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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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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场

半小时之后。肖邦《蝴蝶练习曲》的琴声在大幕还未拉开时就响了起来。音色明亮,情绪欢快——跳动的音符轻松愉快。大幕拉开,琴声继续。

台上只史蒂夫·英格尔斯一人,他不耐烦地踱着步,不停地看手表。这时传来了停车的声音,他向外张望,然后走到舞台左侧的门口,把门猛地拉开。他开门的时机把握得相当巧妙,瑟奇正站在门外,还没来得及按门铃。

瑟奇:(愤怒地走进来)你这是搞什么!(他把《通讯员报》从口袋里拿出来,扔给他)《通讯员报》上根本就没有关于苏维埃文化联谊社的消息。连联邦调查局都没有。

英格尔斯:没有吗?

瑟奇:没有!害得我跑那么远,结果空手而归。

英格尔斯:(浏览着报纸上的内容)可能是乔·奇斯曼的内部消息不太准。

瑟奇:人呢?(英格尔斯把报纸塞进兜里,不作声)为什么灯都关着?(英格尔斯站起来看着他,一言不发)这是怎么了?

英格尔斯:瑟奇。

瑟奇:嗯?

英格尔斯:布雷肯里奇先生被人杀了。

瑟奇:(一动不动地站着,然后猛地吸了一口气——听起来好像叹息。声音嘶哑地厉声说)你疯了!……

英格尔斯:(毫无反应)布雷肯里奇先生的尸体就在院子里。

瑟奇:(瘫倒在椅子上,抱着头唏嘘道)我的老天啊!……我的老天啊!……(1)

英格尔斯:节哀顺变吧,瑟奇。

瑟奇:(突然抬起头,严肃地、令人畏惧地)谁干的?

英格尔斯:你。或者我。要么就是这房子里的某个人。

瑟奇:(义愤填膺地站起来)我?!

英格尔斯:好了好了,瑟奇。你问的问题谁都没法回答——鉴于现在的情况。所以我们把这个问题留给格里格·黑斯廷。

瑟奇:谁?

英格尔斯:格里格·黑斯廷,地方检察官。他这就到。我相信他会回答你的问题的,他从来没有让人失望过。

瑟奇:希望他靠点谱,希望……

英格尔斯:他当然靠谱,就没有他解决不了的案子。他觉得一切凶案都会露出马脚。

瑟奇:我希望他能找出那个凶手、魔王,那个彻头彻尾的……

英格尔斯:听我一句忠告,瑟奇。格里格·黑斯廷的案子,可千万不能有侥幸心理。我很了解他,他不会被表面现象迷惑,他明察秋毫,相当聪明。他聪明绝顶。

瑟奇:(愤怒地大声说)你为什么跟我说这些?你看我干吗?你难道认为我……

英格尔斯:我没有那样认为,瑟奇。(托尼从右侧的门走进来)

托尼:(得意洋洋地)警察来了?(看到瑟奇)哦,是你啊,瑟奇,老哥们,老朋友。

瑟奇:(吓了一大跳)你说什么呢?

托尼:你脸色不错,出去兜一圈果然不一样。晚上出去兜风可爽了,开着车迎着风,什么都拦不住你!像飞一样,风驰电掣——多么自由!

瑟奇:(惊愕地)这是怎么了?(朝英格尔斯转过身)哦,我明白了!你们是开玩笑的,你们是开玩笑的……(对托尼说)布雷肯里奇先生他没有死吧?

托尼:(轻声说)他死了,布雷德里奇先生死了,死得像个门钉,像个墓碑,死了。

瑟奇:(对英格尔斯说)他失去理智了!

英格尔斯:也许是刚刚获得理智。(海伦从台阶上走下来)

海伦:托尼,你怎么——

瑟奇:哦,布雷肯里奇夫人!我对这件莫大的不幸表示哀悼——

海伦:谢谢,瑟奇。(她此时举止异乎寻常地单纯、年轻、自如)你怎么不弹了呀,托尼?刚才的曲子很好听,我从来没听过你弹这样的曲子。

托尼:你以后还会听到的。你会一直听到的——一直——一直——一直——(英格尔斯从台阶离开)

瑟奇:布雷肯里奇夫人——

海伦:我给你买架钢琴吧,托尼。这就给你买。明天就买。

(远处传来迫近的警笛声,瑟奇紧张地抬头张望,其他人却都像没有听见一样)

托尼:你不会给我买钢琴的!再也不会有人送我什么了!我觉得我可以在金贝尔的店里找个工作,我一定会这样做的。然后我会一周存下来三美元,这样的话,一年我就可以买钢琴了——一架上好的二手琴,我自己的!……不过我挺喜欢你的,海伦。

海伦:是吗,那你自己买好了。

瑟奇:布雷肯里奇夫人!……这到底都是怎么了?

海伦:我们也不知道,瑟奇。

托尼:弄清到底是怎么了又有什么区别呢?

瑟奇:可是,是谁干的啊?

托尼:谁在乎呢?

(门铃响了,托尼打开门,格里高利(2)·黑斯廷走了进来。他四十来岁,高高的个子,温文尔雅,气度不凡,神情镇定。他镇静地走进房间。他说话的声音很小,尽可能地自然、平和——又不过分。他走进来,停下,看着海伦)

黑斯廷:布雷肯里奇女士吗?

海伦:是的。

黑斯廷:(鞠躬道)格里高利·黑斯廷。

海伦:你好,黑斯廷先生。

黑斯廷:真的很抱歉,布雷肯里奇夫人,我今天晚上本来应该在这里的。

海伦:我们一定尽全力配合你,黑斯廷先生。如果你要讯问我们——

黑斯廷:不着急。我们首先需要看看现场的——

海伦:(用手指着)在院子里……托尼,你可不可以带——

黑斯廷:不必。不麻烦你了。(从左侧出去)

托尼:一定会很有意思的。

瑟奇:你……你太没有人性了!

托尼:也许吧。(英格尔斯进来,从台阶上迈步向下)

英格尔斯:是格里格·黑斯廷吗?

托尼:是的,是警察。

英格尔斯:他们在哪儿?

托尼:(指着院子)可能在嗅脚印呢,我觉得。

瑟奇:根本就不会有脚印的。他们什么都找不到。情况会十分不利。

英格尔斯:你怎么知道他们什么都找不到?

瑟奇:像这样的事情,通常都是如此。

英格尔斯:说不准。(把《通讯员报》从口袋里掏出来)有人想看这份瑟奇好心给我们捎回来的报纸吗?

托尼:(拿过报纸)《通讯员报》上有没有连环画?我喜欢看连环画。(翻到报纸的娱乐版)但他们没有《孤女安妮》。我的最爱——《孤女安妮》。

海伦:(越过他的肩膀看着报纸)我喜欢《大力水手》。

托尼:哦不!安妮更好,不过《大力水手》也有好看的地方——尤其是故事里有了温比先生之后。温比先生很不错。

海伦:普拉士巴特先生(3)也很好。

托尼:普拉士巴特先生是别的连环画里的。

瑟奇:那可是我开车四五十分钟才买到的!

海伦:哦对了,瑟奇,这里面不是有你想看的报道吗?

瑟奇:本来说是有啊!但是没有!关于苏维埃文化联谊社一个字都没有!

托尼:连《孤女安妮》和《大力水手》都没有。

(弗莱明走下楼梯,他很镇静,走起路来不紧不慢。他的神态就好像第一次获得了尊严一样。他的衣着依旧破烂,但是他刮了胡子,领带也整齐了些)

弗莱明:史蒂夫,你不需要——以防万一——在研究所安排一个门卫吗?

英格尔斯:不需要。不过我们需要一个工程师。

弗莱明:有经验的那种?

英格尔斯:不,有潜质的那种。

弗莱明:(看着他,低声说)史蒂夫,你简直是一个——

英格尔斯:——冷血的个人主义者。人们总是这样说,可是我都不知道一个个人主义者应该是什么样。到此为止吧。

弗莱明:(庄重地慢慢点头,然后抓起几张报纸)警察就在院子里呢,我猜他们想让我们都待在这儿。

英格尔斯:对,不会太久的。

瑟奇:(走到餐柜前,倒上一杯酒)你也来一杯吗,弗莱明先生?

弗莱明:(缓缓地说道,好像在强调什么)不用了,谢谢。

瑟奇:(灌下一大口烈酒)研究所——现在归谁管?

英格尔斯:归我管。

瑟奇:那……那个发明怎么处理?

英格尔斯:啊,是啊,那个发明。是这样,瑟奇,世界上只有两个人知道那个发明的秘密——我和沃尔特。而沃尔特死了。

瑟奇:他想把这个发明献给全人类。

英格尔斯:他是这么想的,但是现在我只需要无所事事地坐着,就可以赚上一大笔。我才不会献给什么全人类。

瑟奇:你没有尊重一个死者的——

英格尔斯:我从来都不尊重任何东西,瑟奇。

瑟奇:(审慎地)但是如果你现在为布雷肯里奇先生实现梦想的话——那么警察可能就不会怀疑你有动机谋杀他。

英格尔斯:哦,瑟奇!你不会想建议我迷惑警方吧,嗯?(黑斯廷从院子里回来了,表情认真)

黑斯廷:布雷肯里奇夫人……(看到英格尔斯)哦,你好,史蒂夫。

英格尔斯:你好,格里格。

黑斯廷:我很高兴你在这儿,这会让我的工作顺利得多。

英格尔斯:或者困难得多——如果是我杀的人。

黑斯廷:如果是你杀的人,那我可就难办了。不过我已经发现了一点证据证明应该不是你。(对海伦)布雷肯里奇夫人,每个人可能都需要来按个指纹,麻烦了。

海伦:没问题,我觉得不会有人反对的。

黑斯廷:如果可以的话,有劳你让大家到图书室去——我的助手要使用必要的设备。完成之后我需要大家都回到这里。

海伦:好的。

黑斯廷:史蒂夫,你可不可以到那里——(指指院子)——检查一下布雷肯里奇操作的电子设备?现在我已经采集了管家的证词,他汇报了关于那个发明和焰火意外中断的情况。我希望你告诉我设备是不是出了任何故障。

英格尔斯:你会信任我的话吗?

黑斯廷:我必须得信任你的话,因为你是唯一一个懂行的人。你做检查的时候会有我的手下在边上。不过你还是先去按指纹吧。

英格尔斯:好的。

(众人从右侧的门离开了房间。海伦是最后一个离开的,她关上灯后出门。舞台此时漆黑一片,空无一人。过了一会儿,右边突然出现了一个身影,我们看不到这个身影是谁。他疾速地拿起报纸,把它们团在一起,跪在壁炉边。他擦着了一根火柴,点燃了报纸。火光中,我们也只能看到他的双手。他待报纸燃到一半时把火吹灭,然后站起身从右侧离开)

(又过了一会儿,海伦和黑斯廷回到了房间,从右侧进门。海伦开灯后,我们可以看到壁炉里残存的报纸)

黑斯廷:我得提前跟你道歉,布雷德里奇夫人,如果我之后的言行举止有不当之处的话。因为恐怕这是个相当棘手的案子。

海伦:我可不可以说我希望它越棘手越好?

黑斯廷:你难道不希望让我找出凶手吗?

海伦:我应该希望你找出他来,但是……我不希望。

黑斯廷:这也许意味着你知道他是谁。要么就是——一种更糟糕的情况。

海伦:我不知道他是谁。至于“更糟糕的情况”——我们都会否认自己是凶手,所以我估计我现在竭力辩解也没什么用。(库蒂斯从右侧进来)

库蒂斯:黑斯廷先生,你能不能让尸检医生去照顾一下普德盖夫人那边?

海伦:我的老天爷,库蒂斯!你不会是要说普德盖夫人被——

库蒂斯:哦,不是的,夫人。不过普德盖夫人现在情绪很不稳定。(弗莱明和瑟奇从右侧进来)

黑斯廷:她怎么了?

库蒂斯:她说她拒绝给一个被谋杀的人打工。

黑斯廷:好的,让尸检医生给她点药吧。你安排完就回来。

库蒂斯:是,先生。(从右侧出去)

黑斯廷:(对海伦说)令郎也在这个房间观赏了焰火吗?

海伦:是的,应该是。

黑斯廷:那么恐怕我需要你把他也带过来。

弗莱明:把他叫醒吗?这么晚?(黑斯廷好奇地看着他)

海伦:不过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哈维。我们不能有侥幸心理。叫醒他没关系的,我让福来舍把他带下来吧。

弗莱明:我去吧。(从右侧出去,托尼恰好进来)

黑斯廷:(对海伦说)你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这个案子会很棘手吗?因为动机是最关键的因素,动机是任何案子的切入点。我恐怕没有发现这里的人有什么动机。我无法想象谋杀一个像布雷肯里奇一样的人。

海伦:沃尔特也不能理解。我只希望杀他的人在他死前告诉了他原因。(黑斯廷惊讶地看着她)是啊,我就这么残忍——虽然我之前没有意识到。(阿德莉安从右侧进来,她面色苍白,神情紧张,近乎崩溃)

托尼:我以前一直不知道按指纹那么简单,你以前知道吗?你不觉得很有趣吗?

阿德莉安:(敷衍地)不觉得。

托尼:(惊讶地)哦……抱歉,阿德莉安……不过我觉得……你现在应该比我们轻松一点。

阿德莉安:(痛心地)哦,你这样认为吗?

海伦:阿德莉安,要我给你倒杯酒吗?

阿德莉安:(愤恨地看着她,然后,对黑斯廷说)赶紧完事儿吧,好吗,然后我就可以走了。

黑斯廷:我尽我所能,诺兰小姐。(英格尔斯从院子里回来)那个设备怎么样,史蒂夫?

英格尔斯:毫无故障。

黑斯廷:没有任何问题吗?

英格尔斯:没有。

黑斯廷:看起来没有人搞过破坏吗?

英格尔斯:没有。(库蒂斯从右侧进来)

黑斯廷:好,现在我希望大家都坐好,调整到你们觉得最舒服的状态。我不会让速记员记录下任何人的言辞或是举止,我不需要。我们现在放轻松,理智地聊会儿天就好。(对海伦说)所有人都到齐了吗?

海伦:是的,除了比利和他的家庭教师弗莱明先生。

黑斯廷:然后还有几个仆人——管家、厨子,还有厨子的丈夫,也就是司机。没有别人了吗?

海伦:没有了。

黑斯廷:那么——最近的邻居在哪儿?

英格尔斯:最近的一户人家离这儿两英里远。

黑斯廷:好的,那就没有问题了。现在我们开始吧。我从来都不指望在小屋子里进行的隔离讯问,那样只会让你们互相之间钩心斗角。我希望把所有事情放到明面上说。我知道你们没有人想敞开来说,而我的工作又是让你们开口说话,所以我先来做个榜样。我不认为——尽管惯例恰恰如此——我需要隐瞒我所知道的信息。我为什么要隐瞒呢?凶手自己自然心知肚明,而其余人跟我站在一边。所以,下面我要告诉你们目前为止我所掌握的信息。(顿了顿,然后继续)布雷肯里奇先生是中弹身亡的——背部中枪。开枪的位置离他有一段距离——伤口四周没有灼伤的痕迹。尸体离布雷肯里奇先生用来引燃焰火的设备有几步远。布雷肯里奇先生的手表摔坏了,时间停在了十点零四分。尸体倒下的地方只有草和松软的土地,所以手表上面的玻璃不应该像现在这样摔得粉碎,看起来更像是有人踩到过那个手表。凶器在引火设备附近的地面上,库蒂斯经过辨认,认为它是布雷肯里奇先生本人的枪。凶手只开了一枪,枪上留下了明显的指纹。我们很快就会知道指纹是不是属于你们当中的一个。目前为止——我知道的就是这么多。现在我需要——(弗莱明和福来舍从右侧的门进来,推着比利的轮椅。比利在他的睡袍外面又罩了件睡衣)

海伦:这就是比利,黑斯廷先生。

黑斯廷:比利,你好。很抱歉把你叫醒。

海伦:(带着疑问看看弗莱明,他摇了摇头。她朝比利转过身,温柔地)比利,亲爱的,我要告诉你件事,你要冷静,要成熟一点。是你爸爸的事,亲爱的,出了个事故,然后……然后……

比利:你是说他死了吗?

海伦:是的,亲爱的。

比利:你是说他被谋杀了吗?

海伦:你千万不可以那么说,我们还不知道。我们还在调查事情的真相。

比利:(单纯地)我很高兴他死了。

黑斯廷:(温柔地)你为什么这么说呢,比利?

比利:(单纯地)因为他想让我残疾。

黑斯廷:(连他也无法理解了)比利……你怎么能这么想呢?

比利:他从最开始就想让我残疾。

黑斯廷:你是什么意思?

比利:(语调平缓)他想让我残疾,因为残疾人才需要依赖他。如果你致力于帮助别人,就必须要有人需要你的帮助。反之,如果所有人都是独立的,那么那些需要帮助别人的人怎么办呢?

弗莱明:(愤怒地对黑斯廷说)你能不能不提这个了?把你要问他的问题问完,然后他就可以回去了。

黑斯廷:(看着他)你是谁?

弗莱明:哈维·弗莱明。

黑斯廷:(对比利)比利,你为什么那么揣测布雷肯里奇先生?

比利:(以近乎轻蔑的眼神看着他,好像答案过于显而易见一样。敷衍道)比如今天吧。

黑斯廷:今天发生了什么?

比利:他们要他让我去做手术——让我能站起来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不准。他不准,即便——(看看弗莱明,住口)

黑斯廷:(温柔地)即便——什么,比利?

比利:没事了。

弗莱明:孩子,说吧。没事的。即便我骂他、威胁他。

黑斯廷:真的吗?(看着他)弗莱明先生,你为什么这么关心比利?

弗莱明:(惊讶地,好像他不需要回答对方就应该知道答案)为什么?因为我是他的父亲。(黑斯廷转身看着海伦)不,不是你想的龌龊勾当。我还以为你知道呢,大家都知道的。比利是我的亲骨肉——我和我妻子的合法后代。我的妻子去世了。五年前,沃尔特收养了比利。(黑斯廷惊愕地看着他,弗莱明认为黑斯廷在责备他,于是愤怒地说)我不用你告诉我我他妈竟然像个笨猪一样地同意他收养我的孩子,我有自知之明。但是我那时不知道,我又怎么可能知道呢?(指指众人)这些人又怎么可能知道在他们身上会发生什么呢?我失业了,我妻子刚刚去世,比利又得了小儿麻痹症。我为了给他治病倾家荡产。我当掉了我的一切——最后我当掉了他,沃尔特要收养他。沃尔特很有钱,沃尔特能够请得起最好的医生,沃尔特待我们不薄。当我看清真相的时候——我开始往那个方面想的时候已经过了两年——已经晚了……晚了……沃尔特拥有了他。

黑斯廷:(慢慢地)我明白了。

弗莱明:不,你没有明白。你知道沃尔特和我是同乡吗?你知道我们原来都身无分文吗?你知道我在学校是尖子生,因此沃尔特恨我吗?你知道人们都说我会成为一个出色的工程师,我也开始为之奋斗,但我恰恰缺少沃尔特那种利用他人的城府吗?你知道他希望我一事无成,希望我永无出头之日吗?你知道他在我失业的时候帮助我——就是因为他知道这样可以让我一直失业,因为他知道我酗酒——自从我妻子去世——我开始虚度光阴——生活变得如此简单……他知道我不会再去工作了,他拿走了我的最后一样东西——他夺走了比利——他让我的生活变得如此简单——如此简单啊!如果你想结果一个人,只消把他所有的负担——和所有的目标——都拿走!……他一直资助我——这些年——我一直接受他的资助。我接受了他的资助!(顿了顿,然后令人胆寒地低声说)听着,沃尔特·布雷肯里奇不是我杀的,但是假如是我杀的——我的余生——将会骄傲地度过。

黑斯廷:(转身对海伦)布雷肯里奇女士。

海伦:(语调毫无起伏)他说的是真的,一点不假。我跟沃尔特一直没法生育,而我一直想要一个孩子。我记得有一次我跟他说——当时我在公园里看着孩子们追逐玩耍——我跟他说我想要一个孩子,在房子里活蹦乱跳……然后他就领养了比利……(沉默)

比利:(对弗莱明)我没想说这些的……爸爸……(对海伦,胆怯地)你还好吗?

海伦:(她的声音几乎听不到)还好,亲爱的……你知道不是我要……(她没有说完)

比利:(对弗莱明)我错了,爸爸……

弗莱明:(把手搭在比利的肩膀上,比利把脸贴上他的胳膊)没事了,比利。现在一切都好了……(沉默)

黑斯廷:我感到很抱歉,弗莱明先生。我甚至希望你没有告诉我这些,因为,你现在有相当合理的动机了。

弗莱明:(坦率地、漠然地)我相信大家都认为我有合理的动机。

托尼:那又怎么样?他又不是唯一的一个。

黑斯廷:不是吗?你叫什么名字?

托尼:托尼·戈达德。

黑斯廷:好,戈达德先生,如果你抛出一个刚才那样的观点,你一般都得——

托尼:——你想说我一般都得解释完吗?不然你觉得我为什么要提起呢?你不用问我问题了,我直接给你解释。我不确定你能不能理解,但是我不在乎。(伸出双手)看我的手。布雷肯里奇先生跟我说,我的手特别适合做外科医生。他告诉我我可以做多少善事,我可以帮助多少受苦受难的人——他给了我上医学院的奖学金。一大笔钱。

黑斯廷:然后呢?

托尼:就是这样。只不过我最恨的就是学医,我希望成为钢琴家。(黑斯廷看了看他,托尼继续平静地、自嘲地说)好吧,就当我是个懦夫。谁不是呢?我很穷——又很孤独。没有人在乎过我,甚至没有人关心我是死是活。我有太多的事情需要打拼——而我根本就不确定我有音乐天赋,一开始的时候一个人怎么可能确定呢?前方的路很长,布满了荆棘——我总是磕得头破血流。然后他告诉我那是个自私的决定,他说我当医生会对人们有更大的贡献,而且他对我特别好,他说的听起来很有道理。

黑斯廷:那么他为什么不资助你上个音乐学院呢?

托尼:(近乎怜悯地看着他,像一个老人看着一个孩子,毫不避讳地、疲乏地)为什么?(不情愿地耸耸肩)黑斯廷先生,如果你想要人们依赖你,就不要让他们感受到快乐。快乐之人必享自由。

黑斯廷:但是如果你不快乐,为什么不一走了之?是什么迫使你继续如此?

托尼:(用同样智慧而疲乏的声音说)黑斯廷先生,你不知道友善是一个多么可怕的武器。当你面对敌人,你可以与之战斗。但是当你面对朋友,一个温文尔雅、与人为善、满脸微笑的朋友时——你会背叛自我。你会觉得你低人一等,忘恩负义。正是你善良的一面摧毁了你,这是最可怕的……而且你要体悟很久才能明白。我想我也是今天才明白。

黑斯廷:为什么?

托尼:我不知道。一切都是这样,房子,马,献给人类的发明……(对众人说)我们当中有一个人是凶手,我不知道是谁,而且出于对他个人的考虑——我也永远不想知道是谁。不过我想让他知道我很感激……十分感激……(沉默)

黑斯廷:(对英格尔斯)史蒂夫?

英格尔斯:(平静地、自然地)我有一切理由厌恶他。你可以把这视为动机。(黑斯廷看着他)

阿德莉安:别那么盯着他看了!人们一向都更喜欢盯着我的。不过,我很少扮演这样通情达理的角色。

黑斯廷:诺兰小姐?你不恨布雷肯里奇先生,对吗?

阿德莉安:不恨吗?

黑斯廷:那么——为什么呢?

阿德莉安:因为他逼着我做他所谓伟大的、有益的工作,而这让我无法忍受。因为他的天分让他可以洞察人的潜力,然后毁掉它。因为他绑架了我——我们签订了五年期的合同。今天我请求他放我走,但是他不肯。我们吵得很凶,你可以问史蒂夫,他听到了我在尖叫。

海伦:阿德莉安,我很抱歉,我之前不知道这些。

阿德莉安:(看了看她,不作声,又转身对黑斯廷说)你什么时候能让我们走啊?待在沃尔特的房子里已经够糟了,我忍不了太久——尤其是这房子已经是她的了。

黑斯廷:怎么了,诺兰小姐?

托尼:阿德莉安,没必要——

阿德莉安:噢,那又怎么样呢?他迟早都要知道的,我现在告诉他好了。(对黑斯廷说)今天下午,沃尔特和我和大家一起从院子里回来,恰好看到了一出激情戏,相当浪漫的激情戏,是海伦和史蒂夫两个人。还没有男人那么吻过我呢。(对海伦说)你当时没有感觉到史蒂夫的接吻技术很好吗,亲爱的?(海伦一动不动地盯着她,她转身对黑斯廷说)你之前没有听说吗?

黑斯廷:没有。我没听说过这两件有趣的事情。

阿德莉安:两件?

黑斯廷:第一——激情戏。第二——你感到惊诧的竟然是接吻技术。

阿德莉安:那么你现在都听说了。

英格尔斯:阿德莉安,你最好适可而止。

阿德莉安:什么要适可而止?

英格尔斯:你现在正在做的事。

阿德莉安:你并不了解我在做什么。

英格尔斯:哦,我觉得我当然了解。

黑斯廷:对了,我不知道你们当中有没有人注意到,我对这个案子的形势的估计有所偏差。我原本以为大家都不愿开口。

英格尔斯:我注意到了。

黑斯廷:你确实应该注意到的。(对比利说)比利,我不想耽搁你太久,不过你今晚一直在这个房间,对吗?

比利:是的。

黑斯廷:那么我想让你把你记得的事情都告诉我,比如每个人何时出过门。

比利:嗯,我觉得……我觉得史蒂夫是第一个离开的。我们讨论做手术的问题时,他就出去了。

黑斯廷:他去哪儿了?

比利:院子里。

黑斯廷:下一个离开的是谁?

比利:是爸爸。他上楼了。

福来舍:而且他从壁炉上捎了一个酒瓶走。

黑斯廷:你是比利的家庭教师对吗?

福来舍:是的。福来舍·科琴斯基——斯坦斯洛·科琴斯基。

黑斯廷:你一整晚都和比利在一起吗?

福来舍:是的。

黑斯廷:那下一个是谁?

比利:是布雷肯里奇先生。他去了院子里,他说他不想让任何人跟着他。

黑斯廷:他是什么时候出去的?

福来舍:大约十点钟。

黑斯廷:然后呢?

福来舍:然后布雷肯里奇夫人起身,说了声抱歉,就上了楼。紧接着托尼打趣让我……让我用焰火做一件不可能的事——然后托尼就去了图书室。

比利:再然后我们听到托尼在图书室里弹响了钢琴。

福来舍:然后焰火开始陆续飞上夜空——这个时候只剩下了我们两个和诺兰小姐。不过焰火还是很美的。诺兰小姐说焰火很不错,她还说什么精确度很高之类的——她突然尖叫起来,她想到了些什么,她马上就跑去找布雷肯里奇先生了。

(英格尔斯向前迈了一步)

黑斯廷:啊……你当时想到了什么,诺兰小姐?

阿德莉安:我想到……(看了看英格尔斯,英格尔斯也在看着她)

英格尔斯:(一字一顿地)你当时想到了什么,阿德莉安?

阿德莉安:我想到了……我想到史蒂夫可能会趁着沃尔特不在,就……史蒂夫可能在楼上跟海伦在一起,我要去告诉沃尔特。

黑斯廷:我明白了。然后你做了什么?

阿德莉安:我去了院子里——寻找沃尔特。

黑斯廷:再然后呢?

比利:再然后焰火停了。

黑斯廷:诺兰小姐走后多久焰火就停了?

福来舍:没隔多久,她可能刚刚走出几步远。

黑斯廷:之后呢?

福来舍:我们只好等着,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生。我们一边聊天,一边——(停住,深吸一口气)哦,我的老天爷!

黑斯廷:怎么了?

福来舍:天啊,我觉得布雷肯里奇先生被杀的时候,我听到了响声!

黑斯廷:什么时间?

福来舍:比利,你记得那个哑炮吗?你记不记得外面传来了爆炸声,我还以为是焰火恢复了呢,但是其实焰火并没有恢复,所以我说那只是个哑炮?

比利:嗯。

库蒂斯:我也听到了,黑斯廷先生。但是外面一直在放焰火,我当时没有在意。

黑斯廷:这就有意思了。你们是在焰火已经停止之后听到的吗?

福来舍:是的,焰火已经停了很久,至少有五分钟吧。

黑斯廷:这之后还发生了什么吗?

比利:就没什么了,史蒂夫从院子里回来,然后我们说了几句话,然后福来舍就把我送回了房间。

黑斯廷:你在这儿的时候没有看到布雷肯里奇夫人和布雷肯里奇先生从楼梯上下来吗?

比利:没有。

黑斯廷:那么,库蒂斯,你这段时间里一直在后厨对吗?

库蒂斯:没错,先生。我在擦拭银器。

黑斯廷:你在后厨能看到从二楼下来的另一个楼梯吗?

库蒂斯:可以,先生。后厨的门开着。

黑斯廷:有人从楼梯上下来吗?

库蒂斯:没有,先生。

黑斯廷:(对弗莱明)那么,我觉得这可以排除你的嫌疑。

弗莱明:(耸耸肩)那可不一定,我的房间里有扇窗户。

黑斯廷:你在你房间里干什么呢?借酒消愁吗?

弗莱明:一醉方休。

黑斯廷:那你呢,布雷肯里奇夫人,你也一直在房间吗?

海伦:是的。

黑斯廷:鉴于我简直无法想象你从窗户跳下来,我认为你的嫌疑也可以排除。

海伦:那可不一定。我的房间外有个阳台,连到院子的台阶使得我的房间恰是近水楼台。

黑斯廷:哦……你在房间里做什么?

海伦:收拾行李。

黑斯廷:什么?

海伦:收拾我的手提箱,我要回纽约。

黑斯廷:今天晚上吗?

海伦:没错。

黑斯廷:为什么?

海伦:因为我觉得我不能再在这座房子里待下去了。(黑斯廷看着她,她继续说)你难道不理解吗?我一直想要一套自己的房子,我想要一套袖珍的、摩登的房子,简洁明快,赏心悦目,有落地窗、玻璃砖和雪白的墙面。我希望能配上最新款的冰箱,七彩的洗手池、塑料的地板砖……我希望能为它忙上几个月,自己好好规划……但是我从来都不被允许规划我的生活……(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冷静地)我收拾完毕,下楼,史蒂夫和托尼在楼下。我正要走,就听到阿德莉安的尖叫……然后……(最后她打了个手势,意思是:“就是这样”)

黑斯廷:我懂了……那么,诺兰小姐,你在院子里做了些什么?

阿德莉安:我在找沃尔特。但是我走错了方向,我是冲着湖走的,结果我在黑暗中迷了路。我绕回来的时候就——看到了他。已经死了。(看了看黑斯廷,补充道)当然了,我也可能是干了别的。

黑斯廷:你想让我觉得你干了别的吗?

阿德莉安:我根本不在乎你怎么想。

黑斯廷:好吧,我也许会那么想的——不过事实摆在我们面前,你离开之后,焰火随即停止,这二者挨得太近了。你根本没有时间从这里走到布雷肯里奇先生遇害的地方。我觉得一定是凶手使焰火停止了——或者他干扰了布雷肯里奇先生,从而致使焰火停止,因为设备没有故障。我觉得凶手是在焰火停下的时候到达的现场,或者更早些,但是不可能晚于那个时刻。(对英格尔斯)史蒂夫,你在院子里做了什么?

英格尔斯:我没有不在场证明,格里格。

黑斯廷:没有吗?

英格尔斯:没有。我在院子里散步,我没有看见任何人,也没有任何人看见我。

黑斯廷:那……戈达德先生,你一直在图书室里弹琴吗?

托尼:是啊。

黑斯廷:(对比利和福来舍说)你们听他弹了多久?一直到焰火停止吗?

比利:是的,焰火停的时候他还没弹完。

福来舍:对。

黑斯廷:(对托尼说)那么,你没有嫌疑。

托尼:那可不一定。如果你去看唱机里的唱片,有一张正是拉赫玛尼诺夫的g小调前奏曲。

黑斯廷:(靠在靠背上,厌烦地)到底有没有人不想当凶手啊?

福来舍:哦,我可不想。

瑟奇:简直是胡闹!你们这些人在资助你们的人死后竟然是如此的反应,丧尽天良!

黑斯廷:(好奇地转身看着他,然后对海伦说)这位先生是?

海伦:瑟奇·苏琴先生,我丈夫的一位朋友。

黑斯廷:苏琴先生,我们差点忘记你了。你晚上都在哪儿啊?

瑟奇:我压根就不在这儿。

黑斯廷:你不在这儿?

比利:他说的是对的,我刚才忘记提他了。他比所有人离开得都要早。他去斯坦福德了。

黑斯廷:(饶有兴致地,对瑟奇)你去斯坦福德了?

瑟奇:对,我去买晚报。

黑斯廷:什么报纸?

瑟奇:《通讯员报》。

黑斯廷:你是什么时候出发的?

瑟奇:我不太确定了,我觉得大概是——

英格尔斯:九点三刻。我当时看手表来着,你记得吗?

瑟奇:对,你看表来着。

黑斯廷:你回来是什么时候?

瑟奇:比你来得早几分钟。

黑斯廷:那就是十点半。你的时间把握得很不错,想从这儿到斯坦福德再回来就得花这么长时间。那么我猜你没有在路上停下来过?

瑟奇:没有。

黑斯廷:有人看到你买报纸了吗?

瑟奇:没有,我是在杂货铺买的,报纸在门外的盒子里。我拿了一份,投了五分钱。

黑斯廷:那个店叫什么名字?

瑟奇:叫……叫劳顿。

黑斯廷:你在劳顿杂货铺没有遇上任何人吗?

瑟奇:没有。(他沉思了片刻,惊愕了一瞬,然后突然大笑起来)哦,有意思!

黑斯廷:怎么?

瑟奇:(高兴地)你看,从这里到劳顿杂货铺之间没有地方卖报纸。

黑斯廷:对,没有。

瑟奇:英格尔斯先生他告诉我,劳顿杂货铺他们到十点才有《通讯员报》的最新一期,所以我到得早了也买不到。我是九点三刻出发的,并且我带着最新的《通讯员报》回来了。因此我不可能在哪里等到十点零四分去杀布雷肯里奇先生。假如是那样的话,我就只有二十六分钟往返斯坦福德,照你说的,这不现实。有意思的是,是英格尔斯先生给我提供了这样的不在场证明。

英格尔斯:这可不是我的本意。

黑斯廷:你买的报纸在哪儿,苏琴先生?

瑟奇:怎么了,就在这儿啊……就在……(四处张望,众人都帮忙翻找)太奇怪了,就应该在这里的。他们还看了呢。

托尼:没错,我看了。我看那上边的连环画了。

黑斯廷:确实是《通讯员报》吗?

托尼:是的。

黑斯廷:还有人看了吗?

英格尔斯:我看了。

海伦:我看了。

弗莱明:我也看了。

黑斯廷:你们有人注意过它是不是最新的一期吗?

英格尔斯:我没注意。(众人摇头)

黑斯廷:苏琴先生没有介意你们看他的报纸吗?他看上去不急于把它拿回来吗?

海伦:怎么了?没有啊。

(英格尔斯、托尼和弗莱明摇头)

黑斯廷:嗯,我想也不会是苏琴先生。

瑟奇:(还在寻找报纸)但是报纸在哪儿?它刚刚还在这儿的。

黑斯廷:有人把报纸拿走了吗?

(众人或答“没有”或摇头)

瑟奇:这简直不可思议!

黑斯廷:哦,我觉得我们会找到的。请坐吧,苏琴先生。那么你有一个无懈可击的不在场证明……除非,就是说,你给你的同伙打了个电话通风报信,他们帮你买了报纸。

瑟奇:什么?!

黑斯廷:有人看到苏琴先生用电话吗?(众人皆否定)那么,劳顿杂货铺就是最近的有电话的地方了。我相信你没有打电话,苏琴先生。我就是那么一说……苏琴先生,你来这里多长时间了?

瑟奇:我第二号世界大战从苏联逃亡出来。

黑斯廷:你认识布雷肯里奇先生多久了?

瑟奇:大概三个月。

黑斯廷: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瑟奇:我在苏联的时候是物理学家,这就是为什么布雷肯里奇对我很感兴趣。现在我没有工作。

黑斯廷:那你靠什么生活?

瑟奇:我每周从难民委员会拿十五美元,这对我而言绰绰有余。

黑斯廷:布雷肯里奇先生没有给你帮助吗?

瑟奇:啊,布雷肯里奇先生多次提出要资助我,但是我不会跟他要钱的。我想要工作,于是布雷肯里奇先生想让我在研究所工作,可是英格尔斯先生不同意。

黑斯廷:哦?(对英格尔斯说)是这样吗,史蒂夫?

英格尔斯:没错。

黑斯廷:你为什么不同意呢?

英格尔斯:这么跟你说吧:我不喜欢那些总是把慈善、公益挂在嘴边的人。

黑斯廷:可是你怎么可以全然不顾布雷肯里奇先生的意愿呢?

英格尔斯:这是我们的合作关系决定的。沃尔特享有利润的四分之三,他全权掌管产品的处置。而我则全权掌管研究所的日常行政人事。

黑斯廷:我明白了……那么,史蒂夫,你一天在研究所里工作多久?

英格尔斯:我不太清楚。大概十二个小时吧,我估计,平均算下来的话。

黑斯廷:我看可能有十六个小时吧——平均的话?

英格尔斯:嗯,有可能。

黑斯廷:布雷肯里奇先生每天在研究所待多久?

英格尔斯:他不是每天都来。

黑斯廷:那要是全年平均下来,每天有多长时间?

英格尔斯:大概一个多小时。

黑斯廷:我知道了……(向后靠靠)这个案子相当有趣。你们当中的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是凶手。大多数人都有不完全的不在场证明,就是可能性很小,但还是存在可能。史蒂夫,你的情况就比大家糟一些,你没有不在场证明。另一边——是苏琴先生。他有完全的不在场证明。(顿了顿,继续说)有趣的是:有人故意踩碎了布雷肯里奇先生的手表,他一定是急于证明案发时间十分确凿。那么在那个时刻,有完全不在场证明的就是苏琴先生——他当时正在开车前往斯坦福德。

瑟奇:所以呢?

黑斯廷:我只是把我想的说了出来而已,苏琴先生。

(迪克逊从右侧的门进来,手里拿了一叠纸。他精力充沛,是个干练的年轻人,分分秒秒都不浪费。他朝黑斯廷走了过去,把那叠纸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

迪克逊:先生,这是厨师和司机的陈述。

黑斯廷:(粗略地浏览了纸上的内容)他们怎么说的?

迪克逊:他们九点就睡了。什么都没有看见,什么都没有听到——只有库蒂斯在后厨,没有睡。

黑斯廷:好的。

迪克逊:(递给他其余的纸,他的声音变得不太自然)然后这里是枪上留下的指纹。这个是另外的一组。

黑斯廷:(一丝不苟地审视着两张指纹卡片,然后把它们正面向下放在桌上。他抬起头,一一地看过屋子里的人,然后缓缓地说)不错,枪上的指纹属于你们当中的一个。(沉默,他转身对迪克逊说)迪克逊。

迪克逊:嗯,长官?

黑斯廷:让弟兄们检查弗莱明先生窗户下方的地面和灌木丛,检查阳台和通往院子的台阶,从唱机里找拉赫玛尼诺夫的g小调前奏曲。你们还要搜查整座房子,把所有的报纸都收集起来,尤其是今天最新版的《通讯员报》。

迪克逊:明白了,先生。(从右侧出去)

瑟奇:(突然站起来)黑斯廷先生!我知道谁是凶手了!(众人都看着他)我知道了!我来告诉你!已经真相大白了你还在耽误工夫!我知道谁是凶手!是英格尔斯!

英格尔斯:瑟奇,我们现在是在美国,所以你如果这么说——你就得有证据。

黑斯廷:那么,苏琴先生,你为什么认为英格尔斯先生是凶手?

瑟奇:英格尔斯先生和布雷肯里奇先生有仇,因为布雷肯里奇先生善良、伟大,而英格尔斯先生冷血、残忍、没有底线。

黑斯廷:你真的这样认为吗?

瑟奇:难道这还不够明显吗?英格尔斯他勾引布雷肯里奇先生的妻子,布雷肯里奇先生下午正好抓了他们个现行。

黑斯廷:打断一下,苏琴先生,你的思路很有借鉴意义。不错。不过实际上英格尔斯先生和布雷肯里奇先生之间并没有积怨——只是今天下午才发生了摩擦。而就在今晚,布雷肯里奇先生就被谋杀。太巧了吧,有点太巧了,你不觉得吗?如果是英格尔斯先生谋杀了布雷肯里奇先生——你难道不觉得他今天晚上行凶杀人有点太危险了吗?换个角度看,如果是其他人谋杀了布雷肯里奇先生——他选择今天,不是反而更方便把嫌疑推给英格尔斯先生吗?

瑟奇:我还没说完呢!布雷肯里奇先生他想把他的伟大发明献给全人类,而英格尔斯先生想用这个发明大赚一笔。他想除掉布雷肯里奇不是理所应当吗?

黑斯廷:你说得很对,只不过史蒂夫从来不在乎金钱。

瑟奇:你说什么?他刚刚还说挣钱的事儿呢,他大喊大叫着要赚上一笔呢,我都听到了。

黑斯廷:当然,我也听到了。我多次听到史蒂夫那么说,但是他从来不会大喊大叫。

瑟奇:但是如果是那样的话,你也听到了,那么——

黑斯廷:好了,苏琴先生,你不会这么愚蠢吧。有谁不在乎钱吗?你给我举个这样的例子吧。区别在于:如果一个人承认他在乎金钱,他一般会取之有道。这种人不会为金钱而加害别人,他不必铤而走险。但是要小心那些大呼小叫地强调自己视金钱如粪土的人,这种人追求的东西会比金钱还要罪恶。

英格尔斯:谢谢,格里格。

黑斯廷:不要高兴得太早。(把指纹卡片拿起来)看,枪上的指纹是你的。(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阿德莉安:(猛地起身)胡说!不可理喻!你这是污蔑!指纹是史蒂夫的没错,史蒂夫今天刚刚把弄过那把枪!大家都可以作证!

黑斯廷:哦?……你说说看,诺兰小姐。

阿德莉安:是……是今天下午,我们在聊沃尔特害怕枪的事。沃尔特说他不怕,他说他有一把枪,让史蒂夫打开抽屉去看。于是史蒂夫便把枪拿了出来,然后又放了回去,大家都看到了。有人……有人动了歪脑筋……

黑斯廷:嗯,诺兰小姐,我同意。(走到橱柜边,拉开抽屉,向里看,然后关上)嗯,确实是被拿走了……坐吧,诺兰小姐,不用太心急了。电影里面的那些杀手从来不会不戴任何防护用具就徒手抓枪的。所以假如真的是史蒂夫,他一定会想到事先就把指纹擦掉。但是如果凶手另有其人,他们一定会十分乐意枪上有史蒂夫的指纹。顺理成章,对吧?……那么,你们今天谁看到史蒂夫把弄那把枪了?所有人都看到了?

阿德莉安:所有人——除了比利、福来舍和库蒂斯。

黑斯廷:(点点头)有趣……史蒂夫,你看,这就是为什么我说会有东西排除你的嫌疑。我看到枪上的指纹时就觉得,你不会傻到把它们留在枪上。我也觉得你一定不会把枪扔在那儿,边上就是深深的湖水……同时,我想你不会从背后开枪杀人的。

托尼:(若有所思地倒吸一口气)黑斯廷先生!……我突然想到!

黑斯廷:嗯?

托尼:你说瑟奇是不是有可能是苏联间谍?(瑟奇突然深吸气,跳了起来)

黑斯廷:(轻蔑地对托尼摇摇头)怎么,托尼,你难道真的以为我没有想过吗?

瑟奇:(对托尼)你个混球!我?我可是去教堂的人,我可是遭遇过——

黑斯廷:好了,苏琴,不要太激动。如果你不是间谍的话——你会愤怒。但是如果你是间谍的话——你会表现得更愤怒,所以你愤怒又有什么用呢?

瑟奇:但这是人身攻击!我坚定地相信俄国是圣母的疆土——

黑斯廷:好吧,算了。(对托尼说)你看,戈达德先生,这是可能的,但是我们无法确定。如果苏琴先生确是苏联间谍,他一定会对那个发明下手。但是没有人动过那个设备,而且我觉得苏琴先生特别支持布雷肯里奇先生把发明无偿捐献出去。

瑟奇:当然!我是人道主义者。

黑斯廷:是吗?你也是?

英格尔斯:他岂止“也是”,就是他怂恿沃尔特捐出发明的。

瑟奇:对啊,是我!你怎么知道的?

英格尔斯:我猜的。

黑斯廷:你跟我说说那个发明好在哪儿?我是说,实际应用上。

英格尔斯:哦,廉价能源。比如给贫民区提供照明,或者是给工厂提供能源。

黑斯廷:就这样?

英格尔斯:就这样。

黑斯廷:你看?如果单纯只是这样一个商业发明的话,苏联为什么要急着把它据为己有呢?当然,他们会想要窃取它,但是现在布雷肯里奇先生已经为他们省去了麻烦,他要把发明公开了。苏联一定把他当作最好的朋友看待,因为他们天天都绞尽脑汁要人捐东西嘛。苏联要做的是保护他的安全——至少到明天中午。他们不可能派个间谍来谋杀他的。

瑟奇:黑斯廷先生!

黑斯廷:怎么?

瑟奇:我不是苏联间谍啊!

黑斯廷:嗯,我没说你是。(对众人说)现在的情况是这样,一方面,现在史蒂夫有不止一个,确切地说是两个动机。他没有不在场证明,而且枪上有他的指纹。另一方面,苏琴先生有完全的不在场证明,没有动机。

瑟奇:那你为什么不下结论啊?你还想做什么?你现在有天衣无缝的证据确定是英格尔斯先生了。

黑斯廷:原因很明显,瑟奇——因为证据有点过于天衣无缝了。过于天衣无缝。

瑟奇:那你为什么不让陪审团来决定呢?

黑斯廷:因为恐怕一般来讲,陪审团跟你想的一样。

(迪克逊从院子里回来,掌心捧着一个塑料纸包着的小物件。他把它交给黑斯廷)

迪克逊:就在设备边的草地上。

黑斯廷:(把塑料纸剥开,看了看,厌恶地叹道)哦天呐!……一个烟头……我以为凶手都不会犯这种错误了呢。(对迪克逊摆摆手,他出去到院子里。黑斯廷把烟头拿起来,仔细察看)是骆驼牌……刚刚燃到商标处……真巧……(把烟头放下,疲乏地)那么,谁抽骆驼牌的烟啊?(英格尔斯拿出他的香烟盒,打开给黑斯廷看,黑斯廷看过后点点头)

英格尔斯:你不觉得惊奇吗?

黑斯廷:不。(对众人说)还有别人也抽骆驼牌的烟吗?

阿德莉安:我。

英格尔斯:你不抽烟,阿德莉安。

阿德莉安:我抽烟——在舞台上……我最会演戏。

黑斯廷:我不懂。

英格尔斯:(好像在警告她)阿德莉安……

阿德莉安:(对黑斯廷)不要让他干涉。到底是你负责调查还是他负责?你一直在分析各种细节,我也来分析分析好吗?

黑斯廷:请讲。

阿德莉安:那就从我开始说起。我有两方面动机。我想终止合同。这么跟你形容我有多想吧——我一年前为此试图自杀。如果我连自杀都做得到,我难道不能做到其他可怕的——甚至更激进的事情吗?我今天最后一次请求沃尔特放我走,他拒绝了。只这一点就足够构成动机了,对吗?但是还有别的呢。我爱史蒂夫·英格尔斯,我爱过他好几年。我之所以可以这么坦白——是因为他对我没有一点感觉。今天——我得知他爱着海伦。(看着黑斯廷)啊,我可以说完吗?或者说你会让我说完吗?

英格尔斯:(对阿德莉安)你必须给我闭嘴。

黑斯廷:不要,史蒂夫。我想让她说完。

阿德莉安:那好。你觉得我是不是机灵到谋杀沃尔特,然后陷害史蒂夫?我是不是有可能意识到如果他没有被判有罪,海伦也就不可能跟他在一起了——因为一旦他们结婚,就像是案件真相大白了一样?你觉得呢?这个分析是不是也天衣无缝?

黑斯廷:确实。

英格尔斯:(向前一步)阿德莉安……

阿德莉安:(恶狠狠地)这回是你给我闭嘴!(对黑斯廷说)还有,说到是凶手使得焰火中断——那只是你的猜测。有什么可以证明吗?所以——我的不在场证明跟史蒂夫一样不可信,甚至更弱。因为我是出去找沃尔特的。这些分析不也都没错吗?

黑斯廷:是的,确实,天衣无缝。

英格尔斯:格里格,我实在不敢苟同。

黑斯廷:算了吧,史蒂夫,你这样就有点不太明智了。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呢?你怎么能横插一杠呢?(对阿德莉安)诺兰小姐,你有没有注意到,你是所有人当中唯一一个自相矛盾的?

阿德莉安:我怎么自相矛盾了?

黑斯廷:我喜欢你的分析,就是因为它不完美。我不喜欢完美的分析……为什么?嗯,如果史蒂夫是被陷害的,我认为只有两个人有动机来陷害他。苏琴先生,还有你。苏琴先生恨史蒂夫。你爱他——这比恨还要可怕。那么我们说说苏琴先生,如果他企图陷害史蒂夫,他现在的表现就很傻了,他对史蒂夫的攻击显得过于露骨。如果他不傻的话他会怎么做呢?

瑟奇:(声音变了,危险地、嘲弄地)他会装傻。

黑斯廷:(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不紧不慢地)一点不错。(轻声地)恭喜你,苏琴先生。你终于开始理解我的思维方式了。你也许是对的,不过如果不傻,还有另一个方法。陷害史蒂夫的人也许会尽力表现得好像他在保护他。

英格尔斯:格里格!

黑斯廷:(他的声音猛然变高了)你们都别动!你有没有发现,诺兰小姐?你刚刚一直在做戏保护史蒂夫。不过,你又交代了那段被抓到现行的激情戏。为什么呢?为了告诉我们你吃醋了?或者为了谴责史蒂夫不顾伦常?

英格尔斯:(威严地,黑斯廷只得停下来)好了,格里格,够了。(他的声音使得所有人都看着他)你想知道我怎么能阻止你吗?很简单。(从兜里拿出一个记事本,扔到桌子上,又拿出一支铅笔。他握着铅笔站在桌边,把笔尖抵在纸上)除非你排除阿德莉安的嫌疑,否则我现在就供认我是凶手。

(阿德莉安一动不动地站着,好像被打昏了一样)

黑斯廷:但是,史蒂夫,你根本不是凶手啊!

英格尔斯:那是你的主张。我只主张她不是凶手。我才不会做戏保护她——尽管她刚刚用那种一眼便可看穿的方法保护我。我不用分析我因为什么动机而作案,你已经帮我分析好了——证据确凿。我就是在要挟你,明白吗?如果我招了,你就不得不让我接受审判,你没有选择。也许你很清楚我不是凶手,但是陪审团可不会想这么多。陪审团会基于最明显的表象下判断。我说清楚了吗?不要怀疑阿德莉安,除非你想在你的探案记录里多上一起未解的疑案——这是为你着想。

阿德莉安:(尖叫声里混杂着恐惧、胜利和释然——世界上最幸福的声音)史蒂夫!(他转身看着她,他们对视着。这个场景比任何爱情场面都要泄露真情。他们对视着,就好像屋子里,乃至全世界只有他们二人……她哽咽地耳语道)史蒂夫……你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牺牲自我……你从来都自私自利、个人至上……你不会这么做的,除非……除非——

英格尔斯:(紧张地低声说,声音比告白都要热情)——除非是为了这世上最自私的目的。(她闭上了眼睛,他缓缓地转过身去。一直看着他们的海伦此时低下了头)

黑斯廷:(打破沉默)天呐,人们互相掩护,这叫我如何是好!只要一这样——我就遭殃了。(把记事本扔给英格尔斯)好吧,史蒂夫,把这个放一边吧。你赢了——现在来看。我过后会有几个问题想问你——但是我现在先不问。(对阿德莉安说)诺兰小姐,如果你真的是在保护他的话,你一定是低估了我的智商。你应该知道我不相信史蒂夫是凶手,我一眼就能识破骗局。(对众人说)我先跟设局的那个始作俑者打好招呼,我觉得这位一定是个不折不扣的蠢蛋。他真的觉得我会相信史蒂夫·英格尔斯——以他聪明绝顶、有条不紊、被科学研究训练出来的脑瓜——会把一起命案干得如此漏洞百出?我当然相信史蒂夫有能力谋杀,但是如果他真的去做,就会是有史以来最完美的杀人密谋。不会留下任何把柄。他会制造不在场证明——准得就像精密仪器一样。史蒂夫要是能留下指纹和烟头!……我想抓到筹划这一切的混蛋,然后打烂他的脸。倒不是说这案子怎么样,这简直就是对我的不敬!

托尼:也是对史蒂夫的不敬。

黑斯廷:(起身)今晚就到此为止吧。我们都去休息,也冷静冷静。我当然不会允许你们出门。我的手下会驻守在这里——他们会守在这间屋子和院子里。我明天一早就回来。我不会问你们谁是杀死布雷肯里奇先生的凶手,我只要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就可以了:谁陷害了史蒂夫·英格尔斯?……晚安。(走到院子里,喊道)迪克逊!

(众人纷纷站起身,面面相觑着,英格尔斯转身走上楼梯,阿德莉安——一直看着他——朝他迈了一步。他在楼梯上站住,转身对着她,平静地说)

英格尔斯:我告诉你要等着。声波不会在时空中消逝。阿德莉安,时机未到。(他转身上楼,留下她目送他的背影)

(幕落)

第二场

次日清晨,房间里熠熠生辉。窗外万里无云,阳光倾泻进来。

海伦和弗莱明在桌边坐着,谈得很投机。谈话很严肃,但是他们的语气单纯、平和、自然。

弗莱明:我们是坐船去还是坐火车去?

海伦:坐飞机是不是更好?比利会更方便一点,他会喜欢的。

弗莱明:我们是不是应该提前约哈兰医生?

海伦:我觉得是,我今天就给他打电话。

弗莱明:打长途吗?

海伦:嗯,对啊。怎么了?

弗莱明:海伦……手术什么的——会不会很贵?

海伦:我们不用担心钱的问题。

弗莱明:不,我们必须担心。

海伦:(看着他)哦对,不好意思,老毛病不好改。

弗莱明:我觉得——

(阿德莉安从台阶上走下来。她走得很飘逸,好像脚都没有碰到地面。她穿着简洁明快的夏装,似乎要跟屋子里的阳光媲美。她的举止十分愉悦,毫不拖沓)

阿德莉安:早上好。

弗莱明:(开心地)早上好,阿德莉安。

海伦:(稍强调地)早上好。

阿德莉安:黑斯廷先生来了吗?

弗莱明:没有。

阿德莉安:(翻了翻烟盒)还有骆驼烟吗?我想开始抽烟了。骆驼烟实在是好东西,上帝保佑普天下的骆驼烟烟头!(找到了一支,点燃)

弗莱明:你之前可不是这样的,阿德莉安。睡得怎么样?

阿德莉安:(走到双扇玻璃门边)我没睡。我不理解人为什么要睡觉,不睡觉反而感觉更爽。而且为什么会有人想在睡觉上浪费宝贵的生命呢——哪怕只是一分一秒?

弗莱明:你怎么了,阿德莉安?

阿德莉安:没什么。(指指院子)今天是七月四号了。(走到院子里)

海伦:(看着她的背影,然后强迫自己回到原来的话题)我们去蒙特利尔的时候——

弗莱明:海伦,我在想的是:我可能得用你的钱给比利做手术。人接受别人的帮助,这理所应当。但是不要给我钱,你要借我钱,别忘了收利息。这才是真正的人道主义。

海伦:好的,哈维,我会这样做的。

弗莱明:(低声说)谢谢。

海伦:然后我们一定会按照法律流程让比利变回原来的“比利·弗莱明”……不过你不会不让我去看他吧?

弗莱明:(幸福地笑着,摇了摇头。然后,突然想到了糟糕的事情)海伦,还有件事。有可能他们会认为我们当中……有……

海伦:是,我们当中有个人是凶手。

弗莱明:嗯……我们这样约定吧……如果凶手是我们当中的一个……另一个人会带比利去蒙特利尔?

海伦:好,哈维。如果不是,我们一起带他去。

(英格尔斯走进房间,走下楼梯)

英格尔斯:早上好。

海伦:早上好,史蒂夫。

弗莱明:(看着他们二人)比利起床了吗?

英格尔斯:不知道,我没下楼。

弗莱明:我去看看他起没起床吧。(从右侧出去)

英格尔斯:(转身朝海伦)海伦。

海伦:(静静地)嗯。

英格尔斯:海伦,你会嫁给我吗?

海伦:(看着他,战栗着,慢慢摇摇头)不会,史蒂夫。

英格尔斯:你是觉得我害怕了吗?

海伦:不。但是如果我回答“会”,你会生气。你从来都不生气,除非人们说你好。(他正要张口)不,史蒂夫。你不爱我。也许你觉得你爱我,也许你不知道你真正爱谁。我觉得你现在知道了,至少我现在知道了。如果你不想伤害我,史蒂夫,那你就需要承认这一切。因为,这样,我就知道你的心里没有我。

英格尔斯:(低声说)对不起,海伦。

海伦:(缓缓点点头,不情愿地轻声说)而且,你应该注意到,我没有说过我爱你。

英格尔斯:我注意到的可不是这个。

海伦:哦,你是说那个吗?你一定要原谅我,只是那一时而已。无论怎么样,你很吸引人,而且……而且,就像阿德莉安说的那样,你接吻的技术很棒。

英格尔斯:海伦,我是故意的。

海伦:(平静地,高昂着头,直勾勾地看着他)不,史蒂夫,不。我曾经想跟你告白,但是我现在请求你忘记。不,我不爱你。我从来都没有爱过你。我只是这几年认识你而已——我只是常常见你——我只是忍不住看你——我只是倾听你的声音……但是我不爱你。

英格尔斯:海伦……

海伦:除了这些之外,史蒂夫,你都必须忘记。

(她转身走上台阶,此时门铃响了,她停住脚步。英格尔斯打开门,黑斯廷走了进来)

黑斯廷:早上好。

海伦:早上好,黑斯廷先生。

英格尔斯:你好,格里格。

黑斯廷:(对英格尔斯说)你总是第一个露面。那么,我就第一个跟你谈话好了。(对海伦说)抱歉,布雷肯里奇夫人,这个案子把我的策略都打乱了。我得放弃我之前的观念,跟几个人私下聊聊。

海伦:好的,没问题。我先上楼,你随时找我。(上楼)

黑斯廷:(坐下)这他妈的是什么鬼案子,搞得我今天早上都吃不下早饭。

英格尔斯:哦,我吃早饭了。我吃了炒鸡蛋、熏肉、草莓、咖啡还有……

黑斯廷:好了,好了。说这些都是没有用的,无论你是不是凶手,你都会吃这些。说实话,你是凶手吗?

英格尔斯:你觉得呢?

黑斯廷:你知道的。但是情况就他妈是这样,史蒂夫,如果我破不了案,你就会上法庭,被丢给洪水猛兽,陪审团的洪水猛兽。

英格尔斯:我可不像个烈士。

黑斯廷:不像,但是你像个杀手。

英格尔斯:确实。

(迪克逊从右侧进来,抱着一大摞报纸,还有一张唱片)

迪克逊:早上好,先生。这些给你。(把那堆东西放在桌上)

黑斯廷:灌木丛和阳台呢?

迪克逊:都没有任何异样。枝条没有折断,地上没有脚印,什么都没有。(拾起唱片)拉赫玛尼诺夫的g小调前奏曲,没错。这些是报纸。

黑斯廷:(翻看报纸,停在了其中一份上)《红色工人报》是谁看的?

迪克逊:普德盖夫人。

黑斯廷:(翻到报纸的最底下)没有《通讯员报》?

迪克逊:没有《通讯员报》。

黑斯廷:他妈的,迪克逊,我们必须得找到它——或者证明它不存在!

英格尔斯:但是它明明存在,我看见了。

黑斯廷:这就是最混蛋的地方!你们都看到了。我可不相信那个苏联来的小耗子有胆量用另一期来冒充,而且那个不在场证明听起来就像是有意编造的。迪克逊,你要去搜查垃圾桶,焚烧炉,所有地方!

迪克逊:我们都找过了。

黑斯廷:再找一遍。

迪克逊:是,先生。(从右侧出去)

黑斯廷:史蒂夫,你别再他妈假装绅士了,快告诉我这些人里谁有动机陷害你!

英格尔斯:如果你愿意相信我的话——我相信你愿意——没有人。

黑斯廷:没有人?

英格尔斯:我当然不会为瑟奇的清白打包票,但是我确实找不出他谋杀沃尔特的原因。

黑斯廷:嗯,我坚信他是凶手。看看这作案的手段,粗制滥造,漏洞百出。我都不敢相信是别人设的局,还想能全身而退。所有的细节都仿佛写着“瑟奇”的名字。那个愚蠢的、不可理喻的苏联榆木脑袋,好像想用傲慢击败我的智慧一样。

英格尔斯:但是你需要找到证据。

黑斯廷:没错,可我找不到。好吧,那其他人呢?托尼·戈达德呢?他好像没什么理由陷害你。弗莱明?有可能,出于对你的畏惧。嗜酒成性的人都很脆弱。

英格尔斯:我担保绝不是弗莱明。

黑斯廷:那布雷肯里奇夫人?没有理由。诺兰小姐?……不许再把你的记事本拿出来了。史蒂夫,你这回不能拒绝回答,我一定要问个明白。你爱上阿德莉安·诺兰了,对吗?

英格尔斯:爱得无法自拔、遍体鳞伤、全心全意。我爱她很久了。

黑斯廷:“遍体鳞伤”怎么讲?——她不是也爱你么?

英格尔斯:因为我们都不相信大家会接受我们的感情……你为什么要问这个?

黑斯廷:因为——那么我想知道你干吗和布雷肯里奇夫人搞暧昧?

英格尔斯:(耸耸肩)可能是一时兴起吧。我可能绝望了,因为我不相信我能得到我爱的女人。

黑斯廷:你这一时兴起的时机挑得不错。

英格尔斯:嗯,是吗?

黑斯廷:(起身)好吧,我觉得我可能要找弗莱明聊聊了。

英格尔斯:你们会谈很久吗?

黑斯廷:应该不会。(瑟奇从右侧进来,黑斯廷转身朝向楼梯)啊,早上好,尊敬的苏联人民委员。

瑟奇:(生硬地)这不好笑。

黑斯廷:确实。本来挺好笑的。(上楼)

瑟奇:(看到报纸,赶紧过去翻看)啊,报纸。他们找到《通讯员报》了吗?

英格尔斯:没有。

瑟奇:不可思议!这太不可思议了!

英格尔斯:不用担心。他们一定会找到的——只要他们找到了……你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可是我呢?

瑟奇:(饶有兴致地)你很担心吗?

英格尔斯:如果你是我,你不也一样吗?格里格可以用各种花哨的推理拿最不可能的分析当玩笑。但是陪审团可不信这些,他们会相信我就是凶手,他们没什么良心。

瑟奇:(尽可能有说服力地)你说得对,我也觉得陪审团它一定会判你有罪,你没什么机会了。

英格尔斯:哦,我也许还有一个机会。但是我需要钱。

瑟奇:(聚精会神地)钱?

英格尔斯:很多很多钱,我得聘一个好律师。

瑟奇:嗯,你需要一个好律师,很贵。

英格尔斯:非常贵。

瑟奇:你的案子不好办。

英格尔斯:非常不好办。

瑟奇:你确定你会上法庭吗?

英格尔斯:看起来是的。

瑟奇:而且……你没有足够的钱?

英格尔斯:哦,我觉得我能凑够吧,不过我确实挣得不多,不像沃尔特。我挣的钱都补贴研究所的日用了。哦,我觉得我可以用研究所的名义募点钱,不过那又有什么用呢?即便我被裁决无罪,我也会破产。

瑟奇:像你这种人一定很讨厌这样子——破产。

英格尔斯:是的。

瑟奇:对了,你认为你的个人利益——个人利益是至高无上的,对吗?

英格尔斯:正是。

瑟奇:(匆匆看了看四周,趴在桌子上,凑近英格尔斯,语气低沉、生硬、紧张,语速很快——跟原来的瑟奇明显不同了。他的英语显得不那么蹩脚了,尽管还是有口音)听着,不开玩笑,也不能犹豫,我们没那时间,保命要紧。五十万美元——给你——你把发明转让给我。

英格尔斯:(吹了声口哨)怎么,瑟奇,你现在一周挣十五美元,这可够你——

瑟奇:闭嘴吧,你知道,你一直都知道,我知道你知道。这对你没什么意义,不是吗?现在你不需要展现你的聪明才智,生存还是灭亡,你必须马上决定。

英格尔斯:好吧,看起来你抓到我的把柄了?

瑟奇:当然,所以你不必告诉我你多有良心,多忠诚。我们都懂。

英格尔斯:我们一直都懂。(咯咯笑了起来)献给全人类,瑟奇,嗯?给贫民窟提供照明,然后赶走那些垄断大公司?

瑟奇:我们没时间再开玩笑了,你说是不是?

英格尔斯:你就这样兜里装着五十万美元?

瑟奇:我给你写张支票。

英格尔斯:那我怎么知道我一定能提到钱?

瑟奇:你看到这是谁的账户你就会知道。除去这一点,你就得担点风险,因为我现在就要拿到图纸。

英格尔斯:现在?

瑟奇:你进了监狱我可就拿不到了,不是吗?(从抽屉里拿出纸笔,丢在桌子上)现在。就画在这纸上。画完你才能拿到支票。

英格尔斯:你难道不怕我拿到支票吗?我可以拿支票作为证据控告你。

瑟奇:你昨天就有证据,但是你没有拿出来,你救了我。为什么?

英格尔斯:我觉得你知道是为什么。

瑟奇:嗯,你昨天说了一句话——你一说完我就知道我抓住你的把柄了。

英格尔斯:我知道。但是格里格·黑斯廷没有意识到。

瑟奇:他忽略了很多东西。你和我,我们都知道谁是凶手。

英格尔斯:我觉得是我们当中的一个。

瑟奇:是阿德莉安·诺兰。

英格尔斯:是吗?

瑟奇:天呐,够明显的了,不是吗?但是我们不在乎谁是凶手,你不在乎,我也不在乎。事实摆在那里。

英格尔斯:嗯。

瑟奇:成交吗?

英格尔斯:我现在别无选择,对吧?我觉得我过一段时间会缓过来的,但是这样让我良心不安啊——做这样卑鄙的事。

瑟奇:你很快就会忘记这个的。

英格尔斯:对……把支票写给我吧。

(瑟奇从兜里掏出钢笔和支票簿,在英格尔斯对面坐下,把支票填好,给英格尔斯看,但没有让他碰。英格尔斯看了一眼,念道)

“苏维埃文化联谊社”。神奇!真巧。

瑟奇:(轻蔑地)如果我是你,我一点都不会觉得好笑。

英格尔斯:那可不是我的问题,这只说明你缺乏幽默感。

瑟奇:你很招人讨厌。

英格尔斯:我以为你早就发现了。(伸手去拿支票)

瑟奇:(拿着支票的手缩了回来,把支票放在桌上,又把白纸推给英格尔斯)画吧。快画。

英格尔斯:你这么着急干吗?我干这么丢脸的事,你还不能让我体面点吗?

瑟奇:闭嘴!现在就画!

英格尔斯:(拿起铅笔)好吧,图纸嘛。(若有所思地用笔杆敲着下巴)瑟奇,你有没有想过生活是多么神奇?有许许多多事情我们还不能理解。

瑟奇:快画啊,混蛋!

英格尔斯:好吧。(趴在纸上,摆好姿势,抬起头)当我们有事情无法理解的时候,我们就会犯错。

瑟奇:闭嘴!画!

英格尔斯:什么?哦,图纸啊。宇宙射线是从外太空飞来的小粒子,它们撞向地球,它们的电荷是——(抬头)比如,我们现在还不知道一个月以前沃尔特差点被子弹打到的事情是怎么回事。对吗?(瑟奇看了看他,英格尔斯和他对视着)我还画吗?

瑟奇:那是怎么回事?

英格尔斯:你没有遇到同样有趣的事吗,瑟奇?

瑟奇:那是怎么回事?

英格尔斯:我以为你知道我其实已经知道真相了呢。比如,我知道你的计划——现在已经实现了。干得相当漂亮,万无一失,每一步都按部就班。比你上一次干得要漂亮,只不过有些晚了。晚了一个月。(瑟奇猛地站了起来)我很抱歉,我知道你想得到图纸。宇宙射线,一旦汇成一束……我不得不说,瑟奇,你的枪法还有待练习,你倒更适合小偷小摸——准确地说是撬开包上的锁。不过你应该翻包看看的,这样就不那么容易被看穿了。

瑟奇:你知道……

英格尔斯:当然,瑟奇。如果你那枪打中,枪就会在我的包里。然后你会证明你在枪击之后没有时间去撬锁。你想得很好,但是太容易被看穿了。

瑟奇:你无法证明你所说的。

英格尔斯:对,我无法证明。不过就算枪在我的包里被发现,也不能证明什么。不能。我也许会因此上法庭,然后一个能告诉你图纸的秘密的人就死了,另一个人也深陷窘境。可惜你枪法不准啊。你还是更会揣度人心。把发明献给全人类这种想法更管用一些。

瑟奇:你无法证明——

英格尔斯:对,我什么都无法证明,而且,瑟奇,我也不认为这次是你干的。但是你不觉得,有人替你做了你想做的事,这很有趣吗?

瑟奇:我不在乎你怎么想,我也不在乎你知道什么。我的目的达到了。

英格尔斯:嗯,达到了。

瑟奇:那就画啊,他妈的!

英格尔斯:好吧。

(楼上传来开门的声音,瑟奇赶紧转过身。英格尔斯的右手往桌子上一拍,用手掌摁住支票,黑斯廷从楼梯上走了下来)

黑斯廷:(注意到了英格尔斯的手,轻声说)我没有打搅你们吧,嗯?

(瑟奇站在桌边,试图掩盖自己的焦虑,但是他的焦虑暴露无遗。英格尔斯丝毫没有忙乱)

英格尔斯:没有,没有。

黑斯廷:我觉得你们两个正促膝长谈呢。

英格尔斯:我们正商量一起去看杂耍,我们用读心术交流。我们的读心术都很好,可我觉得我的要更炉火纯青一些。

黑斯廷:(看到英格尔斯的手还摁在桌子上,模仿他的声音说道)你的手很逗,史蒂夫。看过手相吗?

英格尔斯:我不相信那个。

黑斯廷:(掏出一根烟)借个火,史蒂夫。(英格尔斯把手插进兜里,掏出打火机,点着,递给黑斯廷——都只用了左手)我还不知道你是左撇子呢。

英格尔斯:我不是,我只是很全能。

黑斯廷:算了吧,史蒂夫,你还折磨那个蠢蛋干吗?把手拿开吧。

英格尔斯:不过瑟奇很喜欢这样呢。(把手拿开,瑟奇想抢走支票,但是被黑斯廷一把拦住,把支票拿走)

黑斯廷:(照支票念)“收款人:史蒂夫·英格尔斯……”哦,哦,哦,我晚来一分钟,你可就是半个百万富翁啦,史蒂夫。

英格尔斯:是啊,你这么早来干吗?

瑟奇:(以他最高的声音尖叫着,转向英格尔斯)你是个混蛋!你算计我!

黑斯廷:(故作惊奇地)怎么回事?

瑟奇:(对英格尔斯说)你骗人!你背叛了我!你根本就没想把发明卖给我!你没有半点诚信和道德!

英格尔斯:你就不该相信我的。

(海伦和托尼快步从楼梯上走下来)

海伦:(忧心忡忡地)怎么了?

黑斯廷:没什么,瑟奇开了张五十万美元的支票。

(海伦吓得倒吸一口凉气,托尼跟着她下了楼)

瑟奇:(抗拒地朝英格尔斯和黑斯廷大吼)什么?你们能怎样?你们能说明什么?

(弗莱明从右侧冲进来,在门口停住脚步)

黑斯廷:(鄙夷地)瑟奇,比如说,我们可以证明你诈骗了难民委员会每周十五美元的救助款。我们也可以证明,我认为其他人没有动机是对的。

托尼:(遗憾地)哦,我多么希望不是瑟奇,真讨厌,这样一来,我以后都得感谢瑟奇了。

(阿德莉安从院子里进来,迪克逊过了一会儿也跟了过来)

瑟奇:我有什么动机?你们能说明什么?我只不过是从凶手那儿买了个发明,他需要钱——就这样。那是个商业发明而已。难道不是吗,英格尔斯先生?

英格尔斯:对。

黑斯廷:他妈的,我们还没找到那张报纸呢!

瑟奇:现在你明白了,黑斯廷先生?证明我没去斯坦福德啊!证明给我看啊!我不在乎你找没找到那张报纸!你亲爱的朋友们都发誓他们看到了!

黑斯廷:但是他们不知道是哪一期。

瑟奇:你说得很对!他们不知道!但他们又怎么知道那不是最新一期呢?证明啊!

弗莱明:(徒劳地在房间里翻找着,癫狂地)我们该不会要把这房子翻个底朝天就为了找张破纸吧!(托尼也开始跟他一起找)

瑟奇:你快点证明我说谎了啊!给我整个陪审团吧,混蛋的美国陪审团,然后他们会听到这个伟大的天才家伙——(指指英格尔斯)——当时就独自在院子里,还在枪上留下了指纹!

(就在瑟奇说话的时候,英格尔斯掏出了烟盒,拿出一支烟,从桌上的火柴盒里拿出火柴,点着香烟,把火柴头扔进壁炉里。阿德莉安一直看着他,现在她盯着火柴,突然尖叫起来。她弯腰把壁炉里的灰烬熄灭,搜出一团残余的报纸)

阿德莉安:史蒂夫!快看!(从跪着的姿势站起来,手里拿着那团报纸。黑斯廷把报纸从她手里拿走,寻找头版。他直直地站着,然后抬起头看着众人,静静地、释然地)

黑斯廷:是昨天《通讯员报》的早报。

(沉默。瑟奇冲向报纸)

瑟奇:你在骗人!

黑斯廷:(把他推开)哦不,你不要这样!

(迪克逊走到瑟奇身边。黑斯廷把头版头条递过去给瑟奇看,保持了安全的距离)

你自己看。不许碰。

瑟奇:这不是那份报纸!这不是同一份!我买的就是最新一期!我非常确定!我买的时候还特意看了呢!我想买的就是最新一期!

黑斯廷:(摇摇头)瑟奇,这说明我对于一个不在场证明堪称天衣无缝的人还是判断正确了。

瑟奇:谁把报纸扔到壁炉里的?是谁把它烧成这样的?不是我干的!(转向英格尔斯)是他!就是他!我把报纸给他了!我回来之后就把报纸给他了!然后他把报纸调了包!他把报纸放进壁炉,然后——

黑斯廷:——然后销毁了证据,而这个证据会证明他的清白?算了吧,瑟奇,你觉得我会相信你吗?

瑟奇:但我不是——

黑斯廷:你就是凶手。只是你的手法太糟糕了,从头到尾都很糟。你销毁报纸的时候太仓促了,还没烧完就被打断,所以你把它藏在那儿,寄希望于过后再销毁。但你没能办到——我的手下一整夜都守在这里……我简直和你一样不动脑子。你知道我昨天为什么相信你的不在场证明吗?因为我不相信你有胆量做到这些。你可能可以从背后开枪打死一个人,但是冒着风险把报纸拿给所有人看——然后拿自己的性命去赌他们注意不到报纸是哪一期——这种勇气你可没有。我大概就是这么想的。我十分抱歉。

瑟奇:但是你不能说明我就是凶手!你不能证明这张报纸就是我买的!

黑斯廷:那你要找到证据驳斥我。

瑟奇:你不能这样就认定我有罪!

黑斯廷:我觉得我有很大的机会可以成功。

瑟奇:(脸上第一次浮现出恐惧)你是要——

黑斯廷:我要你给陪审团好好解释解释。

瑟奇:(尖声说)不!你不能这样做!听我说!我是无辜的!但是我一上法庭,我就一定会死,你明白吗?不是你的陪审团会把我怎么样!我的主子会杀了我!好吧!我承认我是个苏联间谍!他们绝不能容忍一个间谍被送上法庭!他们会杀了我——我的主子!你理解了吗?即便我被认定无罪,我也会被判死刑!(掏出一把枪)不许动!

(瑟奇猛地转身,从双扇玻璃门冲出去。迪克逊紧跟着他跑了出去,也掏出枪。他们在院子中跑远了,黑斯廷也跟了上去。响起了两声枪响。过了一会儿,黑斯廷迈着沉重的脚步走了回来)

黑斯廷:就这样吧。

海伦:他死了?

黑斯廷:死了。(补充道)也许这是最好的方式吧,为我们省去了冗长乏味的审判。案子可以了结了,我感到很欣慰——我为你们感到很欣慰。(对海伦说)我希望,布雷肯里奇夫人,你能继续住在这儿。请原谅我们,你乔迁的第一天就——

海伦:我以后会继续住在这里的——也许——以后会的。不过今年夏天我不会住在这儿,我要把这房子卖了,哈维和我要去蒙特利尔。

托尼:我要去金贝尔的店里工作。

(黑斯廷对海伦鞠了一躬,海伦与托尼一同上了楼,弗莱明从右侧的门出去)

黑斯廷:(走到左侧的门口,转身对英格尔斯)我说过了,史蒂夫,一切凶案都会露出马脚。

英格尔斯:(还站在壁炉边)是的,格里格。

(黑斯廷从左侧离开,英格尔斯转身看着阿德莉安)

阿德莉安:现在你打算怎么办,史蒂夫?

英格尔斯:我要向你求婚。(她向前迈了一步)但是在你答复我之前,我有话想跟你说。昨天你看着壁炉,突然想到了什么——当时你想到的其实不是我和海伦,对吗?

阿德莉安:对。

英格尔斯:我知道你想到了什么。嗯,我知道谁是凶手,我要告诉你。听我说,等我说完,不要打断我。

(灯光全部熄灭。聚光灯照亮了舞台的中央。我们什么都看不到,只能看到聚光灯下有两个男人:沃尔特·布雷肯里奇和史蒂夫·英格尔斯。布雷肯里奇正操作着电子控制板上的操纵杆。英格尔斯站在他身边,不紧不慢、平静地轻声说着,好像在毫无感情地叙述一个坚定的决定)

英格尔斯:如果明天中午,沃尔特,你把发明公布出去了——那么,后天,苏联、德国,以及各国的独裁者,世界的糟粕和人渣,就都拥有了有史以来最可怕的军事武器。

布雷肯里奇:你又要讲你的那些了?我以为我们下午已经说好了。

英格尔斯:今天下午,沃尔特,我请求过你。我从来没有求过任何人,但是现在我请求你。

布雷肯里奇:你打扰我放焰火了,算了吧,史蒂夫。你说的我都不关心。

英格尔斯:不,你不关心的是事情的后果。你们这些所谓的人道主义者都是如此。你只看到贫民窟不再陷入黑暗,农场也不再缺少能源,但是你没有看到,同一样发明、同一个善举,会让死亡降临,让军火库火光冲天,让大城市一片火海。

布雷肯里奇:战争不是我的事,我看得更远。如果人类将获得永远的幸福,一两代人的牺牲又算得了什么呢?

英格尔斯:所以,在这样危急存亡的关头,当你的祖国需要独享这个发明的秘密,掌握这种武器的时候,你却把它献给了所有人,任何人。

布雷肯里奇:我不会厚此薄彼,而且我的祖国也享有同等的机会。

英格尔斯:享有同等的被毁灭的机会吗?你想有这样的结果吗?你永远也不会理解的,你不在乎你的祖国,你不在乎你的朋友,你不在乎你的财产,你不在乎你自己。你怯懦到不知道应当保护你所拥有的东西,自豪地、合情合理地、毫不掩饰地保护它,让它为你带来利益。你可能都没有意识到你是个这样的懦夫。

布雷肯里奇:我不想跟你讨论这些。

英格尔斯:你不在乎全人类,沃尔特。如果你在乎的话,你就会意识到,当你把它献给全人类的时候,你也把它献给了人类的宿敌。

布雷肯里奇:你总是不相信人类。你狭隘的爱国主义已经过时了。如果你觉得我的决定将带来无法挽回的灾难的话,你为什么不去跟政府联手呢?

英格尔斯:政府里有太多瑟奇·苏琴的同伙——现在。我必须制止你。

布雷肯里奇:你?你什么都做不了。你只是一个合伙人而已。

英格尔斯:是的,沃尔特,我就是一个合伙人而已。十六年前,我们开始合作,一同创办了布雷肯里奇研究所。那时我还很年轻,我不会为人类着想,也不在乎我自己的名声。我情愿为你卖命,即便是我的发明,我也冠以你的名字——它们都是我的发明,沃尔特,我自己的,它们都是。可是外人都不知道。我只知道埋头工作,你懂得怎么处理人际关系,可我不懂。我答应了你想要的一切——只是为了继续做我喜欢的工作。你说我很自私,而你——你博爱,你总是伸出援助之手。我很有自知之明,我是个自私自利的个人主义者,我为全人类发明了维生素x提纯器、紫外线发射器、电锯,还有——(指着身边的设备)——这个。但是人们都视你为恩人,其实你毁掉了我的所有发明。我很清楚你给世界带来了什么,而我给了你施加这些影响的工具,我让你有能力做到这一切,我对这一切负有责任,我成就了你——现在我要毁灭你。(布雷肯里奇瞥了他一眼,回过神,从设备上抽回双手,伸进兜里)你要找什么?这个吗?(从兜里掏出枪,给布雷肯里奇看,又放了回去)不许动,沃尔特。

布雷肯里奇:(声音沙哑而坚定)你疯了吗?你难道是要杀了我吗?房子里可全是人。

英格尔斯:正是,沃尔特。

布雷肯里奇:你知道你要为此付出沉重代价吗?

英格尔斯:不知道。

布雷肯里奇:你觉得你能逃过惩罚吗?(英格尔斯点了一支烟,不作声)少来这些把戏!回答我!

英格尔斯:我已经在回答你了。(指指烟卷)看看这支烟,沃尔特。这支烟燃尽,你的生命也会终结。燃到商标的时候,我会把它扔在草地里,它就会在你尸体的旁边。枪也会留在这儿——上面有我的指纹。我的手帕会在那边的长椅上。我会踩碎你的手表,确定作案的时间。我也没有不在场证明。这是最漏洞百出的谋杀案,也是最天衣无缝的。

布雷肯里奇:(开始恐惧)你……你不要……

英格尔斯:我还没说完呢,我会让你的朋友瑟奇·苏琴来当替死鬼。他曾经密谋做跟我现在要做的同样的事,那就让他得到惩罚吧。我要陷害我自己,这意味着我陷害了他,让一切看起来好像是他陷害了我。我会给他制造不在场证明——然后我再揭穿他。现在他正在斯坦福德买报纸。但是这无法证明他的清白,因为现在我的房间里,就放着上一期《通讯员报》。你听明白了吗,沃尔特?

布雷肯里奇:(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你……你个混蛋,恶魔!

英格尔斯:你也许很好奇我为什么今天会公然和海伦接吻。我是想给我自己制造一个可信的动机,或者说让瑟奇有动机陷害我。我不能让黑斯廷猜到我真正的意图。我真是没想到海伦会演得那么好,我没想到,早知道我就不那么做了。这是我唯一后悔的地方。

布雷肯里奇:我……我不会饶了你的……

英格尔斯:我最大的风险就在于,我不能让黑斯廷想到我发明的本质。如果他猜到了——他就会想到我是凶手。但是我必须冒那个风险。(看了看烟头)你的时辰到了。(扔掉烟头,烟头滚落到一边)

布雷肯里奇:(彻底慌乱了)不要!你不要这样!不要!你不能这样做!(企图逃走)

英格尔斯:(掏出枪)我告诉你不许动。(布雷肯里奇停住脚步)不许动,沃尔特。长痛不如短痛。如果你乱跑——反而对我有利。我枪法很准——没有人相信我会从背后开枪。(这是真正的史蒂夫·英格尔斯——坚定、英气焕发——他是发明家,是冒险家,是天才——他的声音十分响亮,枪口正指着布雷肯里奇)沃尔特!我不会允许你像对待你的朋友们一样对待全世界。我们会与伤害我们的人奋战到底,但是那些表面上没有伤害我们的人是最难对付的!这是我为别人做的唯一一件事情——也是任何人唯一能为别人做的事情。我让人们自由,给予人们失败的权利,给予人们奋斗的权利,给予人们冒险的权利。可这就是自由,沃尔特,自由!别忘了,明天就是独立日!

(布雷肯里奇转身就跑,消失在了黑暗中。英格尔斯一动不动,不紧不慢地举起枪,扣下扳机)

(聚光灯熄灭,整个舞台陷入黑暗)

(当灯光再次亮起,英格尔斯坐在椅子上,他的故事讲完了。阿德莉安站在他面前,呆若木鸡)

英格尔斯:我告诉你这些,是因为我想让你知道我是无悔的。如果我有机会去过有意义的生活——我会毫不犹豫地以生命为交换。但是沃尔特不会,瑟奇也不会。(起身,看着她)阿德莉安,再跟我说一遍你说过的话吧——如果你还想让我听到的话。

阿德莉安:(面对着他,高昂着头)不,史蒂夫,我不会再重复那些话。我说过,我曾难以被谅解地爱过你好几年。但是我现在不能再那样说。我想说的是,我爱你——我很自豪我爱你——我爱你,永远……永远……永远……

(他一动不动,只是缓缓低下头,倾听着他的辩护词)

(幕落)

“你觉得,”安·兰德在我看完剧本后对我说,“除了男主角之外,我会让其他角色承载故事的主要情节吗?”

————————————————————

(1)此处为俄语。——译注

(2)格里高利与格里格为同一人。——译注

(3)二十世纪风靡全美的连环画《穆恩·穆林斯》中的重要人物。——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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