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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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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氏,讳殷,上蔡人也,自云伏波之后。唐末浊乱,所在豪侠竞起。时殷方处卒伍之列,随渠师何氏南侵长沙,据之。殷战频有功,何乃擢为裨将,且命为邵州刺史。殷宽厚大度,能得士之死力。何氏卒,诸将在外者,皆拥兵归,以争其位,唯殷领士卒如故,且素服为何氏发丧,识者谓之知礼。未几,众军各杀其帅,使人共迎殷为主。初,众军之迎殷也,值夜,殷甚疑惧,欲拒而不行。将晓,忽睹一人,黑色而貌甚雄伟,手执大棒,鞠躬趋进,报曰:“军国内外平安。”俄而不见。由是殷以为嘉兆,其心始安,乃谓所亲曰:“吾之此行,未必不为福。”及至,众果欣跃而奉之。殷立,且使人间道上表,僖宗在蜀,闻之甚悦,据其表。遣使朱书御札,许自开国,立台置卿相,分天子之半仗焉。杨行密据有淮南,闻其建国,且遣舟师数万伐之。比至城下,殷登楼指麾,一鼓而破其兵,伏尸流血,湘水为之丹焉。自是四方慑伏,无敢侵之。

岭外廖光图自韶阳叛,举族来奔,其部曲随而至者数千人。殷以其豪而众多,将拒而不纳,或有谏者曰:“廖者料也,马得必肥,是家国强霸之兆,何为而拒之?”遂待之以礼。因命光图为永州刺史。光图具陈南越可取之状,言甚激切。殷亦将开拓疆土,闻其所陈甚善,使其部将李勋将数万众击南越。未数月,拔桂管十八城,刘惧而乞盟。勋即李老虎也,勇壮绝伦,每一餐费肉十数斤,皆割为大脔而啖之,故时人号曰“老虎”。先是,桂管儿童每聚戏,呼曰:“大虫来!”号呼而走。及勋拔桂管,论者以为应。

庄宗反正,下诏征诸侯入觐。马殷以年老不行,命长子希范入朝。希范多辨,善于应对。及至,庄宗谓曰:“朕闻卿部内有洞庭湖,其波无际,有之乎?”对曰:“有之,陛下一旦南巡狩,则此湖不足以饮马耳。”庄宗大悦。既而曰:“比闻马氏之国,必为高郁所图。今有子如此,高郁何能可得邪?”高郁,殷之谋臣也,庄宗将去其爪牙,故以是言离间,而希范不察。及归,果使人构其罪,郁竟至弃市。自是,识者知其不克霸焉。初希范之入觐,途经淮上,时桑维翰旅游楚泗间,知其来,遽谒之,且曰:“仆闻楚之为国,挟天子而令诸侯,其势不可谓之卑也。加以利尽南海,而公室大富。足下之来,非倾府库之半,则不足以供刍粟之费。今仆贫者,敢以万金为请,惟足下济之。”希范轻薄公子,睹维翰形短而腰长,语鲁而且丑,不觉绝倒而笑之。既而赠与数百缣。维翰大怒,拂衣不顾而去。

及殷薨,希范立。时维翰已为宰相,奏削去半仗,止称天策上将军楚王而已,其卿相台阁皆罢之。然希范性刚愎,好以夸大为事,虽去半仗,而军国制度皆拟乘舆。乃大兴土功,建天策府,中构九龙殿,仍以沉香为龙,其数八,各长百尺,皆抱柱而相向,作趋捧之势,而希范坐于其间,自谓一龙也。每凌晨将坐,先使人焚香于龙腹中,烟气郁然而出,若口吐焉。自近古以来,诸侯王之奢僭,未有如此之盛者也。时处士戴偃,贤而有才,嫉其过度,自称元黄子,作《渔父诗》百篇讽之。希范闻而不说,遂禁锢士庶无与之交,偃竟至饿死。麾下将丁思觐,雄杰之士,以希范气度不广,乃上书曰:“今四海分裂,中原之地,才十数州,而大王克绍先业,为诸侯之长,未闻折一马箠为天子计,此愚臣所以为耻也,惟大王思之。”希范览而怒。未几,削思觐官。希范淫而无礼,至于先王妾媵,无不烝通。又使尼潜搜士庶家女有容色者,皆强取之,前后约及数百,然犹有不足之色,乃曰:“吾闻轩辕御五百女以升天,吾其庶几乎?”未几,死,大为识者所笑。先是,既杀高郁,数睹形影,将死,郁又昼见,时谓之冥报焉。

时异母弟希萼为永州刺史,闻其死,自以长而当立,具舟楫以归。及至长沙,众且立嫡弟希广矣。遽命希萼为鼎州刺史。初,牙将张万敌建议以希萼居长,立之则顺,而记室李皋争之曰:“吾闻立嗣君以冢嫡,希萼乃婢妾所生,安可立之乎?”万敌退而叹曰:“惜哉李公!祸自此始。”未几,希萼果自鼎州举兵叛,将袭长沙。希广闻之,遽命将许可琼拒之。既而可琼倒戈以降,希广计无所出,然素好释氏,乃披缁衣,召众僧念佛,以为禳厌。比及城陷,念诵之声不辍,其为墨昧,皆此类也。寻为希萼缢杀之。且命捕李皋,有擒而至者,希萼责之曰:“吾虽生于庶孽,然托体于先君,汝何见毁而不使吾继立耶?”皋无以对。命壮士脔其肉而杀之。先是,皋问术士陈承福曰:“吾寿几何?”对曰:“九十。”至是,议者以为九十乃仓卒而死焉。既而希萼淫于酒色,多为不道。小门使谢延泽有美貌,希萼逼幸之,每引延泽入内阁,与妻妾间坐而饮,大为众心所恶。其弟希崇乘其衅而作乱,擒希萼而囚于衡阳。既而悔焉,遽命舟楫追之,约于长沙南五十里地号昭泽沈之。路经衡山县,豪族廖光图子仁勇,闻其来,与叔凝议曰:“希萼长而被废,今又见追,此必不免。吾属受先王重恩,而不能为之除祸乱,安社稷,岂所谓居水土乎?”乃率数百人劫而立之,号衡山王,以衡山县为府。且使人募兵,数日之间,众及一万,郡县多起兵应之。希崇惧,求救于吴。时吴命边镐将兵来救,其实伐也。初童谣云:“鞭打马,马急走。”镐至,希崇知其谋,又将拒焉。或以童谣为谏,希崇不得已,遂降。及希萼见镐,且请入吴。于是镐以礼遣希萼及希崇举族而行。

先是,吴欲加兵而来,以镐多艺,且使诈为僧,以游长沙,既至,且弄钹行乞。未几,诈亡去。故吴竟以为将。而镐非将才,每出师皆载佛事而行,时自祝以请福,由是三军解体。及武陵酋豪王逵拥兵至,竟宵遁焉。先是,马氏之强闻海内,诸院公子长幼各八百余人,皆以侈靡放荡为务,识者多非之。公子之徒闻而且恐。时有国师张氏绐之曰:“彼所以见非者,恐祚之不永也。如君昆仲之众,使更而王,亦有八百年之家国,何忧何惧乎?”于是时,郊外有邓翁者闻而叹曰:“文武之道,未尝介意,而更纳虚诞之说以自安,此辈吾见其死于沟壑有日矣!”及边镐师至,果验,然星散寒馁而卒者,过半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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