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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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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王踢死白额虎

却说仁宗在位四十一年,英宗在位四年,国泰民安,边祸不作。及神宗即位,熙宁五年,西番新罗国侵犯边境。新罗国王姓李,名高材,勇力超群,因新纳西夏一人,姓张名奉国,其人生得身长二丈,腰阔二十围。两颧突起,眼似金星。两肋生有八臂,人号为八臂鬼王。时一日,众猎夫赶出一白额猛虎,团团围定,呐喊射之。那虎乃神虎也,箭到其身,纷纷坠地,并射不入。张奉国正往那打围之处经过,闻呐喊啰噪,乃问手下人曰:“前面呐喊做甚勾当?”手下人对曰:“猎夫呐喊打虎。”奉国曰:“人常道虎能食人,我实不曾见。待我前去看之。”遂下轿来,步入围场看之。那虎被猎夫射发了性,咆哮跳起咬人。忽跳在奉国面前而来。手下人慌忙扯奉国曰:“老爷快走,毋被所伤。”奉国曰:“有何害,待这畜生近来,我踢死他。”手下人惊得走了。那虎将近来,奉国行进几步,迎着伸脚一踢,将那虎撇在半天,恰似踢球一般。那虎大吼一声,跌落于地,寂寂不动,奉国近前看之,只见那虎七孔鲜血迸流,遂手招众猎夫言曰:“虎已死矣。汝众人近来,拾去剥皮。”众猎夫近前跪拜,言曰:“老爷是个神人,今日感谢除了这恶物,不知被他伤了多少的人。”众人抬回,剥了皮,割下其肉,合计重八百余斤,不在话下。

却说张奉国一日早朝毕,李王谓之曰:“咱国年年进贡大宋,使人入其朝,每被廷臣耻辱侮慢,咱甚羞愧。细想起来,彼人也,我亦人也,吾何畏被哉!咱今欲兴兵争夺中原,以雪往日廷臣耻辱之仇,卿有何策教咱行之,谨奉社稷以从。”奉国曰:“臣部下有一人,姓夏名雄,力能拔山举鼎。所射之箭,百发百中。使一柄大斧,约重九十余斤。挥动可敌万夫。乞主上封为先锋。小臣不才,愿为总督,统领十万雄师,出攻莫耶关,以取宋之都邑。”时有一老臣,姓许名武,急谏曰:“不可。大宋民心归顺,一统山河。材官若雨,策士如林,何当轻觑于彼,便谓破之易易?主上不听臣言,妄动刀兵,惹起宋朝征伐,必有覆亡之祸。”李王未语,奉国答曰:“老丞相有所不知,天下久治,戎事俱废。大宋昔日之良将,皆已凋谢。今掌兵权,居边镇者,皆膏粱子弟,闻吾兵骤进攻打,心寒胆战,望风逃窜不暇,尚敢来争斗耶?然此时亦天与之,人能顺天行事,未有不昌大其国者也。”李王闻说大喜,遂不听许武之谏,乃封张奉国为伐宋总部行营无敌都管头,封夏雄为前部开路威武大酋长,即日领率部落十五万杀奔莫耶关而来。许武因谏不从,出朝仰天叹曰:“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我国历代好好的,纳此叛贼,将金瓯打破,使我辈无葬身之地。”遂回家削发为僧,云游四海去讫。

却说莫耶关都指挥使罗练正升庭问事,忽报新罗国李王兴兵来攻莫耶关,声言要夺大宋天下。罗练大惊,一面着人筑关防御,一面着人回汴进奏。使人星夜到了汴京,正值神宗设朝,使人直进奏知神宗。神宗闻奏,惊问郡臣:“谁能领兵征剿新罗反寇?”忽一人出班奏曰:“臣愿领兵前去讨之。”神宗视之,乃右丞相张茂是也。神宗允奏,下命封张茂为统兵征西大元帅,令往团练营操演军兵,精选十万勇猛之卒前去征之。张茂领旨,往团练营中选择军兵,遂试得胡富勇力过人,武艺极精,乃以先锋印挂之。查点众军,载定名姓,号令明日五鼓起行。吩咐已完,回府歇息。

绕道从无佞府前经过,喝道者禁声跪下禀曰:“前面是无佞府,凡大小官员人等,俱要下马经过。”张茂喝曰:“胡说!”端坐马上,喝令众人敲金鸣鼓而过。

却说杨文广年已六十,正在书馆训诲诸子兵书战策。其长子曰公正一郎,次曰唐兴二郎,三曰彩保三郎,四曰怀玉四郎。时文广讲谈方罢,忽闻府前动张乐器,乃唤守门者进入问曰:“何事府前大张响器?”守门人对曰:“张茂丞相下营选军出征新罗反贼,今从此回,令众军鼓乐而过。”文广听罢,乃曰:“小小丞相,今日才统大军,不胜夸耀,且尚未曾临阵,胜负不知何如,遂敢这般做作,殊不晓这样风色,我老杨做得不要的了。”言罢,谓诸子曰:“我当时因无子息,可奈狄青百节生计,谋害我们,后遂化鹤回家,埋名隐姓,生下你兄弟姊妹。幸今都已长成。一则朝廷优待吾门,二则男儿志在四方。你兄弟当奋武扬威,报效朝廷,不坠祖宗声闻,使老父得睹赫奕功业,死亦瞑目。汝看今日张茂欺俺家无人,方敢如此无礼。”言罢,四郎怀玉告曰:“儿今去张丞相处求挂前部先锋印以报效朝廷,爹爹说可否?”文广曰:“汝素无名,他怎肯即授此职?但去做个散骑,出战之际,显些能干,斩将夺旗,方才他肯任用。“怀玉曰:“若做散军,辱了宗祖。爹爹放心,儿去自有方略,定要夺了先锋之印。”文广大喜曰:“此子有些胆略,日后或者能干得些事业出来。你去只要谨慎而行。吾观张茂,却非良善之辈。”怀玉曰:“爹爹何以知之?”文广曰:“我这府前,是圣旨着落官员人等至此下马。今观此人,才统三军,昂昂得志,自谓不世之奇逢。今过我府门前而不下马者,非欺我家,乃是欺朝廷。岂有欺朝廷之人而非狼心狗行者乎!”怀玉唯唯领诺。

次日五鼓,怀玉辞别父母兄妹,披挂上马,竟到张茂府中访问。张府人说已领兵出城去矣。怀玉即追赶出城而去。既赶到十里长亭,只见众官在长亭上与张茂饯行。有诗为证:

山岳储精胆气豪,旌旗彩色映征袍。

长亭饯别行营处,一剑横溟欲息涛。

却说张茂领兵出了汴京,行至西门十里长亭之上,只见众官遣人来禀曰:“列位老爷在官亭上与老爷饯行,请暂驻征骖。”张茂即命军士暂止官亭路上。乃下马直进亭上,与众官相见。礼毕,各官依爵坐定传杯弄盏,奉劝张茂之酒。

却说怀玉赶至官亭,只见众军纷纷屯止于道,遂向前问曰:“张丞相在那里?”军士曰:“在前面亭子上饮酒。”怀玉曰:“饮甚么酒?”军士曰:“满朝官员与丞相饯行。”怀玉听罢,直到官亭边与护衙卫军言曰:“替我禀上,外面有一将特来求挂先锋印。”军士喝曰:“你是甚么样人?有甚么本领?敢来求先锋印挂。”怀玉曰:“你莫管他,只替禀上就是。”军士不答而啐之。怀玉喝曰:“狗侪,我自去见来,罕希你禀。”军士拦挡,一拳一个,打得五花六花,抱头乱窜。直抢进亭前跪下。张茂问曰:“汝何人也,敢打军士,抢入筵前?”怀玉曰:“某乃杨文广四子名怀玉也。”张茂曰:“胡说!杨文广昔年化鹤升天去了,哪讨儿子?”怀玉曰:“昔因狄太师欲谋害吾父,故吾父化鹤归家,埋名四十余年。昨闻丞相领兵出征,特命来助丞相,望乞收录。”张茂一闻文广还在,恐神宗知之,遣来夺了元帅之印,遂大怒曰:“欺君罔上贼子!该死该死!诈死三朝不出,即受万刃之诛,犹有余辜。待明日奏圣上,先诛此贼,然后出征。”喝令左右将怀玉绑缚,推出枭首。众官劝曰:“丞相息怒。他既是杨府子弟,必能战斗。不如带往军中,令他出阵。若能擒军斩将,以功赎罪,饶他一死。如不能为,斩之未迟。”张茂曰:“他正恃是杨府子弟,故敢如此逞凶,擅打军土,抢入军围,有犯军令。然又欺藐我等,情实难容,怎生饶得!”众官苦劝曰:“丞相才出兵,先斩本国之人,其兆甚为不美。”张茂遂曰:“看列位大人份上,饶汝之死。”令左右休放,带到行营听用。众官各散。是日天晚,张茂命军士扎寨歇息,来日起行。

却说周王乃神宗亲弟,立朝正直无偏。是日正出西门围猎,见一起人短叹长吁,唧唧哝哝而来。周王命人唤近前来问之。那干人跪下言曰:“杨文广诈死在家,生有一子,勇不可挡。今竟到张丞相处求挂先锋印。张丞相大怒,说他不应抢围,有犯军令,喝军士绑缚推出斩首。”周王听罢,大惊问曰:“斩了没有?”那人曰:“众官苦劝,方免了。只恐散去,晚间斩之。”周王令众人起去,心下忖道;“张茂怎能出征?日前我已欲奏圣上,别选良将领兵,未得其人。今他正宜招募英雄克敌,缘何有此等勇猛之士,又欲斩之?想必听得文广未死,怕来夺了他的兵权,故先斩此子。明日复奏文广诈死欺君,激怒圣上斩他。此贼必是此意。”乃慌忙策马往官亭来看。时已黄昏,只见数十人绑一后生推出来砍。那后生大叫曰:“你今砍我,我得何罪?”周王骤马向前,喝散军士,令从人解了绑缚,问曰:“汝是谁?张茂因何斩汝?”怀玉一一诉其情由。周王曰:“你乃我家之甥,我若不来,好冤屈也。”于是将从人之马与怀玉乘之,带到府中歇息。次日以其事进奏神宗。神宗曰:“杨府之将,人人英勇,历历可考。张卿何不用之,反行诛戮?”周王奏曰:“臣逆料张茂之心,恐陛下知文广未丧,宣来代他行军,夺了兵权,故先斩却怀玉而复奏文广诈死不出,欺君罔上,激怒陛下斩之。”神宗曰:“恐张茂未便有是心。”周王曰:“嫉贤妒能,常人之情,大抵然也。陛下何以不信?少顷张茂来奏,此段情节便见之矣。”不提。

文广领兵征李王

却说张茂那晚写了表,次早复转入朝进奏神宗,神宗不览其表,传旨宣入,问曰:“卿昨出兵,今复来奏,却有何事?”张茂曰:“杨文广诈死欺君,拟罪应斩。杨怀玉擅打军士,抢入军围,罪亦该死。”神宗曰:“文广诈死,虽有欺君之罪,闻朕有难,命子效劳,此志可取。若加重刑,天理人情俱不顺矣。怀玉来求先锋之印,勇敢可取,卿宜录用。彼纵有罪,带到行营,令其出阵。无能立功,斩之未为晚也。”张茂被帝说了一篇,自觉其非,遂跪下奏曰:“臣该万死,愿纳还帅印。臣不敢领。”神宗曰:“卿受无妨,推辞则甚。”张茂又辞,周王乘机又奏曰:“张丞相既再三不领,乞陛下宣文广代之。”神宗允奏,遂降旨,宣文广入朝,领兵征番。

文广接旨,自绑缚入朝待罪。神宗命释缚,冠带升殿。文广升殿,叩头谢恩奏曰:“蒙陛下不杀之恩,千载难忘。”神宗曰:“今新罗国举众犯边甚急,特命贤卿为帅,统兵前去征剿,不知谁可作先锋?”文广曰:“臣之子可也。”神宗曰:“闻卿昔日征蛮乃是父子,今日征番又是父子。正谚所云‘临阵无如子父兵’是也。但卿宜用心调遣军兵,无负朕之所命。”文广领旨,遂拜辞神宗,即统兵整顿起行。有诗为证:

气吞胡羯忠悬日,志定山河怒触天。

威制贼徒潜社鼠,心怀王室熄狼烟。

却说文广领了元帅之印,叩首辞帝。是日竟出演武场中点兵。既到演武场中坐定,众将参见礼毕,乃曰:“此去征番,有谁敢挂先锋印?”杨怀玉向前言曰:“不肖愿领。”正欲挂之,只见从人中走出一人,大声叫曰:“只有你杨门中人挂得先锋印,偏我外姓人便不能挂印耶?”怀玉喝曰:“汝名甚?敢来争印!”那人笑曰:“小子犹不知老胡名姓,某乃驾上带刀指挥胡富是也。”怀玉曰:“指挥不指挥,欲挂此先锋印,须在军前比试。”胡富怒曰:“小子敢倚父势欺我!”遂跃马出阵,与怀玉斗了十合,被怀玉将红锦套索套倒其马,胡富遂落坠马下。擒下,缚其手足,反绑提在帅字旗下。乃拈弓搭箭,跳上了马,约走百十余步,扭转身来叫一声看箭。众军大惊,竟谓射死了胡富。那晓将背后反绑的绳射断。胡富遂爬起来。怀玉叫曰:“再试何如?”胡富直至武厅拜见文广,言曰:“愿让先逢之印与小将军挂也。”此印张茂先挂胡富,及茂纳还帅印,故并纳之文广。于是令怀玉挂先锋印,胡富为副先锋。公正一郎为掠阵使。唐兴二郎为提调使。彩宝三部为监粮使。是日分遣已毕,复令三军明早俱要赴无佞府前俟候起行。

次日,文广与众夫人相别,率军望西进发。有诗为证:

白露为霜秋草黄,鸡鸣按剑事戎行。

轰轰鼙鼓雷霆震,烨烨旌旗闪电光。

江汉无波千里静,山河有道万年长。

愧予谬窃三军令,马革毋忘在朔方。

大军不日到了甘州,甘州都指挥使邓海迎接。文广入城,坐于公馆,参见毕,文广问曰:“西番贼寇今到何处?”邓海答曰:“贼势浩大,已打破莫耶关。今至白马关也。”文广又问曰:“此去有多少路程?”邓海曰:“只有三百里路途。”言罢,忽一骑飞报曰:“杨顺又下山来劫掠。声言今夜要攻破甘州城池。”文广曰:“此又是何贼来到?”邓海曰:“是静山草寇,内有两人。一名杨顺,一名刘青。为贼之首,聚众八干,常下山来掳掠。官兵捕捉,屡被杀伤,无奈彼何。”怀玉曰:“今在何地劫掠?”那骑军曰:“今在胡村,此去有百里之遥。”怀玉曰:“待儿先擒此贼来献。”文广允之。令其领兵三千,前往胡村擒之。

怀玉领兵约行六七十里,只见道路之中,大队水队,携男挈女而来。怀玉令军士唤来问之,路人答曰:“静山大王下来劫夺,我们逃走入城避之。”怀玉听罢,催军前进。恰过一山,只见旗帜蔽日,喧嚷震天。怀玉料是贼到,令军士摆开阵脚,放炮呐喊。杨顺见了,亦令放炮,摆开阵脚。怀玉曰:“汝是谁?”杨顺不知是杨家将,只道是官军,乃曰:“汝尚不知老大王的姓名,杨顺即是某也。”怀玉呵呵笑曰:“好个大王,霎时拿到手来,要你小王也做不成!”杨顺大怒曰:“这小畜生,却好大胆。”挺枪直取怀玉。交马三合,被怀玉擒了,绑回甘州见文广。文广令推出斩之号令。杨顺乞饶草命,愿随将军鞭镫。怀玉告曰:“谅此小寇为祸不凶,杀之无益,饶他一命,留于帐前听用。”文广遂放之,令其回静山招集余党前往白马关听候。“今放汝去,若不弃邪归正,仍复为贼,劫掠害民,吾亲提大军擒捉,碎尸万段。”杨顺唯唯而退。忙回静山,招集去讫。

公正争先锋印

却说公正一郎见怀玉擒了胡富、杨顺,满营夸道英雄,心甚不忿。乃入帐告父亲曰:“四弟为先锋,已擒二将,儿亦愿为先锋,擒贼以立功绩。”文广曰:“先锋极是紧要之职,儿有力量为之,老父不胜之喜。但恐汝做不得。”公正曰:“爹爹何轻视于儿,若做不得,强来争之何故?”文广遂唤怀玉入,令将先锋印付与公正挂之。

次日,文广率军望白马关进发。忽报前有一彪军到。众视之,乃杨顺也。下马与文广相见。文广令其引军前行。大军到了白马关,文广入公馆坐定,罗练参毕。文广问曰:“贼来几日?”罗练曰:“已两日矣。”答罢,骑军来报,关前贼寇搦战。文广曰:“公正引军三千迎敌。”公正得令,披挂出关,令军士摆阵。公正出马叫曰:“番贼!是谁为首?早出交战。”那番阵上八臂鬼王向前言曰:“谁是贼都督?爷爷不识,汝这小子是何人?”公正曰:“统兵征西督理军政大元帅之子,先锋杨公正是也。汝小番臣妾之邦,不守本分,侵犯边境,作此悖逆之事。今天兵到来,能悔前失,卸甲归顺,已而不究往日之恶。设若大惑不解,擒拿归京,漆头为饮,砍肉为醢。痛哉痛哉!那时悔之何及!”八臂鬼王曰:“说甚么不守本分!有德者昌,无德者亡。汝宋往昔还似有些体统,若论今日,好笑好笑。奸臣满目,贼子盈庭。刚者明矫诏以示威,柔者阴假借以肆恶。满朝谁逆龙鳞,绕殿尽摇狗尾;以此观之,君日昏而臣日谄,国不灭亡者幸矣。”言罢,公正大怒,挺枪直取鬼王。鬼王与之交战二十合,鬼王败走,公正勒马赶去。鬼王又迎战数合,遂思忖:“不如佯败,转过那山,将铁弹打死这厮。”鬼王又败走,转过山隅而去。公正赶上,不防鬼王取弹弓,立于隅头那边。公正一转隅头,鬼王即放铁弹。打中公正右肋。公正负痛,走回本阵。鬼王驱兵冲过阵来,文广急令怀玉出马迎敌。怀玉出阵,斗了二十余合,鬼王败走。怀玉不追,鬼王又战数合。怀玉将鬼王之马刺了一枪,鬼王败走回阵。怀玉亦不追赶,收军回关。

次日,文广曰:“汝小子辈俱不济事,试看老父出关擒之。”于是炮响一声,文广出关,摆开了阵,唤奉国打话。奉国出阵,见文广童颜鹤发,气象凌云,乃暗叹曰:“常闻杨郎貌美,今见果然。这般年老,犹有如此丰度,当妙龄之际,不知何如俊雅。”遂言曰:“将军年已高迈,今远出边疆,一旦不测,灭尽夙昔英名,何愚之甚而见不及此!”文广曰:“忠君报国之丈夫,马革裹尸,肝胆涂地,所不辞也。年虽老耄,实不忘此。今汝等叛乱,领兵征剿,正理所在,岂论老少。凡为人臣,求尽其理而已。汝臊羯奴等,何当知之!”奉国大怒,正欲出马,夏雄进前言曰:“不劳都管爷爷出阵,待咱出马擒之。”言罢,骤马直取文广。文广拍马交战三合,被文广将流星锤打中夏雄之脑。脑浆迸出,坠马而死。奉国见伤了夏雄,挥戈直取文广。文广与战五十余合,不分胜负。文广忽变出十余个文广,围住奉国。奉国大惊忖道:“他亦能此。”遂亦化十余个奉国接战。战了三日三晚,不分胜负。奉国暗想:“若不下迷昏阵,怎能够胜他!”遂口念咒语毕,大喝一声,天昏地暗,日月无光,三军乱窜。文广大惊,即飞上云端,绕阵大叫:“军士休动,个个站着,不论彼军我军,近前来者即斩之。”奉国驱军进阵砍之,一起进去,不见出来。又催一起进去,又皆杀了。不见一军回还。奉国曰:“今反被他算计我了。想将起来,迷昏于此,不消十日,尽皆饿死。何必令军杀之。”遂收军回寨去讫。

文广在云端飞来飞去,叹曰:“被这孽畜下了迷昏阵,这些军士怎生救得出来?设若迷了十日,毕竟一个个饿死于此。”心下慌慌,左飞右飞,飞到杨顺头上。只听得杨顺自言自语说:“我那山后有一庵,庵前有一井,其庵中有一道人,号太虚,常对我言:‘大王若遇斗战,被人下了迷昏阵,急取此井之水洒之即解。我想此阵,莫非迷昏阵?得人去那里取水来洒,或者可解。”文广遂飞下言曰:“杨顺休动手,我文广也。适在云端,听见汝说哪里有水可解此阵?”杨顺将原由告之。“但得我去,随即取来。”文广曰:“这不难,汝伏在我身上观看是哪里,我即飞下取之。”杨顺遂伏于文广背上,飘然冲霄飞起。只见半空转一转,杨顺曰:“这里是矣。”文广遂下,取了水,乃曰:“汝仍伏在我背上到阵。汝将水周围洒之。”文广飞,绕阵而翔。杨顺将水周围洒毕,霎时天清气朗,白日当空。文广乃下收军入关。众军皆到帐中叩头言曰:“赖爷爷救活,犹如重生父母。”不在话下。

却说奉国收军,查点折伤二万。言曰:“死者不能复生,但录其名姓,待取了天下重加封赠。”于是令排筵席,宴赏诸将,作乐饮酒。一连饮了三日,乃遣人看宋阵动静。只见无一军在阵。军人回报奉国,奉国惊曰:“怎么被他解了?”遣细作打探消息,说道:“往静山取得井水解了。”奉国曰:“汝众军切莫妄动,待我坏了此水来。”遂化作一道士,往静山而去。偶行到一庵前,只见庵门上书着奉国庵三字。奉国曰:“此庵倒与我同名。”乃步进里面,叫声:“师父在否?”只见一道童出来答曰:“师父适出采药去了。”乃问曰:“仙长何处?贵姓大名?”奉国曰:“吾居终南,别号古虚。”道童曰:“吾师太虚仙长。古虚、太虚虽殊,下并归虚。由此观之,世间万物,何物不虚?见虚之真,得虚之精,其仙长之号乎!”古虚笑曰:“童子知此,道可授矣。”乃问曰:“此庵何名奉国?”遭童曰:“奉朝廷敕命建焉。”古虚曰:“你这山中有好井泉否?”道童曰:“前面有一井,其水有些妙用。人被鬼魇,或被人符咒魂魄昏迷,只将此水一洒即解。”古虚曰:“我偶神思不畅,去吃些来。”遂往井边观看,果是一井好水。有诗为证:

千年孤镜碧,一片远天青。

淡味谙尝饱,昏迷解使醒。

八臂鬼王坏井水

却说道童言此井水能解符咒鬼魇之事,古虚听罢,思量文广所取必是此水。遂又问曰:“此山只有此井水好,别再无了?”道童曰:“别再无有好的。”古虚遂托言:“我今日心绪彷佛,想此水亦可治疗,你可指示我去吃些。”道童曰:“那前面大松树之下便是。”古虚辞别道童,径到井边。只见澄澄澈底清莹,遂向里面大小便。复以手指画符一道于水上,大喝一声,井水鼎沸,黑沉沉的,遂踊身一跃,飞回本营。下令三军进围白马关。

文广在关上正议进兵之策,忽报八臂鬼王率兵围关。文广急令怀玉出关迎敌。怀玉得令,引众出关,忽狂风大作,飞沙走石,天地黑暗,仍如前日。怀玉急收军入关,告知文广。文广曰:“这鬼头好生可恨,待我飞上云端看之。”文广看罢,下与诸将言曰:“怎了怎了,他将四门书着绝路符,迷昏咒,但遇兵出,狂风大作,飞沙走石。为今之计,必须遣人进奏朝廷,再修书一封,请得宣娘姊姊与魏化同来,方擒得此贼。”怀玉曰:“此关怎出去得?”文广曰:“老父只得去来。”众军哭曰:“老爷一去,军中无主。倘鬼王一知,这一关军兵俱作无头鬼矣。”杨顺曰:“元帅爷爷莫若再往静山取水来解,却不更快于取救兵耶?”文广依言,遂飞到奉国庵前取水。只见其水不似前日清莹,黑沉沉的。文广亦只得取回去洒,但洒得一点在军人身上,立地化为脓血。文广大惊,只见伤损了几千人。

却说文广原吃了仙丹,其水虽倾在他身上亦不能化之。文广曰:“敢怕是这鬼头知此消息,下了毒药。”怀玉言曰:“毕竟是了。爹爹可带儿出关,星夜回汴,取兵来救。”文广曰:“汝去了,军前无人接战。”怀玉曰:“路途亦要有力量者方才去得。”胡富进曰:“小将愿往。”文广曰:“汝肯去甚好。”遂写表并家书俱付胡富,令其伏于己之背,挺身一跃,飞出白马关外,复将公文一角与胡富言曰:“汝拿此公文,见甘州邓海讨马,星夜进京,速去速来,勿误军情。”言罢,飞进关去了。

胡富走到甘州,见邓海讨了马,竟望汴京而进。不日到了京,往张茂府前而过,忖道:“张相昔日以我为先锋,乃是恩人。今日过此不去参拜,明日知道,不当稳便。”遂下马进府,参拜毕,张茂问曰:“边情何如?”胡富曰:“杨元帅被鬼王困于白马关,今遣小将回取救兵。”张茂曰:“这老贼!他逞有能,今日亦会输阵。”遂问曰:“有表章否?”胡富曰:“有表章。”张茂曰:“有家书否?”胡富思忖,他无故问及家书,必来生甚反意,不如隐瞒了他。遂答曰:“无有家书。”张茂令人搜出书来,乃执于手谓胡富曰:“汝替我干场事,即保奏为护驾大将军。”胡富曰:“老爷有何事吩咐?”张茂曰:“吾今将老贼此书隐藏,假写一封,说他降了李高材,着汝回取家属。只说汝忠心报国,不肯反背朝廷,竟将此书进奏。”胡富曰:“此事怎生做得!周王好不利害。莫连累我九族皆诛。”张茂大骂曰:“忘恩背义之贼,周王能诛九族,偏我不能诛汝九族!”喝令左右拿下,紧紧捆绑,声言将用铜锤寸寸砍为肉泥。胡富被众人绑得疼痛难禁,叫曰:“相公爷爷饶命,小人一一依随。”张茂大喜,令众人解缚放了胡富。胡富曰:“乞相公奏帝之后,若周王加罪,全赖替小人作主。”张茂曰:“此乃我之事也,不必细嘱。”与了胡富酒食,一同入朝进奏。言曰:“杨文广被西番国八臂鬼王下了迷昏阵,将文广活捉而去,遂尽投降了。李王今差胡富悄地回取家属,胡富不肯背国,将此事告臣。臣不敢隐,特奏陛下知之。现有家书在此,启龙目观看便知端的。”神宗展书览罢,大怒曰:“朕有何负于这厮,遂生此意。纵被所擒,亦当死节。若不将他全家诛戮,无以儆戒后人。”遂下命金瓜武士五六百人前往无佞府中,无问大小男女,尽行拿赴法曹枭首示众。武士领旨去讫。

周王设计套胡富

却说周王闻知拿杨府家属,大惊,慌进御前问曰:“圣上何事,将杨门老幼,尽行弃市?”神宗曰:“卿有所不知,今杨文广如此如此。”复将家书示周王。周王曰:“此书何处得之?”神宗曰:“文广差胡富回取家眷,胡富不肯反朕,送此书与张茂,张茂适奏与朕知之。”周王曰:“此假书也。”神宗曰:“卿焉见是假?”周王曰:“乞陛下宣得胡富上殿鞫问,便见分晓。”神宗下旨,宣胡富升殿。胡富升殿,周王问曰:“杨文广父子反了?”胡富吓得战战兢兢,顺着周王之言曰:“反了。”周王又曰:“是真反了?”胡富亦曰:“是真反了。”周王笑曰:“陛下看此言话,就见假了。”张茂见周王在殿上盘诘胡富,恐事漏泄,慌忙升殿奏曰:“边报西贼侵寇甚急,乞陛下再选良将领兵征之。”周王曰:“何人来报边情甚急?”张茂曰:“殿下还不知杨文广已被擒拿,现有胡富在此可证。”周王指胡富言曰:“你好好从直说来!”胡富遂目视张茂,张茂亦以目送意,胡富遂曰:“杨家父子如此如此。”周王曰:“吾不信也,岂有战败后杨家父子反了,却无一卒逃回汴京来说其事。”张茂曰:“全军皆被迷昏,尽皆降了。”言罢,忽侍臣奏道:“拿得杨府全家俱在午门听旨发落。”周王听见奏罢,厉声言曰:“你二人休挟前仇,干送了人命,冤枉难挡,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遂跪下奏曰:“陛下要作主意,此非小可关系。倘杨文广等不曾投降,陛下将他家属斩了,消息传到边关,必激变杨家父子,江山能保不危乎?”神宗曰:“此事卿言何以处之?”周王曰:“依臣之见,权将杨家老幼敕放回府,待臣将胡富带归鞫问一番,再不认时,星夜遣人往白马关探访。果是文广反了,那时再拿家眷斩之。且彼家属乃笼中之鸟,擒捉有何难哉!”神宗曰:“依卿所奏。”遂下命将杨家老小放了。

周王乃带胡富回到府中,坐定,唤过胡富言曰:“汝从实招来,免受刑具。不然,打死方休。”胡富不认,周王喝令左右重责二十,胡富那里肯认,周王发下监禁于狱,复生一计,唤过狱官来说;“少顷你要如此如此而行。”

是日将夜黑,胡富在狱中,只见三三两两言曰:“冤哉。”胡富问曰:“是甚么事?”众人曰:“就是杨府的事。汝才入狱,忽有一人言他在白马关回来,杨家父子降了鬼王,鬼王率兵攻打甘州甚急。张茂手下听得,捉他去见张茂。张茂丞相拿去奏知天子,天子大怒,骂周王为党恶之贼。吓得周王不敢复保杨家,此事不知真假何如,张茂奏帝速拿杨府家眷弃市,以彰反背朝廷之罪。帝下命,须臾时拿到法场砍了。张丞相又奏帝释放从白马关回来那人,帝允奏,只是周王要缚你去法场过了这晚,明日才放。”言罢,门外人报张丞相差人到来。狱官慌接进那人。那人问曰:“胡将军何在?”狱官曰:“在里监。”那人曰:“我张爷奏过朝廷放他,你如何又放在重监?”狱官曰:“小官不知,周王遣人吩咐送重监。”那人曰:“你去请胡将军出来,我有句话与他说。”狱官忙开门放出胡富。那人曰:“你众人且回避。”狱官诺诺连声退去。那人低声附胡富耳畔言曰:“丞相多拜上将军,他奏过圣上放体,但周王又对丞相说要缚你去法场过这一晚,明日才放。丞相问曰:‘这是怎么?’周王曰:‘祸根是他起的。’丞相因他是金枝玉叶,遂允诺了。丞相为此遣我来对将军说,周王今晚复来拷打,坚意奠认你罪。帝已释放,周王亦不敢重刑拷打。丞相又说,若去法场,如有鬼来,只说明日丞相又做斋事超度他们。将军小心,苦也只有这一晚,明日即受快乐。”胡富曰:“多谢丞相周庇。”那人辞别去了。

却说周王先遣人抬得四五十副棺术,放于法场,去了棺盖,令人卧于内,待胡富到来装作鬼叫,与他讨命。又令将猪血倾于法场,待胡富来只说是人血。分调已完,周王遣人下狱缚胡富到于法场。差人提起灯亮,照与胡富看,乃言曰:“斩得好苦,这都是血。”胡富见许多棺木,问曰:“放许多棺木,在此做甚?”差人曰:“周王送来叫砍一个、将棺木盛一个,莫抛散了尸,恐怕文广未降,回来亦好说话。”言罢,将胡富反绑于木柱上。差人曰:“你做下昧心事,请在此受苦,我顾不得了。”遂提灯回去。

夜至三更,这边棺术内叫苦,那边棺术里叫苦,中有一棺木内滑喇爬将起来言曰:“胡富!你这贼!我家又不曾反,只遣你回来取救兵,缘何起此歹意,陷死我一家性命?你好好还我命便了。”胡富曰:“非干我事,都是张丞相叫我这等做。我坚执不肯,他叫起家丁紧紧绑缚,要将铜锤打死我。如今虽屈杀了你一门,张丞相说明日大做斋事超度你们。”言罢,那鬼乃叫宣姑娘、鲍奶奶,大家近前活活捻死此贼。”忽然三四副棺木内俱爬起来,吓得胡富高声喊叫:“鬼来鬼来!”附近居民慌忙起来问曰:“你喊甚么?”胡富曰:“许多的鬼来,不是老哥出来,生生捉了我魂也。”中一人曰:“平生不作皱眉事,半夜神号心不惊。你不屈陷了杨家府人,不是冤家对手,他就不来寻你。何怕他鬼来!”胡富只道居民不晓是周王密藏的人,胡富恨不得与他说话到天明。乃曰:“老哥,你慢慢听我说。这场冤屈非干我事。”那人曰:“如何不干你事!且杨家父子皆是智谋之人,怎么俱被鬼王捉了?”胡富遂将取救兵,张茂谋害的事备细说一遍。周王从中出来言曰:“我的儿,你早说出来也不受许多苦楚。”遂放了绑缚,带回府中去讫。

十二寡妇征西

却说周王既套出了胡富情实,次日直到无佞府中说知其事。众夫人俱出拜谢活命之恩,周王曰:“杨元帅受困白马关甚是危急,我今早即欲进奏圣上发兵去救。但想起八臂鬼王能变化,满朝却无那般神人能去抵敌。我所以先来与众夫人商议。昔日尊府出好女将,或者今日还有。夫人说来,我即进奏圣上,敕令领兵前去解围。”众夫人对曰:“日前闻得反情事,已遣魏化去看虚实。殿下少坐一会,想必今日来到,适劳究及女将。府中虽有几个女子,未尝临阵出征,怕去不得。少顷究问,即来复命。”不题。

却说杨文广因胡富回京日久无音,闷闷不悦。刘青禀曰:“小将愿变狗,走出放火烧贼粮草,回取兵来解围。”文广允之。刘青摇身一变,变成一个黑狗,播头摆尾走出贼围。西贼尽皆不知。刘青走到番人粮草之处,激石取火,烧贼粮草。火焰张天。文广等皆上城瞭望,知刘青出贼围矣。刘青既烧了粮草,星夜回到无佞府中。只见周王与众夫人在议军情。直向前禀曰:“小将刘青是也,因杨元帅等陷于白马关,今特回取救兵。”言罢,忽魏化飞止于庭。周王惊曰:“缘何从天而降?”众夫人笑曰:“殿下还不知?即昔年化鸦升天魏化是也。”周王嗟叹不已。乃问曰:“边情何如?”魏化曰:“杨元帅受困白马关,望朝廷救兵不啻婴儿之待哺也。”周王曰:“我进奏圣上,着落一人监军,汝府中拣送一人统军,事不可迟。”

周王辞别,将勘问胡富与魏化往白马关探问等情一一奏知神宗。神宗大怒,贬胡富辽东口外军,罢张茂为庶人。周王又奏曰:“杨元帅受困日久,乞陛下急遣将救之。”神宗曰:“谁可领兵前去?”周王曰:“殿前检点孙立可为监军统军。正帅还于杨府选拣一人为之。”神宗允奏,遂下命孙立为监军,引军五万前往白马关救护不题。

却说周王既去,众夫人唤一门妇女言曰:“老爹陷在白马关,谁领兵去救?”杜氏夫人所生一女名满堂春,向前言曰:“妾愿领兵救之。”宣娘在旁言曰:“你有甚本领敢去解围?”满堂春曰:“凭妾手段便了,姑姑缘何相欺?”宣娘曰:“昔日你爹陷于柳州,阿姑只汝年纪就去救了来,我只怕你幼小去救不得。”满堂春曰:“侄女儿去得,姑姑不必过虑。”宣娘曰:“好大话!姑虽年老,你拈枪来试与比较一路,看是如何?”满堂春欣然拈枪,直到后花园中跨上雕鞍,俟候宣娘。宣娘徐后到了,两马相交数合,不分胜负。宣娘停枪教之曰:“汝枪法亦好,但雪花枪照眼一路甚生。此只能拒人,而不能擒之。若一熟之,则能擒人矣。”满堂春曰:“蒙姑娘教诲了。”宣娘曰:“再试一阵。”满堂春曰:“见教甚好。”宣娘又与交马数台,念动咒语,霎时间天昏地黑,飞上半空。满堂春亦飞入云端,大喝一声:“日复光明。”宣娘乃下,站于庭中。满堂春亦随飞止于庭。宣娘连叫几声:“去得去得。”时穆夫人已死,魏老夫人还在。宣娘遂请出魏太太来言曰:“今朝廷听信谗盲,不肯矜恤我家。动辄全家抄斩,亦不须领朝廷兵,我今聚集家兵与满堂春、邹夫人、孟四嫂、董夫人、周氏女、杨秋菊、耿氏女、马夫人、白夫人、刘八姐、殷九娘、魏化、刘青等去救兄弟而来。”此十二女俱寡妇也。魏太太曰:“这等极好。”于是查点家兵,二千有余。宣娘乃号令诸军放炮一声,径望白马关进发。

忽周王引军到来,在马上叫曰:“哪位娘子出兵?怎不入朝领兵前去?”宣娘亦在马上欠身施礼曰:“戎衣在身,不得下马施礼,乞殿下恕妾死罪。今主上听信谗言,昨将满门绑缚入朝,何等羞辱!尚有甚面目入朝领兵?以此领吾家兵,去破贼围便了。”周王曰:“臣之事君,尽其道而已矣。小忿何可计也。今我奏过圣上,命孙立为监军,汝等一人为正统军,领军五万前去救应。今我引孙立与众军来此会同起行。”宣娘曰:“荷殿下盛情盛德,日后全家当效犬马之报。既孙将军同行,惟听妾之号令,不然难以克敌。”孙立曰:“愿听军令。”宣娘别揖周王,回马催军前行,有诗为证:

十二孀人出事戎,腰悬龙剑识雌雄。

风云入阵惊神鬼,关塞臊尘一扫空。

不数日,宣娘引军到了甘州。

却说张奉国困了文广一月将来,不见大宋发兵来救,遂奏李王天子曰:“今文广困陷白马,料不能出。乞陛下遣一人领兵攻打甘州。甘州一得,宋之咽喉破矣。从此至汴,无有坚劲关隘。汴京唾手可得。既得汴京,文广孤军在此,即不饿死而得其生,亦无能为也。”李王见奏大喜,曰:“卿言命何人引军前去?”张奉国曰:“臣妻管氏,可以领兵前去。”李王乃命管三娘领军二万前去攻打甘州。管三娘领旨,引军竟望甘州进发。

正行之间,前军回报宋发一彪军马来到。管三娘闻说,遂令军士摆开阵势。宣娘亦令军士摆阵脚,着满堂春出阵。满堂春得令,骤马向前问曰:“来者伺人?”管三娘曰:“我乃新罗国部都管张行营之妻管三娘是也。”言罢,问曰:“汝是谁?”满堂春曰:“我乃大宋征番杨元帅之女满堂春是也。”管三娘曰:“汝父今作饿鬼,何尚不知事体而又敢兴兵抗师?只恐少时交战,拿到手来,可惜青春幼女,作一无头之鬼。”满堂春大怒,挺枪直取管三娘。三娘亦拍马舞刀迎敌。斗了五十合,不分胜负。三娘便飞刀来砍满堂春。满堂春拈弓搭箭,射落其刀。乃复拈箭抠弦,射三娘。三娘飞刀砍断其箭。满堂春曰:“此泼妇手段亦好。”遂口念咒语,霎时黑暗无光,军士乱窜,其阵大败。满堂春见军士溃乱,乃向上大喝一声,朗然日出。挺枪直取三娘。三娘惧怯,拨马回走。忽面前又一满堂春,惊得三娘措手不及,被满堂春一枪剌于马下。满堂春跳下马来,枭了首级,提见宣娘。宣娘曰:“此是汝之头功。”遂催军前进,离白马关十里下寨。

次日,宣娘升帐,唤过魏化曰:“汝入城去,报知吾弟。传令明日出兵交战,军士头上皆用黄布裹之,整顿齐备,令四门擂鼓呐喊十次之后,但听云霄角响三声,四门大开,一涌杀出,勿得有误。速去速来。”魏化得令,飞入城去,止于帐前。只见文广捻须吟诗,有诗为证:

威镇边关独擅名,激扬荆楚鬼神惊。

遥思白璧还朝重,谁为黄金博带横。

月照罗浮炎瘴灭,风行海岛蜃烟清。

家山咫尺人千里,翘翘依依望岭云。

文广吟诗,只见魏化飞下帐前言曰:“元帅居险地而悠然吟咏行乐,人情乎?”文广曰:“身虽居于危险之中,吾心游于危险之外,所以不为客遇挫动而乐亦在其中矣。此等情境亦惟我能处之,在他人不胜其忧。”继而复问曰:“今是谁人领兵前来救应?”魏化曰:“宣娘总督三军而来,今已屯兵于关外,特遣小将报知元帅,明日出兵如此如此而行。小将仍要出去领兵接战。”魏化辞别,飞出城去了。文广一一依着宣娘传示,号令三军。

却说宣娘着魏化入城去后,遂涌身飞上云端观看鬼王下了甚么毒阵。周围看罢,叹曰:“此鬼头厉害,下了绝路符。若非我来,怎生破得此阵!”乃抽身飞到昔陀山紫竹林中观音大仙座前,拿起净瓶噙水一口,复飞转白马关周围喷毕,又吹气一口下去,然后下寨歇息。

次日,宣娘升帐,下令军士俱用黄布裹头,复唤满堂春、邹三夫人、孟四嫂曰:“汝等领兵五千,杀入东门。”又唤过董夫人、周氏女、马夫人、孙立等领兵五千,杀入北门。又令魏化、杨秋菊、耿氏女、白夫人等领兵五千,杀入南门。又令刘八姐、殷九娘、刘青等杀人西门。“四门不可乱杀进去,但听云霄三声角响,一齐杀进,不许退后。”满堂春等各领兵整顿听候。宣娘分拨已定,飞身直上云端。只见城里城外军士纷纷裹了头,其听角响接战。城里已擂鼓呐喊十次毕。宣娘乃吹气一口,化一道清风下去。城里城外军士皆觉得头上紧扎扎的像似带了皮帽一般,人人又自觉得力气添加。有诗为证:

三军裹布化作虎,西贼一见惊无措。

纵使鬼王能为妖,难逃炉中煅炼苦。

却说宣娘在云端吹了一口气下去,遂吹角三声,城里军士听闻,大开四门,一齐杀出。城外军士听见,一齐望四门杀进。八臂鬼王驱军迎敌,番军俱看见城中出来的,城外进来的,都是黄斑猛虎,咆哮而来,遂皆抛了枪刀,各自逃生,被宋兵路死不胜其数。宣娘催动大军,直赶至莫耶关。八臂鬼王走进关,令四门多设弓弩,射住宋人,复查点军士,伤损五万。又一卒禀道:“管夫人被满堂春斩了。”奉国大恸曰:“不斩阿奴,誓不为人。”不题。

却说文广赶到莫耶关,只见四门紧闭,弓弩厉害,遂下令收军,退回十里平旷之处扎寨。宣娘、满堂春等。接见文广、公正等,大哭一场。宣娘曰:“俺一家非周王力救,杀戮无遗类矣。”

宣娘定计擒鬼王

文广下了寨,宣娘入帐与之言曰:“贤弟遭胡富回取救兵,那厮往张茂府前而过,入去参他,被他如此如此,以害我家。神宗听信拿问后,得周王设计如此如此,套出胡富情由,遂免了一家死罪。”怀玉曰:“朝廷听信谗言,如此相待我家。今我等劳心焦思,出力战斗,又有何益!莫若纳还此印,携着全家直上太行山去,作一散逛闲人,不受牢笼,岂不妙哉。”文广曰:“不可,吾家世代忠贞,勿至于我身作此不义之事,玷辱家门。”宣娘曰:“八臂鬼王再举兵前来,必毒恶犹甚,必定计擒之。”魏化同曰:“昨日令城里军士擂鼓呐喊十次,又令头裹黄布,此果何故?”宣娘曰:“那八臂鬼王能吐毒气害人,彼闻军士擂鼓呐喊,只道出战,必放毒气出来。待吐十次之後,毒气渐衰。又令军士头裹黄布,化为黄斑猛虎,所以角响军出,毒气不能伤害。番军见是猛虎,尽皆抛戈弃鼓逃走,吾军遂大获胜。”魏化等叹服。乃曰:“此真仙降临凡地,故神机妙策如此。”宣娘说罢,文广问曰:“姊姊说要用计擒之,今果有何策可以胜之?”宣娘遂遣数十轻骑,竞回兰州,取纸百箱前来军中听用。轻骑得令,如飞而去。不一日,取纸来到。宣娘口念咒语,以指向纸上画符一道毕,呵气一口,令军士各拿一张带于身上,但逢鬼王来下迷昏阵,将纸一招,日复光明。若遇飞抄走石,亦将纸一摇,沙石自然飞打转去。若遇大水,即将纸铺于水面,两脚踏在纸上,自然浮起。众军领讫。宣娘唤过怀玉,将纸人纸马,两片竹板约长三尺,付之曰:“汝明日将此竹片,一只脚下缚一片,涌身飞起,站于西方云端。若见鬼王到来,急将纸人纸马抛去,自能交战。彼见了,必走南方。汝不必追赶,即下地引孙立、公正、邹三夫人等催动大军杀入莫耶关,去擒李王天子。”怀玉得令,又谓文广曰:“贤弟,你明日飞在南方云端站着,待鬼王走到,即变化成十余人交战。彼走东方,急蹑后追之。”又令魏化站立东方云端,鬼王来到,亦化百十余人交战。彼败走北方,亦随后追之。又令满堂春站立北方云头,鬼王一到,亦化百十余人迎敌。“彼见四方有兵,无处逃走,必变为物。汝等听我吩咐,叫汝等化做甚物,即化甚物,一齐拿他。”分拨已定,众人领计讫。

却说八臂鬼王因满堂春斩了其妻,不胜愤激,乃奏李王曰:“今番必下毒手,杀得他寸草不留,臣恨方消。”李王曰:“卿宜仔细,来将亦好利害。”鬼王曰:“无妨于事。”遂出帐号令诸军,亦往关外平旷之地,与宋对垒,结下营寨。鬼王升帐号令军士,仍各将白布二尺,做成小旗一面,立地就要拿到帐前听用。又令军士抬过大水缸一口,放于帐前,满满注水。鬼王走向缸边念咒画符毕,令军士个个将小旗在缸边拖过,俱皆拖完时,又令人人在缸内洗其脚手。三军洗毕,鬼王言曰:“汝等洗了脚手,若在水面,自能飞走。少顷出阵,汝等但将小旗一摇,白水滔天漫去,宋兵被水淹溺,汝等向前砍之。”分调已毕,令军放炮出阵。宋营亦放炮出兵。

两军既会,番军人人将小旗摇之,只见平白水涌浪高,宋兵见之大惊,急将纸铺于水面,脚踹其上,尽将浮起,与番兵迎敌。鬼王其道将宋兵尽皆杀了,出水来看,其见宋兵浮于水上交战,乃叹曰:“不期今日遇敌手也。”宣娘忽见水起,言曰:“幸我预备之早,不然全军皆没。”须曳水深十数丈,弥漫不止。宣娘遂飞上云端看之。只见鬼王走出水面看了一番,复入水去。其水又涨一尺,如此者数次。宜娘思忖其水中谅必聚有水海,待我化苍蝇候他出来时,伏在他背上,进去看之。酌量已定,鬼王忽又出来。宣娘遂化作苍蝇,嗡的一声,飞在鬼王背上,随着入水而去。只见鬼王向缸边念咒毕,复出水来。宣娘一人即飞在缸上,俟鬼王一出,急抽出犀角柄的金刀,将缸砍得粉碎。潮头便消了。鬼王大惊,复入来看,恰遇宣娘。宣娘即便大喝一声曰:“鬼贼休走!”

鬼王未曾准备,慌忙斗了数合,见势不敌,乃心下思忖:“不如走回西番,再作区处。”遂踊身一跃,冲天而去,径望西方而走。恰遇怀玉在云端站着,叫声:“鬼贼!你来了。”即将纸人纸马抛去。鬼王大惊。只见天兵大队下来。鬼王欲待走下,宣娘后面赶来,直望南方而走。又遇文广,大喝休走。直奔东方,又遇魏化拦阻。遂走北方,又遇满堂春,大喝:“鬼贼休走!”鬼王思忖:“这妮子四方布了军兵,如何走得脱!若不变化,定遭其擒。”遂变一蛇,直窜入水。宣娘大叫曰:“鬼贼变成一蟒入水,我你俱化为鹰掠于水面,待他出水,啄其脑壳。”鬼王在水伏了一会,不见来赶,意宣娘不知道了,浮出水面来看。才出头来。被文广一啄,鲜血进流,疼痛得慌。却在水面滚了一滚。宣娘啄一口,魏化捡啄一日,满堂春啄一口,鬼王只得复沉溺于水。忖道:“变蛇不好,不如变做木头,他便不觉。却又不怕他们啄了。”宣娘等候了多时,不见出来。魏化曰:“敢怕死了。”忽见前面一只小艇,宣娘曰:“兀的不是?”满堂春曰:“那里是他?”宣娘曰:“你说不是,待我解下衣带,化条铁链来锁了他。”正拿向前去锁,鬼王听见链响,摇曳一声,化作一只鹁鸽冲天而去。宣娘曰:“不下天罗地同,怎能勾得捉此贼。”遂脱下征衣,向上一撒,复脱下征裙,向下一撒。那鬼王直冲九天上去,不见来赶,暗忖道:“这番被我走了。”复再飞上去些,只见上面有网,慌忙飞下。又见下面有网,大叫几声:“罢了我,罢了我。”宣娘将收网咒念动,鬼王见四面网罗渐渐收敛,暗暗叫苦。宣娘遂将鬼王捉倒,叫他现出真身。鬼王那里肯现,只是声声叫:“姑姑。”满堂春怒曰:“你叫姑姑,就放你不成!”遂将身上毛揪得干干净净。文广曰:“汝现出真身,饶汝残生。”鬼王不肯现出,魏化向前,将剑砍去两膀子,还不肯现。宣娘曰:“太上老君曾将缚鬼绦一条与我,待我把来缚了他一双脚,带回白马关倒吊起来,不愁他不现出真身。”于是宣娘将鬼王缚了,回至白马关。

文广升帐坐定,只见怀玉推转李王跪于帐前。文广令手下将鹁鸽倒吊于秤竿之上,令军士以荆条笞之。鬼王忍痛不过,叫声:“罢了,不消打,待我现出真身。”只见头有两角,眼睛突出,身长二丈。砍去两臂,还有六臂。军士见了皆惊,文广请宣娘向前绑来,与李王同斩。文广断李王曰:“你在新罗独称国王,何等快活。虽年年来贡,不过一次。我宋未尝苛刻苦索于汝。汝何妄生事端,侵犯边境,致被擒捉,国破家亡,竟有何益!”魏化曰:“他当日动兵之时,思想一统中原,心怀甚大。知有今日,彼亦静守巢穴,肯如此乎!”文广曰:“昔日想为天子,总揽乾纲。愿望如是高大,不期今日求为匹夫,生游于世,亦不可得。”遂喝军士推出斩之。李王大声告曰:“乞丞相饶草命,效昔日放五国国王所为,愿世世生生犬马相报。”八臂鬼王曰:“大丈夫视死如归,哀求其生何为!”言罢,文广曰:“为恶不同,施刑亦异。五国不过助恶,汝则亲为不善,难以释放。吾初心本欲将你等解赴阙下,待天子亲枭汝头,传递四夷。但汝是个反相之人,八臂鬼王能为妖术变化不一,恐少提防,伤损军民。今只得一并斩之,传首进京也罢。”有诗为证:

大枭西贼首,传递示不宾。

宇宙重开拓,掀天事业新。

宣娘炼出鬼王丹

文广要将李王、鬼王一齐砍首。宣娘曰:“李王砍之容易,鬼王却有些难。彼能返魂七次。”文广曰:“姊姊何由知之?”宣娘曰:“贤弟你说这孽障是什么妖怪?待我与你慢慢道来。他乃弱水上岩一蟹精也。蓬莱山在弱水中间,鬼王尝变做道童,上蓬莱山窥视,欲盗八仙所炼天仙丹头。只是无有其由,忽一日王母开寿筵,群仙俱往庆贺。鬼王听得此消息,遂化作拐李进仙洞去。仙童不识,问道:‘师父缘何独自回来?’鬼王托言曰:‘王母在筵中,问我众仙在蓬莱山,近干何事?’我等曰:‘炼天仙丹头。’王母曰:‘你八仙每人送我一颗何如?’我等诺之。今特回来取丹。你快拿日前所炼天仙丹头出来,我取去八颗,送去上寿。’仙童遂取出来。鬼王取了八颗,出洞跑回岩中去了,鬼王遂将丹吞吃了七颗,留下一颗。鬼王去不多时,八仙也即回来了。仙童迎而谓曰:‘拐李仙师才去就回,想那寿酒不曾得酣饮矣。’拐李惊曰:‘我与众仙一同去一同回,宴上又同饮之,何有此说?’仙童曰:‘仙师才回,说王母要丹,唤小徒取天仙丹头出来。并拿去八颗,故所以有此问也。’拐李曰:‘不消说,我知道了。是那弱水蟹精拐去了。他每每化作道童来此窥视,我几次举剑砍之,被他逃入弱水而去。此往事无甚紧要,我故不曾计较于彼。今日趁我等去赴蟠桃会,故又化作我身进洞来骗去仙丹。今想起来,彼曾谓弱水一毛难载,如深藏于内,众仙亦入来不得,无奈其何。我今定要捉此孽畜。’遂抛下数十个火葫芦于弱水中烧之。霎时间水乾数丈。巡潮使者见了,大惊,急奏弱水龙王。龙王闻奏,惊慌无措,忙差夜叉出问:‘天仙爷爷因何烧我居宅?’夜叉领旨出问拐李,拐李答曰:‘你主不严设法度,容纵蟹奴,来拐我仙丹,故此烧干捉之。’夜叉闻说,复入龙宫奏知龙王。龙王曰:‘汝去拜伏拐李天仙,乞将火葫芦收了。随即拘提上岩、中岩、下岩众蟹来到。鞠出是那个拐了仙丹,即锁解送上洞来待罪。’夜叉奔忙出宫,依着龙王之言启上拐李。拐李遂将火葫芦收了。龙王见拐李收了葫芦,即差捕蟹使者三十名,前往三岩拘提蟹王。捕蟹使者领令,不一时,尽将三岩蟹王拿到龙宫。上岩蟹王名方用,中蟹王名方立,下岩蟹王名方美。龙王坐殿,蟹使将三岩蟹王推于阶下。三个蟹王齐曰:‘主上拘提臣等,不知为着甚事?’龙王曰:‘是汝等那一岩蟹奴去拐了天仙之丹,惹得他将火葫芦来烧吾居宅?汝等好好招认出来,送去还他。再遣巡使送些礼物上去领罪。’方立、方美应声曰:‘拐了天仙之丹者,乃上岩方用之幼子方狗也。’方用曰:‘二弟何以知是吾之幼子?’方立曰:‘哥王不知,你那方狗极恶,常恃他有力,残虐在下之人。昨日有一跟随他的,被他凌辱,声言要打死他。那奴逃走在弟之岩中,说他三公子拐得天仙丹头,已吞食七颗,还有一颗在身。如今三公子神通广大,变化无穷。’龙王遂骂方用曰:‘你缘何管束不严,纵子为恶,做下此等大祸?’方用惊恐,连声说道:‘臣该万死。臣该万死。但臣委系不知。待臣回岩,解来听罪。’龙王曰:“快拿来送还蓬莱,免他又来缠害。’方用诺诺连声。龙王遂将三岩蟹王放了。方用奔忙回到岩中,问左右曰:‘方狗何在?’左右曰:‘今在后街耍拳。’方用令左右快叫回来,左右即去唤得回来。方用喝曰:‘不成器的畜生,这等胆大,去惹天仙,来败国亡家。’遂令左右将方狗绑缚,解送龙宫。左右将方狗解见龙王,龙王骂曰:‘这贼子!好无知识,图汝一身之益,而惹人来破朕之国。’言罢,令巡海大使将大枷枷起,候解蓬莱。龙王又曰:‘朕再入龙库,取两件宝物送与天仙陪情。’龙王遂进去取宝,方狗因吃了仙丹,神通广大变化不测,遂将枷来龙宫柱上一撞,只听大响一声,河翻海沸,遂不见了。巡海大使急奏龙王,龙王顿足捶胸叫苦不迭。巡海大使奏曰:‘方狗走了,一时难捉。莫若修书与天仙恳求宽限几时,待拿获时解来。今臣将礼物赍去领罪。’龙王进将珍珠网衫八件,起死回生珠一颗,竞差巡海大使赍去,献上八仙。巡使领命,送上蓬莱,叩头领罪。拐李接书看之,知方狗走了,乃开慧眼一瞧,见在西夏国,遂对巡使言曰:‘汝主小心致恭我等,我等不加其罪。今送来礼物起死回生珠,鉴其诚意领之,余者返璧。今方狗已走入西夏国去了。吾自往擒之,不必汝主拘拿。汝归拜伏。’言罢,巡使诺诺应亩,叩谢而去。拐李与众仙曰:‘吾去擒来烹之。’钟离曰:‘不必去。孽畜劫数未满,亦下民有灾。十万性命应该死于他手。’拐李曰:‘虽是如此,只可惜坏了八颗仙丹。’众仙口:‘八颗仙丹结果了他性命,彼得甚便宜在那里!’拐李遂未去拿之。”

文广曰:“鬼王这段经历是谁告知姊姊?”宣娘曰:“我师万寿娘娘前月同拐李等在王母寿筵上道及此事,大笑曰:‘仙家亦有人拐,可见世风偷矣。’宣娘曰:“前日领兵来时,我去问我师,才晓得这鬼王是甚么妖怪,我师遂一一语其始终。”言罢。复问鬼王曰:“方狗奴!你说是不是?”鬼王低头,嘿嘿无言答应。文广曰:“今将何以处之,才断送得他性命?”宜娘曰:“太上老君,我师之舅。待我去老君处借得铁钳、铁罩、真火等件来炼出他七颗仙丹,然后方可结果得他。”文广曰:“原他拐得八颗,今何只有七颗?”宣娘曰:“日前风雨沙石大水,皆是此颗丹头变化来的。今已花费尽矣。”言罢,复曰:“贤弟少待片时,我去老君处借得那些物件就来。”文广曰:“老君在何处居住?”宣娘曰:“我不说,兄弟是不知之的。老君在九天太清宫中居住。”言罢,朗然飞去。

约有两个时候,宣娘遂转回来。文广曰:“借得物件来否?”宣娘曰:“借来了。他说还要他制的太乙炉,才炼得出来。”文广曰:“那里去讨此炉?”宣娘曰:“老君说他赠我一个太乙炉,着人送来。”文广曰:“此炉炼了人,尚好炼丹?”宣娘曰:“说赠我矣,岂又要还。”言未罢,两个金甲天将三四丈长,抬得一炉,放于帐前。三军见之,大惊,皆曰:“世上有此长大之人。”宣娘喝曰:“休得要大惊小怪。”乃令军士把鬼王绑缚,放于炉中,将铁罩罩倒。宣娘绕炉行走,画符念咒毕,又令军士将石头垛起,盖倒其炉。宣娘袖中取出真火,四围烧之。口念咒语,只见四围石头烧得火焰腾腾,一连熬了九日,才见鬼王口角溜出一颗。宣娘即将老君铁钳钳出。后又着了五十四日,才熬出六颗丹来。按《仙谱记》云:真火只炼得仙丹出来,非若凡火一样,能烧坏物件,焚毁人尸骨也。炼毕,宣娘曰:“众军士将石搬了,今既钳出七颗丹来,彼不能变化矣。汝等拿出来枭首。”众军士拥出寨外,与李王一齐斩了。只见鬼王尸首是只大蟹,有诗为证:

沉没斜阳里,优游乱碛汀。

千秋完甲胄,岂受莫耶刑。

却说军士砍了李王、鬼王,报与文广知道,说:“八臂鬼王是个螃蟹。”文广曰:“此孽畜拐了天仙之丹,变化成人,害了许多生灵,怨气冲天,故今日受此磨剉。”言罢,于是下令三军整备班师回京。复留邓海、杨顺镇守白马、莫耶关。邓海等得令,修筑莫耶城墩去讫。

次日,文广令三军路途不许骚扰良民,一声炮响,大军离了白马关,竟望汴京而回。不数日,到了汴京。文广入朝奏道:“枭了李王、张奉国首级今在皇城之外,未敢擅自呈入,乞陛下敕令传示四夷,以儆将来。”群臣皆进平定西番贺表。神宗大喜,下命传递二颗首级遍示天下,遂封文广为宁国公,宣娘为代国夫人,满堂春等十一女将俱封为骠骑将军。魏化为护国大将军、守西侯,封公正一郎为定西伯,唐兴为镇西伯,彩保为抚夷伯,怀玉为无敌大将军、平远侯,孙立为殿前招讨都指挥使,刘青为检校大将军,邓海为莫耶指挥使,杨顺为白马指挥使,其余文武各升有差。召文广升殿,帝慰劳之,赐玉带一条,黄金百斤。是日设宴犒劳征西将佐,君臣尽欢而散。有诗为证:

明良昌运洗胡尘,杨府英贤属帝臣。

吊伐幸天元不杀,至今麟趾适振振。

次日,文广入朝谢宴。既出,竟往周王府中拜谢。辞别回府,周王亦往无佞府中庆贺。文广于是令家人治酒款待周王,曲尽情怀。饮酒到半酣,论及张茂,周王曰:“此贼子,圣上甚是宠爱。今日又被他夤缘,复了相位。”文广曰:“法,贵公也。不齐者,以法齐之。其法不公,刑及无辜而不施于滥怒,国事日非,邦家渐渐危矣。”周王曰:“老国公金玉论也,其奈朝廷昏暗何!”是日周王开怀畅饮,直至漏下三更,方辞回府去讫。

怀玉举家上太行

次日文广升厅坐定,四子一齐跪下禀曰:“告爹爹得知,可恨张茂排陷吾家,今夜儿等要把他家满门老幼尽行诛之。”文广喝曰:“方受皇恩,荣耀满朝莫敌。若干此等事,王法无情,岂相饶乎。那时莫说恩荣,免死亦难,决不可为。”公正等诺诺而退。

怀玉曰:“三位哥哥在上,此事只宜暗暗行之,莫使爹爹知道。”于是商议已定,直至元丰二年,端阳之夜,怀玉等将黑搽脸,扮作强人,打入张茂府去,将家属尽皆杀之,止走了范夫人。范夫人次日进奏神宗,神宗大惊,命殿前检点卞之勇满城搜拿,捕捉十日,不见些儿形迹。范夫人复奏神宗,神宗问群臣:“今捕拿了贼人否?”群臣奏曰:“不见下落。”神宗曰:“国之大臣被人杀死,访拿不出,岂可置之不问而遂已乎!如此,即是没了王法,安用朕为!”乃大怒,命钦天监官,夜观天象,看凶星落于何处。又命武士四门严捕。

是夜,钦天监官刘江上司天台,仰观天象,看后大惊,星夜径到杨府叫门。守门者问曰:“汝是谁?”刘江曰:“代禀国公,钦天监官有机密事来禀。”

却说怀玉干了此事,亦提防朝廷捕缉,乃出宿于府门廊下,听见外面叩门,遂起来看之,正撞遇守门人进禀。怀玉曰:“禀甚么事?”守门者曰:“钦天监官刘江,来禀甚么机密事。”怀玉曰:“汝去看,只一人放他入来。如人多,回复明日来禀。”守门者出到门边,从门缝里一睄,只见是刘江一人,遂开门延入。刘江与怀玉相见,言曰:“小官领圣旨,夜观天象,杀死张丞相的凶星,正照老爷府上,为此先来通报。”怀玉曰:“我家没有是事,动劳大人爱厚,容日叩谢。”刘江辞别去了。

是夜,怀玉聚集兄弟姊妹商议,言曰:“适闻钦天监刘江到府来说,杀张茂凶星,正照我家。彼未奏君,先来通闻。我想明早他奏知圣上,圣上定行拿问。朝廷听信谗言,我屡屡被害,辅之何益!且佞臣何代无之,他们恃是文臣,欺凌我等,武夫受几多呕气!依我之见,趁今圣上未曾下令拿问,鸠集家兵,悉行走上太行山,却不斩断愁根乎!只有一件,爹爹病重,惊动了他,必竞闷死,怎生区处?”宣娘曰:“那倒无妨,我将安云车一辆载之,犹如平地安稳,万无一失。但汝父忠勇,闻知此事,必执汝等入朝待罪。”公正曰:“吩咐众人,莫将此事告之。乞姑娘进去问病,诳爹爹入了安云车内,我等即便起行。”言罢,宣娘入文广卧房问曰:“贤弟病势何如?”文广曰:“料不济事。”宣娘曰:“贤弟起来,另迁于净室居卧,付大小事务于不闻,屏绝鸡犬人言声息,自可避无恒矣。”文广不知是计,爬起来,扶着宣娘入于安云车内讫。是夜,怀玉命家人众护卫军士,收拾宝物辎重,车载马驮,整备停当,竟望太行山进发。

次早,范夫人又进奏曰:“妾访得强贼,乃无佞府杨怀玉等,搽黑其面,抢进妾府,杀了全家。乞陛下敕旨拿之。”蔡京曰:“若论仇隙,亦有可疑。但难拘定是他家杀了,必待钦天监官来奏便知端的。”言未罢,刘江进奏说道;“凶星照着杨府。”神宗大怒,下命孙立倾羽林军三千,围住杨府,把杨门全家拿来,戮弃于市。旨意才下,巡守外边城御史汪万顷奏曰:“杨府举家五鼓时候,城门一开,尽皆涌出,竟望太行山去了。”周王大惊曰:“国有佞臣,忠良难立。曩者张茂有书,冒奏欺君陷害忠良,罪亦当斩。陛下宠嬖,不行究问。那时已不服杨府众人之心矣。今日茂死,罪人未获,杨府知陛下毕竟不肯干休,恐祸及于彼,是以高蹈远举,全身远害,飘然不恋爵禄,走上太行。但将来四夷叛乱,再遣何人讨之?”神宗曰:“此事何以处之?”周王曰:“依臣之言,发下诏书,召回杨怀玉等,仍居无佞府中。敕赐重修天波楼,张茂之死等情俱罢不究,庶几可以挽回其心。”神宗允奏,郎修诏与周王赉往太行,召回杨怀玉等,赦除前罪。

周王得旨,竟赍往太行山而去。不日到了,怀玉等接见。周王曰:“圣上有诏,跪听宣读。”怀玉等忙排香案,整朝服接旨。周王读罢,怀玉等接见诏,叩头谢恩毕,于是整酒陪周王。周王席上问曰:“国公何在?”怀玉曰:“老父患病甚重,只在旦夕谢尘。”周王曰:“待我进去一看何如?”怀玉曰:“不敢劳动。”周王曰:“内家亲眷,岂有此说。”怀玉曰:“殿下切莫言上太行山一事,倘若言之,老父必闷死矣。”周王曰:“又说鬼话,他今日身居太行,犹不知之,尚待我以告之乎?他既不知,当日怎生得他上来?”怀玉遂将安云车一事告之。周王允诺。及见文广,言曰:“老丞相病体何如?”文广曰:“动劳殿下垂念,料不久归泉下矣。只是报答殿下之恩,耿耿在怀。”言罢,两泪交颊。周王见其情词真切,势甚危笃,亦挥泪言曰:“老国公忍耐些儿。”其心亦恐惊伤文广,遂将上太行山等事隐而不言。乃辞出,谓怀玉曰:“圣旨来召回汴,汝等可作急起行。”怀玉曰:“臣宁死于此而不回矣。”周王曰:“汝不回去,甘为背逆之臣,以负朝廷乎?”怀玉曰:“恕臣诳言之罪,略有苦情,一一启殿下听之。若以理论,非臣等负朝廷,乃朝廷负臣家也。始祖继业,王侁排陷狼牙,撞李陵之碑而死。七郎遭逢仁美,万箭攒身而亡。六郎被王谢之害,充军充徒。迨及狄青、张茂,吾祖父贬职削官。圣主不明,词章之臣密迩亲信,枕戈之士辽隔情疏,不得自达。谗言一入,臣等性命须臾悬于刀头。此时圣主何曾少思臣等交兵争斗之苦而加矜恤?此岂臣造为虚谬之谈,以欺殿下乎!”有诗为证:

餐风宿露统军时,万种愁怀只自知。

剪发接缰牵战马,折衣抽线补旌旗。

争雄授命耽饥会,角力伤刀负痛归。

圣主那怜征战苦,谗言一入即分尸。

周王听罢,闻曰:“汝既不肯回朝,敢怕要去辅佐番邦?”怀玉曰:“直道而事人,焉往而不三黜;枉道而事人,何必去父母之邦。此古人之明训也。臣家世代性俱刚介,不肯阿附权臣,故落落不合于朝臣。又想国国一辙,处处同风。大宋如此,彼番亦如此。臣既隐身远祸,不辅大宋堂堂天朝,而肯辅腥臊之番乎?且尽心竭力,辅助国家,少中奸锋,九族庙绝,呜呼哀哉,痛哉!辅人立朝,实闲且淡,若浮云过太虚,竟归无用矣。”有诗为证:

兔走鸟飞疾若驰,人生何事苦谋为。

屡朝宰相三更梦,历代君臣一局棋。

禹并九州汤得业,秦吞六国汉登基。

人人欲作千年计,争奈天公不应机。

怀玉读罢,又曰:“一贼灭,一贼兴,谁能辅佐人国而使万世之永安乎!”有诗为证:

世事若龙舟,古今争不了。

胜负两亡羊,天地一刍狗。

周王恳恳千回,百遍强之,怀玉不听。周王不得已,辞别而回。

周王既至于汴,即入奏神宗,将怀玉所论之言,并怀玉吟咏之诗,一一敷陈。神宗听罢有间,曰:“噫,寡人之过也。”慨叹不已。复谓周王曰:“劳卿再赍敕旨前往召之。朕想古之帝王梦卜求贤,以理天下。朕今有此等贤良之士,不能用之,听其肥遁林泉,不得与古明王媲美,使天下万世谓朕为无道昏庸之君也。卿速行焉,善为设辞可也。”

周王领旨,星夜复到太行山,见了怀玉等,剖尽衷曲,劝谕抵极。怀玉等只付之一笑,亦不辩论短长。及见周王劝之不已,怀玉曰:“劳殿下情意殷殷,另有一深长之论,转达天听。且见殿下此来亦不徒然。”周王曰:“有何论焉?”怀玉曰:“圣朝调遣,拜命而行。倘或来宣入朝受职,将臣碎尸万段,决不遵依。”言罢,周王亦无奈,只得辞别而回。怀玉引领全家送至山下,再拜周王。周王含泪,怏怏不忍离别。怀玉曰:“殿下勿忧微臣,不死后会可期。”周王遂揾泪相别。

怀玉回到山上,命手下伐木作室,耕种田地,自食其力。又出一告示,晓谕家兵,不许下山掳掠民财,为一清白百姓,遗留芳声于后代。使人皆称我家是个忠臣,退隐岩穴而非叛乱贼臣,不归王化者也。有诗为证:

尘视侯封上太行,只缘社鼠暗中伤。

繁华过却三春景,衰朽催人两鬓霜。

宦海无端乡变态,莱羹有味饱谙尝。

浮生得乐随时乐,何必担忧驻汴梁。

后人览罢此书,有诗赞怀玉知机云:

峻秩崇阶孰肯丢,知机平远早回头。

预期十事九如愿,定不三平两满休。

知自足时还自足,得无忧处便无忧。

太行风月归闲后,一任人间春复秋。

又诗赞云:

卸却朝衣弃却簪,浮云富贵不关心。

连城玉韫太行润,照乘珠藏合浦深。

明月花前宵酌酒,熏风竹下昼鸣琴。

此身不复随宣召,只恐西风短剑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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