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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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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又一周地过去了,秋天来了。小草坪上还剩下最后几朵玫瑰花蕾在努力散发着余香;到了晚上,就会有一层薄雾偷偷地爬上湖面。有那么整整一周时间,整个湖面和周围的陆地都笼罩在灰蒙蒙的单调雨帘中,对面的湖岸和远处的山峦彻底消失了。雨停之后,周围的风景依然如旧,但颜色却与以往大不相同:高高的山毛榉树林中有星星点点的黄色;以往那清澈的绿色波浪如今也变成了单调的灰色;楚格峰[楚格峰,德国的最高山峰,属于阿尔卑斯山脉,位于巴伐利亚州,奥地利边境附近]和卡尔文德尔山脉[卡尔文德尔山脉,阿尔卑斯山脉的支脉,位于巴伐利亚州境内]的顶部覆盖着今年的第一场雪,露出一层忧郁的白色。

以前,罗塞尔对周围的景色是一点都不关心的。他常常说,把大自然与自己的心情联系起来就是一种情感上的偏见。但是,他现在也开始郁闷地抱怨起来。他对科勒说,这么阴冷的空气,这么恶心的、黏兮兮的大雾今年之所以会来得这么早,是因为它们知道朋友们要待在这儿照顾病人,这可是它们恶意为之的。那些常年不用的火炉也生不起火了,他们只好放弃为餐厅取暖。

但科勒内心的那股火焰却没有熄灭,他根本无法离开那个维纳斯故事。罗塞尔却对这幅壁画完全失去了兴趣。科勒在作画的时候,罗塞尔总在旁边嘲笑他,说他们居然想让一位没穿衣服的美女适应这满是大雾的天气,这真是太荒谬了。

秋日的太阳终于记起了自己还有力量,在正午的时候清醒了几个小时,显出了它那印度夏日的魅力。即使在这个时候,罗塞尔还是垂头丧气的,只有在菲利克斯面前他才没有显露出来。施内茨很快搞清楚了这其中的原因,就是因为岑茨,她在他面前总是很傲慢,对他总是冷冰冰的。但是,她却激起了他那一相情愿式的激情。其实,这种激情刚开始的时候不过就是一种艺术上的心血来潮而已。知道了她的出身后,他就更忧郁了,最后竟然都没了食欲。每天,他会照顾菲利克斯几个小时。但在这几个小时外的时间里,他谁都不见,甚至在吃饭的时候也不露面。施内茨最后发现,他已经正式地向那个红发小女巫求婚了,而她却很随意地把他给拒绝了。

在面对诱惑和各种混乱情况时,岑茨这个奇怪的孩子能保持一种极度的冷静。她确实不像在夏天时那样爱笑了,但在她身上你也看不到通红的双眼,或其他能代表痛苦的任何特征。即使在等着菲利克斯康复的这段日子里,她的脸上也是欢快的,没有任何尴尬的样子。有一天,病人终于得到医生允许,斜靠在施内茨的胳膊上,下楼走到了花园里。这时,岑茨却出现在他们面前。她头上戴着小帽子,手里提着一个旅行袋。袋子里的几样物品是她让湖对岸的那个酒馆里的人拿过来的。她平静地向大家宣布,她要回市里了。她说,男爵先生康复了,她也就帮不上什么忙了。而且,老凯蒂在过去几周里也戒酒了,她完全能够照顾好整栋房子里的人,不需要其他人帮忙。当施内茨问她是不是要去找她的外祖父时,她的脸上飞过一抹微红。她说,到目前为止,没有他,她一直过得好好的;没有她,他也过得好好的。不过,她还有可能去找他的,但她必须事先好好了解了解他,而且不能让他剥夺她的自由。

菲利克斯还不知道老舍夫的过去,所以就听得云里雾里的。他拉着这个善良孩子的手,温柔地和她讲着话。她就任他这么拉着,没有挣脱他温柔的压力,抽走小手,然后安静地看着他,好像在说:“你这样拉着我的手,我的感觉很好,但这对我一点儿好处都没有。”施内茨要她保证,一旦找到新的住所,就一定要给他写信告诉他地址。她同意了,接着就说了最后这句话:再见,希望你能快点儿康复。之后,她快步向门口走去,步伐坚定有力。看到她这样,别人永远都不会想到,在这样的离别时刻,她的心其实正在滴血。

她没有和罗塞尔告别。所以,在知道她走了之后,罗塞尔就更加伤心了。科勒呢,总是到了最后才明白身边发生了什么事情。这时,他却故意火上浇油,不断地说这个优秀的女孩儿有多好多好,几乎所有人都在想念她。现在,他只能依靠记忆,把她那小巧的鼻子和金子般的名字永远留在壁画的修道院里了。胖罗塞尔总结道,科勒的目的达到了,但效果并不那么好。

所以,虽然现在秋高气爽,别墅里的气氛却并不活跃。就连正在康复的菲利克斯也不是那么开心。命运让他得到了新生,体力在慢慢恢复。但体力越是恢复得好,他就越觉得不开心。在他发着高烧昏睡的时候,前女友的那几句问候的话让他感到非常开心。但清醒之后,这几句话完全在他的记忆里消失了。他只知道,她的叔叔每天都能收到他的消息,而且他们在他脱离危险之前也不会离开施坦恩贝格。但他觉得,就算是一个和他们保持着形式上关系的陌生人,他们都会同情他的。那他的这次冒险又能改变什么呢?难道说总体上来说对他是有好处的?他居然为了一个女服务员和一个船夫进行殊死搏斗?这很可能是老天对他的一种测试,要看看他在面对放荡、道德感缺失这方面的问题时,态度是否正确。但这恰好又证明了她当初断然与他分开是多么正确的选择。现在,还能找什么借口给她解释清楚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呢?她已经放弃了他,难道她还会对他的所作所为感兴趣吗?他追求着自己的那种放浪不羁的生活,至于他还配不配得到她的爱,她还会在意吗?

但他在内心里是有骄傲感的,这种骄傲虽然阻止了他去主动找她和解,但却在不断啃啮他的心。手上的伤恢复得差不多的时候,他好几次都想坐下来给她的叔叔写封信,这样他就可以解释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参与到这件血腥事件中,也能说明白自己为什么是无辜的了。但写着写着,他就觉得事情就像那句古话说的一样,会越抹越黑。而且,他真的能解释清楚和那个女孩跳舞的这宗罪过吗?要知道,在她的眼里,这可是最严重的罪过啊。

于是,他把写完的信撕碎,扔到嘴里狠狠地嚼着。面对着不公平的命运,他终于屈服了!之后,他就一天天好了起来。

有一天,他独自坐在花园里的一条长凳上。护理他的朋友们不想让他参与到任何谈话中,所以都没有过来。他看到艾琳的叔叔骑马飞驰过来,朝他开心地挥着手,他的心开始咚咚咚地跳起来。他满脸通红地站起身,带着困惑,拖着虚弱的身体向这个熟人走去。

这位老绅士依然是那么精力充沛,他快步冲向菲利克斯,友好地拥抱着这位病人。菲利克斯只好笑着请求他原谅,因为他的伤口现在还没痊愈。这位老绅士慌忙道歉,很小心地把病人搀扶到凳子边让他坐下。之后,他就好奇地向菲利克斯询问这次不幸事件的详细经过。

他搓着手大声说:“巴伐利亚可真是一片神奇的土地啊!人们不用穿过赫丘利斯之柱[赫丘利斯之柱,即现在的直布罗陀海峡。传说中的大西州,即亚特兰蒂斯古国即位于它的对面。亚特兰蒂斯最后因地震和海啸沉入海底],也不用跑到那些红皮肤的印第安人中间,只要站在自己祖国的土地上,待在自己家附近,就能看到很多大屠杀了。跟我说说那个女孩儿吧,就是那个害你陷到这次困境中的女孩儿。你知道吗?当我听到你手受伤的那一刹那,我就问自己:ou est la femme?(法语:那个女人在哪儿呢?)后来我知道了,她和你一起上了船,一起到了湖对岸,还在帮忙照顾你,你可别否认这一切哦,你这个年轻的罪人!这个小巫婆啊,听说她的头发也是红颜色的,而你对红头发总是没有免疫力……哈哈!你还记得你那次疯狂而神秘的冒险吗?就是跟那个红头发英国女人在海岸上的那次?哈哈!现在,你又是这样了……亲爱的孩子,你怎么了?你的脸怎么一阵红一阵白的,是不是在外面待的时间太……”

菲利克斯使尽全力站了起来。他的双眉笼罩着一层阴云,双眼瞪着这位天性快活的老朋友,表情有点儿怪怪的。

然后,他开口说道:“叔叔,你的消息并不准确。不过,不管正确不正确,现在也没什么用了。对我来说,这个女孩儿跟那个疯子船夫差不了多远。她现在已经离开了,我希望这个悲剧就此结束。但是,你居然又提起那件事,你也知道那件事让我有多痛苦……”

“亲爱的孩子,真是一万个对不起。那件事好像是从我嘴里滑出来了一样。你知道,虽然我已经51岁了,但我就是一个老étourdi(法语:莽撞的人、粗心大意的人)。我向所有的男神仙和女神仙们发誓,以后我再也不会提起那件事了,哪怕暗示也不会。完了,你的脸怎么越来越苍白?我真是一个放火的人。亲爱的孩子,听我说,你可得照顾好你自己,一定要小心,不要太激动。我本来还想让你到我们家里和我们住在一起呢,我们可是有权照顾你的。但你看起来要比我想象中虚弱,有些感情可能……”

听到他这么说,菲利克斯很吃惊地盯着他,然后勉强笑了笑说:

“叔叔,你在开玩笑吧。可能你还会说出更多我根本无法相信的想法。你说让我跟……你住?你人真好。但是,虽然我知道一切都结束了,我还是不能保证,你提到的‘有些感情’已经不……”

说到这儿,他忽然停了下来,一只手抚上额头。

“孩子,你说得对,”老男爵严肃地回答道,“现在是有点儿早。但这件荒唐的事已经拖得太久了,早晚会好起来的,而且照我看来要越快越好。你一定要考虑考虑。在乡下,安排这样的事情很简单,也很方便。如果你想先单独和她聊聊,你现在只要跟我眨眨眼睛就行。”

“这是你个人的想法,还是代别人……”

“你是问我是不是在执行更高的命令?很不幸,现在还不是。但你清楚我的外交手腕,如果你允许我全权处理……”

“对不起,叔叔,我真的没力气和你继续开玩笑了,毕竟这些事情很严肃。今……天,请原谅我,我得回屋了。最后,我想请求你以后不要努力为我做什么事了。你看我现在很好啊,我也希望所有人都像我这样好……我在这住上几周之后……”

他很想轻松地把话说完,但受伤的胸部突然传来一阵剧痛,于是他就没法继续说下去,又倒在了长凳上。他挥了挥手示意老男爵离开。老男爵有点儿害怕,结巴着说出几个词后,就快速向拴在花园门外的马跑去。他在沉思中上了马,然后又摇着头骑马离去。他真是无法理解现在这些年轻人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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