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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埋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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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科,我们知道,不是个迟迟不能作出决定的人。

他作出的决定是埋伏下来,而且要让自己尽可能地方便行事。

他在枝叶茂密的树篱中间扒开一个窗洞,这样一来,来来往往的让他感到兴趣的人就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大路上空荡荡的。

希科尽目力所及朝远方望去,却看不见一个骑马的人,也看不见一个闲着没事看热闹的市民或农民。

前一天的人群随着把他们聚拢来的那个场面一同消失了。

因此,希科什么人也没有看见,除了一个衣衫寒碜的男人,这个人正横穿过大路,一边拿着一根削尖的长木棒在丈量法兰西国王陛下的路面。

希科正发愁没事可干。

看到这个人他觉得挺高兴,他的观察可以有个目标了。

这个人在量什么?为什么要量?这就是罗贝尔·布里凯师傅冥思苦想了一两分钟的的问题。

他决定继续观察下去。

不幸的是,这人量到尽头,正要抬头的当口,一个更重要的发现吸引了希科的全部注意力,他不由得向另一个方向抬起眼来。

戈朗弗洛的阳台的长窗,两个窗扇同时打开了,出现了莫德斯特长老那圆滚滚的胖身躯,这位长老正睁大双眼,带着节日的笑容,极其殷勤地把一位几乎全身都裹在一件毛皮衬里的天鹅绒斗蓬中的夫人领到阳台上。?

“啊!啊!”希科暗自说,“这就是那位女忏悔者。从举止看很年轻;再看看脸蛋吧:就这样,好,稍微再朝这边转过来一点;好极了!真奇怪。我瞧见的每张脸怎么都觉得有些面熟。这真是个讨厌的怪毛病!好呀,这会儿看到的是随从了。啊!啊!要说他,我可不会弄错,他是梅纳维尔。对,对,翘起的小胡子,镶贝壳的长剑,就是他;不过让我想想:既然我不会把梅纳维尔认错,妈的!为什么我会把德·蒙庞西埃夫人认错呢?这位夫人,对!见鬼!她就是公爵夫人。”

希科,我们可以相信,打这一刻起不再去理那个量地皮的男人了,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两个有名的人物。

过了一秒钟,他瞧见他们身后闪出博罗梅的脸,梅纳维尔向他问了好几句话。

“这就对啦,”他说,“一个没缺;好极了!搞你们的阴谋吧,现在时兴这个;不过,真是见鬼!公爵夫人怎么会想到住到莫德斯特长老这儿来呢?贝尔一埃斯巴已经有幢房子,离这儿不过一百米步路。”

这时,希科的注意力又被一件新出现的事吸引住了。

当公爵夫人跟戈朗弗洛说话,或者不如说她引戈朗弗洛说话的时候,德·梅纳维尔先生向外面什么人做了个手势。

可是除了那个量地皮的人以外,希科看不见任何别的人。

果然,手势正是向那个量地皮的人做的;他就此不量了。

他侧身立在阳台面前,脸朝着巴黎的方向。

戈朗弗洛继续在对女忏悔者大献段勤。

德·梅纳维尔先生凑在博罗梅耳边说了几句话,博罗梅当即在院长背后指手划脚地地手势,希科看得莫名其妙。不过那个量地应的人看来是完全懂得的,因为,他走远些,到另一个地方站住以后,博罗悔和梅纳维尔又做个手势,他就像尊雕像似的站立在那儿了。

这么一动不动地站了儿秒钟以后,博罗梅兄弟重又做个手势,他就开始做一种操练动作;特别是因为希科猜不出这种动作的目的何在,所以他就更被它吸引住了。

那个量地皮的人从他站着的地方开始奔跑,一口气奔到隐修院的大门口,而这时候,德·梅纳维尔先生手里拿着一只表。

“见鬼!见鬼!”希科喃喃地说,“这一切在我看来都很可疑;这个谜出得很妙;不过,不管它出得怎样妙,等我看到那个量地皮的人的脸以后,也许能猜得出。”

这时候,仿佛希科的守护神有意要满足他的心愿似的,量地皮的人转过身来,希科认出他就是尼古拉·普兰,市政厅的副长官,前一天希科的护胸甲就是卖给他的。

“好呀,”他说,“联盟万岁!看到现在,我再加把劲,就能把事情猜得差不多了!嗯,好吧!再加把劲吧。”

公爵夫人、戈朗弗洛和梅纳维尔又谈了一阵后,博罗梅关上窗,阳台上空无一人了。

公爵夫人和她的随从走出隐修院,钻进在等候他们的驮轿。

莫德斯特长老一直送他们到门口,又是行礼,又是鞠躬,累得精疲力尽。

公爵夫人还在撩开驮轿的帘子,应答着院长的恭维话;一个雅各宾派修士这时候从巴黎圣安托万城门出来,到了驮马跟前,好奇地看看几匹驮马,然后又走到驮轿旁,向里面看去。

希科认出这个修士就是小雅克兄弟,他刚从卢佛官迈着大步回来,对德·蒙庞西埃夫人一见之下,就为之倾倒了。

“好呀。好呀,“他说,“我运气不错。要是雅克早一步回来,我就见不到公爵夫人,因为我不得不赶到福班圣十字教堂去跟他碰头了。现在,德·蒙庞西埃夫人搞完她那小小的密谋,要动身了;接下来该轮到尼古拉·普兰师傅啦。这一位,我用不了十分钟就能把他对付了。”

果然,公爵夫人经过了希科面前而没有看见他,向着巴黎驶去。尼古拉·普兰正准备跟在后面离去。

和公爵夫人一样,他也得从希科藏身的树篱前经过。

希科看着他走近,犹如猎人看着猎物走近,准备等它一走到猎枪射程之内就开枪。

当普兰走到希科的射程以内时,希科开枪了。

“嗳!那位好心人,”他从他的窗洞里说,“请朝这儿看看。”

普兰打个哆嗦,向沟渠这儿转过脸来。

“您看见我了,很好!”希科接着说。“现在,别装糊涂了,尼古拉·普兰师傅。”

市政厅的副长官猛地一跳,活像一头黄鹿中了一枪。

“您是谁?”他问,“要干什么?”

“我是谁?”

“对。”

“我是您的一位朋友,新朋友,可是交情不浅;我要干什么?啊,这说来就有点话长了。”

“可是,您到底要怎么样?说呀。”

“我要您到我跟前来。”

“到您跟前去?”

“对啦,到这儿来:我要您到这沟里来。”

“干什么?”

“您会知道的;先下来吧。”

“可是……”

“我还要您背靠着这排树篱坐下来。”

“还有呢?……”

“眼睛别朝我这儿看,别露出您知道我在这儿的样子。”

“先生……”

“这对您是有点要求过当了,我完全明白;不过您有什么法子呢?罗贝尔·布里凯师傅是有权利要求人家的。”

“罗贝尔·布里凯!”普兰喊道,马上照着吩咐做了。

“那儿,好,请坐,对啦……啊!啊!刚才好像是在测量到万森去的这条大路来着?”

“我吗?”

“当然是您;可是,市政厅副长官偶尔代行一下路政官的职务,又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呢?”

“正是这样,”普兰稍为松了口气,说,“您知道,我是在量路面。”

“更何况,”希科继续说,“还有那些很显要的人物看着您量呢。”

“很显要的人物?我不懂。”

“怎么!您不知道……”

“我不知道您是什么意思。”

“在阳台上待过,刚才回巴黎去的那位夫人和那位先生,您难道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吗?”

“我向您发誓。”

“啊!能把这桩珍贵的新闻讲给您听,我真是太高兴了!您想想吧,普兰先生,您在这儿干您丈量的公事,居然有德·蒙庞西埃夫人和德·梅纳维尔伯爵先生在一旁观赏。请您别动。”

“先生,”尼古拉·普兰说,还想再挣扎一下,“您说这些话的口气……”

“要是您动一动,我亲爱的普兰先生,”希科打断他的话,说,“我只好不客气了。所以,您还是安静些吧。”

普兰叹了口气。

“啊!好吧,”希科继续说,“我是想对您说,您刚才在那两位贵人的眼皮下工作,照您的说法,并没有受到他们的注意,我是想对您说,我亲爱的先生,要是您能让另一位显赫的贵人,譬如说国王,注意您,那对您是大有好处的。”

“国王?”

“国王陛下,是的,普兰先生,我可以向您担保,他对任何工作都会赞赏,对任何劳苦都会奖励。”

“啊!布里凯先生,饶了我吧。”

“我再说一遍,亲爱的普兰先生,要是您动一动,您就别想活了!您还是安静些吧,免得遭到任何不幸。”

“那您究竟要我干什么呢?看在老天爷的份上!”

“我要您得到好处,仅此而已,我不是对您说过我是您的朋友吗?”

“先生!”尼古拉·普兰绝望地喊道,“我确实不知道我什么地方冒犯了国王陛下、您或者别的什么人!”

“亲爱的普兰先生,您以后去跟这这事儿的人解释吧,这不管我的事儿。我有我的看法,这您也知道,我坚持这个看法;那就是,国王是不会许可他的市政厅副长官在他暂时代理路政官的时候听从德·梅纳维尔先生的手势和指示的;再说,谁也不知道国王会不会赞成他的市政厅副长官居然这么疏忽,没有在日报表上报上德·蒙庞西埃夫人和德·梅纳维尔先生已于昨天早晨进入他心爱的巴黎城。就这些,普兰先生,已经足够让您成为国王陛下的对头了。”

“布里凯先生,疏忽不是犯罪,国王陛下一定会明鉴的……”

“亲爱的普兰先生,我看您是想入非非了,在这件事上,我看到的可比您清楚得多。”

“您看到什么了?”

“不折不扣的一个绞刑架。”

“布里凯先生!”

“别急嘛,见鬼!还有一根新绳子,东南西北每个位置各站一个士兵,绞刑架四周围着好多巴黎人,而我认识的某个市政厅副长官就吊在绳子的一头。”

尼古拉·普兰颤抖得好厉害,连整个树篱都摇晃起来了。

“先生!”他双手合掌说。

“可是我是您的朋友,亲爱的普兰先生,”希科继续说,“看在朋友的交情上,我给您一个忠告。”

“一个忠告?”

“是的,做起来也极容易,感谢天主!您立刻,听见吗?立刻去见……”

“去见……”尼古拉惴惴不安地插嘴,“去见谁?”

“等一下,我想想,”希科说;“去见德·艾佩农先生。”

“德·艾佩农先生,国王的明友?”

“正是他,您要单独去见他。”

“德·艾佩农先生?”

“是的,您把丈量路面的事详详细细地告诉他。”

“这不是发疯吗,先生?”

“正相反,这是明智的做法,最明智的做法。”

“我不懂。”

“可是这不是一清二楚的事吗?如果由我来一五一十地揭发您怎么丈量路面,怎么收买护胸甲,您就会给吊死,而反过来,如果您自已主动地去把一切都讲清楚,您就会得到奖赏,得到荣誉……看来您还最想通!……好吧,看样子非得我亲自到卢佛宫去跑一趟不可了;不过,没说的,辛苦就辛苦一趟吧。这可都是为了您哪。”

尼古拉·普兰听见希科要立起身来、碰动树杈的声音。

“不,不,”他说;“您留在这儿吧,我去。”

“这就对啦!可您得记住,亲爱的普兰先生,别耍花招,因为明天我就会写一封短信给国王,正如您所知道的,或者正如您还不知道的,我有幸是国王亲密的朋友;那么一来,后天您上绞刑架时,就会吊得更高些。”

“我去,先生,”吓呆了的副长官说;“不过您实在做得太过分了……”

“我?”

“噢!”

“哎!亲爱的普兰先生,您好好地对我感恩戴德吧;五分钟以前您是个叛国贼,是我让您变成一个祖国的拯救者。顺便提一句,您得跑得快些,亲爱的普兰先生,因为我急于离开这儿,而我又非得等您离开以后才能那么做。德·艾佩农的府邸,别忘了。”

尼古拉·普兰立起身来,带着感到绝望的脸容,像脱弦的箭似的向圣安托万城门的方向奔去。

“啊!真险哪,”希科说,“有人从隐修院出来了。不过那不是我的小雅克。哎!哎!这个家伙,简直就像亚历山大时代那位想凿阿托斯山的建筑师1凿出来的!那可真是一条大狗来陪我这么一只可怜的小狗!”

希科一见到隐修院院长的这个密使,就连忙朝约会的地点福班圣十字教堂跑去。

他不得不走一条弯路。因此那个走直线的在速度上就占了上风,这就是说,那个巨人般的修士跨若大步沿着大蹄首先到达圣十字教堂。

再说,希科一边走着,一边还花了一点时间去观察那个人;他对这张脸以前并无印象。

说实在的,这个修士是个十足的粗人。?

他匆匆忙忙跑来找希科,甚至连他那雅各宾修士穿的长袍都没系好,从一条隙缝里可以看到肌肉发达的双腿,很不协调地穿着一条完全是世俗人穿的齐膝短裤。

他的风帽没有朝前兜得很紧,露出还未经过修院的剪子剪过的浓密的长发。

他的深陷的嘴角不时收缩着,流露出一种毫无笃信宗教意味的表情,而当他的微笑变成张口大笑时,就会露出三颗牙齿,像栅栏似的排列在城墙般的厚嘴唇后面。

两条胳膊跟希科的一样长,可是比他更粗,一副肩膀扛得动加沙1的城门,有一把很大的菜刀插在作腰带用的绳子里,这把菜刀再加上一只像盾牌似的缠在胸口上的袋子,就是这个雅各宾修院的歌利亚(:《圣经》故事中的腓力斯勇士,身材高大,头戴铜盔,身穿金甲,作战时所向无敌。后为大卫所杀。)的进攻武器和防御武器。

“嗨,”希科说,“他可真是丑得没治了,要是他就凭这副嘴脸,还不给我带点好消息来的话,我看这个家伙活着也是白搭。”

那个修士一直看着希科走过去,等他走近,就几乎像个军人那样向他行了一个礼。

“您有什么事,我的朋友?”希科问。

“您是罗贝尔·布里凯先生?”

“在下正是。”

“那么,我给您带来一封院长大人的信。”

“给我吧。”

希科接过信;信的内容如下:

“我亲爱的朋友,

分手以后,我又斟酌再三。说实语,我无法让天主托付于我的虔诚的羔羊送给这人世上贪婪的狼口。我指的是,您想必知道得很清楚,我们的小雅克·克莱芒。他不久以前刚蒙国王召见,出色地完成了您授予的使命。

代替年事尚小、亟需报效修院的雅克.我给您派去修院的一位可尊敬的好兄弟;他为人品行端方,性格温顺:我相信您一定乐于引为旅伴……”

“对,对,”希科一边对那修士看了一眼,一边暗自这么想,“你放心好了。”

“随信带上我的祝福,不能当面为您祝福使我引以为憾。再见,亲爱的朋友!”

“这一手字写得好漂亮!”希科看完信,说。“我敢打赌,这封信是司库写的;他写得一手好字。”

“这封信的确是博罗梅兄弟写的,”歌利亚回答说。

“好吧,既然如此,我的朋友,”希科笑容可掬地对身躯高大的修士说,“您就回修院去吧。”

“我?”

“对,您告诉院长大人,我改变了主意,想独自一个人去旅行了。”

“怎么!您不带我去,先生?”那修士惊讶地说,但口气中也不乏恫吓的意味。

“不带了,我的朋友,不带。”

“请问这是为什么?”

“因为我要省点钱;这年头过日子不容易,您大概食量很大吧。”

巨人露出嘴里那排栅栏。

“雅克吃得跟我一样多,”他说。

“不错,可是雅克是修士,”希科说。

“那我呢,我是什么?”

“您,我的朋友,您是个德国籍的雇佣兵,或者是个近卫骑兵,这,就咱们俩说说哪,准会得罪我受命前往的圣母院的。”

“您说德国籍雇佣兵、近卫骑兵是什么意思?”那修士回答说。“我,我是一个雅各宾派修士,难道您认不出我的长袍吗?”

“穿长袍的未必就是修土,我的朋友,”希科说;“可是,身上带刀的却必然是军人,请把这两句话转告博罗梅兄弟。”

说着,希科对巨人行了个礼;巨人像条被赶出去的狗似的,嘴里嘟嘟哝哝地埋怨着,朝修道院走回去。

至于我们的这位出远门的朋友,他听任本来该当他旅伴的那个人走远,等到看见那人消失在修道院大门里面,他才走过去藏在一丛树篱后面,脱下紧身棉袄,把我们知道的那副细软的锁子甲穿在粗布衬衫里面。

装束完毕以后,他就穿过田野,到了通往夏郎通的那条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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