了三楼,匆匆查看了一下鸟笼,然后也顾不上照一下镜子就从外面把房门锁上了。她披着夕阳跑下了三楼外面的楼梯。

有田从三点就一直在河滩上等她了。

可是,急归急,妙子的心里却丝毫高兴不起来。她有些惶惶不安,担心自己不在的时候家里会出事。

“干脆算了吧,只要不再见他……”

妙子气喘咻咻地停住了脚步。

“要不……今天就见上最后一面,然后就一刀两断。”

为了有田,同时也为了自己,她下定了决心。想到这里,她又挺起胸膛加快脚步小跑起来。

有田慢吞吞地登上了山坡。妙子站在坡上,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然而,有田好像还没有发现妙子。

妙子并没有看清对方的面孔,只是从对方的姿态判断出是有田。她眼睛近视得很厉害,然而这次居然能够首先认出对方,而且恰恰又是有田!在那一瞬间,她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她本想转身逃走,可是双腿却不由自主地向前迈去。

有田的身边仿佛飘荡着既似冰水又似蓝焰的东西,将妙子吸引了过去。

“对不起。”

“哦?”有田惊讶地抬起了头。

“我一直出不来,大家都出去了,现在家里空无一人。”

“我以为见不到你了呢!草地很湿,看样子连坐的地方都没有。可把我累坏了!”

“对不起。”

“你忘了吧?今天……”

“我没忘。我不是说了吗?即使再也见不到也不会忘记的。不过,今天我只能口头祝你生日快乐了。我不能送给你什么,也不能为你做什么。”

“不,你送我的礼物就在这里。”说罢,有田将手搭在了妙子的肩上。这只手放的地方与上次不一样,给妙子的感觉与前次截然不同。

“我得回去了……”妙子极力强迫着自己,“站在这里,会被熟人撞见的。”

“去你的房间怎么样?”

“我的房间?”

“家里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吗?”

“不行!我可不敢……再说,那也不是我的房间。”妙子吓得脸都白了。

“上次,你不是去过我的房间了吗?我只是想看看你住的地方。”

“那可不是我的家,而且别人不在的时候……”

“别人不在岂不更好?”

妙子害怕极了,她一声不响地转身就往回走。

有田与她拉开一段距离,远远地跟在后面。

妙子从外面的石阶上了三楼,并在楼口等有田上来。

“好香啊!”有田赞叹道。

“是栀子花的香味儿。”

妙子的房间里只有一张桌子和三只鸟笼,除此之外,几乎没有其他的家具。

她把仅有的一只坐垫让给了有田。

“不,谢谢。”

有田无意用那坐垫,他像是被这房子的格局震住了。

门窗紧闭的房子里,金丝雀的鸣啭声格外高亢、洪亮,妙子甚至觉得自己仿佛偷偷地溜进了别人的家里似的。尽管房里十分闷热,但妙子宁愿关着门窗。

“不错嘛!不知何时我也能住上这样的房子。”

“如果是我自己的家,我就可以招待你了。可是,现在连一杯茶也不能招待你。”

“能给一杯凉水吗?”

“凉水?”

妙子拿起自己的水杯向隔壁的水房走去。她接水时几乎没有弄出一丝声响。

“我喜欢小房子。”妙子回来后说道,“外出夜归时,看到从自己辛辛苦苦盖起的小房子里透出的灯光,那将是多么的温暖啊!”

“因为连一间属于自己的小房子都没有,所以你才这么想的吧?”

“我也不知道。”

“你大概是不愿寄人篱下,想过自由自在的生活吧?”

“我可没想那么多!只不过一时心血来潮罢了。”说着,妙子似乎有意躲避有田的目光,弯腰蹲在了小文鸟的鸟笼前。

“千代,千代,千代。”她对小鸟叫着。

“这是从千代子那儿拿来的吗?”

“对,是她送给我的。”

“那么,另一只一定是叫‘阿妙’了?”

“不,它叫‘阿雪’,因为我是在雪夜出生的……有田你为它取个名字吧,作为纪念……”

“……”

“你过生日,我没有什么礼物送你。属于我的东西就只有小鸟了。”

“你又提这个!目前,我的家倒是值得你羡慕的,拥挤得让人喘不过气来,我一天也待不下去!去年暑假我犹豫了再三,结果还是没有回去,而在这儿打了一夏天的零工。”

“你不想见你的父母兄弟?不愿跟他们住在一起?”

妙子的脑海中浮现出隔在铁网后面的父亲的那张脸。他被关在拘留所里,父女间短暂的会面也有人在一旁监视。

今日与有田一会,也许就成了永远的诀别。这“最后一次”是她自己下定的决心。

这样一来,妙子仿佛觉得有田以前曾来过自己的房间似的。这种奇怪的念头把她给弄糊涂了。

有田握住妙子的手,将她拉到了自己的身边。

妙子的另一只手无力地垂在鸟笼的旁边,笼中的知更鸟欢快地扑打着翅膀。

有田急切地抱住了她。妙子那隐藏在木绵衬衫下的胸脯猛然挺了起来,准备迎接那热烈的一吻。她已无所顾忌了。

“我怕!”突然,妙子又推开了有田的肩膀,将脸藏了起来。

“我害怕!”

“你家里的人要回来了吗?”

“不。只是……在这儿……”

这是妙子父母的恩人的家。这是她所唯一爱过的“两个人”——佐山夫妇的家。

“太可怕了!”

妙子睁开迷蒙的双眼,眸子里闪现着暗淡的泪光。

“我想忘掉那件事和我自己,我想把一切统统忘掉!你把手松开……我要拿那东西。”

“那东西?”

有田陡然变了脸色。

“不能吃那东西,会上瘾的!绝对不行!”

“就这一次……”

忘掉痛苦的身世,忘掉姑娘的羞耻,把一切统统忘掉,这突如其来的强烈欲望连妙子自己也弄不清究竟是为什么。她只求超脱自己。

在“我们人类是一家”摄影展上,妙子突然昏倒,如同堕入地狱般倒在了有田的怀里。当时的那种无助的失落感导致她极度地亢奋,被带到有田的住处后,她生平第一次体尝到了接吻的滋味儿。接着,她又从手提包里拿出什么东西放进嘴里,然后向有田献出了自己所有的一切。

这是不同寻常的第一次。

那东西与妙子父亲犯罪有着直接的关系。她的父亲为了勾引别人的妻子用了那种东西,结果导致了杀害其夫妇的惨剧。妙子是了解这一切的。她把父亲遗下的那东西收起来,咳嗽厉害时曾吃过一次。可是,她第二次吃时,却为此而付出了贞操。

现在,妙子在有田的怀里挣扎着叫道:“我要,我要……”

“不行!家里人回来时,你要是起不来的话……你简直太凶了!”

“我心里清楚,就像上次那样,只吃一点点……”

妙子用指尖蘸起一点儿放进嘴里,然后就着有田杯子里剩下的水喝了下去。

“好苦!你别像盯着犯人似的!反正我是个坏女孩儿,是罪犯的女儿。”

“别说了……”

“家里人十二点要送客人上火车,志麻很晚才能回来。”

大阪当然也有观光巴士,可是,村松和音子却从来没坐过。据说夜间观光还可以欣赏到木偶戏。

佐山和市子也是一样,他们总是说:“有机会坐一次。”可是,正因为随时都可以坐,反而延宕至今。

阿荣离家来东京后,先在站前饭店住下,然后坐上观光巴士游览了一圈。佐山夫妇被如此胆大敢为的阿荣惊得目瞪口呆。

以前,阿荣曾坐过夜间观光巴士,但游览项目与这次不同,那次她在歌舞伎座看了一出戏,又参观了佛罗里达舞厅和日活音乐厅,最后游览了浅草一带的繁华区。

当时,除了阿荣以外,车上的其他游客都是结伴而行。阿荣对什么都感到十分新奇,因此,并没有觉得孤单。阿荣想了解这里的一切,她非常羡慕无所不知的大人们。

这次“夜游江户”强烈地吸引着阿荣。在他们这几个人当中,只有阿荣坐过观光巴士,她为此十分得意。

“妈妈就坐在伯母的旁边吧。”阿荣顺势坐在了佐山的身旁。市子和音子感到非常惊讶,她们猜测阿荣是有意避免与光一坐在一起。

身着深绿制服的导游小姐一上车就告诉大家,今天晚上将在驹形的泥鳅店和兔肉店用餐。

“您想吃泥鳅还是免肉?”她向客人一一询问。村松要了泥鳅。这趟车里除了供应晚餐外,每人还给一瓶酒。

村松也为光一买了一张票,可是,到了发车时间还不见他的人影。五时半发车的观光巴士排成一列鱼贯驶出了停车场,场里只留下一辆巴士等着光一。等了三四分钟后,导游小姐俯在村松的耳边轻声问道:

“您的同伴知道发车的时间吗?因为我们还要照顾到其他的乘客。”

“他肯定知道,请再等一下吧。”

身穿制服头戴白帽的司机坐上驾驶台,发动了汽车。

“大星期天的,光一到底在搞什么呀?他不来就算了,让人等得心烦!”

阿荣故意噘起嘴操起大阪话说道。她的神态引得乘客们都笑了起来。

光一恍若不知自己迟到了,他不紧不慢地上了车。汽车开动了。

导游小姐将麦克风贴在嘴边说道:

“让大家久等了……”

“在东京,不仅四季变化十分明显,就连早晚都各有不同,昨日所见今天也许会荡然无存,而今日所见到了明天也不存在了……”导游小姐娓娓动听地讲解起来。

“透过这由近代文明编织出来的东京夜景,各位亦可领略到大江户灿烂的庶民文化的迷人风采。”

以东京站为中心的丸之内的办公街区的格局是以江户时代大名1府邸的砖瓦围墙为基础划分的。随着导游小姐的讲解,观光巴士穿过了丸大厦和新丸大厦,来到了皇宫前面。

1日本封建时代的诸侯,他们在江户都设有府邸。

巴士穿过了电车道和护城河。路两旁的柳树枝叶繁茂,绿意浓浓,两边的长椅上及草坪中的松荫下可以见到一对对情侣。

导游小姐向游客们介绍了昔日的江户城——今日的皇宫。

巴士从大手门向右转弯时,导游小姐讲解道:

“……沿着布满青苔的石墙和松林向前,就可以看到白色的平河门了。这一带至今几乎仍保留着旧时的原貌。古时候,平河门是宫女们出入的大门,因此又名‘宫女门’。”

据说,从前有一个春日宫的宫女因未在关门前赶回来而曾在这道门外守了一夜,那是个大雪纷飞的寒夜。

“发生在元禄时代的绘岛与生岛1的浪漫故事更为这座门增添了一层妖艳的色彩。不过这些都是年代久远的事了。如今,这里是宫内厅的官员出入的大门。”

1江户中期,将军的妃子绘岛常通过这道门去与歌舞伎名优生岛幽会,事情败露后,他们被流放到了信州。

导游小姐在众人面前落落大方地做着讲解,她的神态十分专注。佐山一见到这样的姑娘内心就会产生某种躁动,他赶紧将视线移向了窗外。

护城河水碧波荡漾,圆圆的浮萍叶在夕阳中泛出点点白光。

与阿荣年龄相仿的导游小姐娓娓动听地背诵着“美文”。阿荣听得十分入神。

“现在通过的桥叫作‘一桥’,因为这附近曾是德川三大家族之一的一桥家……”

当导游小姐讲到这里时,佐山自言自语道:“哦,这就是一桥啊!”他向车窗下望去。一桥大学、一桥礼堂等冠以“一桥”的名字司空见惯,他也走过了许多桥,但没有注意到这里就是一桥。

过了一桥就到了神田。传说神田是神仙为了向伊势神宫提供大米而填海造的土地。佐山连这些都不记得了。

在从神保町驶往骏河台的路上,导游小姐向大家介绍昔日“神田之子”的威力时说:“从前这里是武士营与工商业区交界处,传说‘神田之子’是工商业者们对抗武士营中败类的象征。”

音子从后面用指头捅了捅阿荣的肩膀说:“你看,那是尼古拉教堂,妈妈就是在那里出生的。”

音子深情地望着尼古拉教堂说:“过节那天,市子还来过教堂呢!”

导游小姐恰巧正在介绍神田节。

一提起从前,市子的脑海中又浮现出清野的身影。当时,她从音子家给清野打电话,告诉他自己应邀来参加神田节了。他们约定在上野见面。

音子说的就是那天的事。此时,观光巴士正朝着上野方向驶去。

忆起这仅有的一次恋爱,反倒勾起了市子对逝去的青春的感伤。

她忍受不了佐山一直背对着自己,于是。探起身子俯在他的耳边轻声问道:“妙子的父亲难道就一直呆在里面吗?”

“嗯?”

市子这突兀的问话使佐山不由得一愣。他扭过头来惊讶地望着市子。

市子又觉得告诉他妙子已经有了男朋友的事似乎不妥,于是,她改口说道:“把妙子一个人留在家里行吗?”

“……”

巴士从御成路拐上了去上野的广小路。到了上野后,车停在了铃木剧场的门前。游客们集体在剧场前拍了一张纪念照,据说,在驹形吃过饭后就可拿到照片,但每人必须再交七十元钱。

剧场内的座位基本上已被坐满,从观光巴士上下来的游客们只好都站在后面。阿荣硬拉着佐山早早就钻了进来,他们在侧面窗下找到了两个座位坐下了。

平时,无论是在家里还是在外面,阿荣总是细心地将佐山旁边的位子留给市子,但这次她却没有这样做。市子感到十分不安,她甚至都不敢向他们两人那边望上一眼。

人一旦产生了疑虑往往是很难打消的。

舞台的一边摆着一幅描金屏风,上面画着牡丹和狮子。它对面的角落里立着一块书写着相声大师的牌子,他的名字偏巧叫“燕子”。市子觉得这并非出于偶然。由此,她联想到了昨日飞到院子里来的燕子。

光一默默地站在市子的身旁。

“光一,星期天你也那么忙吗?方才差点儿把你扔下。”

“夫人,我……”光一嗫嚅道,“我是在给您写信。”

“给我?写的是什么?”

“我在摄影画报上看见了贝壳,于是就想请您跟我一起从镰仓去江之岛。”

“哦?请我?”

光一未待市子说下去,就抢过话头接着说:“我想去那里的土特产商店看看。”

“信发了吗?”

“啊。”

“你要去的话,应该请阿荣才对呀!”

“您怎么又提她?您……”

“其实,根本没必要特意跑一趟江之岛,在东京就有许多卖贝壳的商店。”市子看也不看光一,转身向音子走去。

“一直站着,神经痛的老毛病又……”

“我的右腿很疼。其实听不听也没什么关系,我想回车上去了。”

“你去跟阿荣换一下吧。”

“不行,对那孩子,我……她要是不主动提出来的话……”

“你一直那么宠着她?”

市子也搞不懂,阿荣这姑娘为什么会搅得周围的人都不得安生。她默默地站在那里,听到相声诙谐精彩之处竟也笑不起来。

过了大约四十分钟左右,导游小姐招呼大家说:

“鸽子号的乘客们,鸽子号的乘客们,我们该走了。”

观光巴士又从上野向浅草进发。经过田原町的仁丹广告塔时,导游小姐告诉大家,为了修复被大正地震毁坏的这座十二层高塔,总共花费了一千五百万元。从右边的车窗可以看到浅草六区了。观光巴士经过了国际剧场。

“浅草是个典型的贫民区,这块贫民区是江户工商业的摇篮。我们现在就去这里的游乐区——久负盛名的吉原。”

导游小姐娓娓动听地讲述着昔日的吉原。

“现在我们来到了吉原。如今这里已见不到歌舞伎舞台上所展现的吉原妓院了。右边拐角处的‘角海老’海鲜餐馆是一家百年老店……”

她对“红线地区”1和“禁止卖淫法”只字未提。

1二战后,警方用红线在地图上划定的红灯区,1956年被日本制定的“禁止卖淫法”予以取缔。

“这就是‘角海老’?”阿荣不经意地用手扶着佐山的膝盖探身向窗外望去,嘴里还喃喃地说道:“听说神户来的小姐一到东京就坐上了出租车。我想看看她到底住在什么地方。”

佐山缩着胸,紧贴着椅背。他被阿荣的头发和腋下散发出的香味撩拨得直皱眉头。

“让各位久等了。仲町松叶屋到了。请大家随意欣赏这里传统的吉原艺术吧。”

在茶馆二楼的大厅摆着特色点心和茶水,游客们一边品尝着茶点,一边欣赏着男女艺人的表演。佐山趁这时来到了市子的身旁。

“你不放心妙子一个人在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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