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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之十一  奉天靖難記一(明)不著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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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天靖難記,四卷,撰者佚名。書成在永樂年間,今明太宗實錄卷一至卷九即在此書基礎上增改而成。)

奉天靖難記一

今上皇帝,太祖高皇帝第四子也。母孝慈高皇后,生五子,長懿文皇太子,次秦王,次晉王,次今上皇帝,次周王也。

今上皇帝初生,雲氣滿室,光彩五色,照映宮闥,連日不散。太祖高皇帝、孝慈高皇后心異之,獨鍾愛焉。比長,聰明睿智,仁孝友弟,出於天成。洪武三年四月乙丑,太祖封建諸子,以燕舊京,擇可以鎮服者,遂以封上。十三年三月壬寅之國。

上文武才略,卓越古今。勤於學問,書一覽輒記。六經羣史,諸子百家,天文地志,無不該貫。日延名儒,講論理致,自旦達暮不休。言辭從容,簡明典奧,謙虛處己,寬仁愛人,始終如一,意豁如也。任賢使能,各盡其才,英賢之士,樂於為用。下至厮養小卒,咸得其歡心。暇則閱武騎射,便捷如神,雖老將自以為不及。每料敵制勝,明見千里,賞罰號令,不爽而信。用是威震戎狄,虜人帖服,不敢近塞。修明文物,力行節儉,故國內無事,上下咸和,年穀累豐,商旅野宿,道不拾遺,人無爭訟。每出親訪民間疾苦,撫循百姓,無男女老少皆愛戴焉。度量恢廓,規模宏遠矣。太祖常曰:「異日安國家,必燕王也。」上容貌奇偉,美髭髯,舉動不凡。有善相者見上,私謂人言:「龍顏天表,鳳資日章,重瞳隆準,真太平天子也。」

初,懿文太子所為多失道,忤太祖意,太祖嘗督過之,退輒有怨言。常於宮中行呪詛,忽有聲震響,燈燭盡滅,略無所懼。又擅募勇士三千餘,東宮執兵衞。太祖聞之,語孝慈高皇后曰:「朕與爾同起艱難,以成帝業,今長子所為如此,將為社稷憂,奈何?」皇后曰:「天下事重,妾不敢與知,惟陛下審之。」太祖曰:「諸子無如燕王最仁孝,且有文武才,能撫國家,吾所屬意。皇后慎勿言,恐泄而禍之也。」有潛以告太子者,太子乃日夜伺察太祖。

一日,召藍玉私與語。會玉嘗征納哈出,歸至北平,以名馬進,上曰:「馬未進朝廷,而我先受獻,是非所以尊君父也。」卻之。玉惶恐,意怏怏不能平。 (「意怏怏不能平」,「意」原作「以」,據王崇武奉天靖難記注底本明天一閣抄本改。(以下簡稱明天一閣抄本。)) 至是乃語太子曰:「殿下試觀陛下平昔所最愛者為誰?」太子曰:「無如燕王。」玉曰:「臣所見亦然。臣觀其在國,撫眾甚不煩擾,且得人心,眾謂有君人之度,恐此語一聞于上,殿下之愛日衰。且臣竊聞望氣者言,燕地有天子氣,殿下宜審之。」太子曰:「燕王素友弟,且善事我,又無釁,何以處之?」玉曰:「殿下推赤心問臣,臣不敢隱,故言及此,惟盡臣愚爾。殿下慎之勿泄,所謂事機不密則害成。」太子頷之。玉出,太子語玉曰:「卿為多方採察,有所聞,即以告我。」玉應之。由是太子漸至猜疑於上矣。乃日夜搆隙,求所以傾上。

時晉王聞太子失太祖意,私有儲位之望,間語人曰:「異日大位,次當及我。」遂僭乘輿法物,藏於五臺山。及事漸露,乃遣人縱火,并所藏室焚之。自此性益猜忌,荒淫無度,醜聲日聞于外。又好弄兵,擅殺人。一日無事,以軍馬圍村落,屠無罪二百餘家,其慘酷尤甚。常飼惡犬,以嚙人為樂,犬不嚙人,即殺其犬。小兒為犬所嚙,死者甚眾。臣下無敢諫者,諫即撾殺之。太祖聞之怒,召晉王譴責之。晉王見太子,乞為解釋,太子曰:「爾所為者,父皇焉得知?此自燕王發之也。」晉王信其言,由是漸生嫌隙。

時上亦來朝,會有疾,晉王數以言相侵,欲使上疾增劇,以快其意。又極詆上於太子前,太子遂誣上以飛語,謂上嘗見龍,自言當有天下。上頗聞其語,驚曰:「我謹事長兄,自度無所失,何得有是言?」深自辯析,太子怒不解。上日加憂畏,至疾益甚,遂扶疾歸國。由是太子與晉王深相結交,搆媒孽。晉王又厚結近戚,以為己聲譽,日夜搜求上國中細故,專欲傾上,然卒無所得。

洪武二十三年春,太祖命晉王率師西出,上率師北出,會期進師,同征胡寇乃兒不花。晉王素畏懼,出近塞,不敢進。上直抵迤都山,徑薄虜營,獲乃兒不花及其名王酋長男女數萬口,羊馬無算,槖駞數千。晉王忌上有功,先遣人報太子,言上不聽己約束,勞師冒險。太子遂言於太祖,謂上勞師深入,未見其利,晉王全師而歸,太祖聞之不樂。及捷報至,太祖大喜,曰:「清沙漠者,燕王也,朕無北顧之憂矣。」太子復言於太祖曰:「晉王雖不深入,然遙張聲勢,掎角胡寇,則其功亦不少矣,燕王難獨以為功。」太祖不聽。太子又誣上得虜馬珍寶不以進,太祖由是益不信太子言。

二十五年春,復命上率師出塞,得胡寇候騎所置木牌,遣人來報。太子謂上怯於深入,故假木牌來奏,甚不信。惟太祖獨信。未幾,上獲胡寇諜者至,乃前置木牌者,自言其事,太子無語,太祖益喜。

四月丙子,太子薨。太祖愈屬意於上矣。一日,召侍臣密語之曰:「太子薨,諸孫少不更事,主器必得人,朕欲建燕王為儲貳,以承天下之重,庶幾宗社有所托矣。」學士劉三吾曰:「立燕王,置秦、晉二王於何地?且皇孫年已長,可立以繼承。」太祖遂默然。是夜,焚香祝於天曰:「後嗣相承,國祚延永,惟聽於天爾。」

後立允炆為皇太孫。一日,允炆與黃子澄俱坐東角門,謂黃子澄曰:「我非先生輩,安得至此?耶耶萬歲後,我新立,諸王年長,各擁重兵,必思有以制之。」黃子澄曰:「他日處置不難。」允炆曰:「請言其方略。」黃子澄曰:「諸王雖有護衞之兵,僅足自守,朝廷軍衞犬牙相制,若有事,以天下之重兵臨之, (「以天下之重兵臨之」,原無「兵」字,據明天一閣抄本補。) 蔑不破矣。漢之七國,豈不強大,卒底滅亡。要之以大制小,以強制弱,無足憂也。」允炆喜曰:「茲事全賴先生。」

三十一年閏五月乙酉,太祖升遐,是夜即斂,七日而葬,踰月始評諸王,止不得奔喪。上聞訃,哀毀幾絕,日南向慟哭。先是,太祖病,遣中使召上還京,至淮安,允炆與齊泰等謀,矯詔令上歸國,太祖不之知。至是病革,問左右曰:「第四子來未?」無敢應者,凡三問,言不及他,逾時遂崩。

允炆矯遺詔嗣位,忘哀作樂,用巫覡以桃茢祓除宮禁,以硫磺水徧灑殿壁,燒諸穢物以辟鬼神。梓宮發引,與弟允熥各仗劍立宮門,指斥梓宮曰:「今復能言否?復能督責我否?」言訖皆笑,略無戚容。政事一委權姦,悉更太祖成法,注意諸王,遂成不軌之謀矣。

一日朝罷,允炆謂黃子澄曰:「先生憶昔者之言乎?」子澄曰:「何事?」允炆曰:「東角門在爾。」子澄曰:「臣以為他事,若是事,臣固不忘也。此事須密待臣細謀之。」一日,與齊泰等私相謀曰:「今主幼不閑政治,諸王年長,手握重兵,久則難制。吾輩欲長有富貴,須當蚤計。」齊泰曰:「此甚易,但使人誣發某陰私,坐以逆謀,則可以削之,削一可以連坐。」子澄曰:「此策未善,姑更思之。」齊泰曰:「他事不足以動之,惟加以大逆,則坐以不宥。」子澄曰:「善,但所發何先?」齊泰曰:「燕王素稱英武,威聞海內,志廣氣剛,氣剛者,易於挫抑,執其有異圖,執信其誣?去其大者,小者自慴。」子澄曰:「是謀雖佳,然未盡善。燕王性豁達果斷,嘗觀其舉動,沉靜深遠,莫測其端倪,恐未易去,一發不成,大事遂去。莫若發自周王,周王易與爾。伺去周王,可以覘之,且令議周王罪,周王其同母弟也,必來救,救則可以連坐。周王既去,則其勢孤立,僻處一隅,危如累卵,誰肯從之?此時雖有聖智,不能為矣。」齊泰曰:「公言甚善,非所及也。」明日,以語允炆,允炆喜曰:「黃先生可謂善謀。」乃先遣人流言於朝曰:「周王反。」允炆始佯為不信,及告者三至,遂遣李景隆調兵,聲言備 西。李景隆猝至河南,周王治具,邀其蚤食,李景隆以兵圍王城,執王府僚屬,驅周王及世子闔宮皆出,拘至京師,削爵為庶人,遷入雲南,困辱至極,妻子異處,穴墻以通飲食。未幾,遂罪代王。已而罪湘王,逼其闔官焚死。又籍齊王,困於京師。又誣岷王,降為庶人,流於漳州。

時諸王坐廢,允炆日益驕縱,焚太祖高皇帝、孝慈高皇后御容,拆毀後宮,掘地五尺,大興土木,怨嗟盈路,淫佚放恣,靡所不為。遣宦者四出,選擇女子,充滿後宮,通夕飲食,劇戲歌舞,嬖幸者任其所需,謂羊不肥美,輒殺數羊以厭一婦之欲。又作奇技淫巧,媚悅婦人,窮奢極侈,暴殄天物,甚至褻衣皆飾以珠玉錦繡。各王府宮人有色者,皆選留與通,常服婬藥,藥燥性發,血氣狂亂,御數老婦不足,更縛牝羊母豬與交。荒眈酒色,晝夜無度。及臨朝,精神昏暗,俯首憑案,唯唯數事而已。宮中起大覺殿,於內置輪藏。 (「於內置輪藏」,原無「置」字,據明天一閣抄本補。) 出公主與尼為徒,敬禮桑門,狎侮宗廟。嘗置一女子於盒以為戲,謂為時物,舁入奉先殿薦新,盒開聚觀,大笑而散。倚信閹竪,與决大事,凡進退大臣,參掌兵馬,皆得專之。陵辱衣冠,毒虐良善,御史皆被箠撻。紀綱壞亂,搆成大禍。自是災異疊見,恬不自省。夜宴張燈熒煌,忽不見人。寢宮初成,見男子提一人頭,血色模糊,直入宮內,隨索之,寂無所有。狐狸滿室,變怪萬狀,徧置鷹犬,亦不能止。他如日赤無光,星辰無度,彗掃軍門,熒惑守心犯斗,飛煌蔽天,山崩地震,水旱疫癘,連年不息,錦衣衞火,武庫自焚,文華殿燬,承天門災,雖變異多端,而酗樂自如。

初周王被執,果敕上議其罪。時上居喪守制,積憂成疾,見敕惴惴,不知所謂,乃上書曰:「若周王所為,形跡曖昧,念一宗室親親,無以猜嫌,輒加重譴,恐害骨肉之恩,有傷日月之明。如其顯著,有跡可驗,則祖訓俱在。」中間辭極懇切。允炆觀之色變,以示齊泰、黃子澄曰:「事可止乎?」齊泰、黃子澄遂出,私相語曰:「縣官婦人之仁,今事機如此,豈可已也?」同言於允炆曰:「今周王既獲,所忌者惟燕王,曩因出塞有功,威名日盛,不如并去之便。」允炆猶豫不决,乃遣人四出,陰伺候王府事,無所得。曰:「彼罪狀無跡可尋,何以發覺?」齊泰、黃子澄曰:「但加之罪,何患無辭?今其書詞多營救周王,指以通情,夫復何辭?」允炊曰:「是策固善,所立未久,連去數王,難掩天下公議,先生且止。」黃子澄曰:「為大事豈能顧小疵,况太祖常主立燕王,欲傳以天下,兩宮深致嫌隙。及至陛下,幾失大位,非二三臣寮力爭,則固已為所有,陛下安得至此?今事機如此,矧值其病,不因此時圖之,他日難也。」允炆曰:「燕王勇智絕人,且善用兵,雖病恐猝難圖也,宜更審之。」齊泰曰:「今胡寇來放火,以防邊為名,發軍往戍開平,護衞精銳,悉調出塞,去其羽翼,無能為矣。 (「無能為也」,原無「能」字,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補。) 不乘此時,恐後有噬臍之悔。」允炆頷之,乃以謝貴為北平都指揮,張昺為布政使,訹誘王府官屬,覘察動靜。

三十一二年三月,允炆以都督朱忠調沿邊各衞馬步官軍三萬屯開平,王府精壯悉選調隸忠麾下,王府胡騎指揮關童等悉召入京,調北平永清左衞官軍於彰德,永清右衞官軍於順德,以都督徐凱練兵於臨清,以都督耿瓛練兵於山海,張昺布置於外,謝貴窺伺於內,約期俱發。時太子、漢王、趙王皆在京守喪,齊泰曰:「三人在此,宜先收之。」黃子澄曰:「不可,恐事覺,彼先發有名,且得為備,莫若遣歸,使坦懷無疑也。」乃遣歸。尋悔,遣人追之,至途,不及而回。

齊泰等乃密謀令人上變告,適上遣人來奏事,齊泰喜曰:「事機就矣。」遂執之,鍛鍊成獄。即發符逮王府官屬,且令謝貴先發, (「且令謝貴先發」,原無「令」字,據明天一闊抄本補。) 密約長史葛誠為內應,宋忠等為外應,令王府人無大小獲之必盡殺。六月,謝貴等以在城七衞并屯田軍士布列城中,填滿街巷,逼圍王城外墻。報者曰:「軍馬圍外墻。」上以為操練者休息墻外,不知軍馬逼圍。謝貴等又以木柵斷端禮門四路。有來言者,上曰:「我病少出入,門聽其塞。」貴等騎馬張蓋,過王門不下,又殺守王城卒,上皆不理。謝貴等乃令軍登城,擐甲執兵,望王城射箭,四面鼓譟,震動城野。上聞之,曰:「此何為者?」朱能、張玉等泣曰:「外勢若此,誠可憂,臣等坐為魚肉矣。」上慰遣之曰:「我與若等奉公守正,何有異聞而乃至此?今外雖洶洶,久當自定,勿憂也。」時官屬已有逃入佛寺藻井上謀為旦夕計者。

未幾,削爵詔下,朱能等復泣曰:「今幼主昏蒙,姦臣執柄,謀害宗藩,圖危社稷,立未幾時,諸王芟夷殆半,臣屬皆誣以大逆,誅戮妻孥,及於宗族,可為寒心。殿下居國,何有過失,一旦無釁而妄削名爵,兵刃四集,以相圖也。事危勢迫,禍不可測,殿下坐以待之,臣等死不足惜,但傷太祖高皇帝創業艱難,封建諸子,相傳萬世,陵土未乾,而諸王蒙患,國除身滅,誣以不道之名,他日誰為雪寃?受屈萬世。殿下縱愛其身,以守區區之小諒,奈太祖高皇帝宗廟社稷何?况身亦未必能保也。」上亟止之曰:「今雖削吾爵,猶或可白,若等勿輕發言,恐出而招禍,是自取族爾。」能等復泣曰:「誰不愛其死,臣等寧死於陛下之前,不忍死於奴隸拷掠刀鋸之下。」言訖悲不能止。

七月癸酉,有醉卒磨刀於市,鄰舍媼問曰:「爾磨刀欲何?」醉卒厲聲曰:「殺王府人。」媼竊以告。會都指揮張信密來告,謝貴等伏兵約守城軍昏暮俱發,驅入王府為變。朱能等潛遣間往覘之,果然。能等請曰:「事急矣,語曰『先發者制人』, (「語曰先發者制人」,「制」下原有一「於」字,據明天一閣抄本刪。) 救死於水火,不可緩也。」上曰:「誠知禍機迫切,有不能免,然骨肉至親,嫌疑交搆,可以情白,俟再籌之。」朱能等曰:「臨難貴於果决,臣等雖不敢逃難,終當圖全。殿下雖曰叔姪至親,嫌疑交搆,可以情白,然禍機竊發,一落彀中,恐無自全。獨不見周王乎,戮辱困苦,下同匹夫,前事之失,後事之鑒。不如且以其自救,幸而不亡,冀其改悟,猶或可解。若徒交手受戮,後雖悔之,無及也。」上曰:「事既迫切,不利於我,我當告於父皇母后天地袖明,寧自裁决,以明予心。」張玉等曰:「此匹夫匹婦之為,豈殿下之所為乎?」上曰:「夫危欲求安,禍欲求福,人少而事大,不能求安而反阽危矣,不能資福而反益禍矣。」朱能等曰:「古語云『人眾者勝天,天定亦能勝人』殿下之天,有時乎定矣。」上曰:「諸公堅欲如此,異日無相怨也。」張玉等曰:「今死在須臾,不得旋踵,但求貰死而已,尚何怨?」上曰:「計將安出?」張玉等曰:「護衞勇士尚餘八百,可暫入王城守衞。」 (「可暫入王城守衛」,原無「可」字,據明天一閣抄本補。) 上曰:「嘗聞兵者凶事也,戰者危道也,爭者末事也,誠所不欲。」張玉曰:「聖人有不得已而用之者,湯武是也。若臣等言不見聽, (「若臣等言不見聽」,原無「見」字,據明天一閣抄本補。) 請從此决矣。」上曰:「必如諸公會,可以自救,但其軍布滿城市,人少,恐不足辦事。」朱能等曰:「擒謝貴、張昺,餘無能為矣。」上曰:「謝貴、張昺防守既嚴,猝亦難擒,須以計取之可也。今姦臣遣內官逮護衞官屬,悉依所坐名收之。就令差來內官召貴、昺,責付所逮者,貴、昺必來,縛之一夫之力爾。」乃藏壯士於端禮門外,遣人召貴、昺,貴、昺不來,久方至,衞從甚眾。至王門,門者呵止之,惟貴、昺得入,至端禮們,壯士出擒之,從者猶未知。移時貴、昺不出,稍稍散去,玉等盡捕之。伏者將士皆踴躍爭奮,一以當百。時圍王城軍及列隊於市者,惟聽貴等指揮,及聞謝貴、張昺被擒,皆散出,惟守九門者力戰不退。是夜,攻門,黎明已克其八,惟西直門未下。上令唐雲解甲騎馬,導從如平時,過西直門,見鬥者,呵之曰:「汝眾喧鬨,欲何為者?誰令爾為此不義之舉, (「誰令爾為此不義之舉」,「此」原作「之」,據明天一閣抄本改。) 是自取殺身爾。」眾聞雲言,皆散,乃盡克九門。遂下令安集城中,人民安堵,諸司官吏視事如故。北平都指揮俞瑱走居庸關。知事不濟,退保懷來,留俞瑱守居庸關。

上親問謝貴、張昺,盡得姦惡交搆之狀,上曰:「我初不信人言,姦雄設計逞毒如此之甚,幾為其所屠矣!聞之令人心膽震悼,不知有生。」於是大慟。對諸將士曰:「我太祖高皇帝、孝慈高皇后嫡子,國家至親,受封以來,惟知循法守分。今幼主嗣位,信任姦回,橫起大禍,屠戮我家。我父皇、母后創業艱難,封建諸子,藩屏天下,傳續無窮,一旦殘滅,皇天后土,實所共鑒。祖訓云:『朝無正臣,內有姦惡,必訓兵討之,以清君側之惡。』今禍迫予躬,實欲求生, (「實欲求生」,「生」原作「死」,據明天一閣抄本改。) 不得已也。義與姦邪不共戴天,必奉行天討,以安社稷,天地神明,照鑒予心。」將士聞之,皆感動流涕。俄陰晦,咫尺不相見。少焉,東方雲開,露青天,僅尺許,有光燭地,洞徹上下,將士皆喜,以為上誠心感格也。

甲戌日,通州衞指揮房勝等率眾以城來歸。丙子日,馬宣在薊州謀起兵亂,遂遣指揮朱能等率兵攻拔之,生擒馬宣。遵化衞指揮蔣玉、密雲衞指揮鄭亨各以城來歸。 丁丑,俞瑱在居庸關剽掠,居民竊走來告,上曰:「居庸關山路險峻,北平之襟喉,百人守之,萬夫身窺,據此可無北顧之憂。今俞瑱得之,利為彼有,勢在必取,譬之人家後戶,豈容棄與寇盜。今乘其初至,又兼剽掠,民心未服,取之甚易,若縱之不取,彼增兵守之,後難取也。」乃命指揮徐安、鍾祥,千戶徐祥等往討之,安等攻拔其城,俞瑱走懷來依宋忠。捷至,上曰:「使賊知固結人心,謹守是關,雖欲取之,豈能即破?今天以授予,不可失也。」乃令千戶吳玉守之。上語諸將曰:「宋忠擁兵懷來,居庸關有必爭之勢, (「居庸關有必爭之勢」,「有必」原倒誤,據明天一閣抄本改。) 因其未至,可先擊之。」諸將皆曰:「賊眾我寡,難與爭鋒,擊之未便,宜固守以待其至。」上曰:「非公等所知,當以智勝,難以論力,論力則不足,智勝則有餘。賊眾新集,其心不一,宋忠輕躁寡謀,狠愎自用,乘其未定,擊之必破。」

癸未,上率馬雲、徐祥等馬步精銳八千,卷甲背道而進。甲申,至懷來。先是,獲賊間諜,言宋忠誑北平將士云:「舉家皆為上所殺,委尸填滿溝壑,宜為報讎。」將士聞之,或信或否。上知之,乃以其家人為前鋒,用其舊日旗幟,眾遙見旗幟,識其父兄子弟咸在,遞相呼應聲,喜曰:「噫,我固無恙,是宋都督誑我也,幾為所誤。」遂倒戈來歸。宋忠餘眾倉皇列陣未成,上麾師渡河,鼓譟直衝其陣,宋忠大敗,奔入城。我師乘之而入,宋忠急匿于廁,搜獲之,并擒都指揮俞瑱,斬都指揮彭聚、孫泰于陣,并首級數千,獲馬八千餘疋,都指揮莊得單騎遁走,餘眾悉降,各遣歸原衞。諸將已得宋忠,頗有喜色,上曰:「宋忠本庸材,以利口取給,諂諛姦惡,貨賂得官,纔掌兵柄,便爾驕縱,此輩熒惑小人,視之如狐鼠耳,區區勝之,何足喜也,苟勝大敵,喜當何如?夫喜則易驕。驕則不戒,不戒則敗機萌矣。孔子所謂必也臨事而懼,好謀而成者也。」諸將咸頓首稱善。

丙戌,遣指揮孟善引兵至永平,守將趙彝、郭亮等以城降。

丁亥,上諭將吏軍民曰:「我皇考太祖高皇帝綏靖四方,一統天下,並建諸子,藩屏國家,積累深固,悠久無疆。皇考太祖高皇帝初未省何疾,不令諸子知之,至於升遐,又不令諸子奔喪,閏五月初十日亥時崩,寅時即殮,七月即葬,踰月始詔諸王知之。又拆毀宮殿,掘地五尺,悉更祖法,以奸惡所為,欲屠滅親王,以危社稷,諸王實無罪,橫遭其難,未及期年,芟夷五王。我遣人奏事,執以捶楚,備極五刑,鍛鍊繫獄,任用惡少,調天下軍馬四集見殺。予畏誅戮,欲救禍圖存,不得不起兵禦難,誓執姦雄,以報我皇考之讎。夫幼冲行亂無厭,淫虐無度,慢瀆鬼神,矯誣傲狠,越禮不經,肆行罔極,靡有攸底,上天震怒,用致其罰,災譴屢至,無所省畏。惟爾有眾,克恭予命,以綏定大難,載清朝廷,永固基圖,我皇考聖靈在天, (「我皇考聖靈在天」,「靈」原作「神」,據明天一閣抄本改。) 監觀于茲,亦惟爾有眾是佑。爾惟不一乃心,墮慢乃志,亦自底於厥咎,陷于屠戮。竊聞之仁者不以安危易節,義者不以禍福易心,勇者不以死亡易志,爾有眾明聽予言,則無後難。若彼有悛心,悔禍是圖,予有無窮之休,爾亦同有其慶矣。告予有眾,其體予至懷。」

戊子,上獲宋忠,因上書曰:

蓋聞書曰「不見是圖」,又曰「視遠惟明」。夫智者恒慮患於未萌,明者能燭情於至隱,自古聖哲之君,功業著於當時,聲名傳於後世者,未有不由於斯也。今事機之明,非若不見,而乃不加察,請得以獻其愚焉。

我皇考太祖高皇帝當元末亂離,羣雄角逐,披冒霜露,櫛沐風雨,攻城野戰,親赴矢石,身被創痍,勤勞艱難,危苦甚矣。然後平定天下,立綱陳紀,建萬世之基,封建諸子,鞏固天下,為盤石之安,夙夜圖治,兢兢業業,不敢怠遑。不幸我皇考賓天,姦臣用事,跳梁左右,欲秉操縱之權,潛有動搖之志,包蓄禍心,其機實深。乃搆陷諸王,以撤藩屏,然後大行無忌,而予奪生殺,盡歸其手,異日吞噬,有如反掌。且以諸王觀之,事無毫髮之由,先造無根之釁,掃滅之者,如薙草菅,曾何有衋然感動于心者。 (「曾何有衋然感動于心者」,「衋」原作「盡」,據明天一閣抄本改。) 諸王甘受困辱,甚若輿隸,妻子流離,暴露道路,驅逐窮窘,衣食不及,行道顧之,猶惻然傷心,仁人焉肯如此?夫昔我皇考廣求嗣續,惟恐不盛,今姦臣欲絕滅宗室,惟恐不速,我皇考子孫,須幾何時,已皆蕩盡。

我奉藩守分,自信無虞,不意奸臣日夜不忘于懷,彀滿以待,遂造顯禍,起兵見圍,騷動天下,直欲屠戮然後已。謂以大義滅親,不論骨肉,非惟殺我一身,實欲絕我宗祀。當此之時,計無所出,惟欲守義自盡,懼死之臣,以兵相衞,欲假息須央,然後敷露情悃,以折哀愍,冀有回旋之恩,傍沛之澤。書達闕下,左右不察,必求以快其欲。古語云「困獸思鬬」,蓋死迨身,誠有所不得已也。都督宋忠,集兵懷來,剋日見功,乃率銳兵八千禦之,兵刃纔交,忠即敗北,遂生擒之,全其首領,待之如故。尚冀左右易心悔禍,念及親親,哀其窮追,重加寬宥,使叔有更生之望,下無畏死之心,如此則非特叔之幸,實社稷之幸。

昔者成周隆盛,封建諸侯,綿八百餘年之基。及其後世衰微,齊桓、晉文成一匡之功,雖以秦、楚之強,不敢加兵於周者,有列國為之屏蔽也。秦廢封建,二世而亡,可為明鑒。今不思此,則寧有萬乘之主孤然獨立於上,而能久長者乎?詩曰:「价人維藩,大師維垣。大邦維屏,大宗維翰。懷德維寧,宗子維城。無俾城壞。無獨斯畏。」謹以是為終篇獻。萬一必欲見屠,兵連蝸結,無時而已,一旦有如吳廣、陳勝之徒竊發,則皇考艱難之業,不可復保矣。敷露衷情,不勝懇悃之至。苟固執不回,墮羣邪之計,安危之機,實係于茲。

上以書稿示羣臣。羣臣見者咸曰:「辭旨懇切,必能感動,蚤得休兵息士,誠為至願。」上曰:「孝弟者人心所同之理,有人心者視予之言,豈得不惻愴于懷也?陳道曉切,冀其開悟,彼能感動,在移轉之間耳。然予度之,彼忍心如此,又况日邇小人,聞見昧於大道,必欲逞其狠毒,縱有百口哀訴,亦難回也。卿等試觀之。」

乙丑,上諭于眾曰:「吾與若等為此者, (「吾與若等為此者」,原無「此」字,據明天一閣抄本補。) 非所以求富貴,所以救死保妻孥也。夫好生惡死,人情所同,見亂思治,古今則一。今天下者,太祖之天下也,百姓者,太祖之赤子也。權姦作難,欲殄我邦家,驅逐赤子,以蹈白刃,非其所得已也。爾眾甚毋嗜殺,嗜殺則傷天地之和,以損太祖數十年生育之仁。 (「以損太祖數十年生育之仁」,「數」字下原衍一「年」字,據明天一閣抄本刪。) 毋貪財,貪財則失民心,民心失則大本虧矣。居民耕桑,商賈貿鬻,慎毋擾之。夫有亂時而無亂法,違予言者,有法以治之。吾已上書於朝,旦夕希望恩旨,苟能全生,豈忍小輩獨麗於法。爾眾懋哉,毋詒後悔。」諸將士咸稽首曰:「殿下好生之德,同於天地,臣等豈敢背德以取罪戾乎?」庚寅,守遵化指揮蔣玉來報,都督陳亨、劉真,都指揮卜萬引大寧軍馬出松亭關,駐營於沙河,來攻遵化。壬辰,上率兵援之,劉真等聞上將至,遁回松亭關,堅守不出。乙未,上命千戶李濬等領兵至關口,指麾部伍,若將攻城狀,劉真等閉關不敢出。上曰:「大寧軍馬不散,終為吾後憂,然劉真衰老,無能為也。陳亨素篤忠誠,托心於我,但為卜萬所制,若去卜萬,陳亨必來。劉真寡謀,易於戲弄,以間動之,必生嫌隙。」適遊騎獲大寧二卒至,上曰:「間可行矣。」乃貽書卜萬,大稱獎之,中極毀詆陳亨,緘識牢密,置一卒衣領中,飲之以酒,賞而遣之。傍引同獲卒竊窺之,佯不欲其見,實令其見。卒問守者曰:「彼何為者?」守者曰:「汝何用知之。」卒曰:「苟令吾知,不敢倍德。」守者曰:「彼歸以通音耗,故得厚賞。」卒謂守者曰:「能為我言,請得偕行,惟命是從。」守者曰:「諾。」遂俱遣之,乃不與賞。卒不得賞者,心不能平,至即發其事。劉真、陳亨於卒衣領中,搜得與卜萬書,果疑之,就執卜萬下獄,籍其家。

八月戊戌朔。己酉,諜報耿炳文領軍三十萬駐真定,都督徐凱領軍十萬駐河間,都督潘忠、楊松營於莫州,其先鋒驍勇者九千人已據雄縣,大肆擄掠。上率師征之。

壬子,至涿洲,屯于婁桑,令軍士秣馬蓐食,晡時渡白溝河。上曰:「今夕中秋,彼不虞我即至,必飲酒自若,乘其不戒,可以破之。」促諸軍速行,夜半至雄縣,圍其城,賊眾始覺,乃登城大罵,我軍憤恨,黎明攀附而上,遂破其城。上亟傳令,戒諸將勿殺。我軍怒其罵,盡斬之,獲馬八千餘匹。上責諸將曰:「我之舉義,所以安社稷保生民,豈以多殺為尚?嘗諭若等毋嗜殺人,若等欲乖我所為,是非求生而欲速死也。夫多殺,適以堅人心,皆畏死盡力以鬥,一夫拚命,百人莫當,終非所以取安全之道。昔曹彬下江南,未嘗妄殺,其後子孫昌盛,往往好殺者多底絕滅。今雖拔一城,所得甚少,而所失甚多。」諸將皆稽首謝罪。

上料潘忠、楊松近在莫州,不虞城破,必引眾來援。上曰:「吾必生致潘、楊。」諸將皆不知所謂。乃命譚淵領兵千餘先過月樣橋潛伏水中, (「月樣橋」,原無「樣」字,據明天一閣抄本補。) 約忠等過橋,聞砲聲即起據橋。淵以水中難久伏,上令每軍取茭草一束,蒙其頭,以通鼻息。又令勇士數人伏路側,望忠等接戰,即舉砲。淵如上旨,往伏水中,上登城遙望,忠等果至,出師逆擊之,路傍舉砲,水中伏兵即起據橋,潘忠敗,急趨橋不得,我軍腹背夾擊之,生擒潘忠、楊松,餘多溺死。上問忠等軍虛實,忠云:「莫州尚有戰士萬餘,馬九千餘匹,聞我敗必走,急取之可得也。」上率精騎百餘為前鋒,趨莫州,徑薄賊營,悉降其眾,盡獲其馬與輜重。明日回軍駐白溝河,語諸將曰:「今潘忠等被擒,眾皆敗沒,耿炳文在真定,必不虞我至,不為設備,我由間道出其不意,破之必矣。」諸將稱善。

有張保者來降,將校也,請為前鋒,願擊賊自効。上問張保賊軍虛實,保曰:「軍三十萬,先至者十三萬,半滹沱河南,半營河北。」上給張保馬,遣其歸,令保佯言因敗被獲,守者少縱,遂脫繫竊馬逃回,且聲言大軍將至。諸將請曰:「今由間道,不令彼知,掩其不備,奈何遣使使其為備?」上曰:「不然,始不知彼虛實,故欲掩其不備,今知其眾半營河南,半營河北,是以令其知我軍且至,則南岸之眾必移於北,并力拒我,一舉可盡敗之。兼欲賊知雄縣、莫州之敗,以奪其氣,兵法所謂先聲後實,即此是矣。若不令其知,徑薄城下,雖能勝其北岸之軍,南岸之眾乘我戰疲,鼓行渡河,是我以勞師當彼逸力,勝負難必。且人委身歸我,當推誠任使,何用懷疑?借彼有反側,去一張保,於我何損?由是事成,亦一人之間耳!」諸將唯唯,無敢復言,遂領兵而西。

辛酉,至無極縣。上以賊眾我寡,欲試諸將勇怯,乃召問大軍所向,有云:「且往新樂,以觀賊勢。」上曰:「新樂僻在一隅,吾逗留于彼, (「吾逗留于彼」,「逗」原作「豈」,據明天一閣抄本改。) 銳氣已餒,賊引眾來戰,勢力不均,若等且度能勝之否?今直抵真定,賊眾新集,紀律未定,人心不一,乘我士氣方銳,一鼓而破之。」諸將或然或否,惟張玉與上意合,力贊其决。

壬戌,至真定城二十里,擒其樵采者,詢知賊惟備西北,東南無備。上率輕騎先至東門,突入賊運粮車中,擒二人問之,賊果移於北岸,由西門而營,直抵西山,上將輕騎數千繞出城西,先擊破賊二營。時耿炳文出送使客,及覺,奔回,急趨橋,我軍折斷橋索,橋不得趨,耿炳文幾被擒。有一賊登城大罵,相拒二百餘步,上引滿弓以射之,應弦而斃,城中大驚。耿炳文出城來戰,張玉、譚淵、朱能、馬雲等率眾奮擊之,上以奇兵出其背,循城夾擊,橫透賊陣,耿炳文大敗,急奔入城,軍爭門,門塞不得入,相蹈籍,死者甚眾,乃自斬其軍,然後闔門自守。丘福等殺入于城,門閉而退。賊佐副將軍駙馬都尉李堅領眾接戰,薛祿引槊刺堅墜馬,揮刀斬之,堅大呼曰:「我李駙馬,勿殺我。」祿生擒之。右副軍都督甯忠、左軍都督顧成、都指揮劉遂俱被擒,斬首三萬餘級,尸填滿城壕,溺死滹沱河者無算,獲馬二萬餘匹,俘降者數萬,盡散遣之。有二千人願留不欲歸,上從之。薛祿縛李堅來見,上讓之曰:「爾本戚畹,何所怨仇,亦從兇悖,今日之罪,安可逃乎?」堅頓首乞憐。須臾,將士縛顧成來見,上曰:「爾我父皇舊人,安得亦為是舉?」成泣曰:「今日老臣為姦臣逼迫,冒犯大逆「罪無所逃,老臣幸見殿下,如見太祖,儻容老臣不死,尚當竭犬馬之誠以為報。」上曰:「忠義之士,能如是乎!」遂去其縛,以衣賜之。

上遙見軍中人聚語,問諸將曰:「彼何為者?」云降者謀欲叛去,上曰:「吾自訊之。」乃召與語曰:「凡降者,吾任其去留,誠以其有父母妻子之思,爾等欲去,當明以告我,給爾資糧,援送出境,逃則為邏騎所獲,必不免爾。我全爾生,爾反求死。」降者咸頓首曰: (「降者咸頓首曰」,原無「曰」字,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補。) 「安得有此言?誠不願往,今日誠欲効死報恩也。」餘放歸者,稱上不殺人,傳播道路,彼雖殺之,不能禁。自是賊軍臨陣,皆無鬥志,遇戰,兵刃未接,先有投戈而走者。

上語諸將曰:「昔管、蔡流言欲危周公,以間王室,於是周公東征二年,罪人斯得。今姦臣弄兵,謀危社稷,直欲加兵於我,以逞其欲,豈但流言而已?今雖獲勝,皆諸將士効勤勞,奮死力,以報我皇考之恩。然罪人未得,爾等馳逐暴露於外,豈無父母室家之思?余心悲傷,念亂曷已,然必先勞後逸,用剪姦雄,肅清朝廷,乃與爾等解甲韜戈,方圖休息。」於是諸將稽首曰:「主憂臣辱,主辱臣死,臣等敢不効死,以酬恩於萬一乎?」

丙寅,攻真定城二日,上曰:「攻城下策,徒曠時日,鈍我士氣。」遂命班師。

允炆聞耿炳文敗,始有憂色,語黃子澄曰:「今奈何?」黃子澄曰:「勝敗兵家常事,無足慮。」允炆曰:「計將安出?」黃子澄曰:「今天下全盛, (「今天下全盛」,「盛」原作「勝」,據明天一閣抄本改。) 士馬精強,兵甲饒富,糧餉充足,取之不竭,用之有餘,區區一隅之地,豈足以當天下之力?調兵五十萬,四面攻之,則眾寡不敵,必敗之矣。」曰:「孰堪將者?」黃子澄曰:「曹國公可以當之,前不遣長興侯而用曹國公,必無此失。」於是允炆大喜曰:「先生計得之,願卒用心維持,他日事平,吾重有以報先生。」

九月戊申朔,永平守將郭亮來報,江陰侯吳高、都督耿瓛等引遼東軍馬來圍城。

戊寅,諜報李景隆乘傳至德州,收集耿炳文敗亡將卒,并調各道軍馬五十萬進營于河間。上語諸將曰:「李九江豢養之子,智疏而謀寡,色厲而中餒,驕矜而少威,忌剋而自用,未嘗習兵,不見大戰,以五十萬付之,是自坑之也。漢高寬洪大度,知人善任,使英雄為用,不過能將十萬,惟韓信則多多益辨,九江何等才能,將五十萬,誠可笑。昔趙括徒能讀其父書,不知合變,趙用為將,與秦戰,遂坑卒四十萬,矧九江之才,遠不如括,其敗必矣。故兵書首經五事,九江為將,政令不修,紀律不整, (「紀律不整」,「整」原作「正」,據明天一閣抄本改。) 上下異心,死生離志,敗一也。今北地蚤寒,南卒衣褐者少,披觸霜雪,手足皸瘃,甚有墮指之患,况馬無宿稿,士無贏糧,敗二也。不量險峻,深入趨利,敗三也。貪而不止,智信不足,氣盈而愎,仁勇俱無,威令不行,三軍易撓,敗四也。部曲喧譁,金鼓無節,好諛喜佞,專任小人,敗五也。有五敗之道,而無一勝之策,其來實送死爾。然我在家,必不敢至,今往援永平,彼探知我出,必來攻城,回師擊之,堅城在前,大軍在後,竪子必成擒矣。」諸將曰:「永平城完糧足,可以無憂,今宜保守根本,恐出非利。」上曰:「守城之眾,以戰則不足,禦賊則有餘,若軍在城,祇自示弱,彼得專攻,無復他顧,甚非良策。出兵於外,奇變隨用,內外犄角,破賊必矣。吾出非為永平,直欲訹九江速來就擒耳。吳高怯,不能戰,聞我來必走,是我一舉解永平之圍,而收功於九江也。」上率師援永平,諸將請曰:「必守盧溝橋,扼賊之衝,使不徑至城下。」上曰:「天寒水冰,隨處可渡,守一橋何能拒賊?舍此不守,以驕賊心,使其深入,受困於堅城之下,此兵法所謂利而誘之者也。」

壬辰,吳高等聞上將至,盡棄輜重,遁回山海,上遣輕騎追之,斬首數千級,俘降者稱是,盡散遣之。

上議攻大寧,諸將咸曰:「大寧必道松亭關,今劉真、陳亨守之,破之然後可入,關門險塞,猝亦難下,遲留日久,李景隆必來攻北平,恐城中驚疑不安,莫若回師破賊,徐取大寧,萬全之計也。」上曰:「今取劉家口,徑趨大寧,不數日可達,大寧軍士聚松亭關,其家屬在城,老弱者居守,師至不日可拔,城破之日,撫綏將士家屬,則松亭關之眾, (「則松亭關之眾」,原無「亭」字,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補。) 不降則潰。北平深溝高壘,守備完固,縱有百萬之眾,未易以窺,正欲使其頓兵堅城之下,歸師擊之,勢如拉朽,爾等第從予行,毋憂也。」乙未,師行,敕太子嚴為守備,賊至慎毋戰。十月丁酉朔。戊戌,師至劉家口,路極險隘,人馬單行可渡,守關者百餘人,諸將欲攻破關門而入,上曰:「不可,攻之則彼棄關,走報大寧,得以為計。」乃命鄭亨領勁卒數百,卷旆登山,斷其歸路,從後攻破之,悉擒其眾,師遂渡關。壬寅,抵大寧,城中不虞大軍驟至,倉卒閉門拒守。上引數騎循繞其城,適至西南隅,城忽崩,上麾勇士先登,眾蟻附而上,遂克之,獲都指揮房寬,撫綏其眾,頃刻而定,城中肅然無憂。遣陳亨家奴并城中將士家屬報亨,劉真等引軍來援,軍士聞其家屬無恙, (「軍士聞其家屬無恙」,「聞」原作「問」,據明天一閣抄本改。) 皆解體。時寧王三護衞為允炆削奪,至是悉來降,上盡遣還寧王。 丁未,劉真、陳亨回至亂塔、黃崖,亨與營州中護衞指揮徐理、右護衞指揮陳文議曰:「觀於天命人心,成敗可見,不如從順。」理曰:「此正我意。」夜二鼓,亨等襲破真營,真單騎走廣寧,亨等率眾來降。

李景隆聞上征大寧,領軍來渡盧溝橋,意氣驕盈,有輕視之志,以鞭擊馬■〈革占〉曰:「不守盧溝橋,吾知其無能矣。」直薄城下,築壘九門,遣別將攻通州。時太子嚴肅部置,整飭守備,城中晏然,不知有兵,數乘機遣勇士縋城,夜斫其營, (「夜斫其營」,「斫」原作「聽」,據明天一閣抄本改。) 殺傷甚眾,賊營中驚擾,或自相蹂蹋而死者。賊攻麗正門急,時城下婦女皆乘城擲瓦石以擊之,賊勢益沮。 壬子,報至,上語諸將曰:「李九江懸軍深入,敝眾趨利, (「敝眾趨利」,「敝」原作「死」,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改。) 兵法曰『不知進退, (「不知進退」,原無「知」字,據明天一閣抄本補。) 是謂縻軍』,今其祇自投死爾,孺子何能為也。」

甲寅,援大寧之眾與寧王皆回北平。 乙卯,大軍至會州衞,指揮張玉將中軍,陞密雲衞指揮部亨、會州衞指揮何壽為都指揮僉事,充中軍左右副將。都指揮朱能將左軍,陞大寧前衞指揮朱榮、燕山右衞指揮李濬為都指揮僉事,充左軍左右副將。都指揮李彬將右軍,陞營州護衞指揮宋理、永平衞指揮孟善為都指揮僉事,充右軍左右副將。都指揮徐忠將前軍,陞營州右護衞指揮陳文、濟陽衞指揮吳達為都指揮僉事,充前軍左右副將。都指揮房寬將後軍,都指揮和允中充後軍左副將。陞薊州衞指揮毛整為都指揮僉事,充後軍副將。以大寧歸附之眾分隸各軍。 丁酉,師入松亭關。

【王碩點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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