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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黄金十字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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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八月九日进入黑川城的同时,秀吉一气呵成地裁定了对奥羽诸大名的处分。

由于不曾派兵参与小田原之战,因此大崎、葛西、石川、白川及田村等家的领地一律遭到没收。

此外,会津、岩濑、安积等旧芦名领地,共四十二万石赐予蒲生氏乡:大崎、葛西两氏的领土,则正如传言所指,交由背叛明智光秀、为秀吉策划战略的木村吉清、清久父子统治。

赐予木村父子的大崎、葛西两地,每年的俸禄约有三十万石。原本只统有三、四万石领地的木村父子,何以承受秀吉如此盛重的封赏呢?这个疑问在众人的心里不断地扩散。

为了让家臣们了解自己施予厚赐的原因,秀吉特地将木村父子召至黑川城,并且当着蒲生氏“今后你们父子俩必须对忠三郎(蒲生氏乡)视之如父,并且像尊敬我一样地尊敬他,凡事都必须先和我们商量之后才能有所决定。”

“遵命!”

“从今以后,你们的俸禄所得,一律不必纳入上都。有关上方的一切供需,你们都不必负责,只要专心治理辖内一切事宜即可,知道吗?”

父子俩欣喜若狂地离去之后,秀吉对氏乡说道:

“忠三郎,万一秀吉突然在这一、两年内得病不起,你认为有谁能够取代我而夺得天下呢?”

氏乡瞪大了双眼,侧着头用心思索。

在战国武将当中,这个以织田信长的女婿而闻名之年轻人,其实是个相当优秀的俊才。

信长在欣赏他的才能之余,甚至决定将十二岁的女儿嫁给他。

“我的小女婿!”

“我的小女婿!”

这个信长眼中的小女婿,终于在十四岁那年,成为近江的日野城主。

忠三郎氏乡原是近江源氏佐佐木义贤的家臣、以蒲生郡地名为姓的地侍蒲生贤秀之子。

此人不但头脑清晰、大胆且富有谋略,同时对于战术运用的技巧也十分高明。当一向对他爱护有加的信长在本能寺切腹自尽以后,氏乡即追随秀吉攻打明智、征伐九州,并在与熊井越中守之战里获得英勇之名。

天正十六年,他奉命在伊势的四五百森建筑松坂城,领有十八万石。此次复因攻打小田原有功,一跃而领有四十二万石,成为会津的藩主。

他的年龄较政宗长十一岁,今年为三十五岁。如果是一般的人,必定会对这突来的好运欣喜若狂,但是蒲生的内心却一点也不感到高兴。

身为一名俊才,他对自己具有强烈的自负,因此他认为秀吉是因为害怕自己的才智,故而把自己安置在这荒凉的北边。

(原想藉着秀吉及身为织田姻亲的力量,取代岳父而号令天下,想下到如今竞被流放到这个穷乡僻壤之地……)

他知道自己之所以被派在此地,是为了压制伊达政宗这只奥羽的暴牛,并且监视移封关八州的德川家康。

如今,虽然秀吉故意以平淡的口吻问他“如果自己死了的话”但是忠三郎氏乡知道,无论如何绝对不能以轻率的态度来回答。

“不,我只是打个比方罢了。你是一个很有才干的年轻人,因此我想知道在有才干者的眼中,真正的大人物是什么样子的?”

“那应该是……我想首先应该是前田利家大人吧?”

“噢,是前田?那么,你觉得德川如何?”

“就统治天下而言,德川大人有一个很大的瑕疵。”

“哦?他有什么瑕疵呢?”

“他很吝啬!太过吝啬的人,是无法获得人心的。”

“那么伊达小子呢?虽然他只是一个年轻人,但是看起来却有大将之风。”

氏乡笑而不答。对于政宗这种微不足道的小鬼,秀吉居然会把他视为问题,这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所以故意不肯正面回答。

“忠三郎!”

“在!”

“你认为我把他和德川大人相提并论很荒谬,是吗?虽然政宗看起来像个微不足道的家伙,但实际上却是能够威震八方的独眼虎……一旦让他站了起来,必然会向各方扑去,届时要抓住他可就难如登天了。”

“关于这点,请殿下尽管放心。”

氏乡满怀自信地笑着。

“对付这只独眼虎,有我就足够了。”

“对于我的分封,各地的百姓们必定会心有不服而起来暴动。事实上,我之所以将无法统治他们的木村父子留在此地……目的就是要试试伊达的胆量。”

“我不太了解。”

“意思就是在老虎面前投下饵食,知道了吧?”

“经你这么一说,我总算完全了解了。独眼虎故意煽动百姓们暴动,藉以打击木村父子……你的意思是这样吗?”

“是的!这就是为什么那只独眼虎愿意乖乖地把黑川城交给我的原因。怎么样,现在你知道我任命你为黑川城主的用意何在了吧?”

氏乡沈默不语。

(他当然知道秀吉的想法……)

如果木村父子是秀吉故意放在伊达政宗面前的饵食,那么氏乡就是用来驯虎的猎师……

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意义却全然不同。

事实上,秀吉眼中的老虎不是政宗,而是蒲生氏乡。秀吉始终认为,氏乡会结合近江及伊势一带的织田旧臣、同族,所以才把他流放到这个连中央都不想管的穷乡僻壤,由伊达政宗负起监视之责。如此一来,伊达摇身一变而成为猎师,而被狙击的老虎,则是蒲生氏乡。

(真是巧妙的计划……)

大多数的人都认为蒲生氏乡是秀吉的心腹,殊不知这种想法其实是很大的错误。

事实上,氏乡和伊达政宗一样,永远不会对秀吉表示心服。换句话说,他自己也具有夺取天下的野心。

关于这点,只要看看他在后来奉命出兵朝鲜的上京旅途中,经过那须野原时所做的一首歌谣,就可以一目了然了。

这首歌谣中有两句词是这样的:

世间何处有藏我之原?

满怀抱负未展已经年。

看着那须的炊烟,内心的不平溢于言表。

根据记载,氏乡是在文禄四年(一五九五)二月七日,以四十岁的英年猝死。有关其死因的传闻很多,最普遍的说法是秀吉命利休门下的茶人濑田扫部在氏乡的茶中下毒,至于是否属实,则不得而知。此外,据说在氏乡死后,秀吉曾在其砚箱底发现了以下的文件:

“希望朝鲜改朝换代,故不日即将率领大军渡海前往朝鲜,建立大明国,待事成之后再挥军归来……”

对氏乡而言,移封会津这个陌生的雪国无异是明升暗降,因此自然不会感到高兴。更何况,他一向自认是个天之骄子、不世出的英雄……

“万一独眼虎果真飞奔而去啃食木村父子这对饵,那么我是不是要立刻加以制止呢?”

氏乡以平静的语气问道。方才在木村父子面前,秀吉还言之谆谆地要他们视氏乡如父,凡事大家一起商量:但是仅仅一转眼间,他又坦承不讳地向氏乡表示他们只是“一个饵食”罢了,这种表里不一的作法,确实令人心寒。因此,氏乡这句反问的话语,与其说是徵求秀吉的意见,倒不如说是对他的一种嘲讽。但是,秀吉却毫不以为忤,依然镇静地回答道:

“那就得视情况而定了。这是战国的策略……以我个人来说,事实上我很希望你能掌握奥羽之地。”

“噢?真正地得到……”

“是呀!也许必须经过一番激烈的竞争才行,但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办得到的。从现在起,你必须实行严格的检地工作,原本以三百六十坪为一段步的传统制度立即废除,改采三百坪为一段步的新制……不过,这么一来必定会引起百姓对新领主的反感,进而发生暴动,所以在实行检地制的同时,必须严格实行收刀的工作。”

“收乃是为了防止百姓利用武器进行暴动?”

“忠三郎,这似乎不是你该问的问题喔?”

秀吉不禁笑了起来。

“所谓的收刀,并不是要你特意去搜索百姓家中的一切刀械,事实上我也不打算这么做。”

“殿下……你说你并不想这么做?”

“我的目的是要促使他们挥动心之刀,也就是煽起他们的反感,你知道吗?实行检地制度以后,随着段别的增加,年贡也会增加,再加上收取他们的所有武器,我相信再温驯的百姓,也会起而叛变。如果没有这些叛乱的话,那么真正有才干的人永远也没有出头的机会。”

秀吉以这种似理又似非理的言论来煽动氏乡。

根据秀吉的计划,首先必须引起百姓们的不安及不平,进而发生暴乱。对于这场暴乱,木村父子当然没有加以平定的能力,因此必须求助于氏乡。这时,就可以假借任何藉口来讨伐伊达了。如此一来,奥羽很快就会完全落入氏乡的掌握之中。

“但是你可不能像以往那么冒失,认为只要把不服的人斩首示众,就可以使百姓顺从。事实上,换作是我,也不能任由你这么胡作非为。总之,你必须以百姓的暴动作为踏脚石,区分出有才干和没有才干的人。还有,你尽管放手去做,别忘了你的背后还有我呢!”

氏乡不难想像,秀吉可能也对政宗说过同样的话。

(这么一来,事情可就变得很复杂了……)

氏乡这时才猛然醒觉,秀吉之所以把自己从中央流放到如此偏远的地方来,和伊达政宗互相较量,目的就是要让政宗把自己钉死在这儿,藉以破坏自己统一天下的计划。

(凭我蒲生忠三郎的智慧,怎可能看不出这一点呢……?)

但是知道归知道,表面上他还是得要装出一副欣然从命的样子,因为这也是武略的一种。

“真是非常感谢……蒲生氏乡对于殿下的隆情厚意铭感五内。”

“你都了解了吧?这么一来,我就可以放心地回到鹤松丸的身边去了。对于这次的事情,我希望你能以不流血的方式,成功地完全掌握奥羽之地。”

“那么接下来就是策动暴乱喽?”

“正是如此!当然,最好的方法就是严格执行检地和收刀的工作。”

“遵命!”

“我知道政宗有一房妻子。由于目前仍需藉肋政宗来维护旧领地的安定,因此我不能扣留他,不过我可以带着他的妻子回到京里去。”

“殿下指的是娶自田村家的正室吗?”

“正是她!我知道田村的独生女儿名叫爱姬,还听说她长得非常美丽。”

说到这里,秀吉更是忝不知耻地叹息道:

“若是在从前,只要打了胜仗,那么对方就必须毫不考虑地献上自己最美丽的妻子:不过,你可别把我想成是那种好色之徒。忠三郎,你以为我是因为喜欢政宗的妻子,所以才要带她走吗?”

“啊……”

“事实上,我是为了大家、为了以后,所以决定把她当作人质。总之,以后我们一定要保持密切的联络才行。”

“我知道!”

“哈哈哈……现在你也是一个拥有四十二万石的大领主了,不妨在新领地里找寻你所喜欢的猎物吧!如果想要生儿育女,就必须趁着年轻赶快进行。听说这个附近的女子皮肤白皙、姿色绝佳,我想一定会有很多合适的对象的。哈哈哈……”

现在我们再回过头来看看米泽城的情形。

在这个城里,以前还有母亲和弟弟同住,但现在却只剩下正室爱姬及刚出生不久的五郎八姬。

由于饭坂氏生下的婴儿不幸夭折,因此政宗目前的血脉,只有五郎八姬一人。于是乎当夫妻面面相对时,每次都会重复同样的话题:

“如果这孩子是个男孩的话……”

对于这件事,爱姬夫人的感叹比政宗更加深刻。如今,她的娘家田村氏不论是城池或领地,都已经全部献给了关白,血统可说完全断绝了。

“不论如何,我一定要让政宗的子孙绵延不绝……”

身为丈夫的政宗曾经一再表示,正夫人所生的头一胎一定要是“男孩”,否则就没有任何意义。

(如果头一胎生的是个男孩的话,那么接下来的男孩就可以继承田村氏的家名了……)

但是由于生下的第一个孩子是女儿,因此第二个孩子当然不能过继给田村家。总之,自己必须先为伊达家生下继承人,然后才……

在夫人返回米泽城之前,曾经特意前去拜访文殊堂的法印,并且向汤殿山诸神祈祷:

“希望诸神保佑,让我生下一名才干不亚于殿下的男孩。”

然而,这个希望却相当渺茫。想要生下能够继承伊达家业的聪明孩子……这个孩子如果是由侧室所生的话……每当思及于此,爱姬的内心就会十分难过。

当然,每次想到这些事情都会令她面红耳赤。

(我所生的孩子,才干能比得上殿下吗?……)

这个矛盾的希望,使得她浑身散发出一股不可思议的美感。

“从来没见过像主母这么美丽的女子!她不仅美丽,而且还十分温柔,简直就像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

相对于爱姬的平易近人,已经逃回山形隐居的婆婆义姬就显得十分严苛,因而绝大多数的女侍都对她心存忌惮。

最近,爱姬由于体臭的情形十分严重,因此经常随身带着香花,藉以驱散那股熏人的异味。

武士就要有武士的样子……换句话说,女人就得要有女人的样子,必须深居简出,恪尽女人的职责。

“在养育公主之余,利用空闲写写连歌、敲敲小鼓、操琴、吹笛倒也无妨。”

在欢乐的气氛中,夏天很快地过去了。然而就在此刻,秀吉却突然下达旨意,命令政宗的正室爱姬夫人进京充当人质。

当时政宗二十四岁,而爱姬为二十三岁。

才刚体会夫妻之情,却马上就要面对东西相隔的思念之苦,就算是自认为英雄的政宗,也不禁愀然变色。

“不能以其他人当作人质吗?”

秀吉原以为政宗一定会提出这样的请求。

然而政宗却非常爽快地一口答应了。

“我知道了!政宗今年才二十四岁,在三十岁以前,我会忘掉妻子的事情,奸好地闯出一番成就。更何况在当今的日本国内,再也没有比把妻子交给殿下保护更安全的了,我相信爱子一定会很高兴地上京。”

尽管政宗嘴里这么说着,但是当他出现在悲痛欲绝的妻子面前时,却仍忍不住一阵鼻酸。此时爱姬已经由政宗之乳母政冈的口中,得知使者所带来的命令,因而双眼早已哭得红肿。

看到这种情形,政宗忍不住又是一阵心酸。

“乳母,把公主抱走,这儿没你的事了。”

“遵……遵命!”

待政冈会意地抱着五郎八姬离去后,政宗随即与妻子并肩坐下。

“爱子,你为什么悲伤呢?”

“这……我听说关白殿下给你出了一个难题……”

“什么?难题……什么难题呢?”

“他要把我当成人质,押到京里去。而且我听说他已经派遣使者前来,下达此一命令了……很快地我就必须被迫离开殿下的身边了。”

这时,政宗突然用手指着夫人右颊上的酒窝。

“你说什么啊?难道你是因为必须到京里去而这么悲伤吗?爱子?”

“殿下,难道你一点都不难过?”

“我怎么会因为你到京里去而感到悲伤呢?像你这样的女子,如果就这样终老于此地的话……那才是我的悲哀呢!”

“什么……殿下,你认为即使我不在你的身边也无所谓吗?……”

“等等,等等,爱子!”

政宗用双手捧着夫人的脸颊说道:

“你不在时,女儿就交给政冈抚养,你就安心地在京里等我,好吗?此事对田村家和伊达家而言,都是可遇不可求的大好机会哩!”

“什么……你竟然这么说?”

“你静下心来仔细想想,单就智慧而言,我自信比关白略胜一筹,因此我决定让他把你当作人质带到京里去……这正意味着我的好运即将到来。”

“我不要听你这些话!也许关白根本就是一个好色之徒……既要我离开殿下,又出这么一个难题给我,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呢?”

政宗轻轻地按住她的双唇,然后缓缓地摇了摇头。

“我挚爱的爱子……我不是告诉你吗?我的智慧远胜过关白……不久之后,这个地方就会因为暴动而变成一片慌乱,届时我和关白都必须采取因应措施,以便平息这场暴动。如今,关白故意将织田信长的女婿,也就是桀傲不驯的蒲生氏乡从伊势赶到会津,目的就是希望我们之间会发生冲突。对于关白的心意,我只能察觉到此,至于接下来的计划,我就不得而知了。更令人不解的是,他居然把相当于三十万石收获量的土地交由木村父子管理……所有的人都知道他们一定不能妥善管理该地。不过,关白这么做并不表示他是一个大呆子,如果他真是那么愚蠢的话,绝对不可能拥有今天的成就,你了解吗?”

“那、那又怎么样呢?”

“我……为了对付我,关白故意在我和蒲生氏乡之间,投下了木村父子这个饵……不论是我或蒲生为了争这个饵而死去,都可以使殿下少去一个麻烦。”

“啊?居然会有这种事……?”

“这就是战国的可怕之处。你知道吗?下是光靠直接作战就能消灭敌人的。在不沾染任何血腥的情况下,让对手因争夺饵食而自取灭亡,这才是上上之策……只是,有一件事我始终无法了解。”

“什么事呢?”

“那就是:关白虽然投下了饵,但是他到底认为谁会获得胜利呢?”

爱姬的眼裹突然闪烁着光芒。

她毕竟是勇将田村清显的女儿,因而对丈夫所说的话,当然也能感同身受。

“你了解了吗?爱子……关白并不是一个大儍瓜。相反地,他投下饵让我和氏乡鹬蚌相争,到时只要有任何一方倒毙,他都可以坐收渔翁之利……这个世上绝无双雄并立的道理,龙虎相争的结果,总是有一方会曝尸荒野。为了使对方倒下,往往必须订定许多计划:然而这次的相争究竟谁会获胜呢?是伊达政宗?还是蒲生氏乡呢?……哈哈哈……我很了解关白真正的用意,不过我相信最后获胜的,一定是我……这么一来,我就可以讨回人质了。你想,如果我是倒下的一方,凭什么去向关白讨回人质呢?”

“啊!”

“懂了吧?总之,你安心地上京去吧!我一定会跟着你后面上京去的。不论如何,我绝对不会让你独自留在京里的。运用你的智慧好好地想想这件事吧!我第一次想要在小田原伸展抱负,结果却遭到阻碍,甚至连黑川城都被夺了,因此这一次我一定要赢。关白是人,我也是人,只要肯努力,必然可以战胜他的。如今,第二次的胜负之争马上就要开始,而你就是我在这场战争里的尖兵。有了你在京裹为我侦测敌情,我更有自信能打赢这场争夺战,更何况这个机会是关白自己制造出来的,所以我当然不会感到悲伤。”

爱姬放在丈夫膝上的手不觉微微颤抖着。

此时的她,也已感染到丈夫不屈不挠的性格。

“你不要把自己想成是个人质,只要想不论我在何处,都会想尽办法攻入京城去救你就行了。你耐心地等我吧!等我抵达京师以后,一定会在那儿占有一席之地的。到了那时,陆奥的政宗就会摇身一变而成为日本的政宗了,懂吗?”

“是……是的。”

“你要暂时忍耐一下,让关白看看陆奥女子的强韧性格吧!”

“我会照你所说的去做。”

“好,在关白从会津出发之前,我会很高兴地送你出门。”

在蒲生氏乡的眼中,伊达政宗固然是个微不足道的对手,同样地,伊达政宗也不认为蒲生氏乡是个能够与之匹敌的对手。

拥有葛西、大崎旧领十二郡的木村吉清,进入了今之宫城县北的登米郡之登米城后不久,领民即开始骚动。

随后,嫡子清久也进入了志田郡的古川城。由于木村父子是突然窜起的大名,因此家臣人数稀少,真正具有才干的人更少。

这个拥有三十万石的新大名,其财富之多,足以与后来的彦根藩、毛利藩相匹敌,但是人手缺乏却是一大致命伤。在其家中,甚至连小厮都可以成为侍卫,而素行不良的囚犯也可以成为官员。

如果他能从此加强整饬家风、训练人才的话,那么事情仍有可为,只可惜木村父子并非睿智之才。

这个在一夜之间崛起的大名,在接到秀吉检地和收刀的命令之后,随即雷厉风行地执行任务。由于其作风过于强悍、严苛,以致百姓们怨声载道。

当归心似箭的秀吉回到自己昵称为“小殿下”的儿子鹤松丸身边时,前脚才一离开黑川城,木村父子的领地内就发生了血腥暴动。

面对群情激愤的领民,木村家的侍卫不但不懂得善加安抚,反而还作威作福地大力镇压。这种不智之举,无异是在火上浇油一般,使得事情愈演愈烈。

在加美郡的中新田裹,新领主吉清任命传马役的决定,是引起这场暴动的导火线。

严格说起来,引发暴动的人并不是百姓,而是不甘领地遭到没收的葛西、大崎旧家臣,以中兴家主为号召,在背后煽动领民们暴动。

“大家仔细听好!新领主竟然实行严格的检地制度,划三百步为一步段,与原来的三百六十步足足差了六十步之多,但是每年却必须缴纳相同的年贡……相当于增加了三成以上的年贡。此外,他还假借制造锄锹等农具的名义,把我们的一切兵刃收走。想必各位都看到了,凡是对年贡有所不平的人,都被拉去斩首了,如今他还要来搜刮我们的兵器,企图让我们在手无寸铁的情况下任其摆布。各位,如果我们真的把兵刃交出去,那么就永无翻身之日了。所以,各位赶快把刀藏起来,绝对不能交给他们!”

在日本史上,秀吉的检地制度的确是一大创举,但是将日本传统的三百六十坪(步)为一段步的段别制改为三百坪的作法,却是一大失策。

所谓的一段步以三百六十坪来划分,是由一坪土地所收获的米、工作者一天的食量为基准来计算,又因一年有三百六十天,故决定为三百六十步。

实行三百坪的新检地政策,使得当时的百姓感到混乱,这也是引起暴动的主要原因之一。

当然,这个要素是在煽动者的巧妙运用下而产生效果的。

“新领主要我们六十天不能吃饭。如果只有十天或十五天也许还能忍受,但是整整六十天无饭可吃,岂下是要将百姓活活饿死吗?所以我们一定要自救才行!各位,赶快把刀藏起来,千万不能交给他们!”

后来当暴动发生,百姓们纷纷从床底下或天花板拿出预藏的刀械与木村家臣对抗时,吉清自然感到十分狼狈。不过,这次聚集的三十余名百姓由于势力单薄,因此很快地就被制服,并且一律遭到斩首示众的命运。

清久对于这场骚动感到十分惊讶,因而离开了志田郡的古川城,来到父亲所在的登米城,共同商讨如何处理善后。

殊不知在政局不稳的情况下离城他去,是大不智的做法。因此,当他抵达父亲所在的登米城时,古川城也落入了暴民之手。

十月十六日当天,起于玉造郡岩手泽的另一股暴民,群起而攻陷岩手泽,并且趁着木村清久出城之际,占领了古川城。

紧接着仙北郡(秋田县)、田川郡(山形县)及和贺?稗贯(岩手县)等地,也相继为暴民所攻陷。

如此一来,突然崛起的新大名木村父子更是显得狼狈万分了。不久,离开父亲居城准备赶回古川城的清久又在中途遭到暴民袭击,只留得一条小命逃进了佐沼城。于是,暴民们又将目标转向位于北上川畔的佐沼城。

这时,父亲吉清所在的登米城,也即将为暴民所攻下,于是弃城逃往佐沼,父子一起坚守城池,并紧急派人向会津的蒲生氏乡求援。

“关白殿下说你就像亲人一样值得信赖,因此请你即刻派兵前来救援。”

氏乡当然不能置他们于不顾,因此他暗自决定,一旦木村父子的情况危急,就派遣伊达政宗担任先锋,负责平定奥羽之地。

时序已经将近十一月了,大雪随时都可能开始降下。虽然现在并非攻击的最佳时机,但仍必须做好出兵的准备工作。

“用木村父子当饵力量也未免太薄弱了。”

尽管已经出兵在即,但氏乡却仍耿耿于怀。更何况,即使命令伊达士兵担任先锋,他们真会遵照他的指示去行动吗?如果对雪地作战十分熟练的伊达军突然向并不熟悉这片土地的自己采取突袭战略,那么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为了预防万一,他下令全军严阵以待。

接着,他命同族的蒲生乡可、小仓丰前、上坂兵库及关万铁等智勇兼备的猛将留守在会津的黑川城,而自己则率领征伐军前往佐沼城平息动乱。

征伐军的总数为六千二百骑,从第一队开始共分为十大队,一行人浩浩荡荡地于十一月五日出城。

不巧的是,大军甫一出城即遇到了大雪。

当初政宗在南下攻打黑川城之前,曾多次派遣密使调查当地地形,然后才展开行动。然而,氏乡却在完全不了解当地地理环境的情况下,就贸然挥军北上,再加上大雪来袭,以致部队无法前进。

五日夜里,大军住宿在猪苗代城,之后又花了两天的时间,才终于抵达二本松城。对于这一连串的意外,氏乡当然颇为吃惊。

更令他讶异的是,原本应该前来迎接他的伊达政宗,却派了一名使者前来告诉他,自己已经率领一万五千名大军在饭坂等他前去会合。

“什么?他率领一万五千名士兵前来?”

“是的!伊达大人认为既然来不及在此迎接你,倒不如先行赶去。他相信凭他一个人的力量,就可以平定这场暴动……请你安心。”

当使者把这番话转达给重臣蒲生源左卫门时,甚至连这位才智、谋略均高人一等的勇将也不禁吓得冷汗直流。

对政宗而言,二本松城是一个令他终生难忘的战场,因为他最挚爱的父亲,就是在这场攻城战中丧生。想到这点,蒲生氏乡不禁忧心仲忡地考虑着,万一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遭到一万五千名士兵袭击,恐怕蒲生的军队就要全军覆没了。

“哼!这只独眼虎到底在玩什么花样呢?”

直到此刻,氏乡才察觉到原来政宗比那些暴民更可怕。就在这时,木村父子又派使者来了。

“请大人立刻出兵救援吧!围城的暴民人数不断地增加,再不出兵救援,恐怕就要守不住了。”

“无论如何都不能弃木村父子于不顾,一旦让政宗把功劳全占了,那么我岂不是威名扫地、颜面尽失了吗?”

于是氏乡又在七日由二本松出发,并且派出斥候至各处侦察敌情。

暴动的风潮如瘟疫般地蔓延各地,甚至连政宗所领的黑川郡也受到了感染。

如此一来,两者之间的关系愈形复杂。这时只要稍有差池,立刻就会使得同志倒戈相向。同理,伊达政宗也必须对秀吉保持警戒。一旦蒲生势力为暴民所瓦解,则“蒲生家的兵力怎么这么弱呀!我们根本都还没有出手呢!嗯,这些老百姓真是了不起……”

也许政宗会洋洋得意地这么说也未必可知。

“总之,目前绝对不能贸然前进,必须先仔细地观察暴乱的情形再做打算,否则必将招致失败。”

于是年长的蒲生氏乡到达宫城郡的松森以后,就下令军队驻留当地,以便重新检讨情势。

十一月十三日,伊达军队已经进入黑川郡的下草城。

“我先去拜访政宗吧!如今外界居然说我怕他……这些传言对我来说,真是莫大的耻辱。”

毕竟,讨伐暴民的主将是蒲生氏乡,因此他先派遣手下的旗武士先到下草城去见政宗,而自己则在稍后离开了位于松森的阵屋。

陪他一同前来下草城的,有蒲生源左卫门、町野左近将监、佐久间久右卫门、胞弟源六、绵利八右卫门等勇士及同族的猛将蒲生四郎兵卫。

当时身在下草城的伊达政宗,并未穿着轻便的铠甲。

当近侍报告氏乡到来时,身穿平常服饰的伊达政宗,眼中突然露出了恶作剧的神色。

“哦,他终于来了。赶快准备茶点待客,不过只准氏乡大人独自前来见我。”

下达命令之后,他自己却忍不住笑了出来。

对于颇受织田信长赏识的蒲生氏乡,政宗早就有试他一试的想法。

就在这时,门前突然传来了争执、怒吼声。

“噢,连他的家臣也发怒了?真是一群胆小鬼!”

政宗面带微笑看着近侍脸色苍白地飞奔而来。

氏乡并未独自进来,相反地,他的家臣们簇拥着他,眼看就要破门而入了。

原来是家臣们担心氏乡的安危,因而团团围在他的身边,以便保护主君的安全。

“你就是伊达大人吗?我是蒲生氏乡。”

这时政宗突然捧腹大笑。

“请进,请进!原来蒲生大人拥有如此忠心的家臣,真是令人羡慕啊!换作是我的家臣,当我告诉他们我要在茶席接待客人时,他们一定会全部离去,只留下我一个人在此。原本我打算泡一壶利休居士最喜欢的休闲茶与你共享,如今不知你的家臣们是否也要同座呢?”

这番话与其说是侮辱,不如说是刻意揶揄。聪明如氏乡当然听得出政宗话中的嘲讽之意,于是气得脸色大变,厉声叱责紧跟在其身边的随从。

“你们不必陪我到茶席去,在这儿等着吧!”

“这样最好!来,由我带路!”

事实上,政宗对于茶道并不十分熟练。虽然曾经跟随利休居士学习茶道,但由于时间很短,因而只学得其中的皮毛而已。

“我想知道暴乱的情形究竟怎么样了?为什么这些向来温驯的百姓会有这么多的不满,甚至发起暴动呢?他们的势力如何?在背后煽动的人是谁?我竭诚希望对此地知之甚详的你,能够给我一些答覆。”

刚喝完一口茶后,氏乡立即提出问题。

政宗侧着头说出了令人意想不到的答案。

“坦白说,我对这些事情根本一无所知。想必蒲生大人也已知道,在这奥州之地,从里正到百姓几乎都是亲戚,大家一起生活、一起嬉戏,日子一向过得十分和乐,因此过去从来不曾发生这样的事情……不过,根据传言指出,幕后的煽动者是名戌年生的男子。就我所知,关白殿下好像是申年生的吧?”

“你、你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说,也许是因为狗和猴子的个性不合,所以才会发生这场暴动吧?总之,外界有这种传闻就是了。”

这种莫名其妙的回答,使得氏乡不禁哑然失笑。

(真是一个狡猾的家伙……)

正当他这么想时,胸口突然觉得非常难过。

或许是因为方才情绪激奋,再加上空腹喝茶的缘故吧?

“这么说来,你一点也不了解混乱的情形喽?”

“是的!”

“既然你不知情的话,再问也是枉然,那么我这就告辞了。对于那些滋事的暴徒,我一定会……”就在这时,一阵恶心感再度袭来,迫使氏乡很快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来到家臣们的身旁后,氏乡立即吩咐侍者:

“拿水来!”

接着又从小药盒中取出西大寺(宝心丹)服下。

见此情景,家臣们无不大惊失色,以为氏乡在茶屋内不慎被政宗下了毒。

待蒲生一行人回去之后,政宗再度捧腹大笑起来。

“哎呀呀!我特地拿上好的浓茶来招待他,想不到却反而招致在茶中下毒的恶名,真是可叹哪!不过,由此我终于知道蒲生氏乡绝对不会是一个有大作为的男人。当然,如果他认为喝茶也会中毒的话,那么又怎可能连续作战两天而不倒下呢?”

事情正如政宗所料,有关他在氏乡的茶中下毒之传闻,很快地在两家之间散播,而且很多人都对此传闻深信不疑。

氏乡于十五日离开松森之后,随即打破和伊达政宗共同作战的约定,独自率兵攻陷了玉照郡的名生城,并且从此闭门守城、足下出户。

他之所以这么做,当然有其理由。

原来当蒲生氏乡于十四日在政宗天衣无缝的巧妙安排下,从下草城返回松森时,才知道阵屋里正有三个意想不到的人在那儿等着他。

这三个在氏乡外出时来到松森的访客,竟是政宗的家臣。尽管留守的蒲生家臣告诉三人氏乡已经前往下草城,但是他们却坚持要见到氏乡本人,才肯说明来意……

“什么?政宗的家臣……”

氏乡神情凄苦地摇了摇手。

“我已经受够那家伙的气,再也不想和他有所接触了。你们去问对方到底有何贵干,如果还是坚持不说的话,就请他们回去吧!”

氏乡以坚决的态度告诉刚与自己一同由下草城回来的重臣蒲生源左卫门。

不久之后,源左卫门再度进来将三名使者的姓名二报上。

“来访的三名使者当中,有一人名为须田伯耆,在伊达家担任非常重要的职务,另外两人则为山户田八兵卫及牛越宗兵卫,是伊达家数一数二的勇将。”

“什么?须田伯耆……他真是这么自我介绍的?”

“是的!怎么,殿下你认识伊达家的家老?”

“我听说伊达家的须田伯耆在辉宗战死后不久,就和远藤基信一起殉主自尽了,如今此人既然自称须田伯耆,可能是伯耆的儿子吧!”

尽管心中颇感好奇,但是氏乡依然不想立刻接见他们。

氏乡心想,伊达政宗虽然口出狂言、态度无礼,但最后还是派了重臣前来,要求与蒲生势联合作战。

(他不这么做也不行!)

源左卫门暗想道。

毕竟,受关白之命讨伐暴民的,是蒲生氏乡,而伊达政宗只不过是奉命担任向导罢了。

当向导不能和主将配合时,固然会使对此地之地理环境不甚熟悉的蒲生氏乡感到困扰,但政宗本身也会因为未能从旁协助而遭到关白的指责。

因此,在氏乡前去拜访政宗的同时,他也派遗使者前来修好,以便双方能够互助合作。

“对不起,让各位久等了。我是蒲生家的家老蒲生源左卫门,主人氏乡因为身体不适而无法见客,各位不妨把事情告诉我,我一定会代为转达的。喔!听说三位当中有位大人名叫须田伯耆,但不知是哪一位?”

“我就是伯耆。”

三名访客当中最矮的一名男子挺身回答道。

“事实上,我们的确是有非常重要的大事要当面禀告氏乡大人:不过,既然你是蒲生的家老,那么告诉你也无妨。总之,我们三个人的性命都交在你们的手中了。”

源左卫门不禁屏住了呼吸。看样子,这三个人并不是政宗所派来的使者。

实际上,他们就是专门贩卖秘密情报的情报贩子。所不同的是,他们不单只是贩卖情报而已,甚至还把自己的身家性命也一起献上。

“哦?这么说来,你们是情报贩子喽?”

“正是!”

“虽然我不知道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但是在伊达家的族谱之中,须田伯耆也算得上是个响叮当的人物,为什么会沦落到贩卖情报的下场呢?”

“那是因为当家的政宗公未能礼遇我的缘故。想必你也知道,家父伯耆已经为上一代的辉宗公殉死了……”

“那件事……”

源左卫门原本想说自己早已知道,但又害怕一时失言,于是连忙尴尬地摸着自己的眉毛。

政宗毕竟只是一个有勇无谋的年轻人。

(竟然会粗心到让家臣成为情报贩子,届时反咬自己一口……)

转念至此,他突然想起什么似地问道:

“既然令尊是个为主上殉死的忠臣,你又怎么会来扯政宗大人的后腿呢?”

“大人有所不知!政宗殿下对远藤大人的儿子敬如宿老,但是对我却是百般刁难,这叫我如何忍受得了呢?”

“噢,真是令人遗憾!这么说来,你是想要请求我家主人居中说项,好让政宗公再度重用你们喽?”

“不,你误会了!伊达政宗根本就是故意陷害蒲生氏乡,事实上,他才是这次暴动的幕后指使者。”

源左卫门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朶。常识告诉他,纵使伊达政宗喜欢玩弄谋略,也不可能使自己陷入如此危险的情势当中。

“你说什么?幕后的指使者是政宗大人?政宗大人才是我们真正的敌人……不!如果他真是我们的敌人,那么不就是背叛关白的叛徒了吗?”

“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我们才舍弃政宗前来投靠蒲生殿下啊!”

“我还是不敢相信……很抱歉,你们必须提出充份的证据来证实自己的情报。如果没有证据的话,那么很遗憾的,我必须把你们三位送还给伊达大人。”

“当然有证据,否则我们怎么会来呢?喏!证据就在这儿,请你过目。”

“啊!这是伊达大人的书信。”

“我们一共带了三封,每一封信都有政宗的亲笔签名。这些全都是寄给葛西、大崎旧臣的书信,其中一封甚至指名要他们包围木村父子所在的佐沼城。由此即可证明,这次的暴动完全是由政宗一手所策划的。”

“嗯,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至于另外一封,则是指示他们将氏乡大人引到名生城,然后假暴民之手加以杀害。”

“等等!这怎么可能呢?好吧!伯耆大人,就算伊达家想要杀害木村父子及我家大人,而且获得成功,那对伊达家又有什么好处呢?关白殿下绝对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

“这全是由于政宗太过异想天开所致。政宗就如外传一般,是个奸恶非常明显的人。由于憎恨,他不但杀死了自己的弟弟,甚至还赶走了母亲。另一方面,他对好不容易才得到的黑川城却必须拱手让给氏乡大人一事,也极感愤恨不平。事实上,这次暴动早在关白殿下来到黑川城以前,就已经计划好了。我们每天跟随在其身边,对他的计划可说知之甚详,因此敢以性命担保,此事绝无半点虚假。”

事已至此,源左卫门也就不得不相信了。

“好吧!我立刻就把这件事向主君禀告,你们先在此稍候一会儿。”

说完源左卫门便丢下了三人,神色慌张地来到氏乡处。他知道氏乡的手中,有四、五封政宗的来信。

他很快地从文件库中取出政宗的信函,然后与伯耆带来作为证据的书信进行比对,结果发现花押和笔迹完全相同。

“那么这是真的喽?源左?”

这时,氏乡的声音也不禁颤抖。当然,这并不纯粹是因为害怕政宗的缘故。

(这个小鬼居然敢设下诡计,要我命丧此地!)

不知从何时开始,蒲生氏乡也对伊达政宗充满了憎恨。

“好,把那三个人留住,明天一早我就在政宗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出兵攻打名生城,然后暂时固守该城。不论如何,松森是无法抵挡伊达势的一万五千名士兵的。”

翌日子五旦,蒲生势随即发动猛烈的攻势,一举攻下原已落入暴民之手的玉造郡名生城……

自从政宗把领地献给秀吉之后,名生城即交由木村清久的家臣川村隐岐掌管。当时,甚至连旧柳泽城主柳泽隆纲,也已经被川村隐岐赶走。

这一天自早上开始就不断地大雪纷飞,不多时就已积雪盈尺了。按照常理来说,在此季节出兵绝非明智之举,然而氏乡却毫不考虑地决定兵分二路,展开平息暴乱的作战。其中一路负责防备伊达部队的奇袭,另一路则负责攻打名生城。

这是一场相当艰难的战役。当城池被蒲生势攻陷之后,城内的男女老幼全被斩杀,光是取下的首级就有六百八十几个。当然,蒲生氏在这场攻城战中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不可讳言的,町野新兵卫、道家孙一、粟井六右卫门等勇士的战亡,使得蒲生家的实力大受影响。至于当时年仅十五岁、后来与出云的阿国同以艳名著称的名古屋山三,即是在这场战役中开始崭露头角。

就这样的,名生城在一天当中即落入了氏乡之手。进城之后,氏乡当即决定以此地作为要塞,静观往后的发展。

蒲生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下了名生城,多少使得政宗的自尊受到打击。

(蒲生势到底在做些什么?)

这时整片大地早已被大雪遮蔽,因此政宗一直认为如果没有伊达军的协助,对方绝对无法动弹。诅料如今他们竟然采取行动,并且单凭一己之力,就攻下了奥羽最著名的名生城。

根据密探所传回来的消息,才知道原来是由于须田伯耆不满政宗对其父之殉死未曾加封,因此愤而将情报卖给氏乡,并积极说服氏乡单独行动所致。

“殿下,现在该怎么办呢?主母已经被送入京里当人质,难道我们就这么算了吗?”

听到小十郎的诘问,政宗一时为之语塞。

氏乡攻下名生城时,伊达军队并未提供任何援助。更何况,氏乡在获得须田伯耆所提供的情报后,必然会向秀吉报告此次暴动的幕后策划人为政宗。这么一来,秀吉在盛怒之余,势必会派遣大军前来讨伐自己。

事实果然正如政宗所料,秀吉在接获氏乡的报告之后,立即派遣秀次(秀吉姊姊之子,收为养子)与家康率兵前去援助木村父子,并且协助平定暴乱。

“政宗果然怀有异心!”

诸如此类的谣传迅速地传遍各地,甚至还有人说被送到京城当人质的政宗夫人,其实是个冒牌货。

军监浅野长政很快地赶到了二本松,准备着手调查事情的真相。但由于氏乡手中握有来自须田伯耆所提供的书信作为证据,在铁证如山的情况下,使得政宗谋叛的传闻愈演愈烈……

“我们是不是做得太过火了?”

“小十郎,你也这么想吗?”

“殿下,难道你不这么认为?”

“我当然不这么认为……”

“我不了解你的意思!”

“小十郎啊!事实上我并不害怕关白或氏乡。”

“这么说来,你已经有好的对策喽?”

“既然同样是人,就一定可以想出办法来对付的。对方只不过比我多了一只眼睛而已,其他在思考方式、拟定计划等方面,我相信应该没有太大的差别才对。”

小十郎仍然不解其意。只见他狼狈地望着政宗,似乎在祈求他说出答案。

“可是,在京里的主母……”

“这样吧!你先帮我写封信,告诉她我最近就会上京,要她多多保重身体,不必理会世间的传闻。”

“那么,浅野大人该怎么处理?”

“这次暴动之事与我何关?浅野大人一向待我很好,何况他又是为了天下的安定而奔走,因此我希望能够让他安心……你就把我的意思告诉他吧!对于这么仁厚的长者,我实在不忍心让他遭受任何痛苦。”

“不忍心……殿下,要是你有疏忽的话,别人也会这么对你吗?别忘了,伯耆已经把你所做的事情全部告诉对方了。”

“小十郎,你的话很有道理嘛!没错,对于背叛主人、投奔氏乡的家臣,是没什么义理可讲,但是浅野却必须在雪季里奉命出兵,这下是很可怜吗?……更何况如今氏乡又因害怕我的兵力而躲进了名生城。这么一来,关白会派谁出兵呢?”

“我想可能是德川大人或是秀次……也许两者同时出兵。”

“我也是这么想。嗯,我已经决定计划了。首先,我要派一名使者去见蒲生氏乡。”

“殿下准备对他说什么呢?”

“问他为什么不守约定,独自出兵攻打名生城呢?然后指责他只知道攻打名生城,却忘了解救陷在佐沼城的木村父子才是当务之急。最后再告诉他,如果还想继续跟我合作的话,就赶快到下草城来。”

片仓景纲愁眉深锁,不停地摇头。

“听说蒲生势在这次的攻城战中,损失了很多优秀的家臣,你想蒲生大人怎么可能出城来呢?”

“我当然知道,所以才特地派使者去啊!总之,你尽管照我的话去做吧!”

景纲默默地看着政宗,一点也不了解他的葫芦里到底卖些什么药。

事实上,政宗确实和这次的暴动有关,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竟然会有家臣因为对他下满而向氏乡告密。

(这不是用普通的方法就能解决的事。)

更何况,现在根本不是责怪氏乡破坏约定、独自攻打名生城的时候。

(要让因为害怕自己而躲进城内的氏乡出城,根本就是异想天开……)

“你还不明白吗?小十郎!”

“是的。对于殿下的想法,我……”

政宗笑得两眼眯成一条直线。

“这也难怪!当我听到伯耆出卖我时,也一样感到有点惊讶。”

“有点惊讶……你是说现在你已经不再吃惊了?”

“是的!这个问题根本不必多做考虑。不论是关白或氏乡,都是我统领天下的一大阻力,但是他们是人,我也是人,所以一定可以想出办法来的。好了,废话少说,赶快派使者前往名生城,并且立刻准备出兵吧!”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殿下是要以氏乡不肯出城为由,出兵攻打名生城……对不对?”

“哈哈哈……小十郎,你的智慧毕竟还不够!像氏乡这种人,只要吓他一次就够了,而现在他已经有如惊弓之鸟了。”

“那么我们要攻打何处呢?”

“你应该知道的嘛!现在我们必须亲手救出木村父子,奸叫他们知道,伊达的武勇并不亚于蒲生。”

听完这番话后,景纲这才站了起来。

他已经完全了解政宗的计策了。

当氏乡因为对政宗保持警戒而闭城不出时,伊达势出兵救出木村父子,就是对蒲生势最好的打击。

“那么就赶快派遣使者前去吧!”

“嗯,我这就去分派使者,并且通知各部队准备出发。这一次我们一定要好好表现一番,让氏乡不得不刮目相看。”

政宗这才放弃打坐,以轻松的心情换上武装。

这场讨伐暴民的战争,变成了蒲生氏乡和伊达政宗比较才干、胆识的工具。

氏乡是备受织田信长赞赏的秀才,而伊达政宗则是能够感受父亲的善意、并且由虎哉禅师一手所培养出来的俊逸之才。

当然,纵使政宗顺利地救出了木村父子,这件事也不会就此结束。

至少,他被指为策划此次暴动的幕后指使者一事,必然会引起秀吉的猜忌。更何况,氏乡一定早就把证据交给了秀吉。

令人不解的是,政宗对于此事奸像完全不在意似地。尽管如此,知道整件事情来龙去脉的老臣们,却一致认为必须同心协力制止暴乱,才能为主上解围。主意既定,他们开始卯足全力去攻打志田郡的师山、中目等地。

当大军团团围住粟原郡的宫泽城时,大地已经被皑皑白雪覆盖成一片严冬的景象了。

宫泽城的守将为岩崎隐岐。

前面说过,暴动的中心并不是百姓,而是在背后煽动百姓的逃狱囚犯及里正。出乎政宗意料之外的是,这些人的反抗比他当初所想像的还要激烈。

由于木村父子的无能,使得这些暴民误以为自己已经获得胜利。再加上他们亲眼目睹横征暴敛的新领主在短短的时间里就被自己打败,于是更加肯定这些平日作威作福的领主们根本不堪一击。

如此一来,原本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也纷纷拿起武器,成为凶恶、狠毒的武者。

然而,当伊达军队出现时,他们又再度恢复了冶静。毕竟这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连受过正式军事训练的武者都对其心存顾忌,更何况他们只是一群乌合之众呢?

因此,在没有遭到顽强抵抗的情况下,师山及中目很快地收复了。不过到了宫泽城时,情况却又完全下同。

这股以囚犯为主的反抗势力,使得伊达军队极感头痛。

政宗并不希望牺牲太多人的性命。他知道在这些暴民当中,不论是百姓或囚犯,都只是一群为命运所拨弄的可怜人罢了。如果不是为了求生存,谁会放着安乐的日子不过,而甘心沦为暴民呢?

“乖乖地开城投降吧!”

“我很了解各位内心的不平,请你们赶快各自返家等候吉报吧!”

大部份的百姓都会接受政宗的劝告,自动放下武器重返家园,但是囚犯们则不然。长年累月的牢狱生活及社会大众的歧视,致使他们变得自暴自弃。

对于这个出入意表的棘手问题,氏乡在派人前往二本松通报秀吉的军监浅野长政时,特地加以渲染:

“政宗的异心早已一览无遗,如今在宫泽城甚至遍布其心腹,因此必须加紧攻击才行。”

另一方面,甚至连政宗的部下也对久久无法攻下宫泽一事感到焦急了。

“看来还是得要加强攻击才行。”

在一阵猛攻之后,伊达势终于在二十四日攻下了宫泽城。接着,伊达部队挟着胜利的余威,继续向木村父子所在的佐沼城出发。

由于宫泽城的最后攻击战况十分惨烈,因此包围佐沼城的暴民们一听说伊达军队来了,便纷纷放下武器作鸟兽散。

政宗由于考虑到往后的发展,于是立即派遣使者前去名生城催促蒲生氏乡出城参战。

当然,氏乡并未应其催促而出城。相反地,随着一连串发生的事情,他对政宗的疑心愈来愈深了。

于是木村父子就在政宗的孤军奋战之下给救了出来。惊魂未定的父子两人,对于政宗戮力相救的感激之情,自然不在话下。

但是真正的问题却发生在收复佐沼城以后。包括片仓景纲在内的伊达重臣们认为,既然木村父子是由伊达部队独力救出,当然就应该把他们带回米泽城保护,未料木村清久却要求回到住在名生城的氏乡处。

“关白殿下曾经一再吩咐我们要把他当父亲一样地对待,所以我们还是要去投靠蒲生大人。”

如此一来,伊达家的重臣们自然感到忧心忡忡。

一旦把木村父子送回名生城,岂不表示连这对被伊达军队救出的父子,也认为政宗藏有异心吗?

“木村父子是唯一能够证明我们没有背叛意图的证人,绝对不能交给氏乡。”

政宗闭目沈思了一会儿,然后说道:

“不,还是把他们送回名生城吧!”

“这样做不太好吧?敢问殿下,为什么你会有此决定呢?”

“因为这对父子想到那儿去呀!如果我们不让他自己决定去处,那么我们帮助他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打从这个时候开始,政宗的计划就经常与家臣们的意见冲突,而他的见解也总是与众不同。

“殿下真的要这么做吗?……”

“放心吧!把一切都交给我,这种小里小气的作风,和我的个性下合。”

于是这对父子便如其所愿地被送往名生城,而蒲生氏乡仍然坚持不肯出城。

就在这时,二本松的军监浅野长政突然遣使来见政宗:

“立刻到二本松来,我有话要问你。”

长政所派遣的使者为浅野六右卫门。

毕竟事情已经发展到不能单靠长政对政宗的好感,就可以轻易地解决的程度了。

然而政宗却毫下在意地率兵返回米泽,并且派人送了一封解释信函至二本松。至于自己,则亲自督促木匠在其房内钉了一具十字架。

这时正月已经近在眼前。

“这是要装饰哪里呀?”

“这是磔柱。”

“为什么要做这种东西呢?这是不祥之兆啊!”

“这有什么不吉祥的呢?反正我这个别扭的政宗,很快就要被处以极刑,死在这个磔柱上了。既然要死,与其死在白木上,不如先用金箔纸贴好。”

家臣们惊愕地望着政宗,而他却毫不在意地微笑着。

“事情很快就会明朗化了。不久之后,我就要进京去看爱子,并且把这个磔柱一并带去。如果连一个小小的磔台都要关白帮我做的话,那我岂不是太可怜了?”

就在这时,二本松又再度派遣使者前来。

蒲生氏乡依然待在名生城纹风不动,而政宗则将已经贴上金箔纸的磔台,放在房外的走廊,等待另一场风暴的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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