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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大阪冬之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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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到底会在何时终止呢?”

缺乏这种考虑而迳自投入战局的人,往往容易沦为不知战争之徒。

由此更可以显示出,家康的计划的确称得上是尽善尽美。

(老太爷果然老谋深算,连一点小细节也不会疏忽……)

了解到这一点後,政宗果然依照宗矩所言,来到藤堂高虎及越前忠直的阵地之间,准备观看炮弹发射的情形。

十二月十六日这一天——

经过精挑细选的炮手笔直地站在大炮後方,前面并有石垣阶梯来缓冲炮弹发射後所产生的後座力,而炮口则对准城内。

队伍以备前岛为基准,共分为两个部分,每一部分各有五门青铜制成、口径为六寸的国崩大炮。

“发射!”

在松平忠直的号令之下,第一发炮弹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凄厉声响,笔直地越过内藤忠丰、长曾我部盛亲、木村重成及石川贞矩等敌人阵营的上方,飞向大阪城内。

当、当!

刹那之间响起了一声敌我双方都是初次体验到的巨大声响,接着则是一阵地动天摇。

第一发炮弹命中高耸于蓝天白云之间的天守阁,将其左方的梁柱打了个粉碎。

松平忠直不禁拍手叫好,随即准备发射第二发炮弹。

这次炮弹是以弧形的曲线发射出去,迅速地朝太阁引以为傲的千叠敷飞去……

当大地再次产生剧烈的摇动时,甚至连伊达政宗也不禁蒙住耳朶、趴在地上。

(这真是太棒了!)

一旦接连发射四、五十发炮弹,那么即使是素以坚固闻名的大阪,也会很快地变成一座废墟。

(如今,城内必然已经了无战意了……)

在这同时,政宗不禁想像着当菲利浦三世的舰队浩浩荡荡地侵入大阪湾时的情景。

这些军舰一旦打开炮门、开始作战,那么不论是丰家或德川部队,都会在瞬间化为尘土。届时,双方都必须高举双手表示投降,并且委任政宗从中斡旋才行。

事实上,当第三发炮弹再度命中天守阁的同时,城内的混乱也已经到达了极限。

在凄厉的爆炸声之後,只听到老弱妇孺的尖叫声、哭泣声在四面八方响起,而负责守备的杂兵,也发出惊惶的叫声,或是抱头鼠窜,或是趴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

当第五发炮弹击中天守阁的屋顶,并且在庭院内的石灯笼前打了一个大洞时,淀君终于再也忍受不住,发疯似地尖声召唤有乐和治长前来。

大炮一共发射了八发炮弹。

虽然如此,却已经使得大阪满目疮痍了。当炮声下再响起之後,只见城内四处浓烟密布、哀鸿遍野,而城郭不知何时也已冒出了熊熊烈火。

“发射、发射!不要有所顾虑,快把大阪轰个粉碎!”

年少的忠直内心之兴奋可想而知,但是藤堂高虎却很快地制止他。

“别忘了大御所的命令,这样就够了!目前我们所应该做的,是尽快堵住敌人的退路。”

这时政宗突然想到:

(老太爷居然连这方面也要精打细算……)

超出必要以外的破坏,将会使得修缮费用大为增加。而一向节俭的家康,当然不会做出如此愚蠢的事情来。

于是,背着五字旗的使者们马下停蹄地奔波于茶磨山的家康及秀忠的本阵之间。

(既然如此,我一定得要去看看城中的情形才行。)

主意既定,政宗立刻派人前往大野治长的阵中,与米村权右卫门取得联络。

其时,不只是权右卫门,甚至连大野治长也不认为伊达政宗是真正的敌人。由此可见,政宗施放烟幕弹的手法果然非常巧妙。

在大阪城内,淀君于织田有乐和大野治长的陪伴下,怒气冲冲地来到秀赖面前。

“将军!事实上……事实上,家康曾经派人私下和我方议和。”

秀赖端坐在千叠敷的一隅,神情傲然地看着母亲等人。

在舞台上由女演员所扮演的秀赖,一向是个具有优雅气质的年轻武者。但是在真实的生活裹,他不但是个昂藏六尺之躯的大丈夫,而且和外祖父浅井长政一样,是个肥胖的年轻人。

由于太过肥胖,以致他根本无法骑马,更不能亲临前线指挥战阵——这是曾经见过秀赖的外国使臣所留下的记录。

总之,即使是一向优哉游哉的秀赖,此时也不禁感到忧心忡仲。不过由于他的身躯太过庞大……因此让人觉得现在他似乎还非常镇定。

“敌人拥有如此威力强大的武器,我们还怎么跟他作战呢?立刻派出议和的使者,家康正在等着我们呢!”

在淀君颤抖着声音说完之後,秀赖却只是慢慢地摇了摇头。

“什么!你是说你不想议和吗?将军!”

“正是!”

秀赖那像女子般温柔、沉静的声音,和他那庞大的身躯恰好形成鲜明的对比。

“不瞒各位,秀赖这次之所以举兵,并不是志在必胜。”

“你、你说什么?你的意思是说,即使战败,你也不会觉得痛苦……?”

“是的。我愿意遵从已故太合的遗言,把这座城堡当作我的坟墓……只是如此而已。”

秀赖若无其事地说出这番话後,最感到愕然的下是淀君,而是陪同治长前来的米村权右卫门及小姓头木村重成。

(这个总大将既没有敌意,也没有憎恨……)

这种超越战争常识的想法,令他们感到汗毛直竖。

淀君杏眼圆睁,抓住了秀赖铠甲上的袖子。

“将军!你、你说什么……将军,你怎么可以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呢?……难道连敌人入城以後把你干刀万剐,你也不会感到怨恨吗?”

“我当然不会心怀怨恨。因为早在决战之前,我就已经知道这是一场毫无胜算的战争。事实上,我只希望自己能像太阁之子一般,骄傲地从容赴死……”

这番话使得有乐为之语塞。讽刺技巧所向无敌的织田有乐斋,在了解到总大将已经毫无战意之後……这个天大的讽剠,使得他顿时无言以对。因此,他只得慌忙地打断秀赖的话。

“我知道了!”

有乐大声叫道。

“将军只是试试大家有无战意罢了!赶快、叫真田来!不、立刻叫盛亲(长曾我部)、又兵卫(后藤)、宗也和毛利胜永来,现在重新举行御前评定、重新举行御前评定!”

这时木村重成也接口说道:

“正是如此!将军只是想要试试我们的战意,赶快派人前去通知他们来吧!”

米村权右卫门哑然站在治长身後,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身为总参谋长的大野治长,却什么也没说。或许,治长早就知道秀赖本身根本不想作战吧?在郡主马的指示之下,信使们很快地赶往各处要塞通知镇守当地的大将。这时,大野治长默默地走到矮桌旁,然後在距离秀赖座席约五公尺处坐了下来,静静地等待着。

这时已经听不到大炮的声音了。而四处奔逃的侍女们,此时也纷纷聚集于大厅前的走廊下。

米村权右卫门的妻子是淀君的贴身侍女,而他本身则是治长的家老及心腹。不过,此刻他的内心非常清楚,这场战争已经结束了。坦白说,在这场战争裏,真正具有战意的,只有牢人们,而淀君和治长本身根本丝毫没有战意。

接到使者的信息之後,包括真田幸村在内的大将们很快地聚集于此。这是因为,当天守阁遭到炮轰时,几乎所有的大将都赶往那个方向去察看。

所谓的评定,其实就是决议。也就是诸将们共同商讨出一个结果,然後再把结果向秀赖提出报告。治长是理所当然的主席人选,而秀赖和淀君则坐在较远的位子上,默默地聆听众人的意见。

因此,所有评议会上的发言,他都一字不漏地听进耳中了。

(这简直就像是耍猴戏嘛!……)

权右卫门的内心突然产生一种可笑的感觉,然而甫从战场奔驰而来的诸将们,却个个意气昂扬。其时,身为大将者端坐在矮桌前,而旗本们则围坐在诸将身後。

“主母认为这次的战争毫无意义,而且家康方面也已经提出了议和的建议,因此今天特地请各位来商量一个结果。首先,我想听听真田大人的意见?”

治长说完开场白後,幸村率先开口问道:

“这么说来,和议是由德川方面首先提出的喽?”

“当然是大御所先提出的。”

“那么,幸村认为绝对不能答应议和。”

“理由何在?”

“东军远自他国来到此地,必然早已兵疲马困,再加上近日天气骤寒,必然也为这股寒气所苦。因此我认为,对方必然是因为寒冶及兵粮不足等因素而提出议和的请求。”

这时,坐在矮桌前的长曾我部盛亲突然颤抖着身躯说道:

“我们说什么也不能和德川家议和!对方的炮弹必然已经用磬,现在悄无声息就是最好的证据。所以,我们怎么可以在这个时候停战呢?”

“真是英勇!”

仙石宗也接口说道:

“这场战争是对已故太阁殿下的义理之战,不是为了有所得而发动的。如果是为了信守义理而战,那么我们一定可以获胜。由于大阪是座固若金汤的城堡,因此即使战争必须持续很长的时间,我相信我们终究会获得胜利的。基于这个理由,我坚决反对议和。”

在座诸将似乎都很相信这一点,因而第一回合的评定结果,以主战派占压倒性的多数。既然如此,治长也只好把结果告诉秀赖,由秀赖做最後的裁夺。

于是,治长自牢人大将之中选出後藤又兵卫,後然两人一起来到秀赖及淀君的面前。

就在这时,原本以为已经用磬的大炮弹,居然再度发射,并且击中了千叠台西北方的屋顶。

几乎就在同一时刻,注进连滚带爬地冲到了秀赖面前。

“注进!”

注进乃治长的家臣,因此他很快地转身来到治长面前。

“启禀大人,只今、萨摩、丰後、筑前、筑後、肥後等地的兵船,已经陆续抵达室津港(兵库县揖保郡)了。”

“什么?已经到达室津……一共有多少艘船?”

“据估计不下一千余艘。”

“一千余艘……”

治长喃喃自语地重复道,然後视线和淀君交会,两人之间出现了短暂的沈默。

截至目前为止,单是关东军的数目,就已经把大阪城包围得滴水不漏了。如今竟然在大炮的攻击之外,又加上九州大藩们的庞大船队赶来助阵。

“将军……”

治长故意压低声音,以免谈话的内容为评议席上的诸将们听到。

“关于评议的结果,想必将军早已听到了。微臣只有一句话:请将军切勿再拘泥于现状了。”

治长这番出人意表的谈话,使得随他前来的後藤又兵卫不禁瞠目结舌。

“我无意推翻大家的意见,但是这些新加入的诸将,个个都很好战,并非真的肯为将军和主母着想。”

这时,又兵卫基次突然用力一拍膝盖。

(这完全不合道理嘛……)

又兵卫这么想道。事实上,大家的确都是为了义理而战,然而治长却不肯将众人的心意据实向将军报告。

相反地,治长却故意挑选这个非常时期开始教育秀赖。

“修理大人,小声一点!当心被评定席上的大将们听见。”

于是治长又压低了声音。

“我所说的这一番话,相信後藤大人也能了解。有关新近加入的诸将们之意见,只能列为参考,绝对不能全盘采纳。事实上,他们之所以奸战,主要是害怕一旦议和之後,自己又会再次恢复牢人身分,甚至可能饿死路旁。换言之,他们主张作战的原因,是为了争取个人的权位,而不是真心为主君着想。因此,我希望你能在慎重考虑之後,再作决定。是吧?後藤大人。”

後藤又兵卫屏气凝神地望着治长。

此刻他的心情十分复杂,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该赞成,还是反对。

他悄悄地抬头往上看去,赫然发现坐在椅上的淀君眼中不停地闪烁着光芒。反之,秀赖那苍白、澄静的眼眸,却给人一种天真无邪的感觉……

又兵卫基次的喉结微微耸动。

(治长所言不假。)

要说出这一句话来,是非常困难的。但是,如果因为难开口而不说,那么就不能算是一个真正的勇者。

和真田幸村相比,後藤又兵卫基次是性质完全不同的现代人。

幸村认为,这个世界必须要有战争才行。由此可见,他和家康所持的论点,根本上就是互异的人生哲学。至于又兵卫,则是介于两者之间,为人正直、说话不会拐弯抹角的豪杰之士。

(如果能够避免,那么世间最好没有战争。)

又兵卫基次认为,这是所谓英雄豪杰之士的责任。

“将军……”

正欲张口说话之际,又兵卫突然觉得喉咙乾涩,说话的声音甚至比治长还要小。

“你知道吗?在这次的战役裏,以往那些曾受太阁恩顾的人,一个也不肯加入我方阵营。”

秀赖极其慎重地侧头细想了好一会儿,然後才慢慢地点了点头。

“不但没有人肯来助阵,而且连片桐和常真大人也逃走了。如今聚集在此的,事实上都是那些假义理之名而活动的牢人们……将军,对于这些牢人和德川家,我们又何必担负义理的责任呢?一方是你的岳父和祖父……另一方则只是普通的牢人……更何况城内的粮食、弹药毕竟有限。总之,这件事情一定要慎重考虑,否则整个大阪就会变成疑心暗鬼之城。”

治长的双眉不禁为之耸动。此时他很欣慰地想道:带又兵卫前来果然是个明智的决定。

正当他这么想时,又兵卫却突然把话锋一转。

“虽然大家都认为这是一场必败的战争,但是我却认为只要殿下肯实行一大秘策,就可以起死回生、扭转整个局势。”

“什么?起死回生……”

“是的!如果将军坚持不肯议和,那么首先必须废除大野修理的职务,改由真田幸村担任总指挥。”

大野治长“啊!”地惊呼一声,然後便笔直地瞪视着又兵卫。事实上,这是正直的後藤又兵卫之武士道表现,也可以说是他的报复。

“修理大人不配担任战争的总指挥,而应由真田大人统筹执行。如果能把有关战争的一切事务委任真田大人去做,那么在和家康竞争之际,至少你能表现得像个太阁之子:如此一来,即使我们失败了,你的表现仍能获得世人的认可。对于这点,不知殿下以为如何?”

这时,淀君突然像发疯似地站了起来。

“绝不!不、不能这么做……我决定了!我决定和议!修理,立刻派人去请常高院来。我要让常高院在大藏卿局的陪同下,到家康的本阵去。这是我和将军经过仔细商量以後的决定,任何人都不许违抗!”

治长再次瞪大了双眼:

“将军,这……这样好吗?”

秀赖将视线转向遥远的虚空。

“现在正是面临生死存亡的时刻,我不愿做个不孝的儿子。好,就照母亲所说的去做吧……”

议和的事就这么决定了。

如果说牢人大名们的主战论是正确的,那么治长、又兵卫及淀君、秀赖等人的决定,也都没有错。

有了正直的人聚集在此,他们当然无法继续战争这种充满罪恶的行为。只是这么一来,他们当然也不可能获胜了。因为所谓的战争,必须是比耐性、比尔虞我诈、比智囊的大冒险,是力与力的搏斗……

伊达政宗被家康召至面前,是在十二月二十五日。

自从于十六日展开炮轰行动之後,九日後双方即开始进行议和。由于一切都按照原先的计划顺利进行,因此政宗感到非常满意。

在这次的议和行动裏,秀赖一反其以往懦弱的表现,不但直到最後仍然不赞成议和,甚至可以说是激烈地反对。听完大野治长的敍述之後,政宗对于秀赖性格的突然转变感到非常惊讶,同时隐约有种异常的感觉。

因为,秀赖不但连死都不怕,而且丝毫没有想要出人头地的愿望及爱人的欲望。例如,虽然这时他和侧室伊势局已经生下一子,取名为国松:但是对于这个可爱的孩子,他却从来没有表现过一丝一毫的关心。

这和为了提升自己的地位,不惜采取任何手段,而且表现出急欲抓住人心的强烈意欲、非要达到君临天下目标的丰太阁之性格,简直有如云泥之别。

或许是因为他自出生以後,即为幸福层层包围,以致产生了所谓幸福冷感症这种前所未有的症状吧?也许,现在他所关心的,是世人所谓“不幸”这种使人类走投无路的极限状态吧?

(果真如此,那么他会怎么做呢?)

当然,此时唯一能够引起他兴趣的,就是在他心中的“自我表现”。

身为母亲的淀君,一向把“他”放在客观的地位上,全然无视于他的存在,是一个自我主张极强的人。换言之,淀君的人生根本无法容纳他人,一切的事务,都必须遵照她的意思去做。

身为人子的秀赖,当然不愿和母亲发生冲突,因此只能站在一旁,顺着母亲的心意去做,进而成为一个超时代的超人……这是政宗的想法。

要和这样的集团议和,当然必须有家康介入,才能够顺利进行。

十二月十八日,家康命本多正纯偕其侧室阿茶(与忠辉的生母茶阿为不同的两个人)来到了京极忠高的阵营,和来自大阪城内的常高院于城中展开议和的交涉。

如果不这么做的话,恐怕议和的时间将会延宕数周之久。如此一来,双方都会增加更多的死伤人数。

其时,常高院已在淀君身边的老女大藏卿的陪伴下,来到了京极忠高的阵营裹。

“主母希望贵方能够保证不伤害右府(秀赖)的性命,然後才来讨论有关议和的问题。”

阿茶爽快地答应了对方的要求,于是双方很快地进入议和主题。

“大御所曾把德川家的内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我。他说:已故太阁把秀赖托付给我,而秀忠则是右府的岳父……因此我一向把右府当自己的孩子看待,然而右府却一味地敌视我。这是由于奸佞之臣从旁煽惑,以致右府的思想发生偏差;虽然我努力想要保全秀赖,但是秀忠却坚持要攻下这座城池。如今,你们已经亲眼目睹我方武器及兵力之庞大,不妨把这些情形一一转告淀君……此外,如果各位感兴趣的话,我可以让你们一睹国崩大炮的威容後再回去。”

阿茶转述完家康的话後,接着又说道:

“秀赖大人的封地可以维持原状:不过,如果他想移居他国的话,那么大御所将另外封给他一个大国,但必须交出人质来。另外,目前在大阪城内的客将们之去留问题,亦完全由秀赖大人自己决定。”

事实上,此时问题的症结在于总壕是否填埋。而首先提出这个问题的,就是本多正纯。

不可否认的,当阿茶提到“封地可以维持原状……”等语时,对正纯的内心的确产生了无比的冲击。

如果就这么让秀赖离开大阪城,那么此次出兵就毫无意义了。

正纯当然知道,大阪本身其实是导致这次大乱的主要原因。

“我认为大御所并不憎恨秀赖大人。事实上,大御所乃是名扬四方的英雄人物,因此当然不会无故挥动大军,以致生灵涂炭,百姓们个个苦不堪言。不瞒各位,他之所以挥动大军,目的就是为了确立一个名分。也就是说,为了让这次出阵留下纪念,希望贵主答应让我们掩埋城外郭的外壕,藉此表明国内将从此远离战争……作为建立太平之世的保证。”

正纯所说的这一番话,正意味着秀赖无论如何都不会离开大阪城。而当正纯这么说道时,常高院也已经了解到,大阪方面一定要立刻停止这场战争才行。

另一方面,如果任由事情如此发展下去的话,那么对政宗将会造成极为不利的影响,甚至迫使他不得不改变原先的计划。

根据来自城内的浩息,当听到有关议和的决定之後,列席的真田幸村依旧主张全力作战。

当然,这件事情很快地就传进了政宗的耳中。

“紧接着下来的,是我们必须乖乖地接受议和,乖乖地接受……”

幸村悻悻然说道。

“家康毕竟不是好战之徒,因此今晚他和将军秀忠一定会解下战袍,安安稳稳地大睡一觉,这样不是很好吗?”

“什么?很好……?”

“我们可以发动夜袭啊!一旦全军都知道胜负已定,那么防守方面必然会大为松懈:如此一来,我们正好可以乘机袭击家康和秀忠的阵营。在双方都已精疲力竭之际,安睡的一方会招致失败乃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而以目前的情形来看,除了偷袭以外,我们没有其他可以获胜的方法。”

听到这番话後,连政宗也不禁毛骨悚然。

事实上,当天夜裏就连政宗也是卸除全副武装,毫无警戒之心地进入酣睡状态。

(嗯,幸村这家伙确实十分了解战争的秘诀……)

所幸幸村并没有真的发动夜袭,而和议也确实地进行着。这是因为,淀君强烈反对幸村的建议,而秀赖则在不愿违逆母亲的心态之下,无异议地通过了议和的决定。

十二月二十五日当天,在家康盖上血印後交给大阪的誓书中,总共列举了以下几条项目。

一、对于此次为了卫城而入城之牢人们,将不施予任何处罚。

二、秀赖之一切作为,均可如往常一般。

三、其母淀君可以不到江户。

四、如秀赖愿意让出大阪,则可以自行选择前往任何一国。

五,对秀赖之承诺,家康绝不食言。

家康在誓书上盖好血印,然後命人送往大阪,是在二十一日。其时,木村重成以血印之色彩过于稀薄为由,要求家康重新再盖,结果家康非但不以为忤,反而还当众褒奖了一番,令人感到非常惊讶。但是对政宗而言,这只不过是哄骗小孩的佳话而已,根本不是出自家康的本心。

当此之际,唯有使战争真的结束,才是最重要的问题。

万一世界和平已经有望之际,菲利浦三世的舰队却在此时到来:

“在伊达政宗的请求下,西班牙海军特地赶来救援。”

一旦支仓六右卫门果真带着大炮攻进了大阪湾,那该如何是好呢?

当一千多艘于二十二日抵达室津的船只奉命归国之後,织田有乐及大野治长随即将衣服献给家康。此外,有乐之子尚长及治长之子治德,也分别呈献衣物给家康作为贺礼。至于淀君,则送给家康一套亲手缝制的寝具:其余的七队长,也分别于二十四日向家康呈献大刀、折纸。翌日,也就是二十五日当天,当伊达政宗被召至家康面前时,其心情却显得格外平静。

在接获家康召见的命令以後,政宗立刻前往距离其阵营很近的藤堂高虎之阵屋去拜访对方。

“藤堂,方才大御所派人来召我前去,不如你陪我一起去吧!如果你答应的话,我们现在就立刻骑马出发。在前往茶磨山的途中,我们可以利用在马上的时间,好好地谈一谈。”

高虎当即表示首肯,于是两人很快地上马出发,在没有家臣打扰的情况下开始交谈。

“高虎,大家都知道你是太阁生前的宠臣。对于此次这么快就展开议和,你会不会觉得不妥呢?”

“不会啊!咦,你为什么问我这个问题呢?”

“坦白说,我认为眼前所呈现的和平,只是丰臣方面所制造出来的假象。”

“我也有同感。大阪方面以为他们成功地骗过了大御所,甚至认为只要等到大御所一死,整个局势就会完全改观。届时,他们就可以再度发动战争……”

“正是如此!更何况,从秀赖把新雇的牢人大名留在原地一事,就可证明他根本没有道歉之意。”

“这真是令人左右为难哪!老实说,你和我同样都是曾受过大合恩顾的人,但是如今却为大御所而战……这是为什么呢?”

“是否左右为难,那就全凭各人想像了……”

政宗一边策马前进,一边继续说道:

“唯有为了天下而结为同志,下为权力所惑,才能确立大义名份。正因为我有这种想法,所以愿意追随大御所……难道你不是这么想的吗?”

“我当然也这么认为,不过接下来的事情却很难处理。总之,我觉得还是一鼓作气击溃大阪较好。”

“关于这件事情,并不是光用嘴巴说说就行的,而是应该找些意见相合的大名,共同向大御所表达意见。换言之,我们必须先招募一些同志。”

藤堂高虎笑着表示赞同。在外家大名之中,他和政宗是属于较年长的一辈,同时也因为是家康的友人而颇受敬重。因此二局虎相信只要他们两人登高一呼,一定会有很多大名表示附议。

“很好,先发制人才能获得胜利。那么,我们就先到井伊直孝的阵地去吧!”

“好,由我来说服直孝。”

于是两人陆续前往井伊直孝、蜂须贺至镇、松平忠直及前田利常等人的阵营,徵询他们的意见。

由伊达政宗这么擅长辩论的人来当说客,当然没有人会表示反对。由此可见,对于掌握人情机微的技巧,政宗并不亚于家康。

“正是如此!明明可以一刀杀死的蛇,怎么可以平白放它回去呢?大御所人老了,性情难免变得比较优柔寡断。总之,我完全赞同两位的提议。”

井伊直孝二话不说地表示赞成,因此当来到蜂须贺的阵屋时,说客就增加了三个人:而到达松平忠直的阵屋时,则又增加了四个人了。此外,前田利常、松平忠明、池田忠雄、本多忠政、石川忠昭、水野胜成、永井直清等人,也都表示赞成,因此当出现在家康面前时,一共有十二个人。

“哦!今天我原本准备和伊达大人喝庆功酒,然後就出发返回二条城,怎么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呢?你们该不会是碰巧在我的阵屋前相遇吧?”

家康很高兴地迎接众人,然後对政宗说道:

“大阪方面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所以我很快就要出发到二条城,然後再返回骏府。对于你的表现,我要送给你一份比感谢状更好的礼物作为奖赏。其实也没什么,我只是打算赐给你的庶嫡子伊达秀宗伊予宇和岛那块将近十万石的领地,相信你该不会有任何异议吧?”

他迫不及待地把这个消息告诉政宗。

政宗的脸色刹时起了微妙的变化。究竟是怎样的十万石呢?……他虽然很想问,但是最後还是把话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呃、这个……真是非常感谢您的厚爱。”

政宗态度恭谨地施上一礼,但是心中却暗自想道:

(这个老太爷总是喜欢骗人!)

他努力压抑不断升起的反感,若有所思地看着其余的十二位大名。

“关于秀宗的事情,我非常感谢。不过,政宗今日到此,主要是代表这十二位大名来向你请愿。”

“什么?伊达代表大家来向我请愿?”

“是的。除了这十二个人以外,其他还有很多人也都表示赞成:至于正确的人数,我也不太清楚。不瞒你说,我等对于此次的和议极为反对。”

“什么?你们反对议和?”

“正是如此!我等一致认为,今日的议和,必将成为日後的祸根。更何况,秀赖本身对于议和一点也不感到高兴。或许他认为大御所年事已高,下久以後就会寿终正寝,届时他就可以再次兴兵作乱了,因此我和其余的十二位大名认为,这次和议是错误的决定。”

“等等、等等!”

家康完全了解政宗的来意之後,很快地先发制人。

“这么说来,各位是要我打破和太合的约定,不顾一切地去讨伐秀赖喽?问题是,这么做是不对的。假定你们的四周有强敌环伺,那么相信各位必然下愿意听到这样的建议。事实上,太阁已经不在人世了。如果他仍健在的话,那么也许我们可以先和他讨论一番,然後再变更计划:但是,和死者竞争是不信、不义的行为啊!所以我绝对不能这么做。”

这番慷慨激昂的说辞,更加深了政宗内心的反感。

(这只老狐狸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像你伊达这样的人,怎么会如此草率地做出这种轻举妄动的事呢?你们之所以群聚而来,是想要利用庞大的声势来改变我的想法。哼,真是一群呆子!诚然,天下的确有因为下义而荣显的例子……相信高虎也听说过这类的事情才对。例如:信长最後为光秀所杀,而光秀背叛信长的原因,主要是由于後者总是随着自己的意志行事,而且是个喜欢杀伐的人。换言之,信长被杀的原因,在于他无法站在义理的基准点上行事,因此连神佛都舍弃了他。再以信玄为例,他之所以会落得猝死的下场,就是因为曾经有过将亲生父亲赶出甲斐的不义之举。而太阁临死之前所以会受到那么多的折磨,就是由于他的内心一直存有灭绝信长子孙的不逊念头……石田三成之所以失败,在于他利用幼主秀赖,最後又弃之不顾。现在你们知道了吧?……神佛能够洞悉人类内心的想法,并且据其善、恶而加以惩罚。现在我要灭亡丰家固然下费吹灰之力,但是如果我这么做了,就会违背神佛的旨意。同时,我和太阁之间的约定,也会因而变成谎言。一旦我听从各位的建议,那么纵使我赢得了这场战争,也战胜不了神佛。所以,请各位不要再对我提出这种建议了。相反地,我希望各位能尽力帮助秀赖大人。如果日後秀赖忘却这番恩义而做出不义之举,那就是他自取灭亡,届时再也怪不得任何人,因为他缺乏感谢之心,所以无法蒙受神佛的眷顾。所谓神佛之心,乃是天地之间的真理。在这个真理的对照之下,更加显示出各位所选择的道路是那么地浅薄、狭隘:如果各位再不及时醒悟的话,最後必将招致不幸。”

他像一名热心的传教士般地滔滔不绝。

“知道了吗?伊达……现在我把宇和岛的十万石封给秀宗,但是如果你还不分家的话,则伊达家必将面临重大的危机。因为,秀宗的才干很可能会打破令嫡子的命运。事实上,人世间所谓的幸福之道,就是由此决定的。而心性尚未成熟的人,当然无法了解这一点。如果说家康有强过各位的地方,那就是我能事先了解到这一点。假如各位已经了解,那么就赶快回去说服大家,切勿再提出反对的意见了。”

原本充满自信的政宗,这时也不禁为之语塞。

不过,导致他不得不按捺住自己想法的原因,是由于同行的大名们,已在不知不觉中为家康所说服了。

(他的确很有说服力……)

想到这儿,政宗愤怒地发现,自己这么做的结果,只是显示出自己才干的渺小……这时,政宗的脑海裹突然灵光一现。

“真是惭愧!我等的请求确实太不成熟……还请大御所原谅。”

政宗表面上显得十分诚恳,但是内心深处却燃烧着火一般的愤怒。

家康封给秀宗的十万石,是在二十八日写下证明文件,并且由来自宫中的叙任直接由二条城发出。

如果没有这次分封,则身为庶长子的秀宗,的确很可能会怨恨嫡子忠宗一生下来就拥有五十余万石的大名领土,甚至因而导致伊达家发生内哄。由于秀宗确实颇具才干,因此家康认为现在正是以这次出阵有功为由、让他独立的适当时期。

此外,家康还命其生母猫夫人也随着秀宗一起到宇和岛去。猫夫人的妒性之强,远近皆知,但一旦到了四国以後,就无法再在仙台兴风作浪了。如此一来,政宗也就能够安心地再纳其他年轻的妻妾了。对政宗而言,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这只老狐狸一定认为,这么做会令我政宗感到非常高兴……)

政宗的想法非常奇怪。他觉得自己被家康所卖弄的技巧欺骗了……不过,生性狡猾的政宗却又突然心生一计。于是,他故意留在最後,陪伴在即将出发前往二条城的家康身边。

“大御所,我有话要告诉你,但是不能让其他人听到。”

当家康来到玄关口等小厮为他穿上鞋子时,政宗突然附耳说道。

家康不禁大吃一惊。

“我还有一事要向你禀报。”

于是家康以“拿些麦茶来”为由,故意支开小厮。

“我到达二条城的时间已经比预定迟了许多,有什么话你就快说吧!”

于是政宗小声说道:

“是这样的,大御所。既然不久以後你就要从二条城返回骏府,那么我就留在大阪好了。”

“哦,为什么?”

“我想填平大阪城的战壕,使它成为一座裸城:如此一来,他们就不敢再轻举妄动了。”

“嗯!”

“也许我的想法和您稍有出入,但是我曾经私下和本多上野介谈过,两人一致认为,除了小大名以外,十万石以上的大名必须提供五百人、二十万石以上者提供一千人、三十万石以上者提供三干人,让这些人共同负担赋役工作,务必使大阪成为一座裸城。一旦成为裸城之後,则不论是秀赖或太阁再世,任何人都不敢再有谋叛之心。反之,如果不这么做,则市民们必将无法安心地在此生活,因为他们不知道街道何时又会再度被人纵火焚烧……在怀着恐惧的情况下,他们当然不能全心工作。然而,当初太阁建造这座城池的原因,就是为了让百姓们能够在此安居乐业,过着太平的日子。”

“……”

“但是目前的情势却和太合所愿完全相反。住在城裏的百姓,随时都在担心不知何时又会发生谋叛的情形,以致无法安心工作。因此,如果这是一座不能予人谋叛之机的城堡,那么就能完全符合太合的愿望……成为裸城乃是庶民共同的心愿,希望大御所能够答应。”

说完之後,政宗不待家康回答,就很快地站起来大声说道:

“大御所要出发了!”

他高声叫道。

家康还想说些什么,但是政宗却已经退到彼此不能小声谈话的位置去了。

其他的人很快地来到家康的身边。

“嗯!”

家康低吟一声,然後很快地进入轿中。

家康于当日进入了二条城,并随即决定了有关填平外壕沟的工役分摊事宜。

由其所公布的内容,可见这是经过深思熟虑以後所做的决定。有关命令的内容,大致如下:

三万石以上、五万石以下者,每家出三十人。

五万石以上、七万石以下者,每家出五十人。

七万石以上、十万石以下者,每家百人。

十万石以上、十五万石以下者,每家二百人。

十五万石以上、二十万石以下者,每家四百人。

二十万石以上、二十五万石以下者,每家八百人。

二十五万石以上、三十万石以下者,每家一千五百人。

三十万石以上、五十万石以下者,每家两千人。

五十万石以上、百万石以下者,每家三千人。

藉着这些赋役,不但可以进行战後处理,同时这也是所有大名所能认可的人数。将人数比例分派妥当之後,家康于正月三日匆匆朝骏府出发。

不可否认的,家康和政宗的想法确实有些微的差距。

家康认为,只要填平战壕,就不会再有战争。即使再有战争,由于大阪方面已经不能再采笼城策略。因此只需藉由秀忠之手,就可以有效地加以镇压。

但是政宗却不这么认为。事实上,他的用意不在于能否击溃丰家,而是万一秀赖就此收兵的话,则将对政宗造成很大的困扰。因之,唯有藉着庞大的人数一起掩埋壕沟的作法,对秀赖及大阪方面的感情形成强烈的冲击。

“怎么会有这种事!这是违背约定的。”

如此一来,和议就会自动失效。

因为,在双方签定的和议书中,并未记载有关掩埋外壕的事情。家康并不把这件事情看得很严重,而大阪方面也认为只是掩盖外壕而已,因此仅以口头约定方式达成协议。

原先德川方面包括本多正纯、井伊直孝及松平忠直等人,对于此事均极表不满,是故政宗的建议一经提出,三人立刻表示赞同。于是结果就变成:

“大御所所指的,不单是外壕而已,而是指全部的壕沟。”

由于这是政宗的计划,因此一待家康离开茶磨山以後,他就立刻展开掩埋战壕的工作。

政宗的作法使得大野治长备感吃惊。

二十八日得知消息以後,他很快地派遣使者和奉行前往工事现场诘问政宗。但是,当时在现场之伊达家的奉行,却丝毫不加理会。

“这是大御所的命令。大御所临走之前,特地命我们填平战壕。既是战壕,当然就不分内外,所以你们还是赶快走吧!赶快走吧!”

治长的使者只好转往本多正纯处。

正纯侧头细想了好一会儿,然後说道:

“这些人或许是听错命令也未可知。不过你放心,我会立刻下令他们停止行动的。”

总之,由于正纯的居中协调,填埋战壕的行动终于暂停下来。

但是一等正纯离去以後,填壕行动便又很快地再度展开。淀君得知此一消息之後,自然怒不可遏,于是立刻派遣侍女阿玉局来到正纯处,然而正纯却称病下出,并且命人告知侍女阿玉局他不在现场附近。

这或许是因为他已经知道事情的真相,所以临时改变态度,故意称病不出吧?

然而,阿玉却是一个相当执着的人。既然正纯称病避不见面,于是她转而来到人在工事现场的成濑正成(尾张的托孤家老)及安藤直次(纪州的托孤家老)之面前。

结果两人不但不理会她的诘问,其中安藤直次甚至还无礼地打量着年仅二十二岁的阿玉那年轻、姣好的脸庞,然後赞叹道:

“哇!世上居然有这等绝色美女。我想所谓的绝色美女,应该就是指像你这样的娉婷女子吧……怎么样?姑娘可愿委身于我?”

在光天化日之下遭到这名两鬓霜白、满脸皱纹的四十岁男人的调侃,阿玉内心的气愤可想而知。

“什么?日本第一美女?”

“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女人啊?”

虽然此行的目的是来交涉,但是如今她却陷身于一群满身泥泞的粗野工匠之中,被他们品头论足。

“嗯,的确是个美人!”

“不、不只如此!你看她的腰那么细,真叫人忍不住要去握一下。”

“嗯,还有哪个地方的女子有如此细腰的?”

“只有森林中的狐狸吧?”

“什么?狐狸……让我仔细瞧瞧,这位姑娘的背後是不是有条尾巴?”

在这种时候,即使是豪气干云的女性,除了落荒而逃之外,根本无计可施。

淀君接到阿玉的报告後,当即决定派遣治长陪同曾经亲往工事现场的阿玉前往京都,当面质问本多正信。

结果,正信居然装出比儿子还要吃惊的表情说道:

“哦,正纯怎么会如此愚昧呢?我想,他可能是听错命令了吧?总之,这件事情必须等到大御所返回骏府以後,才能查个水落石出。不过请两位放心,我一定会把这件事情向大御所报告的。”

在这期间,掩埋战壕的工事仍然持续进行。到了正月十八日,青山重政已经把战壕全部填平,并且向冈崎报告工事已告一段落。而秀忠心满意足地自大阪回到伏见,则是在正月十九日。此时所有的人都认为,三日就从京都出发的家康早已知道这个计划……他们会这么想,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事实上,家康认为填壕只需针对外壕就已足够了。但是面对认为自己的作法太过宽容的伊达和藤堂等人,家康知道他们一心想要藉此出一口气,因此他也只好采取默许的态度,暗中在旁观察而已。

所以,当他听到竣工的消息以後,只好反过头来安慰丰家的使臣:

“想不到正纯居然会做出如此愚蠢的事情来!不过,如果现在要把已经填平的壕沟再挖出来,则恐怕要花上不只十倍的人力呢!反正双方都已保证不再发动战争了,又何必非要有壕沟不可呢?还是让这些工役早日回乡吧!对于他们的不当行为,我深表歉意。”

虽然家康很诚恳地表示歉意,但是他的道歉却使得大阪方面更加生气。当然,这一切都在政宗的意料之中。

不过,他的计算果真丝毫无误吗?

已然成为裸城的大阪,首先必须重建天守阁及城郭。尽管大阪方面已经了无战斗意志,但是为了顾全秀赖的颜面,他们还是必须把城建得非常气派、豪华。在建造城郭的期间,人与人之间最微妙的互信感再度面临考验:而彼此间的信任与否,则是导致政治分歧的重要关键。

政宗由大阪出发前往京都,是在庆长二十年(元和元年)的正月二十三日。

其时,大阪已经成为一座只剩下本丸的居城。

在居城的内部,包括牢人大名、治长及有乐的旧臣、淀君及其身边的老女在内,都对家康的作法颇表不满,并且逐渐产生了不信任感。

政宗抵达京都以後,立刻和所司代板仓胜重会面。

“我想先听听你的意见,然後再展开行动。”

政宗对胜重说。

所司代的住宅位于二条城外。当时,除了胜重以外,还有武田家的牢人及有军师之称的小幡景宪等人蒙面陪在一旁。

“哦,你想听我的意见?”

“是的。首先我想知道,大阪的事情是否已经处理完毕?如果已经处理好了,那么我打算尽快返乡。否则我就必须先返回仙台待命,然後再率兵出征:只是这么一来,实在是太过麻烦了。所以我想带兵前往江户,一旦中途接到命令,不就可以立刻折返,展开行动了吗?”

生性谨慎的胜重慢慢地看了政宗和小幡景宪一眼,然後开口说道:

“不瞒你说,这位乃是武田家的军师小幡大人。对了,小幡大人,你的看法如何呢?”

这无疑是一种推卸责任的作法。由此看来,板仓的才智虽然比不上政宗,但是却也不亚于本多父子,堪称是一位手腕灵活的政治家。

小幡景宪“叭”地一声打开白扇,状极慎重地侧头沉思着。

他认为,既然板仓如此看重自己的才能,那么他当然下能自贬身价。

“这件事嘛……对于伊达大人,我能坦白说出心裹的话吗?”

胜重含糊地点点头,态度显得非常暧昧。

“伊达大人毕竟是天下的名士。”

他低声说道。

“那么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事实上,板仓大人接到了秀赖的请托,要求他代为募集牢人,并且设法把他们送进大阪城。”

“原来如此!这么说来,天下还会再度发生骚动喽?”

“不,我们并不想引起骚动,否则事情将会一发不可收拾……这是本多大人父子和板仓大人的意思。”

胜重佯装不知地看着火盆裏的灰烬。

“哦!这么说来,大御所的意见和板仓大人的意见不同喽?”

“不只和板仓大人不同,甚至和将军家的意见也不同。”

“原来如此!”

“不久之後我就要奉命前往大阪考察了。但是据我所知,如今那座城池已经被破坏无遗了。”

“哦?你打算以间谍的身份,进入那座已被毁坏殆尽的大阪城吗?”

“是啊!而且行动要快。”

说到这儿,军师先生不自觉地抬头挺胸。

“我完全能够体会大御所的本意,也很赞同板仓大人的深谋远虑,因此为了拯救丰家,我一定要潜进大阪。”

“原来如此!你要拯救丰家……”

“是的!如今,秀赖大人已经没有解散群聚城内的牢人们之力量了,只能任由他们胡作非为。但由最近的情形看来,这些牢人们似乎有意在裸城之中,继续进行笼城之战,因此我必须适时伸出援手才行。我认为,对于这些毫无道理可言的牢人大名,可以假给他们一些房子作为庇护之所,好让他们自动离开大阪……就军事谋略而言,这还不失为一个好方法吧?”

政宗不经意地笑了出来,然後掩饰似地点点头。

“原来你是要挺身而出啊?我了解了。”

“正是!目前解救丰家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将这些新雇的牢人大名和秀赖大人隔开。除此以外,任何方法也救不了秀赖大人。”

“的确如此!”

“因此,最好让秀赖大人离开大阪,移往大和的郡山城。如此一来,牢人大名们当然不可能追到郡山城去。届时,只要利用已故太合所遗留下来的财产当作遣散费,平均分给这些牢人大名,我相信他们一定会很乐意散去的,这样下就可以解救秀赖大人了吗?”

说到这儿,军师突然想起自己只顾着发表个人卓越的见解,却忘了回答政宗的问题。

“喔,这是我和板仓大人之间的想法。至于伊达大人想要率领军队,慢慢地朝江户推进的问题,万一……我是说万一,万一织田有乐斋离开大阪到骏府那儿去……那么你就可以立刻带兵回到京城来。”

“有乐大人……”

“是的。有乐大人一定会说,主母一直认为大阪城终究会被击溃,并且对此想法感到非常不安。这么一来,必将再度引发战争……由于这是一场必败的战争,因此他们愿意自动让出大阪,以换取和平。他们一定会这么做的,是吧?板仓大人。”

板仓胜重再度投以暧昧的一眼。

(这样也好!)

政宗暗想。

既然在冬之阵裏无法获胜,那么秀赖想在居城之际进行守城战,更是绝无获胜的可能。因为,他的力量实在太过薄弱了。不过,如果双方再度对阵,则京都、大阪之间必定又会降下腥风血雨……为了预防此一情形,的确需要有人挺身而出。

(现在支仓六右卫门是不是已经见过菲利浦三世和罗马教宗了呢?)

如果他们已经见过面,那么西班牙海军现在应该正乘风破浪、朝日本出发……而国内又发生这种事情,那真是再好不过的了。

聚集在大阪城内的牢人大名,当然不可能听从淀君和秀赖的命令,乖乖地解散。换言之,那些蠢蠢欲动的牢人们和无处可逃的天主教徒,必然会聚集在大阪城裏。

对牢人和信徒们而言,除了大阪城以外,他们已经无处可逃了。因此,对西班牙海军的到来,他们一定会像见到救世主下凡般地予以欢迎。

事实上,我对天主教徒也有很深的情谊……,如果政宗这么说,则必能拓展出另一个无限的舞台。

“嗯,我完全了解了。假如你有这个打算,那么我自当全力与你配合,自京都率兵前来。那么,有关京都、大阪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後来当政宗于三月六日自京都前往伏见时,京城裏的樱花都已经结满花蕊了。

当然,政宗走了以後,仍然留下了致密的情报网。事实上,所有隐居起来的天主教徒及传教士,全都听从政宗的指挥而行动,可说是政宗最得力的秘密侦探。

(要把军队带到哪儿去呢?……)

政宗优哉游哉地带着士兵,一边赏花、一边沿着东海道而下。

在这期间,家康和秀忠之间的往来变得更加频繁。

事实证明小幡景宪所言下虚,孤立的大阪城内聚集了越来越多的牢人,如今甚至还是毫不掩饰地公开招募。

如此一来,秀忠愈发觉得非要击溃大阪城不行。在这种情况下,一心想要援救秀赖的家康,当然不能袖手旁观。

总之,对秀赖而言,让这些挥之不去的牢人们入城,无疑是自取灭亡。

织田有乐离开大阪来到骏府会见家康,是在二、三月之交。换言之,在政宗离开京都的同时,有乐表面上是接受淀君的请托,而自大阪来到骏府与家康交涉,但实际上却是想要放弃大阪城。

他对家康说:

“请把秀赖移到郡山吧!”

他向家康提出这样的请求。

“如果不把他移出大阪,恐怕永远也断绝不了他和牢人之间的牵连。届时,秀赖必然会和他们一起走向灭亡。”

自大阪撤退是淀君最不乐意见到的结果;但是除此以外,再也没有可以延续丰家命脉的方法了。

“世间有所谓的恶灵存在。这些恶灵会蒙蔽人心,使人沉溺于充满罪孽的战争……运用所谓的军事战略,导致了无数的憾恨。如今,大阪城正是恶灵聚集的巢穴。”

有乐说道。

欺骗了许多武将的丰太阁之罪业,成为恶灵而围绕在大阪城内。在恶灵之中成长的秀赖,唯有每天作六万遍日课念佛的家康才能救得了他。面对这种情形,即使是素有天下第一讽刺大王的织田有乐斋,此时也不禁泪眼婆娑地向家康提出这个请求。

当然,家康二话不说就答应把秀赖移往郡山了。

但是,如此却反而使彼此间的不信任感及疑惑不断地加深……对于大阪城怀有相当深厚感情的淀君,认为家康的这种作法,只是提早露出他的狐狸尾巴罢了。

至于将军秀忠,则很快地召集在府诸藩聚集在江户城,并且于三月十四日发布命令,禁止商人把米粮卖给大阪城。

此外,江户和骏府也传出了再度出兵的传闻兰二月二十九日,秀忠的使者井上正就来到骏府,与家康单独进行长时间的密谈。

或许,此时他们已经决定再次征伐大阪了吧?

其时,家康并决定让名古屋的德川义直迎娶浅野幸长之女为妻。

为了商讨有关婚礼事宜,德川方面势必会派人前往名古屋城。于是,淀君乃派遣常高院带着大藏卿局及正荣尼,先行赶往名古屋城。

“让她们先到名古屋去,在那儿等我吧!关东女子对于婚事,总是比较害羞,因此我希望你们前去帮忙。”

家康吩咐使者们先行出发,而自己则于四月四日从骏府出发,前往名古屋去。

其时,京都的流言已经濒临爆发边缘。根据传言指出,大阪的军队已以雪崩之势攻向京都,准备放火烧城。对于这项传闻感到惶恐的百姓,纷纷逃往鞍马及爱宕等山,以备在万一之时,将贵重财物寄放在御所及公卿住宅内,因而引起了一场大混乱。关于这个浩息,家康是由板仓胜重之子重昌的手中接获报告。

如此一来,家康再也不能袖手旁观了。

“这样吧!近日内我会从名古屋上京,至于本多忠政,则立刻率兵进京,担任京都的守备工作。另外,江户的将士们也应作好随时追随将军上京的准备。”

家康很快地下达命令。

依目前的情形看来,要想避免再次发生战争,已经是下可能的了。因之,刚刚率兵抵达江户的伊达政宗,也立刻带兵回到大和准备作战。

事情发展至此,政宗终于可以不再有所顾虑了。

他很快地赶往江户晋见秀忠,要求让留守在西之丸的松平忠辉领兵出阵。

“你也知道,在这次的冬之阵裏,越前的松平忠直表现得非常勇猛,并因而得到大御所的封赏。身为武者,忠辉当然也希望能够建立军功。因此,这次我自愿当他的後盾,请你答应让忠辉大人加入作战的行列吧!”

听完伊达政宗的话後,秀忠几乎毫不考虑地就点头表示同意。

“有你在他身旁,我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忠辉固然还很年轻,但是有你在旁监督,我相信他一定会有非常优异的表现的。”

“遵命!那么,我决定于四月六日自江户出发。”

政宗由伏见出发是在三月六日,距离四月六日再度由江户出发,正好有一个月的时间。

然而,此时支仓六右卫门却依然音讯杳茫。

事实上,支仓六右卫门常长确实已经由墨西哥越过大西洋抵达了西班牙,并且经过索提洛的故乡塞比利亚市,正在首都马德里焦急地等待着。

一行人抵达马德里,是在去年的十二月二十日。在这个全然陌生的国度裏,想要谒见贵为一国之君的菲利浦三世,当然必须经过一番苦心安排才行。

起初,菲利浦三世并不答应借出军舰。等索提洛将政宗的亲笔信函及协议书呈上,并展示一封据称是家康的亲笔书信,而六右卫门又故意在国王临席的情况下,于圣凡西斯科教派的修道院内受洗,接受东?菲利浦?法兰西斯科的教名後,菲利浦三世终于答应借予军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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