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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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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将至,罗森布施长叹一口气,关掉了那个手绘本,他之前正在画着马头肖像和服装铠甲之间的空白篇页中写诗,然后正要将最后一滴乌藤堡红葡萄酒喝干。三个多小时以来,他就坐在同一个地方,在一间小啤酒屋的角落里,由于屋外景色迷人,一些常客今夜都无暇光顾此地,而来此之人,也如往日一般,自顾喝酒。要推测我们的朋友为何到此地,一点都不难。首先,他在此绝不会遇上认识的人;其次,也许是无意中被它的名字所吸引;又或许是一个刚被从“天堂”里赶出来的人,强烈地想要来此,借另一个亚当安慰自己,逃脱这场角逐的宿命。就这个目的而言,他似乎大获全胜,部分因为红乌藤酒那无罪的力量,而这个绝望的男人喝干了整整两瓶多;部分是由于缪斯慰藉人心的影响。

罗森布施在绘本上写的是一首悲伤的诗;是为扭曲的世界所写的一首悲伤挽歌,它冷酷般的现实,是他自身命运的写照,最后,还有,是他绝望爱情的写照。

任何懂得读诗的人,都能够轻易从这首诗中读出慰藉:诗中的精彩鸣响并没有让作者的生命危在旦夕。事实是,他的灵魂属于那些精致串联起的浪漫灵魂,它们将不断遭受一些心灵或幻想的温和发炎看作是一种道德责任。可一般原则下,发炎的症状越是慢性化,危险也就越小。不幸的是,在我们这首散文诗歌里,存在着另一种使其境况变得不容乐观的情况。尽管,从性情上说,他易遭受强烈的灾难,可另一方面,他又感到一种莫名的行动欲望,这种欲望使他不满足于仅仅站在远处遥观生活。缺乏生活的勇气——因为他瘦弱而胆小——让他感到,加强精神胆量的锻炼、为被另一个人弃之一边的幻想画上一个美好的结局,或是通过一些冒险的事来解释它,这些都是义不容辞的事。爱情的dénouements(德语:结局)对他来说如此糟糕,他也许会泄气;他的朋友也曾告诉他这样做的戏剧性后果。可他全然不顾这些,一意孤行地迈出了生命中最凶险的一步,他小心翼翼地做着一些勇武、同时又实际的事。只能勉强度日的他,竟成了富有的典型的慕尼黑家庭的起诉者,他丝毫不敢以此事开玩笑。他自己也道不明,为何在这特定的情况下,事情会走向这种极端。很长一段时间内,事情都不按正常的程序发展;首先,在那条狭窄的小巷里,人们透过窗户相互交换着眼神;紧接着,崇敬之礼以短行诗歌的形式秘密地传递,还有对于慕尼黑日报的花哨的赞颂,最新消息。伴随着这些情感的流露,街道上也开始有人秘密行事,于是便成了期望中的熟人,而结果是在玛丽恩广场的“黑暗拱道”下进行一番大胆的爱的告白。她面颊绯红,笑意盈盈,不住点头,上下打量,那个亲爱的孩子以如此纯熟之笔画出了这些线条,以至于她拒绝分散哪怕一点儿注意来鼓励他。她将整件事当做一个笑话,而一刻都没有认真看待。那个仪表堂堂且风度翩翩的画家,发现他漂亮女邻居眼里有着难掩的爱慕之情。她甚至曾请求他勤奋地练习长笛。他若奏不出那实实在在令人心碎的旋律,她便无法安然入睡。除此之外,她清楚地知道该从艺术家那里期待些什么,她心存疑虑的只是那首他从别处书里抄送给她的那首优美的诗。

罗森布施为她的疑虑感到沾沾自喜,而非受伤;可这仍不能让事情有所进展,而当他对于新鲜刺激和行为变化的戏剧性天性接收到来自另一领域出其不意的冲动时,它们就几乎面临着退步的危险。他发现了一个秘密,这个秘密在此之前被守护得比他自己的秘密还严;这是他邻居埃尔芬格绝望的爱情,他竟对爱人的姐姐有了爱意。

他立刻感到自己有义不容辞的荣誉做些什么,来将他们两人从对命运怯懦的屈服状态中解放出来,和从对市侩之家的渴望中解脱出来,与此同时推开他朋友的好运。如果他自己能够以老于世故的女儿未婚夫的名义自由出入那座房子,那么埃尔芬格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与她那精神相近的姐姐的关系更近一层,而且毫无疑问能够战胜那些顾虑,正是那些顾虑在此前阻止那个深感罪恶的女孩接受他的信件,阻止她同意在大街上和他说话。

他自信满满,于是决定踏出这绝望的一步;倘若他不能鼓足勇气,不能在他所做之事的悲剧结局之后,将坏消息带还给他的朋友,我们也不要辜负他的一片好心吧。

可我们必须承认,在他看来,他认为小说这种决定性的结论益处良多,而非令人惋惜。他已经做到最好,他已经表现出了不同寻常的勇气,也向那可人儿展示出他是多么敢想敢做;可此刻,他感到自己有权因光荣战败后的平静而高兴,这种失败使他能够继续将心交于那些可爱而不可及的东西。最终,他走出酒屋,来到广场上,月光尽数倾洒在那五尊排列和轮廓一如往常的青铜雕像上,顿时,无限的满足感偷偷向他袭来;这是一种恶意的欢欣:他此刻能以血肉之躯在变幻中的月光下漫步,能够随心所欲地发生许多爱情故事,可那些名流显贵,就只能站在他们的基座上,寸步难移。他甚至开始高歌;可一会儿,他又突然停下。想到他此刻本应处于忧伤的心境,所以高唱这些欢快的歌曲一点儿都不合时宜。

于是他镇定自己的情绪,以更为低调的方式径直走回家。可当他走到居住的那条街道时,埃尔芬格家的窗户里透出的灯光在他身上闪烁,于是,他的心又迅速沉到海底。他无法在夜晚这个该死的时刻走上去向他的朋友坦白事情已经糟糕到何种地步。所以,他加快了步伐,绕道走向他的工作室,他知道在那里能够找到凑合睡觉的地方。

看门人被一阵敲门声惊醒,于是睁大眼睛,前去为罗森布施先生开后门。白鼠们也从它们的小饼干和瑞士奶酪的美梦中惊醒,一下子跳起来,它们靠着金属丝欣喜若狂地揉着长长的鼻子;因为它们认出了主人。他站在月光下,并没注意它们,只是坚定地定格在吕岑战役前。他默默地注视着它;接着,他摸索着长胡须的地方。

“毕竟,你不是傻子!”他自言自语道,“假如你之前从没有画过任何东西,除了那匹黑色的战马,它正因脖子上中了一枪而嘶叫——够了!anch' io sono pittore!(意大利语:我也是一名画家!)”

接着,他拿出长笛,一上一下吹着和缓的乐章,为了驱散乌藤葡萄酒的味道。最后,他吹累了,于是将瑞士马鞍铺在地上,然后用马鞍垫当枕头,据说这马鞍垫是皮克洛米尼法官用过的,它由虎皮制成,后经虫蛾噬咬,看上去就像一张斑驳的地图,可大家普遍认为它曾属于马的主人佛罗本。可无论如何,它此刻的使命便是充当这位最后的浪漫主义战争画家疲惫身躯的软床;他一声叹息,睡直了身子,再一次望向窗外的月光,而后进入了深沉而无梦的睡眠,这对于一个失意的爱人来说,非常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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