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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第二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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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兴佛教编年通论卷第二十三

隆兴府石室沙门 祖琇 撰

元和十四年潮州刺史韩愈到郡之初。以表哀谢。劝帝东封太山。久而无报。因祀神海上。登灵山。遇禅师大颠而问愈曰。子之来官于南。闻以其言之直也。今子之貌郁然。似有不怿。何也。对曰。愈之用於朝而享禄厚矣。一且以忠言不用。夺刑部侍郎窜逐八千里之海上。播越岭海。丧吾女孥。及至潮阳。飓风鳄鱼患祸不测。毒雾喑氛日夕发作。愈少多病发白齿豁。今复忧煎黜於无人之地。其生讵可保乎。愈之来也。道出广陵庙而祷之。幸蒙其力而卒以无恙。以主上有中兴之功。已奏章道之。使定乐章告神明。东巡太山奏功皇天。傥其有意於此。则庶几召愈述作功德歌诗而荐之郊庙焉。愈早夜待之而未至。冀万一於速归。愈安能有怿乎。大颠曰。子直言於朝也。忠於君而不顾其身耶。抑尚顾其身而强言之以徇名耶。忠於君而不顾其身。言用则为君之荣。言不用而己有放逐。是其职耳。何介介於胸中哉。若尚顾其身而强言也。则言用而获忠直之名。享报言之利。不用而逐。亦事之必至也。苟患乎逐则盖勿言而已。且吾闻之为人臣者不择地而安。不量势而行。今子遇逐而不怿。趋时而求徇。殆非人臣之善也。且子之死生祸福。岂不悬诸天乎。子姑自内修而外任命可也。彼广陵其能福汝耶。主上今继天宝之后。奸臣负国而讨之不暇。粮馈云合杀人盈野。仅能克平而疮痍未瘳。方此之际而子又欲封禅告功以骚动天下。而属意在乎己之欲归。子奚忍於是耶。且夫以穷自乱而祭其鬼。是不知命也。动天下而不顾以便己。是不知仁也。强言以于忠。遇困而抑郁。是不知义也。以乱为治而告皇天。是不知礼也。而子何以为之。且子之遭黜也。其所言者何事乎。愈曰。主上迎佛骨於凤翔。而复舁入大内。愈以为佛者夷狄之一法耳。自后汉时流入中国。上古未尝有也。昔者黄帝尧舜禹汤文武之际。天下无佛。是以年祚永久。晋宋梁魏事佛弥谨。而世莫不夭且乱。愈恐主上之惑於此。是以不顾其身而斥之。大颠曰。若是则子之言谬矣。且佛也者。覆天人之大器也。其道则妙万物而为言。其言则尽幽明性命之理。其教则舍恶而趋善去伪而归真。其视天下犹父之於子也。而子毁之。是犹子而刃父也。盖吾闻之善观人者。观其道之所存而不较其所居之地。乘纣之君跖蹻之臣皆中国人也。然不可法者。以其无道也。舜生於东夷。文王於西夷。由余生於戎。季札出於蛮。彼二圣二贤者岂可谓之夷狄而不法乎。今子不观佛之道。而徒以为夷狄。何言之陋也。子必以为上古未有佛而不法耶。则孔子孟轲生於衰周。而蚩尤瞽叟生於上古矣。岂可舍衰周之圣贤而法上古之凶顽哉。子以五帝三王之代为未有佛而长寿也。则外丙二年仲壬四年何其夭耶。以汉陈之间而人主夭且乱也。则汉明为一代之英主。梁武寿至八十有六。岂必皆夭且乱耶。愈[打-丁+衰]袂厉色而言曰。尔之所谓佛者。口不道先王之法言而妄偈乎轮回生死之说。身不践仁义忠信之行而诈造乎报应祸福之故。无君臣之义。无父子之亲。使其徒不耕而食。不蚕而衣。以残贼先王之道。愈安得默而不斥之乎。大颠曰。甚矣。子之不达也。有人於此终日数十而不知二五。则人必以为狂矣。子之终日言仁义忠信而不知佛之言常乐我净。诚无以异也。得非数十而不知二五乎。且子计常诵佛书矣。其疑与先王异者可道之乎。愈曰何暇读彼之书。大颠曰。子未尝读彼之书。则安知不谈先王之法言耶。且子无乃自以尝读孔子之书而遂疑彼之非乎。抑闻人以为非而遂非之乎。苟自以尝读孔子之书而遂疑彼之非。是舜犬也。闻人以为非而遂非之。是妾妇也。昔者舜馆畜犬焉。犬之旦莫所见者唯舜。一日尧过而吠之。非爱舜而恶尧也。以所常见者唯舜而未尝见尧也。今子常以孔子为学而未尝读佛之书。遂从而怪之。是舜犬之说也。吾闻之女子嫁也。母送之曰。往之汝家。必敬必戒。无违夫子。然则从人者妾妇之事。安可从人之非而不考其所以非之者乎。夫轮回生死非妄造也。此天地之至数。幽明之妙理也。以物理观之。则凡有形於天地之间者。未尝不往复生死相与循环也。草木之根荄着於地。因阳之煦而生。则为枝为叶为华为实。气之散则萎然而槁矣。及阳之复煦又生焉。性识根荄也。枝叶华实者人之体也。则其往复又何怪焉。孔子曰。原始要终。故知死生之说。夫终则复始。天行也。况於人而不死而复生乎。庄周曰。万物出於机。入於机。贾谊曰。化为异类号又何足患。此皆轮回之说。不俟於佛而明也。焉得谓之妄乎。且子以祸福报应为佛之诈造。此尤足以见子之非也。夫积善积恶随作随应。其主张皆气焰熏蒸神理自然之应耳。易曰。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又曰。鬼神害盈而福谦。曾子曰。戒之戒之。出乎尔者反乎尔者也。此报应之说也。唯佛能隐恻乎天下之祸福。是以彰明较着。言其必至之理。使不自陷乎此耳。岂诈造哉。又言佛无君臣之义。父子之亲。此固非子之所及也。事固有在方之内者。有在方之外者。方之内者众人所共守之。方之外者非天下之至神莫之能及也。故圣人之为言也。有与众人共守而言之者。有尽天下之至神而言之者。彼各有所当也。孔子之言道也。极之则无思无为寂然不动感而遂通。此非众人所共守之言也。众人而不思不为。则天下之理几乎息矣。此不可不察也。佛之与人子言必依於孝。与人臣言必依於忠。此众人所共守之言也。及言其之至。则有至於无心非唯无心也。则有至於无我非唯无我也。则又至於无生无生矣。则阴阳之序不能乱。而天地之数不能役也。则其於君臣父子固有在矣。此岂可为单见浅闻者道哉。子又疑佛之徒不耕不蚕之衣食。且儒者亦不耕不蚕何也。愈曰。儒者之道。其君用之则安富尊荣。其子弟从之则孝悌忠信。是以不耕不蚕而不为素餐也。大颠曰。然则佛之徒亦有所益於人故也。今子徒见末世未有如佛者蚕食於人。而独不思今之未能如孔孟者亦蚕食於人乎。今吾告汝以佛之理。盖无方者也。无体者也。妙之又妙者也。其比则天也。有人於此终日誉天而天不加荣。终日诟天而天不加损。然则誉之诟之者皆过也。夫自汉至於今历年如此。其久也。天下事物变革如此。其多也。君臣士民如此。其众也。天地神明如此。其不可诬也。而佛之说乃行於中。无敢议而去之者。此必有以蔽天地而不耻。关百圣而不惭。妙理存乎其间。然后至此也。子盍深思之乎。愈曰。吾非訾佛以立异。盖吾所谓道者博爱之谓仁。行而宜之之谓义。由是而之焉之谓道。足乎己无待於外之谓德。仁与义为定名。道与德为虚位。此孔子之道而皆不同也。大颠曰。子之不知佛者。为其不知孔子也。使子而知孔子。则佛之义亦明矣。子之所谓仁与义为定名。道与德为虚位者。皆孔子之所弃也。愈曰何谓也。大颠曰。孔子不云。志於道。据於德。依於仁。游於艺。盖道也者百行之首也。仁不足以名之。周公之语六德曰。知仁信义中和。盖德也者仁义之原。而仁义也者德之一偏也。岂以道德而为虚位哉。子贡以博施济众为仁。孔子变色曰。何事於仁。必也圣乎。是仁不足以为圣也。乌知孔子之所谓哉。今吾教汝以学者必先考乎道之远者焉。道之远则吾之志不能测者矣。则必亲夫人之贤於我者之所向而从之。彼之人贤於我者。以此为是矣。而我反见其非。则是我必有所未尽知者也。是故深思彼之所是而力求之。则庶几乎有所发也。今子自恃通四海异方之学。而文章磅礴孰如姚秦之罗什乎。子之知来藏往孰如晋之佛图澄乎。子之尽万物不动其心孰如梁之宝志乎。愈默然良久曰不如也。大颠曰。子之才既不如彼矣。彼之所从事者而子反以为非。然则岂有高才而不知子之所知者耶。今子屑屑於形器之内。奔走乎声色利欲之间。少不如志则愤郁悲躁。若将不容其生。何以异於蚊虻争秽坏於积稿之间哉。於是愈瞠目而不收。气丧而不扬。反求其所答。忙然有若自失。逡巡谓大颠曰。言尽於此乎。大颠曰。吾之所以告子者。盖就子之所能而为之言。非至乎至者也。曰愈也不肖。欲幸闻其至者可乎。大颠曰。去尔欲。诚尔心。宁尔神。尽尔性。穷物之理。极天之命。然后可闻也。尔去。吾不复言矣。愈趋而出。

秋八月己未。帝与宰臣语次。崔群以残暑尚烦。目同列将退。帝曰。数日一见卿等。时虽余热。朕不为劳久之。因语及愈有可怜者。而皇甫镈素薄愈为人。即奏曰。愈终疎狂可且内移。帝纳之。遂授袁州刺史。复造大颠之庐。施衣二袭而请别曰。愈也将去师矣。幸闻一言卒以相愈。大颠曰。吾闻易信人者必其守易改。易誉人者必其谤易发。子闻其言而易信之矣。庸知复闻异端。不复以我为非哉。遂不告。愈知其不可闻乃去。至袁州。尚书孟简知愈与大颠游。以书抵愈。嘉其改迷信向。愈答书称。大颠颇聪明。识道理。实能外形骸以理自胜。不为事物侵乱。因与之往还也。近世黄山谷谓愈见大颠之后。文章理胜而排佛之词亦少沮云。

论曰。旧史称退之性愎许。当时达官皆薄共为人。及与李绅同列。绅耻居其下。数上疏讼其短。今新史则以退之排佛老之功比孟子。嘉佑中有西蜀龙先生者忿其言太过。遂摘退之言行悖戾先儒者条攻之。一曰老氏不可毁。二曰愈读墨子反孟玷孔。若此类二十篇行于世。及观外传。见大颠之说。凡退之平生蹈伪。于此疎脱尽矣。欧阳文忠公尝叹曰。虽退之复生不能自解免。得不谓天下至言哉。而荆国王文公亦曰。人有乐孟子之拒杨墨也。而以排佛老为己功。呜呼。庄子所谓夏虫者其斯人谓乎。道岁也。圣人时也。执一时而疑岁者。终不闻道。夫春起於冬而以冬为终。终天下之道术者其释氏乎。不至於是者皆所谓夏虫也。文公盖 圣朝巨儒。其论退之如此。则外传之说可不信夫。

大颠禅师者。潮阳人。参南岳石头和尚。一日石头问何者是禅。师云扬眉动目。石头云。除却扬眉动目外。将汝本来面目呈着。师云请和尚除却扬眉动目外鉴。石头云我除竟。师云将呈和尚了也。石头云。汝既将呈。我心如何。师云不异和尚。石头云非关汝事。师云本无物。石头云汝亦无物。师云无物即是真物。石头云真物不可得。汝心现量如此。大须护持。师后归住潮阳灵山。尝示众曰。夫学道人。须识自家本心。多见时辈只认扬眉动目一语一默。蓦头印可以为心要。此实未了。吾今为汝分明说出。各须听取。但除一切妄运想念现量即真汝心。此心与尘境及守静时全无交涉。即心是佛。不得修治。何故。应机随照泠泠自用。穷其用处了不可得。唤作妙用乃是本心。大须护持不可容易。侍郎韩愈尝问如何是道。师良久。时三平为侍者乃击禅床。师云作什么。三平云先以定动。后以智拔。退之喜曰。愈问道於师。却於侍者得个入处。遂辞而去。

十四年十月五日刺史柳宗元卒。宗元字子厚。河东人。少精敏。无不通达。为文章卓伟精致。一时辈行。推仰第博学宏词。累监察御史里行。善王叔文。叔文得罪贬求州司马。既居闲。益自刻苦。务记览。为词章。泛滥停蓄为深博无涯涘。而自肆於山水之间凡十年。起为柳州刺史。友人刘禹锡者得播州。宗元曰。播非人所居。而禹锡亲在堂。吾不忍其穷。即具表欲以柳州授禹锡而自往播。会大臣亦为禹锡请。因改连州。柳人以男女质钱。过时不赎则没为奴婢。宗元设方计悉赎归之。南方士人走数千里从宗元游。经指授者为文词皆有师法。世号柳柳州。卒年四十七。临终遍与友人书。托以后事。文集三十三卷。韩愈尝评曰。雄深雅徤似司马子长。崔蔡不足多也。既没。柳人怀之。其神降于州之后堂。因庙于罗池。血食至今存焉。

论曰。子厚以刘禹锡亲老。欲以二郡相易。而韩退之颂述其义。遂为万世之美谈。然事故有迹同而实异者。先是狄梁公任并州法曹。同府参军郑崇质母老且病。当使绝域。梁公谓曰。君可贻亲万里忧乎。诣长史请代其行。然则梁公亲丧而请代可也。按唐史。公初赴并州。法曹亲在河阳。公登太行山反顾见白云孤飞。谓左右曰。吾亲舍其下若此。则梁公亲在无疑也。乌有恤人之亲而忘己之亲谓之义乎。如子厚请代禹锡则亲丧已久。况在摈斥燋悴中。十年一旦得佳郡。乃以恤人之亲。是不恃节义可称。盖子厚深明佛法而务行及物之道。故其临事施设有大过人力量也。如此可不美哉。

子厚在朝时尝着送文畅上人序曰。昔之桑门上首。好与贤士大夫游。晋宋以来有道林.道安.远法师。休上人其所与游。则谢安石.王逸少.习凿齿.谢灵运.鲍昭之徒。皆时之选。由是真乘法印与儒典并用而人知向方。今有释文畅者。道源生知。善根宿植。深嗜法语。志甘露之味。服道江表盖三十年。谓王城雄都宜有大士。遂蹑虚而西。驱锡逾纪。秦人蒙利益众。云代之间有灵山焉。与竺乾鹫岭角立相望。而住解脱者去来回复如在步武。则勒求秘实作礼大圣。非此地莫可。故又舍筏西土振尘朔陲。将欲与文殊不二之会。脱去秽累超诣觉路。吾徒不得而留也。天官顾公.夏官韩公.廷尉郑公.吏部郎中杨公。有安石之德。逸少之高。凿齿之才。皆厚於上人而袭其道风。伫立瞻望惧往而不返也。吾辈常希灵运明远之文雅。故诗而序之。又从而谕之曰。今燕魏赵代之间。天子分命重臣典司方岳辟用文儒之士以缘饰政。令服勤圣人之教。尊礼浮图之事者。比比有焉。上人之往也。将统合儒释宣涤疑滞。然后蔑衣裓之赠。委财施之会。不顾矣其来也。盍亦征其歌诗以焜耀回躅。伟长德琏之述作。岂擅重千祀哉。庶欲窃观风之职而知郑志耳。

永州送琛上人南游序曰。佛之迹去乎世久矣。其留而存者佛之言也。言之着者为经。翼而成之者为论。其流而来者百不能一焉。然而其道则备矣。法之至莫尚乎般若。经之大莫极乎涅盘。世之上士将欲由是以入者。非取乎经论则悖矣。而今之言禅者。有流荡舛误迭相师用。妄取空语而脱略方便。颠倒真实以陷乎己而又陷乎人。又有言体而有及用者。不知二者之不可斯须离也。离之外矣。是世之所大患也。吾琛则不然。观经得般若之义。读论悦三观之理。昼夜服习而身行之。有来求者则为讲说。从而化者皆知佛之为大。法之为广。菩萨大士之为雄。修而行者之为空。荡而无者之为碍。夫然则与夫增上慢者异矣。异乎是而免斯名者。吾无有也。将以广其道而被於远故好游。自京师而来又南出乎桂林。未知其极也。吾病世之傲逸者。嗜乎彼而不取此。故为言之。

送元暠师序曰。中山刘禹锡。明信人也。不知人之实未尝言。言未尝不雠。元暠师居武陵有年数矣。与刘游久且昵。持其诗与引而来。余视之。申申其言。勤勤其思。其为知而言也信矣。余观近世之为释者。或不知其道。则去孝以为达。遗情以贵虚。今元暠衣粗而食菲。病心而墨貌。以其先人葬未返其土。无族属以移其哀行。求仁者以冀终。其心勤而为逸。远而为近。斯盖释之知道者欤。释之书有大报恩七篇。咸言由孝而极其业。世之荡诞慢訑者虽为其道。而好违其书。於元暠师吾见其不违且与儒合也。元暠。陶氏子。其上为通侯。为高士。为儒。先资其儒故不敢忘孝。迹其高故为释。承其侯故能与达者游。其来而从吾也。观其为人益见刘明且信。故又与之言。重序其事。

子厚又送方及师序曰。代之游民学文章不能秀发者。则假浮图之形以为高。其学浮图不能愿懿者。则又托文章之流以为放。以故为文章浮图率皆纵诞乱杂。世亦宽而不诛。今有方及师者独不然。处其伍介然不踰节。交於物冲然不苟狎。遇达士述作。手輙缮录复习而不懈。行其法不以自怠。至於践青折萌泛席灌手。虽小教戒未尝肆其心。是固异乎假托为者也。薜道州刘连州文儒之择也。馆焉而备其敬。歌焉而致其辞。夫岂贷而滥欤。余用是得不系其说以告于他好事者。

又送玄举上人归幽泉寺序曰。佛之道大而多容。凡有志乎物外而耻制於世者则思入焉。故有貌而不心。名而异行。刚狷以离偶。纡舒以纵独。其状类不一而皆童发毁服以游於世。其孰能知之。今所谓玄举者。其视瞻容体未必尽思迹佛。而持诗句以来求余。夫岂耻制於世而有志乎物外者耶。夫道独而迹狎则怨。志远而形羁则泥。幽泉山。山之幽也。闲其志而由其道。以遁而乐。足以去二患。舍是又何为耶。既曰为予来。故於其去不可以不告也。

论曰。子厚赠诸僧之序。篇篇无非以佛祖之心为心。故其於文畅称古高僧心交游公卿名士。於琛序嫉逃禅趣寂而脱略方便。於暠序推原吾道本乎孝而与儒合。於方及讥业文而昧己。於玄举诫窃服而苟安。是皆深救时弊有补于宗教。凡吾人当代主法亦未必深思伟虑宏范真风委曲如此。呜呼。古今搢绅作者以翰墨外护法门。如子厚之通亮典则诚未之有也。

十五年正月。帝服金丹燥闷。内竖畏诛而深宫秘邃。故有不测之祸。资治通鉴曰。宪宗聪明果决得於天性。选任忠良延纳善谋。师老财屈异论辐辏而不为之疑。盗发都邑屠害元戎而不为之惧。卒能取灵夏清剑南诛淅西俘泽路。平淮南。复齐鲁。於是天下深根固蒂之盗。皆狼顾鼠拱纳质效地稽颡入朝。百年之忧一旦廓然矣。然怠於防微。变生肘腋。悲夫。

长庆二年。白居易由中书舍人出为杭州刺史。闻鸟窠和尚道德。枉驾见之。时鸟窠因长松盘屈如盖遂栖止其上。居易问曰禅师住处甚危险。师曰太守危险尤甚。曰弟子位镇江山何险之有。师曰。薪火相交识浪不停。得非险乎。又问如何是佛法大意。师曰诸恶莫作众善奉行。居易曰三岁孩儿也解恁么道。师曰。三岁孩儿虽说得。八十老翁行不得。居易钦叹而去。自是数从之闻道。

是岁穆宗遣左街僧录灵阜赍诏起汾阳无业禅师赴阙。阜至宣诏毕。稽首无业足下白曰。主上此度恩旨不同。愿师起赴。无以他词固避也。业笑曰。贫道何德。累烦人主。汝可先行。吾即往矣。遂沐浴净发。至中夕告门人惠愔等曰。汝曹见闻觉知之性。与太虚同寿。不生不灭。一切境界本自空寂。无一法可得。迷者为不了故即被境惑。一为境惑流转不穷。汝等当知心性本自有之。非因造作。犹如金刚不可破坏。一切诸法如影如响无有实者。故经云。唯有一事实。余二即非真。常了一切空。无一法当情。是诸佛用心处。汝等勤而行之。言讫端坐而逝。阜回奏其事。帝钦叹久之。尝有僧问。十二分教流於此土。得道果者非止一二。云何祖师西来别唱玄宗。直指人心见性成佛。只如上代高僧并淹贯九流洞明三藏。如生肇融睿等岂得不知佛法耶。师曰。诸佛不曾出世。亦无一法与人。但随病施方。遂有十二分教。如将密果换苦萌芦。淘汝诸人业根。都无实事。神通变化及百千三昧门。化彼天魔外道。福智二严为破执有滞空之见。若不会道及祖师意。论什么生肇融睿。如今天下解禅解道如河沙数。说佛说心有百千亿。纤尘不去未免轮回。思念不忘尽从沉坠。如斯之类尚不识业果。妄谓上流。并他先德但言触目无非佛事。举足皆是道场。原其所习不如一个五戒十善。凡夫观其发言。嫌他二乘十地菩萨。且醍醐上味为世珍奇。遇斯等人翻成毒药。南山尚不许呼为大乘。学语之流争锋唇吻之间。鼓论不根之事。并他先德诚实苦哉。只如野逸高人犹解枕流漱石弃其荣禄。亦有安国理民之谋。征而不起。况我禅宗途路。且别看他古德道人得意之后。茅茨石室向折脚铛子里煮饭吃过三十二十年。名利不干怀。财宝不系念。大忘人世。隐迹岩丛。君王命而不来。诸侯请而不赴。岂同时辈贪名爱利汩没世途。如短贩人有少希求而忘大果。十地诸圣玄通佛理岂不如一个博地凡夫。实无此理。他说法如云如雨。犹被佛呵见性如隔罗縠。只为情存圣量见在因果。未能逾越圣情过诸影迹。先贤古德硕学高人。博达古今洞明教纲。盖为识学诠文水乳难辨。不明自理念静求真。嗟乎得人身者如爪甲上土。失人身者如大地土。良可伤惜。设悟理之者有一知半解不知是悟中之则入理之门。便谓永脱世累。轻忽上流。致使心漏不尽。理地不明。空到老死无成。虚延岁月。且聪明不能敌生死。乾慧未免轮回共。兄弟论实不论虚。只这口食身衣尽是欺贤罔圣求得将来。他心慧眼观之如饮脓血相似。总须偿他始得。阿那个是有道果自然感得他信施来。学般若菩萨不得自谩。如氷凌上行。剑刃上走。临终之时一毫凡圣情量不尽。纤尘思念不忘。随念受生。轻重五阴。向驴胎马腹里托质。泥犂镬汤里煮煠一遍了。从前记持忆想见解智慧都卢一时失却。依前再为蝼蚁。从头又作蚊虻。虽是善因而招恶果。且图个什么。兄弟只为贪欲成性。二十五有向脚跟下系着。无成辨之期。祖师观此土众生有大乘根性。惟传心印指示迷情。得之者即不拣凡之与圣。愚之与智。且多虚不如少实。大丈夫儿如今直下休去歇去。顿息万缘。越生死流。逈出常格。灵光独照。物累不拘。巍巍堂堂三界独步。何必身长丈六紫磨金辉。项佩圆光广长舌相。以色见我是行邪道。设有眷属庄严不求自得。山河大地不碍眼光。得大总持一闻千悟。都不希求一餐之直。汝等诸人傥不如是。祖师来至此土非常。有损有益。有益者千万人中涝漉一个半个堪为法器。有损者如前已明。从他依三乘教法修行。不妨却得四果三贤进修之分。所以先德云。了即业障本来空。未了应须偿宿债。师宪宗.穆宗两朝凡三诏不赴。既没。赐谥大达禅师。

论曰。虎溪远公不见晋安帝。汾阳无业以死违穆宗之命。□世雷同以为美谈。然彼二师岂固守一往者耶。其志必谓出见明君有补於教尚何歉哉。不俟驾行矣。如不足有为。徒以名声相求。宜乎高尚其事。示现出入死生超然无碍之迹以启人君深远之信。此当代主法者职也。后世不知此。不能广大其德业。存去就之分以佐佑大教。徒模胡以抗制。坚卧为高。噫是乌足以大吾宗而语虎溪汾阳哉。

隆兴佛教编年通论卷第二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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