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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第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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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四月癸丑朔,明诏史可法督诸军渡江入援。

先是,扬州既设督抚,幕僚谓可法曰:『公督师也,调度与诸藩异,奈何与彼互分汛地?是阁部与藩镇等也。公盍移驻泗州,以成居重驭轻之势』?乃令应廷吉监参将刘恒祚等,会黄日芳渡洪泽湖趣泗州。可法谓礼贤馆诸生:『河防勤苦,今趣泗重劳』。乃第其甲乙,授通判、推、知各官,特等则赠以路费。因留廷吉小饮,从容问曰:『君精三式之学,所言淮阴不被兵与诸人同;独言夏至前后南都多事,予所不解』。廷吉曰:『今岁太乙阳局镇坤二宫始击关提,主大将凶。客参将发,且文昌与太阴并,凶祸有不可言者;夏至后更换阴局,大事去矣』!可法袖中出诏示之曰:『左兵东矣,吾将赴难;君言不信则可,如君言奈何』!执手唏嘘。可法至草鞋夹,具疏入告。时左兵已败,得旨:『北兵南向,速回料理,不必入朝』。可法登燕子矶,南面哭拜而返。

明御史毕十臣疏言孟夏时享太庙,陪祀官多不至者。

徐鼒曰:特书何?「经」曰:『坏国、丧家、亡人,必先去其礼』。

丙辰(初四日),左良玉兵陷明九江。寻死,其子梦庚自称留后;经历彭永春、都司董四明、指挥佥事徐可行死之。

初,袁继咸闻闯贼南渡,令部将郝效忠、邓林奇等守九江,自统副将汪硕画、李士元等援吉安。甫登舟而左兵至,复还。士民泣言:『我兵不及十之三,激之祸且不测,且敛兵入守』。继咸曰:『入城示之弱,不可』。良玉抵北岸,书来愿一握手为别。继咸至其舟,言及太子事,良玉大哭;袖出太子密谕,集诸将盟。继咸正色曰:『先帝旧德不可忘,今上新恩亦不可负。密谕从何来?公以檄行之,是仇国也。请改为疏』。良玉不得已,约不破城,驻军候旨。继咸归,集诸将城楼,涕泣曰:『兵谏,非正也。晋阳之甲,「春秋」所恶;我可同乱乎?当与诸君城守以俟朝命』。而两营诸将有相通者,左营蓦入纵火,袁营张世勋、郝效忠夜半斩门出。继咸冠带欲自尽;黄澍入,泣拜曰:『宁南无异图,公以死激成之,大事去矣』!副将李士春亦密白继咸:『隐忍到前途,王文成之事可成也』。继咸乃止。而是时良玉疾已剧,见岸上火起,左右曰:『袁兵烧营,自破其城』。良玉骂曰:『此是我兵耳』!大悔恨,椎胸叹曰:『吾负临侯』(临侯者,继咸字也)!呕血数升,病遂革;召诸将谓曰:『吾不能报效朝廷,诸军又不甚用吾法度,愤懑至此。自念二十年来,辛苦戮力,成就此军。吾殁之后,出死力以捍封疆,上也;守一地以自效,次也;若散而各走,不惟负国,且羞吾军,良玉死不瞑目矣』!诸将皆哭,请刑牲誓。后营总兵惠登相当歃,拔佩刀横膝上曰:『我公百年后,有不服副元帅号令者,齿此剑』!诸将皆曰:『诺』(副元帅谓梦庚也)!登相固降寇,所谓过天星者;感良玉再造力,有忠实心。良玉殁后七日,军东下。登相率其黑旗军殿,舟行不近岸,有纪略;而前锋中军大乱,所至焚掠,登相大诟曰:『若此则不如我前日为流贼,其如先帅末命何』!撤其军返。梦庚见黑旗船西上,自以轻舸追之;登相相见大恸,以梦庚不足共事,引其兵绝江而去。永春,武陵人,为九江卫经历,曰:『我官虽卑,义不可不死』。大书于壁曰:『九江卫经历彭永春死节处』。具衣冠,率子女六人赴火死。四明于城楼自刎;妻史氏、妾姚氏偕二子俱投水死。可行闻之大呼曰:『我武臣亦有人哉』!入告其母汪氏,母曰:『我家何不若彼也』!即投于井;妻邹氏、子妇陈氏继之。可行于屏间大书曰:『世受国恩,阖门殉节』,投笔北向拜,自缢于望京门之城楼。又有德化民孙大华者,愤左兵肆掠,杀一兵,众大噪。继咸不得已命究杀兵者,一市哗骇。大华曰:『我何惜一死以安众』!挺身就法,事遂解。论者比之颜佩韦五人云。

徐鼒曰:不曰明左良玉陷九江,而曰左良玉陷明九江何?绝之于明也。吾君详观良玉本末,骄恣则有之,非有苏峻、侯景背逆之心也;昵近匪人、包荒悍将,身陷大罪,涕泣无从,亦已晚矣!若惠登相者,所云佣中佼佼欤!

左梦庚陷明湖口,主簿成启死之。

启字伯佑,应天人;以贡生官湖口县主簿。公服坐于庭;乱兵掩至,叱之曰:『国家养汝以靖乱,乃反为乱邪』?兵索金,复叱之曰:『吾寒官也,何金可索』!遂见杀。

丁巳(初五日),左梦庚陷明建德;戊午(初六日),陷明彭泽。

己未(初七日),左梦庚陷明东流;南京戒严。

以公侯分守长安诸门及都城十三门,征靖南、广昌、东平三镇兵入卫。左兵逼,士英等罗拜得功榻前;得功曰:『吾受国厚恩,临事致身分也;可劳公等重礼乎』!

明命阮大铖率兵会朱大典巡防上江。

徐鼒曰:特书何?为金华失守张本也。

庚申(初八日)明降贼臣光时亨、周锺、武愫伏诛(考曰:「南都甲乙纪」以为辛酉事)。

谕三法司:『附逆一案光时亨、周锺、武愫三人即处决;其余拟斩者戍云南金齿、拟绞者戍广西边卫,徒流以下宥为民』。

徐鼒曰:周镳、雷演祚亦于是日死,何以不书?曰:无罪也。

辛酉(初九日),我大清兵自归德分道南下,明总兵李成栋遁;遂人徐州。

我兵分趋亳州、砀山;成栋率所部遁。初,南中有胡靳忠者,无赖子也;以条陈军事,留史可法幕下。许定国之变,徐、沛为畏途,胡挺身请往;可法大喜,委署徐州事。及成栋南走,胡与刘姓者渡河降,请速渡黄河。我豫王至河口,见水光接天,波浪汹涌,大骇;谓为间谍,欲杀之。二人请监营中,徐州果有备,就戮未晚;从之。则浪静风恬,万骑瞬息而渡。

壬戌(初十日),明黄斌卿败左梦庚于铜陵。

黄得功兵至江上,住荻港。马士英言:『诸军必直抵湖口,与九江、安庆呼吸相通』。催大铖等进发。是日,斌卿等败左兵于铜陵之灰河。明日,复沉其船三十艘。诏赐诸将银币。时勤王兵四集,军势稍振;然淮南由是单弱,我兵乘之,遂瓦解。

明封常澄为襄王。

崇祯十四年(一六四一),献贼破襄阳,襄王遇害;至是,以常澄袭封,寄居汀州(考曰:「明史」「世表」云:『寄居九江府』)。

乙丑(十三日),左梦庚陷明安庆。是日,我大清兵取明泗州;丙寅(十四日),渡淮。史可法退保扬州。

初,可法连章告急谓:『上游不过欲除君侧之奸,未敢与君父为难;北兵一至,则宗社可虞』。遗书马士英,乞选将添兵;士英不应。我兵既克颍州,诸将望风降;刘泽清、刘良佐以入卫为辞,避而南下。可法至天长,檄召诸将救盱眙,单骑先进;忽报盱眙已降,援将侯方岩(考曰:亦作严)全军败没。兼行抵泗州,守将李遇春已举城叛。可法一日夜冒雨奔回扬州,尚未食,而城中哄传许定国领大兵至,欲尽歼高氏以绝冤对;夜五鼓,高兵斩关奔泰州,牲畜、舟楫为之一空。戊辰(十六日),监饷郎中黄日芳檄川将胡尚友、韩尚良领所部驻茱萸湾,应廷吉帅移泗诸军屯瓦窑铺以为犄角。己巳(十七日),主事何刚以忠贯营兵来会。方午食,而北哨突至,射杀廷吉家丁;众大骇。州川将遇之,斩七级;会南风大作,诸将复退屯邵伯湖。

丁卯(十五日),明福王选淑女于元晖殿。

钱谦益奏:『选到淑女』。命于十五日亲选于元晖殿。京选七十人中,阮姓女一人;浙选五十人中,王姓女一人;又周书办自献女二人。五月辛卯(初十日)清晨,传旨放还母家。盖是夕将出狩也。

徐鼒曰;天堑兵渡,歌席未终;晋阳城摧,猎围再杀:亡国之主,千古一辙。特书以伤之也。

明命潞王常淓移驻湖州,周王恭枵、鲁王以海驻江西、广东。

常淓之初至杭州也,海宁百姓诉乡官陈之遴于抚按,常淓偶与众官语及之。之遴惧;既起翰林原官,偕被逐之。巡按御史彭遇颽入对,言:『定策之初,大臣意在潞王,省会非所宜居』。常淓亦避嫌,自请僻静一郡;乃移之湖州,并命周、鲁二王移驻江西、广东。

己巳(十七日),明以刘洪起为提督汝宁、开封等处援剿总兵官。

时河南尽失,而洪起独支于光、黄之间。

徐鼒曰:特书何?嘉之也。

明改王永吉总督防河,兼巡抚凤、淮、庐三府;钱继登兼抚扬州。

以继登抚扬,召田仰回部;继登辞,乃命永吉并抚扬州。

左梦庚犯明池州;诏暴良玉罪状。

时马士英请亟御良玉,而大理寺卿姚思孝、工科吴希哲请备淮、扬。王谕士英曰:『左良玉虽不应兴兵,然看他本上原不曾反;今宜守淮、扬』。士英指诸臣曰:『此皆良玉死党为游说,我君臣宁死于清,不可死良玉手』!瞋目大呼:『有议守淮者斩』!王亦无如何。自是北守愈疏矣。

明郑鸿逵奏破高营溃兵于江中。

高营兵弃汛奔瓜洲,掠民舟渡江。王命杨文骢、郑鸿逵:『凡逃兵南渡,用炮打回,不许过江一步』。鸿逵矢石俱发,歼万人;溃兵进退无所,遂降于我大清。

辛未(十九日),我大清兵围扬州,明史可法督众拒守。

时我兵自亳州陆路至。扬州城内兵能战者少,可法乃闭门坚守;檄各镇赴援,无一至者。

癸酉(二十一日),明下兵科给事中吴适于狱。

适疏参:『牟文绶纵兵哗掠,致建德、东流摧陷;方国安于铜陵、南陵聚兵攻击,赤子何辜,遭此涂炭』!蔡奕琛票旨切责谓:『适巧为左良玉出脱』。下之狱。御史张孙振言:『适为东林嫡派、复社渠魁,宜速正两观之诛』。会南都亡,适乃遁去。先是,御史左光先按浙,会鞫蔡奕琛案,适为司理,奕琛衔之;故以东阳事逮光先而并及于适云(考曰:「绎史」「勘本」云:『大兵逼扬州,适至兵部问防江守御计。职方王期升曰:『长江之险,北军岂能飞渡』!当是一时事)。

明刘泽清大掠淮安;寻降于我大清。

初,高杰死,泽清与得功、良佐谋分其众,朝议不许;乃于其间大治淮邸极宫室之盛,以钟鼓美人充之。闻左兵起,托名勤王,大掠而东。我豫亲王围扬州,命都统准塔分兵趋淮安;泽清率总兵马化豹等迎降。顺治五年(一六四八)以谋叛诛。

明以霍达巡抚苏、淞。

达,陕西武功人。闯贼之陷阳和也,达以监军逃;至是以御史擢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巡抚苏、淞。未之任,而南都亡。后仕大清为工部尚书。

丁丑(二十五日),我大清兵克扬州,明督师太傅、兵部尚书、建极殿大学士史可法等死之。

北兵初以大炮未至,屯班竹园。刘肇基请乘北兵未集,背城一战。可法谓:『锐气不可轻试,宜养全锋以待其毙』。北兵以红夷炮攻城,铅弹大者如罂;堞堕不能修,以大袋沉泥填之。我豫王命降将李遇春持檄抵城下招可法,可法数其罪。遇春曰:『公忠义闻华夏而不见信于朝,死何益也』!可法趣矢射之。复令乡民持书至,守者引之见;可法挞守者,人与书俱投于水。豫王愈欲生致之,麾诸军姑缓攻;既知其不可,攻始急。而总兵李栖凤、监军道高岐凤已有异志,以危词劫可法;可法正色拒之曰:『此我死所也,公等何为?欲富贵者,各自便也』。二人夜拔营,偕川将胡尚友、韩尚良北去,城中势益孤。可法乃为书辞其母及妻与伯叔兄弟,呼部将史德威诀曰:『我无子,汝为我嗣,以奉吾母;我不负国,汝毋负我!我死,当葬我于高皇帝侧;其或不能,梅花岭可也』。即擐甲登陴。忽报黄蜚兵到,开门迎入;则反戈杀人,始知为我兵所绐。巨炮摧西北隅,崩声如雷,城遂陷。可法自刎不殊,庄子固、许谨共抱持之;乱兵至,拥之下城,而谨与子固已中飞矢死。可法大呼曰:『我史督师也』!众执赴新城楼上,豫王劝之降。可法厉声曰:『吾意早决,城亡与亡』!乃就刑。豫王命释史德威以保忠臣之后。德威觅尸不可辨,招魂葬之梅花岭下(考曰:「绎史」「勘本」曰:『史公殉节后,或曰公如姚平仲故事,跨白骡去;或曰缒城走,自沉诸江;或曰城破执至大营,留三日不屈,杀之。后得扬遇蕃、安珠护、史德威之所述,而后知公之授命即于城破之日也。杨遇蕃见「阁部遗文」王源序、安珠护见「万季野集」、史德威见黎士宏「书扬州殉难事」,详见「勘本」)。

同死者文臣十二人:督抚卫允文赴水死。在籍兵部右侍郎张伯鲸与当事分城守,夺北兵佩刀自刎;妻韩氏、子妇郝氏俱从死(考曰:「明史稿」谓:『伯鲸自经死』。「绎史」谓:『被数创死,妻杨氏从死』。今从杜于皇「茶村集」「张侍郎传」)。参军庶吉士吴尔埙、故降贼;南归谒可法,请从军赎罪,断一指畀友人祝渊寄其家曰:『我他日不归,以指葬可也』。分守新城,投井死。主事何刚初以训练水师隶可法,喜相得晚:马士英恶之,出知遵义府。未赴而北兵至,佐城守,投井死。知府任民育,济宁人;绯衣端坐堂上见杀,合家投井死。同知曲从直,辽东人;王缵爵,鄞人;知县周志畏,亦鄞人。志畏年少任气,与高营将士不协,求解职,可法以新喻罗伏龙代之;甫三日,而北兵至。可法命新旧令同守一城;城破,两家全遇害。两淮运使杨振熙,临海人;监饷知县吴道正,余姚人;县丞王志端,孝丰人;训导李自明,嘉兴人。幕客十九人,可考者六人:岁贡长洲卢渭,死于钞关河;昆山归昭,死于西门;书记顾起龙、龚之厚、陆晓、唐经世(余十三人名佚)。武臣最著者:都督刘肇基,字鼎维,辽东人。方可法檄诸将入援,独肇基自白洋河趋赴,过高邮,不见妻子;既请战,不从,乃分守北门,发炮伤北兵甚众。城破,率所部四百人巷战,格杀数百人,一军皆殁。副将乙邦才,青州人;自刎死。马应魁,贵池人;每战披白甲,书「尽忠报国」四字于背,巷战死。庄子固,辽东人,以壮士七百人兴屯徐州;闻扬州被围,驯三日而至,与参将许谨拥可法出城,格斗中矢俱死。又有副将楼挺、江云龙、李豫、王思诚(考曰:「青磷屑」作汪一诚)、参将陶国祚(考曰:「青磷屑」作陶匡明;盖其字也)、冯国用、陈光玉、李隆、徐纯仁、游击李大忠、孙开忠、都司姚怀龙、解学曾十三人,俱巷战死。扬州士民死者,尸凡八十余万。其以死节列名史册者,诸生高孝缵书衣襟曰:『首阳志,睢阳气;不二其心,古今一致』。自经学宫死。王士琇设庄烈帝位,号哭载拜,与其弟自缢死。王缵、王绩、王续昆季三人,沉水死。武生戴之蕃、义勇张有德、医士陈天拔、画士陆榆、市民冯应昌、舟子刘某俱死。又有可法家人史书者,从可法死焉(考曰:以上参「明史」、「绎史」。按刘宝楠大令「扬州殉节录」所载极详;鼒南归后,失其书,俟他日更考焉)。

臣鼒曰:予读王氏「扬州十日记」,言可法抑万里长城之黄得功而用狼子野心之高杰,至谓坏东南之天下者,史道邻也。此盖书生率意妄语,无足论也。夫得功与杰之优劣,愚夫妇皆知之,岂可法反茫然莫辨哉!得功诚万人敌,而兵微将寡,难抗大敌。高杰拥十三总兵之众,所部皆西北人。杰暴抗不能为人下,抑之则乱不可止;驭之以爵赏、感之以忠悃,优而柔之,使迁善悔过而为我用,此则化强暴为忠义之微权也。然则同席联贾、寇之欢,舞盾释甘、凌之忿,以得功之豪杰,可法胡不能释二憾哉?夫贾寇、甘凌于仇怨外,非别有可贪之利而攘臂相争也,故可释憾杯酒间;得功与杰皆有利扬州之心,高固眈眈虎视、黄亦未忘于怀,此其势如唐藩镇之不相下,非可以酒食谈笑解矣!向使宁南无晋阳之师、睢州无伏甲之享,诸镇协和,人人如渡河之高杰,成败未可知也。天命已去,人谋胡臧!以武乡侯之算无遗策,而孟达死,马谡败、魏延、杨仪争且乱;彼耳食者何知哉!予悲可法之孤忠亮节,故辨论者之惑;而摭书史八夫人事,以见忠烈一门之盛焉。史八夫人者,姓李氏,可法妻妹、弟可则妻也。可则早卒;可法殉难后,李氏与可法母妻居金陵。而四方起兵者往往冒可法名以号召。有盐城某称史阁部,掠庙湾、入淮浦;官拘可法眷属系之。一武弁目言破扬时手刃史公,此假窃名字者;乃得释。居久之,有浙人厉韶伯者,尝入可法幕,躯貌相类,复冒可法名,集亡命数百人破巢县、无为州;擒讯之,召可法母、妻暨李氏识认,始吐实。而李氏有国色,以公堂为众所窥。有聂三者将媚少宰某,强委禽焉;拒之,不听。须臾,一婢捧黑漆盘进聂曰:『奉八夫人命,恣若所为』!聂视之,则血淋漓一发髻、一耳、一鼻也。聂大骇,跃马去。

戊寅(二十六日),明福王召对群臣。

王问群臣迁都计,钱谦益力言不可。士英召黔兵千二百人入城驻鸡鸣山,以六百人赴杨文骢军。时扬州失守,举朝惶惶,而大学士王铎犹请讲期。王师谋渡老鹳河,龙潭驿探卒报我军编木筏乘风而下,江中炮坏京口城四垛。无何,文骢令箭至,则云『城下炮火从后发。自震坏颓垣半垛;连发三炮,江筏粉碎矣』。士英笞驿卒,而重赏杨使。自是警报寂然。夜有书长安门者曰:『福人沉醉未醒,全凭马上胡诌;幕府凯歌已休,犹听阮中曲变』。

五月壬午朔,明以李彬巡抚河南。

明移惠王常润居嘉兴。

癸未(初二日),明黄得功败左梦庚于板子矶;梦庚偕御史黄澍降于我大清,劫九江总督袁继咸北去。

梦庚兵至池州,闻王师已破泗州、逼仪征。继咸劝梦庚旋师,不听;而与黄澍遣人输款。继咸遣人语部将邓林奇、汪硕画、李士元等:毋为不忠事。林奇等避湖中,遣逆继咸;而继咸为郝效忠所绐,赴其军。行及湖口,劫之北去。见豫王,长揖不拜;为设宴,不饮亦不言。舟中夜起自缢,监纪俞有灏觉而解之;绝粒八日。至良乡,叹曰:『此谢迭山尽节处也』。又缢;左右又解之。八月至京师。

丙戌(初五日),明福王不视朝。

是日端午,百官入贺;王以演剧,未暇视朝也。

明封黄得功为靖国公。

遣太监王肇基往劳得功军。进阮大铖、朱大典太子太保,诸将各升荫有差。

明分苏淞、常镇为二巡抚,以杨文骢巡抚常、镇兼辖扬州沿海等处。

戊子(初七日),明集百官议事。是日昼晦,大风雨。

士英与韩赞周、卢九德议令各门下闸,辰开午闭。是日,集清议堂议事,预坐者十六人:马士英、王铎、蔡奕琛、陈于鼎、张捷、陈盟、张有誉、钱谦益、李乔、李沾、唐世济、杨维垣、秦镳、张孙振、钱增、赵之龙。各窃窃偶语,百官不得与。惟闻李乔、唐世济曰:『便降志辱身,亦说不得了』。有叩诸大僚者,曰:『信虽急,不妨』!盖密议藉之龙纳款于我大清也。是日,风雨昼晦,人心汹汹。

徐鼒曰:先议事于昼晦何?即甲申正月朔,先书朝班乱而后书风霾之例也。诸臣之白昼鬼域,其阴邪之气足以召之矣!

己丑(初八日),夜大雾,我大清兵渡江。庚寅(初九日),明援师悉溃,佥事杨文骢奔苏州,总兵郑鸿逵、郑彩以舟师遁入海;我兵遂取镇江。

王师取瓜洲门栏、桌椅结大筏,燃灯烛、施号炮,乱流而下。南岸以为北骑渡江也,炮石击之,日奏捷;辕门鼓角震天,京口民牛酒犒劳,欢舞腾发。而王师从坎坛桥狭流轻舟飞渡;黎明升高阜,设亭幛,击鼓吹螺,大队开闸放舟,蔽江而南。诸军始觉,仓皇列阵甘露寺;铁骑冲之,悉溃。文骢走苏州,鸿逵与彩等以舟师入海走福建。

辛卯(初十日),明福王出奔太平。

是日,都中各城闭门。内官韩赞周曰:『兵单力弱,守和无一可者,不若亲征;济则可以保社稷,不济亦可以全身』。王不听,集梨园子弟杂坐酣饮。漏二鼓,与内官数十人跨马出通济门(考曰:「编年」云出聚宝门),赞周从之;文武百官无知者,宫娥女优杂沓西华门外。昧爽,城中大乱;赵之龙出示安民,有『此土已致大清,尔民不必惊惶徙避』之语(考曰:本某氏「江南闻见录」。诸书俱云:『王奉太后』。按太后乃马士英挟之出奔,不与王同出城;或谓士英乃诡称其母为太后。乱离仓卒,传闻异词,莫辨真伪,存疑可也)。

壬辰(十一日),明马士英挟太后出奔。

士英以黔兵四百人为卫,声称护太后。钱谦益肩舆过之,士英小帽窄衫拱手曰:『我有老母,不得随君殉节矣』!跃马出门,随行妇女皆急装。士英居西华门外、其子马锡居北门桥,百姓焚掠一空;有玛瑙围屏诸宝杂嵌,碎而分之。次及阮大铖家,歌姬甚盛,一时星散。

明南京士民出北来太子于狱。

是日午刻,有赵监生率百姓千余人,擒王铎到中城狱殴之,须发俱尽。拥太子上马,入西华门;又拥至西宫,取优人翊善冠登武英殿,群呼万岁,百官亦间有至者。朱标黄纸,张之皇城云:『先皇帝丕承大鼎,惟兹臣庶同其甘苦;胡天不佑,惨罹奇祸!凡有血气,裂眦痛耻。泣予小子,分宜殉国;以君父大仇不共戴天、皇祖基业汗血非易,忍垢匿避,图雪国耻。幸文武先生迎立福藩,予惟先帝之哀,奔投南都,实欲哭陈大义。不意巨奸障蔽,至撄桎梏。予虽幽城狱,每念先帝,无一日不痛绝也。今福王闻兵远遁,先为民望,其如高皇帝之陵寝何!亿万苍生之性命何!泣予小子,将历请勋旧文武助予振烈,扶此颠沛。何期父老人民围抱出狱,拥入皇宫;目见宫殿披靡跄跄,不胜悲涕。身负重冤,岂称尊南面之日乎!布告在京勋旧文武,念此痛怀;勿惜会议;予当恭听,共抒皇猷。勿以前日有不识予之嫌,惜尔经纶之教也』。越二日,太子令释王铎为大学士。出方拱干、高梦箕于狱,并为礼部侍郎东阁大学士;二人出狱即逃。文武会议,赵之龙曰:『此中复立新主,款使北归,将何辞以善后』?有云间贡生徐瑜、萧某谒之龙,请奉太子即位;之龙叱而斩之。入宫,挟之出洪武门;我豫王礼之甚厚,衣以锦紫袍,谓众曰:『真假不能辨,俟北归明之』(考曰:本「江南闻见录」)。

癸巳(十二日),明福王奔芜湖,遂如黄得功营;以扬州府同知李继晟巡抚安庆,命阮大铖、朱大典以东阁大学士督师。

先是,刘孔昭斩关遁入太平;王至,闭门不纳。乃奔芜湖;而总兵黄斌卿已遁。王匿得功麾下总兵翁之琪舟中,往就得功营。得功方收兵芜湖,见王蓦然入,大骇失色;泣曰:『陛下死守京城,臣等犹可尽力;奈何听奸人言,仓卒至此,进退将何所据?此陛下自误,非臣负陛下也。无已,愿效死』。时大铖、大典、方国安谒王于旅次,王命以阁衔督师;仓卒无宝,以一幅纸书官衔姓名而已。

乙未(十四日),我大清兵驻郊坛门,明忻城伯赵之龙、魏国公徐允爵、大学士王铎、礼部尚书钱谦益迎降。

王师自丹阳趋句容,乙未夜,前队至郊坛门。之龙、谦益奉舆图册籍,冒雨淋漓,褰裳跪道旁。豫王命谦益入清宫禁,谦益引我大清官二员、骑五百,自洪武门入。谦益忽向阙四拜下泪,众怪之。谦益曰:『我痛惜太祖三百年王业,一旦废坠也』!北兵有叹息者。

丙申(十五日),我大清豫亲王多铎入南京,明勋戚文武降;刑部尚书高倬等死之。

是日,大开洪武门,赵之龙、徐允爵率保国公朱国弼、隆平侯张拱日、临淮侯李祖述、怀宁侯孙维城、灵璧侯汤国祚、安远侯柳祚昌、永康侯徐洪爵、定远侯邓文郁、项城伯常应俊、大兴伯邹存义、宁晋伯刘允极、南和伯方一元、东宁伯焦梦熊、洛中伯黄九鼎、成安伯郭祚永、驸马齐赞元,文臣自王铎、钱谦益外,大学士蔡奕琛、侍郎朱之臣、梁云构、都御史李乔皆跪降;其翰、詹、科、道、部、寺官不可胜纪(有事可纪者,见国史「贰臣传」)。豫王嘉之龙保城功,赐金镫银鞍马、貂裘八宝帽;设牛酒席,命之龙位朱国弼上。越日,之龙集梨园数百人,长筵广乐,迎豫王南面坐;椎牛酾酒,大飨将士。酒未半,忽报广昌伯刘良佐以兵至南门外;豫王命三百人往。顷之,良佐解甲归命,且请擒福王自效。诸勋臣武将,先后薙发。时豫王示城中,有『薙武不薙文,薙兵不薙民』之语;而李乔以总宪独剃头易服,豫王詈其无耻。

其后薙发令下,而故臣遗老之逆命抗拒劳王师者十有余岁,「钦定胜朝殉节录」所载至数十百人,大都疏逖微贱之臣,且有未受一命之荣而之死靡他者;而南都之公侯世冑、台阁大臣反腼然人面而不之耻,亦可慨矣!然其皭然不滓于污泥之中者,固大有其人;其得罪清议而托于一死以自盖者,论者亦恕而予之。别白书之,以告论世焉。大员则刑部尚书高倬自经死。工部尚书何应瑞(考曰:「补遗」作何瑞征,误也;说见前)自缢不死,复自刎;为其子所持,终事不可考。吏部尚书张捷微行至鸡鸣寺,以佛幡自缢死;或曰捷闻百姓殴王铎,惧祸及,自裁也。左副都御史杨维垣,偕其妾朱氏、孔氏自缢死;或曰维垣蹙二妾死,置三棺中,题「杨某之柩」而窍其下,夜遁至秣陵关,为怨家所杀也。五品以下及士民可纪者:户部郎中刘成治,字广如,汉阳人,崇祯甲戌(一六三四)进士;以知县补国子监助教,历升郎中。赵之龙将出降,入户部封库,成治奋拳殴之,之龙走免。闻豫王命百官谒见,寅往午归;成治慨然曰:『国家养士三百年,无一忠义以报朝廷邪』!题壁曰:『钟山之气,赫赫洋洋;归于帝侧,保此冠裳』。自缢死。礼部主事黄端伯,字符公,崇祯戊辰(一六四○)进士;好释氏学,以推官治行报最。入京,与益王相讦,候勘;端伯避居庐山。南都立,姜曰广荐起之,授礼部仪制司主事;百官迎降,端伯不赴;强之,书一帖与之曰:『大明忠臣黄端伯』。豫王命系之去,抗不屈。系狱四月,临刑绝命诗曰:『问我安身处?刀山是道场』。一卒左刃之,手颤,弃刀走;一卒右刃之,亦然。端伯厉声曰:『吾心不死,头不可断,盍刺吾心』!如之而绝。一仆拱立不去,亦见杀。户部主事吴嘉允,字绳如,华亭人,天启甲子(一六二四)举人。以主事管新饷,奉使至丹阳;闻变驰还,止城外报恩寺。上书求存明社稷,不报;冠服自缢于方孝孺祠,一仆亦自杀。中书舍人龚廷祥,字伯兴,无锡人,马世奇门人也;崇祯癸未(一六四三)进士。遗书戒其子善事祖母,衣冠投武定桥下死。钦天监博士陈于阶,尝学历法于大学士徐光启;曰:『吾不死,他日何以见徐公哉』!自经于天主堂。国子监生吴可箕题诗衣襟,自缢于鸡鸣山之关壮缪祠。武举黄金玺题壁自经死。布衣陈士达投水死(考曰:「南略」载同死者有光禄卿葛征奇、户部郎中刘光弼、礼部郎中刘万春、中书舍人陈爊。此于事无可征,附志之以俟考焉):以上皆同时殉节。而四方之闻南都事先后殉节者:国子监丞陈龙正,字惕龙,嘉善人;崇祯甲戌(一六三四)进士,授中书舍人,调国子监丞,未赴。南都起为祠祭司员外,亦不就;闻变绝粒死(考曰:见「史外」)。孝陵参将杜学伸,东阳人;入里中天宁寺死。诸生则六合马纯仁,字范二,闻薙发令下,题桥柱曰:『与死乃心,宁死厥身;一时迂事,千古完人』。沉河死。无锡严绍贤,字与扬;题壁书「守义全归」字,与妾张氏对经死。邳州监生王台辅自视其廪曰:『此吾所树,当尽此』。粟尽,北向号拜自缢死。如皋布衣许德溥,刺字于胸曰:「不愧本朝」,又刺字于臂曰「生为明人,死为明鬼」。被逮论死。又有姓氏不可传者,则虎邱儒士,闻南都破,儒冠襕衫跃虎邱剑池死。常州石生暨卖扇欧姓者,投西庙池中死。文城坝有卖柴人,闻安抚使至,弃柴船跃河死。五牧有畜鸦鸟薛叟,以薙发自经死。元妙观前有卖面人,夫妇对经死。邳州石楼寺僧见王台辅集亲朋哭祭就缢;手持一麻鞭指之曰:『此常事,恶用是矜张为』!未几,自经死。而在南都死最奇者,则投秦淮河之冯小珰、题诗百川桥之乞儿也。诗曰:『三百年来养士朝,如何文武尽皆逃?纲常留在卑田院,乞丐羞存命一条』(考曰:以上本「南略」及「胜朝殉节录」)。

臣鼒曰:予叙南都失守事,始以赵之龙、徐允爵、王铎、钱谦益之跪降,而终以小珰、乞儿之殉节,不禁废书叹也。孟子曰:『人性皆善』;又曰;『羞恶之心,人皆有之』。岂之龙辈独无是心而小珰、乞儿赋于天者独厚哉?之龙、允爵陷溺富贵声色之中,而铎与谦益又以声华炫俗、脂韦取容,旦昼牿亡之久,而天良遂澌灭于无何有之乡,其初心岂若是哉!彼小珰、乞儿者,其羞恶固以小珰、乞儿全也。自陈龙正以下,皆死南都难者也,例得附书。其非一时事者,则各于其事着之;文震亨、顾所受之类是也。

明刘孔昭掠舟入海。

孔昭自太平掠舟顺流而东,入常熟,诡言起义。佥都御史霍达招之,不应;满载白粮入海。

癸卯(二十二日),明叛将刘良佐率兵追福王,左柱国太师靖国公黄得功死之;总兵田雄、马得功劫福王以叛降于我大清。

王将幸杭州,命朱大典、方国安以部兵先发,都督杜宏域扈从,得功断后;未行而追兵至。得功时伤臂几堕,衣葛衣,以帛络臂,佩刀坐小舟督麾下总兵迎敌;忽刘良佐大呼岸上,招之降。得功怒,裂眦骂曰:『汝其降乎』?降将张天禄从良佐后射得功,中喉。得功知不可为,呼良佐曰:『花马儿!黄将军男子,岂为不义屈!不济,命也』!掷刀,拾所拔箭刺喉死。其妻某氏沉军资于江,自刎死。良佐麾军劫其营;将士仓卒谋渡而浮桥铁锁忽断,中军翁之琪投江死。左协总兵田雄入王舟负王,与右协总兵马得功出降。雄之负王也,王囓其背,成人面疮;至康熙二年(一六六三)以疮死。马得功两目赤,临阵辄大声呼,众号为「马叫唤」;亦以是年为郑经所杀。

丙午(二十五日),明叛将刘良佐挟福王由崧至南京。

由崧以无幔小轿入城,首蒙帕,衣蓝布衣,油扇掩面;百姓夹路唾骂,投瓦砾。见豫王,叩头。豫王宴之灵璧侯府,坐由崧于北来太子下。问之曰:『汝先帝自有子,擅自称尊;逃难远来,辗转磨灭之何为』?由崧不答。豫王又曰:『我兵尚在扬州,汝何便走,自主之邪,抑人教之邪』?由崧汗浃背,俯首无言。终席,拘于江宁县(考曰:本「江南闻见录」)。

降臣赵之龙、钱谦益为我大清传檄四方,谕命降顺。

檄曰:『自辽、金、元以来,由沙漠入主中国者,虽以有道代无道,靡不弃好而构衅、问罪以称兵;曾有以讨贼兴师、以救援奋义逐我中国不共天之贼、报我先帝不宴目之仇,雪耻除凶,高出千古如大清者乎?有肃清京阙、修治山陵,安先帝地下之英魂、臣子狱中之哀痛如大清者乎?有护持我累朝陵寝、修复我十庙宗祧,优恤其诸藩、安辑其残黎、擢用其遗臣、举行其旧政,恩深谊崇、义尽仁至如大清者乎?权奸当国,大柄旁落,初遣魏公翰而不奉词、继遣陈洪范而不报命;然后兴师问罪,犹且顿兵不进,纡回淮、泗以待一介之来。自古未有以仁礼雍容揖让如大清者也。助信佑顺,天与人归:渡大江而风伯效灵,入金陵而天日开朗;千军万马寂无人声,白叟黄童聚于朝市。三代之师,于斯见之。靖南覆辙,谁为一旅之师?故主挟归,弥崇三恪之礼。凡我藩镇督抚,谁非忠臣?谁非孝子?识天命之有归,知大事之已去;投诚归命,保亿万生灵。此仁人志士之所为,大丈夫以之自决也。幸三思而早图之!谓予不信,有如皎日。乙酉五月,南京文武诸臣赵之龙等谨白』。相传以为钱谦益笔也。

臣鼒曰:子云著书百万言,有剧秦之论;嗣宗一醉六十日,进劝晋之笺。为之左袒者,曰寓讽、曰避祸。后之读谦益文者,将何说以解之邪?休文见怒于梁、陶谷不显于宋,有以哉!

明马士英杀知广德州赵景和,遂挟太后奔杭州。

士英渡江,由芜湖径广德,将入浙。知州赵景和曰:『彼不奉君而奉母后,诈也』。闭门坚拒。士英攻破之,杀景和。迂道至安吉,知州黄翼圣肃迎道左;浙抚张秉贞檄问真伪,翼圣曰:『阁部既真,恐太后亦非伪』。乃备法驾,以总兵府为行宫。太后服赭,一紫衣宫女侍;潞王及官吏士民入见。传命召用在籍诸臣,江北巡按彭遇颽适奔至,命以佥都御史募兵两浙。寻刘宗周、熊汝霖入朝,痛责士英当从王。士英无以应,惟日盼江上之捷。不数日,阮大铖、朱大典、方国安俱踉跄至,则黄得功兵败已死,福王已就擒。礼部尚书黄道周奉祀禹陵在杭,抗疏曰:『大臣幸从,早夜图维,宸陛承欢,起居定省,何至三辅远于六飞、龙车遥于凤辇,间关载道!险阻多尝!此诚臣子之积愆、黔黎之巨创也!自五月十一日至今,越二旬矣!士民未知行在,而首辅马士英拥兵自卫,迎憩西湖。士民诘问,空言圣驾在黄得功军中。士英诚知圣驾所在而轻离左右,则有不臣之心;不知而托言之,则罔上苟偷,神人所共愤也』。太后览表欷歔。忽报王师至江阴,进兵嘉、湖;士英复以黔兵挟太后至绍兴。原任九江佥事王思任疏曰:『战斗之气,发于忠愤;忠愤之心,发于廉耻。事至今日,人人无耻、在在不愤矣!主上宽仁有余,而刚断不足。士英公窃太阿,肆无忌惮,窥上之微而有以中之:上嗜饮,则进醺醁;上悦色,则献淫妖;上喜音,则贡优鲍;上好玩,则奉古董。巧卸疆场之事于史可法,而又心忌其成功。招集无赖,卖官鬻爵;门下狐狗,服锦横行:朝廷笃信之以至于斯也。今事急矣!政事阁臣可以走乎?兵部尚书可以逃乎?不战不守而身拥重兵,口称护太后之驾,则圣驾不当扈邪?及今犹可呼号泣召之际,太后宜速趣上照临出政,断绝酒色,卧薪尝胆,立斩士英之头,传示各省,以为误国欺君之戒。仍下哀痛之诏,以昭悔悟。则人心士气,犹可复振也』。复致书士英曰:『阁下文采风流,才情义侠,某素钦慕。即当国破众疑之际,援立今上以定时局,以为古之郭汾阳、今之于少保也。然而气骄腹满,政本自由,不讲战守之事,只知贪黩之谋;酒色逢君,门墙固党:以致人心解体、士气不扬,叛兵至则束手无策,强敌来而先期已走。致令乘舆播迁,社稷邱墟。阁下谋国至此,即喙长三尺,亦何以自解?莫若明水一盂,自刎以谢天下;则忠愤气节之士,尚尔相谅无他。若但求全首领,亦当立解枢机,授之才能清正大臣,以召英雄豪杰,呼号惕厉,犹可冀望中兴。如或逍遥湖上、潦倒烟霞,仍贾似道之故辙,千古笑齿已经冷绝。再不然如伯嚭渡江,吾越乃报仇雪耻之国,非藏垢纳污之区也。某当先赴胥涛,乞素车白马以拒阁下;上干洪怒,死不赎辜。阁下以国法处之,则束身以候缇骑;私法处之,则引领以待鉏麑』。士英愧愤,不能答也。刘宗周言于分巡宁绍台道于颍曰:『非斩士英,无以收既溃之人心』。颍再疏,不报。宗周曰:『明府竟申大义于天下可矣』!颍自以外臣,未可擅杀宰相,乃止。或曰:士英所挟之太后,伪也。王师入皇城时,太后微服杂宫女逸出。弘光帝之拘于江宁县也,与太后暨妃金氏共居一室;北上至淮,太后乘间堕水死。

我大清兵追闯贼,大破之;闯贼走死。

自成至武昌,左良玉已率众东下,城虚无人。自成与其妻高氏、李锦、李过、高必正偕诸将田见秀、袁宗第、刘体纯、刘芳亮、张鼐、吴从义、牛万才等犹从之;众尚数十万,分为四十八部。居武昌五十日,改江夏为瑞符县,设伪令;运铜炭铸永昌钱。谋夺舟南下取宣、歙,曰:『西北虽不定,东南讵再失之』?将发而阴霾四塞,暴雨烈风,旗枪尽折;又连为王师所蹙,自成益疑惧。一夕,拔营起,谋踞湖南;命其四十八部先发,而自以二十骑殿,趋通山之九宫山。乡兵遇之,乱刃交加死(考曰:自成之死,传者异词。「明季遗闻」云:『病死罗公山』。「南略」引他书云:『自成闻何腾蛟兵将至,时驻黔阳二十里外,入山阅视要害,见罗公山险峻而高大,遂分结三大营于其下,为久驻黔阳计。但兵饷无两月支,命刘宗尧往豫、楚界劫粮,辛思忠、杨彦往湖广沿江州县劫粮。一夕方寝,惊噩梦,遂得疾死。李过以帝礼葬之』。「纪事本末」云:『闯出抄粮,为田夫所逐,陷淖中;割其首献何腾蛟』。「绥寇纪略」云:『自成谋取宣、歙,则阴霾风雹,乃以四月二十四日改由金牛、保定走延宁、蒲坼。过通城,命其下四十八部先发;自成令严,兵行无敢返顾者。通城有九宫山,一名罗公山;山有玄帝庙,山民赛会以盟,谋捍卫闾井。自成止以二十骑殿,呵之止山下,而单骑登山入庙;见帝像伏谒,若有物击之,遂不起。村人疑为劫盗,荷锸碎其首;既毙,而腰下见金印、且有非常衣服,大骇逸去。二十骑讶久不出,迹而求之,则血肉脔分矣』。而「广虞初新志」引歙县江昱云:『闯贼之死,野史载通城罗公山,「明史」载通城九宫山。今按罗公山实在黔阳,称通城,误;「明史」之九宫山又在通山,因通城而误』。有孙教授言:『自成实窜澧州。故老云:「自成由公安奔澧,其下多叛。亡至清化驿,随十余骑;走牯牛坝,复乘骑去,独窜石门之夹山为僧,今其坟尚在云」』。江昱又言:『亲至夹山,见寺旁有石塔,覆以屋;塔面大书「奉天玉和尚寺」。有遗像:高颧深■〈幽页〉、鸱目蝎鼻,状貌狰狞,与「明史」所载相同。遍问寺僧,一老僧年七十余,云:「和尚顺治初入寺,不言来自何处;其声似西人,其自号奉天玉和尚」。盖自成僭号奉天倡义大元帅,又自号新顺王,自寓加点以讳之云云』。鼒按:为僧事固无足据,而辨罗成九宫之误,则确然无疑。至谷应泰谓割首级献何腾蛟,尤属妄诞。今按腾蛟逆闯伏诛疏云:『为闯死确有实据,闯级未敢扶同,谨具实回奏事:闯势实强、

闯伙实众,何以死于九宫山团练之手?诚有其故。闯逆既死,则宜留首级示信,何以首级竟不可得?亦有其故。请为皇上陈之:臣自遭左变,投身江涛,遇救得生;揣闯逆知左兵南逞,势必窥楚,飞檄道臣等联络乡勇,以待闯逆。居鄂两日,忽狂风骤起,对面不见;闯心惊疑,惧清之蹑其后也,即拔营而上。其意欲追臣盘踞湖南,以二十八骑登九宫山,为窥伺计;不意伏兵四起,截于乱刃之下。相随伪参将张双喜仅得驰马先逸,刘伴当飞骑追呼曰:「李万岁爷被乡民杀死!二十八骑无一存者」!贼满营聚哭。及臣抚刘体仁、郝摇旗于湘阴,抚袁宗第、蔺养臣于长沙,抚王进才、牛有勇于新墙,无不众口同词;营内有臣晋、豫旧治之子衿氓隶,亦无不众口同词也。嗣后大行剿抚,道阻音绝,无复得其首级报验。使乡兵知其为闯,气反不壮,未必遂能翦灭。回奏委无一毫欺饰』云云。按腾蛟亲得之闯贼部将口述,众口同词,自可凭信;今据定为通山之九宫山。至「明史」谓『自成死于秋之九月』,则又大误。「东华录」载:『是年闰六月,英亲王奏自成为村民所困,自缢死;尸朽莫辨』。安得为九月事?「怡曝堂集」、「啸虹笔记」、「绥寇纪略」俱云四月事。又「绥寇纪略」载金声桓刺死王体中事略云:『贼将白旺守德安,兵甚强,且有纪律;自成之败,惟旺一军完且整,兼各寨俱服。而德安城坚,谋守之,不肯去;自成强之,始行。有王体中者,奇士;在旺军中。自成死,旺军乱,体中乘便刺杀旺,挟其众以降;与金声桓同定江西,而不肯薙头。金结其左右王得仁,诱体中至都察院杀之。此乙酉七月二十九日事也』。而体中之杀白旺事又在前,是自成之死在四、五月间也,无疑。今故附书于五月末)。

明监军副使杨文骢杀降臣黄家鼒于苏州。

黄家鼒者,赵之龙之私人也;以鸿胪寺序班躐升少卿。我豫亲王入南都,命家鼒为安抚使;捧檄至苏州,巡抚霍达、巡按周元泰以下皆逃。适文骢率黔兵五百自镇江南奔过苏,太监李辅国亦至;出不意,执家鼒,数其罪诛之。其同党周荃闻风逃(荃,钱谦益之门客也)。

六月,我大清兵取苏州;明副使杨文骢走处州,在籍前詹事府少詹事徐汧、中书舍人文震亨、诸生顾所受等死之。

汧字九一,号勿斋,长洲人。崇祯戊辰(一六二八)进士,选庶吉士,授检讨;累迁右庶子,充日讲官。寻奉使江西封益藩,便道旋里。周延儒之再相也,招之不应;久之始行。抵镇江,闻京师陷,一恸几绝。汧雅好交游,畜声伎;至是悉屏去,独居一室。南都起少詹事;汧以国破君亡,臣子不当叨位,具疏固辞。移书当事言:『今日贤奸之辨不可不严,而异同之见不可不化。在诸君以君民为心,以职掌为务耳!其忠君爱民清白乃心者,君子也;否则小人。修职就业竭节在公者,君子也;否则小人。执此为衡,流品明,澄叙当矣!岂必人挟异同哉?先帝十七年之中,忧勤干惕有如一日;卒使海内鼎沸、社稷邱墟,良由是非混淆,士大夫精神智虑不为君民、不念职掌,乃至膜视主上,委身寇仇:岂不痛哉!祸及君国,身亦随之。然则朋党相倾,亦何利之有?今丧败之余,人思危惧;宜戒前事,勿蹈覆辙。尊耿介特立之人,尚悃愊无华之士;并建贤哲,明试以功。未有人心不正,而能支撑倾侧者也』。既就职,即陈时政七事曰:辨人才,课职业,敦寅恭,厉廉耻,核名实,纳忠谠,破情面;复惓惓以化恩仇、去偏党为言。安远侯柳祚昌希马、阮指,疏攻之言:『前者潞藩在京口,汧朝服以谒,自恃东林巨魁,与复社诸奸张采、华允诚、杨廷枢、顾杲等狼狈相倚。陛下定鼎金陵,彼公然为讨金陵檄,所云「中原逐鹿,南国指马」,是为何语?乞置于理』。幸士英不欲兴大狱,寝其奏。南都亡,作书戒其二子曰:『国事不支,吾死迫矣』!出居村舍。闻苏州不守,夜自缢;仆救之苏。其友朱薇曰:『公大臣也,野死可乎』?汧曰:『郡城非吾士也,我何家之有』!于闰六月十一日,肃衣冠北向稽首投虎邱之新塘桥下死。一老仆殉之。

震亨,字启美,震孟弟也。以善琴供奉,官中书舍人。闻薙发令下,投河死。

所受,长洲诸生,赋诗(考曰:时云:『身是明朝老布衣,眼前世界不胜悲。从容死向宫墙地,免使忠魂弃浊渠』),自缢学宫;遇救,乃赴水死。又有殷献臣者,亦诸生,见家人有薙发者,号恸死(考曰:献臣事见「圣安本纪」「附录」,他书不载)。

我大清兵至杭州,明潞王常淓、巡抚张秉贞降;前大学士高弘图、都察院左都御史刘宗周、江苏巡抚祁彪佳等死之。

时潞王在杭州,诸臣有请王监国者,王不受;太后泣拜之,终不受。盖已与张秉贞、陈洪范决计迎款矣。我贝勒博洛等至杭州,王开门率众降。士英与国安等走钱塘,距城十里立营;王师追蹑之,斩首五百级。高弘图之在绍兴也,日惟一餐祈死:闻芜湖败,刘宗周、熊汝霖将发罗木营兵奉潞王拒守,叹曰:『天之丧明若穑夫,徒苦江东父老何益?吾筹之熟矣』!乃托其子于门客海昌谈迁;逃会稽之竹园寺,绝粒死。宗周倡义,既知不可为,恸哭曰:『此吾正命之时也』。门人张应煜曰:『此降城也,非先生死所』。宗周瞿然出城。有劝以文、谢故事者,宗周曰:『北都之变不死者,身在田间,留以俟后王也;南都之变,主上自弃其社稷,仆在悬车,尚曰可以死、可以无死。今吾越又降,区区老臣尚何之?世岂有逃生之御史大夫哉』!。扁舟辞墓,跃入西洋港,水浅不死。舟人扶出,勺水不下者十三日,与门人问答如平时;以闰六月八日死。贝勒以书币聘彪佳,不受;因绐其妻商氏曰:『此非辞命所能却,当身至杭辞以疾,或得归耳』!家人信之,不为意。闰六月四日出云门山,至寓园,与其友祝山人饮;至夜分,携烛书几上曰:『某月日治棺寄蕺山戒珠寺,可即殓我』。投梅花阁前浅水中,端坐死。

先后同死者:陆培,字鲤庭,仁和人。崇祯庚辰(一六四○)进士,不谒选;南都授行人。闻潞王降,恸哭携家避横山之桐岭,过诀其友人陈廷会。陈曰:『君职行人,无守土责,且天下事未可知。国亡与亡,不亦可乎』?培叹曰:『需乃事之贼,后日将有求死不得者矣!子不见北都某某乎』?妻陈氏昼夜防之。一日,绐妻他往,键户自经;或破壁救之苏,培大恨曰:『奈何苦我』!夜上书辞母;揖其二仆,授之绳曰:『若辈宜成我志』!坐方床,就缢死。王道焜,字少平,亦仁和人。天启元年(一六二一)举于乡,以学正历官南雄、邵武二府同知。庄烈帝破格求才,征天下廉能吏,临轩亲试,抚按以道焜名上;而吏部谓『郡丞例不与选』,授兵部职方主事。道焜抗疏言:『铨臣援故例而靳考选,非陛下搜罗贤豪之意』。温旨候考。都城陷,微服南归。杭州不守,谓其子均曰:『北都之不死者,将有为也;今更何望哉!且向者铨曹以故例格我,卑我官也;奈何使天下谓属吏中无人哉』!乃投缳死。顾咸建,字汉石,昆山人。与兄咸正同登崇祯癸未(一六四三)进士,授钱塘知县。马士英之拥兵至也,力请驻师城外;以故省垣无扰。既而秉贞将挟潞王迎降,先使咸建犒师;既复命,弃官去。追骑及于吴江,执以还,不屈被杀。唐自彩,字西望,达州贡生,崇祯末授临安知县;过俊民,无锡贡生,为临安训导。临安醇朴易治,自彩政暇则与俊民饮酒赋诗,士民爱信之。大兵至,邑人震恐;自彩,叹曰:『战无兵、守无食,无徒苦父老为也!册印俱在,听邑人之所为。我老矣!岂复北面事二姓哉』!与从子阶豫携家人入梅邬;俊民亦同匿。士民赍册印赴省,大帅问曰:『若知县安在』?曰:『贤父母也,怜我民之被干戈,不能守土,入山隐矣』!帅曰:『果贤邪!我还汝知县,不遣他吏也』。民乃入山迎,自彩坚不出;乃置新令。新令欲自媚,诡言:『自彩受鲁王敕,阴集兵为变』。总督张存仁遣兵捕之。是时值八月下丁,俊民语山中诸生曰:『我为学博,犹庙祝也;可令缺祀乎』?刑牲具醴入城。甫初献,而执自彩之兵至,见冠带执笏堂上者,问『何人』?曰:『学官也』。因前系之。俊民大骂被杀。自彩至;不屈;麾其从子阶豫走,不听,竟同死。其妾大呼曰:『主死妾愿从』。延颈受刃死。以上皆官绅之殉难者也。

同时以诸生殉难者:海宁祝渊、会稽王毓蓍,皆宗周弟子也。渊字开美,方葬母山中,闻变趋归,设祭投缳死。毓蓍字符趾,为人跌宕不羁;宗周之绝粒未死也,毓蓍上书曰:『愿先生早自裁,毋为王炎午所吊』。友人以陶渊明故事劝之,毓蓍曰:『是不然,吾辈声色中人,久则难持;早死为愈』。召故交张饮;酒酣,投柳桥下死。布衣殉难者:则山阴潘集、周卜年。集字子翔,闻毓蓍死,为文祭之;袖二石,沉东渡桥下死。卜年字定夫,滨海而居;闻薙发令,仰天呼曰:『余尚可以生乎』?至矶上,跃海中死。次日,海涛涌尸止矶上,冠履不失,颜色如生。

臣鼒曰:不曰克明南都、克明杭州而曰入南都、取苏州、至杭州何?凡师用大众焉曰克。彼守而我克之也,降则自弃之矣,复何得云明南都、明苏州、杭州乎?「春秋」书「梁亡」之义也。

明巡抚田仰、监军道荆本彻、总兵张士仪、张鹏翼、太监李国辅奉义阳王□□以舟师驻崇明沙(考曰:「嘉定屠城纪略」载此为六月事。按「世表」、『义阳王勒■〈黑〈山上咸下〉〉以万历三十七年袭封』。凡诸书载某王,不详名者。仍之,阙疑也)。

我大清兵克明西平,总兵刘洪起死之。

洪起军于新、息、光、固之间,力不支,走平头垛。我将孔希贵围之,洪起中流矢死;其下遂散。我大臣何洛奏洪起诛,汝宁等处悉平。

臣鼒曰:洪起起家扰攘之中、受命危难之际而能效死危疆;其视泽清、良佐之卖国叛主,贤愚盖天壤矣!虽吠尧君素智昧倒戈,而拒晋彦章义不解甲;拟之魏胜、李宝,夫何愧焉。

辛酉(初十日),降将金声桓以我大清兵下江西、明巡抚旷昭弃城走,遂取南昌、南康、九江。

我英亲王追闯贼至九江,左梦庚所部三十六营迎降。英亲王乃以降将北旋;声桓不欲行,请收江西自效。英亲王命闯贼降将王体忠与合营屯九江,规进取。声桓遣牌招抚;巡抚旷昭(遂宁人,故巽懦不任事)命士民出迎,扁舟遁去,走临江,退屯万安。初十日辛酉,声桓入南昌,南康、九江望风下。而抚标旧将白之裔、邓武泰犹驻袁、吉,扼峡江;湖东建昌、抚州义兵起。声桓乃身驻南昌,而命部将刘一鹏备峡江,体忠备抚、建。

臣鼒曰:书降将金声桓以我兵下江西何?明声桓之背主求荣;而后此反复之罪,不可托故国以逃诛也。

明吴县生员陆世钥、沈自炳、沈自駉起兵太湖。

世钥字兆鱼,以财雄于洞庭东湖。有十将官者集众千余,屯湖中。世钥虑其为乱,亦聚千余人;名为犄角,实防遏也。薙发令下,乡民骇愕,吏胥又鱼肉之,民汹汹思乱;十将官因邀世钥起兵杀吏胥。同郡沈自征亦任侠士,造渔船千艘匿于湖。自征死,其弟自炳、自駉收其船以集兵,与世钥相应(考曰:本「绎史」「勘本」。或云:『自駉诸生,自炳官中书舍人』。駉或误■〈马冏〉作)。时义兵多肆劫掠,惟世钥毁家充饷,部下妄掠一钱者罪必死,故一军独戢。自炳字君晦,自駉字君牧。

明职方主事吴易、举人孙兆奎起兵长白荡。

易字日生,吴江人,有膂力;登崇祯癸未(一六四三)进士,不谒选。南都立,见史可法于扬州;奇其才,题授职方主事。奉檄征饷,未还而扬州失。六月,王师徇吴江,县丞朱国佐以城降。诸生吴鉴,字子仪。徒手入县庭,骂国佐;国佐执送苏州。知府询其党,抗声曰:『孔子、孟子、张睢阳、颜平原是也;何问为』?遂杀于胥门学士街。易闻而哀之,率众擒国佐;授鉴父汝延,令杀以祭鉴。与举人孙兆奎、诸生华京、吴旦、赵汝珪等起兵得千余人,屯长白荡,出没五湖、三泖间。松江盗首沈潘劫掠不常,易计擒之,降其众,获艘七十。王师之初至也,未习水战,易使部卒狎于水者杂农民中,为大兵操舟;棹至中流,凿沉之,溺死无算。是时部郎王朝升、吴景亶等起兵西山,克长兴;然兵不及易强,多弃之来归。闽中授易兵部右侍郎,总督江南诸军;寻进兵部尚书,封忠义伯。浙东鲁监国亦封为长兴伯。京字北舆、旦字尔赤、汝珪字子玉,皆诸生之有志行者也(考曰:「南疆绎史」云:『吴旦字尔赤』。他无可考。而顾炎武「圣安本纪」「附录」云:『有朱旦者,朱白民先生鹭之孙也。鹭有「建文书法疑」一书,尝走京师上之。旦闻变,曰:「我祖作书忠建文,我举义忠于先帝,死犹生也」。拜别母,住太湖,偕西山徐云龙等集众薄胥门。北兵冲突而出,云龙断甲走;其弟君达、僧景嗤皆战死,旦亦遇害』。然则吴旦岂朱旦之讹欤?附志之以补缺焉)。

明总兵李某、生员任源邃、吴福之、徐安远起兵太湖。

时与吴易同起兵而别分一路者,有总兵官李某,其名字里居不可详。任源邃者,深沉有大略;见所在起兵,求可与成事者,皆不当意。喟然曰:『天下事遂无可为乎?我视诸军皆儿戏耳』!及福之起兵,约源邃同就李总兵合为一军。福之,闽中礼部尚书锺峦子;安远字世珍,武进人。

明长兴县民金有鉴奉通城王盛澄起兵复湖州;进攻长兴不克,吏员王士麟死之(考曰:「世表」:『通城王盛■〈氵英〉子容汭袭封』岂容汭死而盛澄袭之欤)。

有鉴字改王,有膂力;率里人许升、沈磊、沈士宏、金艳色等奉通城王盛澄为号,自署总兵。一战拔湖州,进攻长兴。吏员王士麟引兵会之,再攻再败,士麟战死。

明吴淞提督吴志葵、生员陆世钥等谋复苏州,不克;福山副总兵鲁之玙死之。

世钥与吴易等合兵薄苏州,总兵吴志葵以舟师来会。前锋鲁之玙领三百人,斩胥门入,纵火焚公署;居民号呼相应,火光接天。我侍郎李延龄、巡抚土国宝以骑兵千余屯城之东南隅,登盘门瑞光寺浮屠以望曰:『敌虽众,乌合剽击;击前则后不支,击左则右不应。人众而嚣,是无纪律;穿城而进,有轻我心:当权敛兵避其锐气。俟过日中,其气必怠;突选骑蹂而躏之,破其前锋,余必溃散,不足虑也』。乃匿其骑于府学宫中。良久,见外兵有弃仗运财物者;因选兵百余,张旗帜环城而转,扬言『江宁援兵至』。而之玙入城,行四、五里不见敌,亦内自疑。骑突出驰之,矢发如雨,遂大溃。之玙与勇士韦志斌皆死,三百人歼焉。城外兵争赴船,沸声如雷;志葵不能止,易军亦退。世钥遁归,后为僧(考曰:本「绎史」「勘本」引施世杰「酉戌杂记」)。

我大清兵取常熟,明贡生项志宁等死之。

先是,常熟人推原任知州严栻为主,议城守;未几,而总兵何沂者奉宗室某王至,械乃逃。既王师至,沂亦逃。诸生中尚有躬冒矢石、力战于华荡者,势不支,各散去;其姓名不可详。避兵城外而殉难者:贡生项志宁方食饼,闻变,饼堕地,扼吭死。徐市徐怿叹曰:『我家世科第,可无义士邪』?题壁云:『不敢立名垂后代,但求靖节答先朝』。自缢死。徐守贞(考曰:「圣安本纪」作守质)者,奉母避于乡;兵至,母与妹俱投井,守贞亟从之。兵挽其发,乃踞坐谩骂,杀于井傍。友人冯知十见之而怒,奋臂格斗;乱兵至,丛箭死。四人者,皆诸生也。又有诸生萧某妻,以不受污,支解死。

臣鼒曰:「纪年」于士民之殉国者,仗戈起义则特书之,徒死者则附录焉。顾所受、项志宁等何以书?闯、献所过屠灭,人人自知必死;惧而自裁,果否激于义也,吾无以知之。若我王师之取南都,勋戚大臣泥首归命,印累累、绶若若,降则可以不死矣。可以不死而死者,激于义而死者也;故书之。

明宗室盛沥、中书舍人卢象观起兵袭江宁,不克。

象观字幼哲,故宣大总督象升弟也。崇祯癸未(一六四三)进士,授金溪知县未仕,改中书舍人。象升智勇知兵;象观习其家学,以仕晚未获用。王师南下,象观与宗室盛沥遇西湖,相与痛哭入于忠肃祠誓同起兵。至茅山,以象升故将陈坦公为先锋,多所杀伤,谋攻南京。有朱君兆者,奇士也;献计曰:『南京雄深未易拔,况北兵四面萃我,败道也。盍谋内应者乎?城中之豪素与君兆习,愿为公先入;定期告我,从中以火为应』。已遣僧诣君兆约期,僧乃叩大清营告变,举火诳之。象观兵薄太平门,骑兵突出冲击;象观骇败,锐气尽丧。盛沥匿水窦中,复与象观至宜兴收士卒;攻溧阳,又败,象观遂亡入太湖(考曰:按「东华录」:『顺治三年正月十二日,城内人与城外贼通谋作乱;十八日,伪潞安王、瑞昌王三路入犯』。与此事颇合。但象观于是年八月二十八日已死于太湖,则「东华录」所载当另一事)。

闰六月辛巳朔,明江阴典史阎应元、陈明遇起兵拒守。

应元字丽亨,顺天通州人;崇祯中,为江阴典史。海盗顾三麻子以百艘乘潮至黄田港,应元率乡兵拒战,手射三人,应弦倒。以功加都司衔,迁广东英德主簿;道阻未赴,寓江阴之砂山。六月剃发令下,诸生许用德倡言于明伦堂曰:『头可断,发不可薙』!众曰:『然则城守乎』!乃以是月朔,设太祖高皇帝像,率众拜且哭,远近应者数万人。推新典史陈明遇为主,囚知县方亨、杀守备陈端之;以徽人邵康公为将。前都司周瑞龙泊江口相犄角,与王师战,不利。徽商程璧出家资二万五千金充饷,而身乞师于总兵吴志葵。志葵至,璧遂不返。康公战不胜,瑞龙水军亦败去,势益危。明遇谓众曰:『吾不如阎公智勇,可属大事』。驰迎之。应元率家丁十四人夜驰入城,召士民盟之曰:『今日之事,非有所强于诸君者,诸君其无以生死计』!众诺之。应元则料尺籍、治楼橹,户出一男子登陴,余丁传餐。发前兵备道曾元龙所治火药器,贮城楼(考曰:「绎史」云:『火药三百罂、铅铁丸千石、佛郎机大炮千张』。一邑存贮,安得如许之多?疑是当日虚声传令如此,而记事者因之)。劝输巨室曰:『输不必金,凡菽粟、刍藁、布帛、酒酤、盐醓皆是也。城苟完,何患无财!否则身且不保,遑恤乎家』!命四门分堡而守:如南门堡内人,即守南门;一人守一堞,战则两人守之,昼夜轮换。十人一小旗、一铳,百人一大旗、一红夷炮,夜则五堞一灯。大兵负船及棺木、牛皮攻城,城上炮石碎之。一人驾云梯上,城上枪刺之。其人口纳枪,跃而上;城上童子提而斩之。时大兵南下若破竹,守土官非降即走;间有拒守,攻之辄拔,迟亦旬日耳。及至江阴境,辄多杀伤,相与大骇。于是薄城下者兵且十万,列营数百,围十重,依山起垒瞰城中,矢集如雨。城中发炮石中之,夜遣壮士缒城,顺风纵火,军乱自相践踏,死伤万计;乃移营去。居民黄云(考曰:亦作黄明江)善作弩,傅以毒药,中人则死。守备陈端之子某在狱,请以造军器赎死;制木铳投城下,近者辄糜烂。应元出新意,造铁挝,系以长绳,能于城上刺人十步外。大兵发大炮,城裂。应元用铁叶裹门板,贯铁索护之;实空棺以土,障溃处。北城坏,运石于城内,更筑坚垒,一夜成。又尝以矢尽,束藁为人,人竿一灯,立睥睨间;兵士伏垣内击鼓叫噪,若将缒城砍营者。大兵惊,矢发如雨,获无算。大兵力攻既久,降将刘良佐与应元有旧,遥语曰:『弘光已走,江南无主;君早降,可保富贵』。应元曰:『我一典史耳,犹不忘故国;君爵为列侯,握重兵不能捍卫疆圉,乃为敌前驱,何面目见我邪』!良佐惭而退。

明江阴贡生黄毓祺、生员徐趋起兵行塘。

毓祺字介兹,与弟毓礽好学,有盛名。其门人徐趋,字佩玉;亦以气节着。闻江阴城守,乃共起兵行塘为应援。

明无锡生员顾杲谋起兵,不克;死。

杲字子方,无锡人,光禄卿宪成从子。阮大铖之失职居金陵也,诸生为防乱揭帖逐之,杲名列首。大铖衔之刺骨,募徐丞者劾之,马士英拟旨逮问;会南都亡而事解。王师抵常州,邑人王如玉、顾君起持册献降;杲方起兵以应卢象观江上之师,遇之砂山,命所部执之。两人大呼曰:『此贼也』!砂山人方团练御盗,仓卒不加辨,群起执杲。杲无以自明,遂遇害。既而审知为杲,砂山人大悔,立祠以祀焉!

明常州生员张龙文起兵谋复府城,败死。

丁亥(初七日),明福建巡抚张肯堂、巡按御史吴春枝、礼部尚书黄道周、南安伯郑芝龙奉唐王聿键监国于福州(考曰:按监国谕,以六月初二日监国伊始。而「三王纪略」、「绎史」俱云闰月丁亥。盖六月初二日建议,至闰月初七日丁亥始即监国位;故诏曰「监国阅月」也)。

弘光时,王徙居广西之平乐府;行抵杭州,而南都已覆。王劝潞王监国,不听。时镇江总兵郑鸿逵、郑彩自京口,户部郎中苏观生自南都,胥会于杭。逵、彩与王语及国难,沾泣襟袂。二人奇之,令副将江美鳌、郑升卫之入关;至水口驿,肯堂具启迎谒。王复书言:『两京沦没,陵寝暴露。怀枕戈复仇之志而无其地,流离蹈海,几作波臣;惟天南一片土,高皇在天之灵,实式凭之』!肯堂乃与尚书黄道周谋奉王监国;芝龙意犹豫,而以鸿逵所迎,勉就约。癸未,群臣三上笺劝进,王出御用银百五十两给有司葺行宫,令勿扰民。丁亥,监国福州,建行在太庙社稷。谕曰:『孤闻汉室再坠大统,犹系人心;唐宗三失长安,不改旧物。岂其风俗醇固,不忘累世之泽哉?亦其忠义感愤、豪杰相激,使之然也!孤少遭多难,勉事诗书;长痛妖氛,遂亲戎旅。亦以我太祖驱除群雄,功在百姓;而勍敌骜然,睥睨神器。为子孙者诚不忍守文自命,坐视其陵迟也。二十年来狂寇荐惊,孤未尝兼味而食,重席而处。北方二载,两京继陷,天下藩服委身奔窜。孤中夜卧起,垂涕纵横;诚得少康一旅之师、周平晋郑之助,躬率天下以授彤弓,岂板荡哉?今幸南安芝龙、定卤鸿逵二大将军志切恢复,共赋「无衣」;一、二文臣以舂陵、琅琊之义,过相推戴:登坛读誓,感动路人。呜呼!昔光武、昭烈皆起布衣,躬承旧业;况今神器乍倾,天命未改!孤以藩服,感愤间关,逢诸豪杰,应即投袂;知明赫之际,神人叶谟、上天所眷,顾我太祖绍其子孙犹未艾也。「书」曰:「与治同道,罔不兴」。「传」曰:「多助之至,天下顺之;得道者多助」。自闰六月初二日,监国伊始。一切民间利病,许贤达条陈;孤将悉与维新,总其道揆,副海内喁喁之意焉』!

己丑(初九日),明余姚在籍前九江佥事孙嘉绩、吏科都给事中熊汝霖起兵拒守。

嘉绩字硕肤,大学士如游孙也。崇祯丁丑(一六三七)进士,官职方主事;以弗予太监高起潜世荫事,下狱。狱中从黄道周学「易」,坐长系;刑部尚书徐石麒出之,戍金陵。南渡,起九江佥事,未赴而金陵亡。时县令役民修道,嘉绩葛衣徒步,私巡里中;诸役者皆泣下。曰:『盍逃乎』?曰:『逃者死』。曰:『役死,逃亦死,独不念死地求生乎』?役者曰:『将安计』?嘉绩曰:『江东事未可知,壮士敛手就死,死无名;今邻邑举义,诚能合众画江守,则大有功。脱不胜,犹缓旦夕死;况未必然邪』!众曰:『唯命』。于是率所役三百人,突入县治鸣钟鼓,斩令以徇;与汝霖同起兵。

汝霖之在杭州也,与刘宗周议发罗木营兵守独松关;潞王不纳,乃东归。宗周绝粒,以兵事属汝霖;垂死而汝霖事未集,张目曰:『雨殷(考曰:汝霖字)岂愆约哉』?既死之明日而汝霖兵起,乃哭于旐前以行。

庚寅(初十日),明松江在籍前兵部右侍郎沈犹龙、兵科给事中陈子龙、中书舍人李待问、罗源知县章简起兵拒守。

犹龙字云升,华亭人。万历丙辰(一六一六)进士,以知县征授御史。崇祯元年进太仆少卿,拜右佥都御史,巡抚福建;迁兵部右侍郎,总督两广军务。甲申(一六四四)冬,福王召理部事,不就;乞葬亲归。大清安抚官至松江,有指挥常某遍括郡人物,众苦之;杀指挥,推犹龙起兵。子龙设太祖高皇帝像誓众,称监军;偕待问、简募壮士数千城守,与吴志葵、黄蜚相犄角。待问字存我,崇祯癸未(一六四三)进士,授中书舍人;简字坤能,天启甲子(一六二四)举人,前罗源知县。

明会稽生员郑遵谦起兵复绍兴。

遵谦字履恭,山西佥事之尹子也。放诞喜结客,凡扛鼎击剑之徒日盈其庭。妻尝杀人,推官陈子龙论坐之;东阳许都救以免。后都作乱,遵谦将从事,叔父某扃户不听往。杭州降,乃集其徒号义兴军;搴旗过清风里,杀山阴知县彭万里、署绍兴知府张愫,取库中兵仗给士卒,袭杀招抚使于江上。表迎鲁王监国,诸义旅一时并起。诏为义兴将军,与熊、钱诸军分守小舋。

明分巡宁绍台道于颍起兵复富阳。

颍字颍长,金坛人。崇祯辛未(一六三一)进士,知绍兴府。杭州降,颍驰入云门山观变;会郑遵谦起兵斩署知府张愫,迎颍入城。先是,颍遣在事军官募兵备敌,络绎率众至;乡官前太仆萧山来方炜、前职方来集之等亦各以兵会。颍乃操小舟,挟短童西徇萧山。新令陈瀛出谒,执之;贝勒使以榜至,又执之。鸣鼓誓师于都亭。时闰六月旬有三日也。即夕以五百人趋固陵,前所遣诸生庄则敬等以江船百余艘来迎。王师札西岸,杳未知;颍麾众冲潮径渡,萧人沈振东为导,尽驱西岸之船而东。大兵觉,则无所得船。颍遂率众登岸,画江以守:一军扼潭头,一军扼桥司,一军扼海门,一军扼七条沙。王师扎木簰拟渡,颍遣死士陈胜等凿沉之;风起潮涌,簰尽漂,各营钓致之,时以为神助。颍谓诸将曰:『杭已有重兵,攻不易。请分二道:下流由桥司入海宁,出海盐以通震泽;上流由潭头入富阳,通余杭以扼独松关』。降将郎斗金据富阳,遣副将刘穆等夜袭,取之。王师突至,穆之子肇勷战死(考曰:肇勷死事详「后绍兴破」注中),王宗茂、阮维新等并力以御。颍自渔浦渡江救之,富阳复定。方国安之得驻七条沙,实始此也。监国至,晋按察使,行巡抚事;旋晋右佥都御史,督师江上。遂自为一军守渔浦,悉力枝拄,视诸军为最苦;王之仁尤恶之。一日会潭头,语不合,之仁拔剑拟之;马士英却以身蔽,乃免。已谍言王师自海道至,命移军守三江口;三疏辞,不许。江上师溃,颍追扈不及,由海道还京口以黄冠终。

臣鼒曰:闻之余祖望云:『富阳之役,世谓张公国维之功,非也。画江之守,实自颍始』。是为浙东监国始事之臣也。故特书之。

壬辰(十二日),明鄞县在籍前刑部员外郎钱肃乐起兵宁波,遣迎鲁王以海于台州。

肃乐字希声,一字虞孙,号止亭。幼颖异,书过目不忘。崇祯丁丑(一六三七)进士,知太仓州五年,俗大化,迁刑部员外郎,以忧归。杭州不守,宁波官吏迎降;肃乐痛哭,以死誓。会鄞县有诸生董志宁、陆宇■〈火鼎〉、张梦锡、华夏、王家勤、毛聚奎者号六狂生,集诸生倡义于学宫;遍谒诸乡老,莫之应。闻肃乐至,挽之入城,以十有二日集绅士于城隍庙,开陈大义。降吏故同知朱之葵,新命晋级治府事;偕通判孔闻语亦驰至。诸绅议未定,多降阶迎。肃乐拂衣起,遽碎其刺;观者数千人,欢声动地。布衣戴尔惠呼曰:『何不竟奉钱公起事』?拥之入巡按署。俄而海防道二营兵、城守兵皆不戒而至,请受约束。肃乐遂封府库、收管钥,以墨缞视师。之葵等请罪乞哀,百姓请释之。鄞故太仆谢三宾家富耦国,方西行纳款归,密使贻书定海总兵王之仁曰:『翕翕訿訿,出自庸妄六狂生,而一稺绅和之;将军请以所部来斩此七人,则事定矣。某当奉千金为寿』。■〈禾屖〉绅者,肃乐年未四十也。会肃乐亦遣客倪懋憙劝之仁来归,之仁两答之,期十五日至。至则大会诸乡老,突出三宾书,数其罪;三宾叩头乞命,愿出万金助饷。之仁遂从肃乐缔盟共城守;遣举人张煌言赴台州表迎鲁王监国。

明前兵部尚书张国维起兵东阳。

乙未(十五日),明昆山前总兵王佐才、参将陈宏勋、游击孙志尹、知县事杨永言、举人周室瑜、贡生朱集璜、陈大任、诸生吴其沆、陶瑊、归庄、顾炎武等各起兵拒守;城陷,佐才、志尹、室瑜、集璜、瑊、大任、其沆死之(考曰:「南疆绎史」以为六月丙寅事。兹从「顾谱」正)。

南都之亡也,知县杨永言逃于泗桥参将陈宏勋家;县丞阎茂才遣使纳款。是月十一日,薙发令下,城中大哗。室瑜、集璜、大任、瑊等杀茂才,奉前狼山总兵王佐才为主;宏勋、永言亦率壮士数百人入城,裹粮移檄,为久守计。已而,宏勋率舟师迎战而败,志尹殁于阵,城遂陷。佐才纵民出走,冠带坐帅府,被杀。室瑜与子朝爌、妻诸氏、朝爌妻王氏同不屈死。集璜投河死。瑊居鸡鸣塘,去城二十里;率乡兵赴援不及,自经死。大任倡义迎佐才,以其宅为帅府,与妻张氏、子思翰同死。其沆与庄、炎武皆佐永言起事者也,永言、庄、炎武行遯去,惟其沆死之。同时殉难者自集璜门人孙道民、张谦外,以守御死者:苏观道、庄万程、陆世镗、陆云将、归之甲、周福培、陆彦冲;以代父死者:沈征宪、朱国轼;以救母死者:徐洺。又有徐溵、王在中、吴行贞,皆不屈死焉。

集璜,字以发,以学行称;弟子数百人。永言,字岑立,昆明人,崇祯癸未进士;事败,祝发为僧,卒于滇中。庄字玄恭,博涉群书,与炎武以学行相推许,所谓「归奇顾怪」者也;亦亡命为僧装,称普明头陀。炎武事见后,余不可详(考曰:永言为僧事,详「顾亭林年谱」。「殉节录」称其死乙酉之难,追谥忠节者,误)。

徐鼒曰:「纪年」于不可胜书者则择一人以冠之,兹独缕述何?诸举兵者,皆数人共一事,故可冠之。是役也,室瑜、集璜、大任、瑊四人者,奉王佐才为帅者也;宏勋、志尹、永言、其沆、庄、炎武六人者,奉故郧抚王永祚者也。事同而异,不可浑而一也,故详之。永祚何以不书?削之也。诸书第云众奉永祚,不云永祚作何状;则其人可知矣!官尊于总兵、知县,而事逊于举、贡、生员,可愧哉!

丙申(十六日),月食既,星流竟夕(考曰:本顾炎武「日知录」)。

己亥(十九日),明嘉定在籍前左通政侯峒曾、进士黄淳耀等起兵拒守。

峒曾字豫瞻,天启乙丑(一六二五)进士;授南京兵部主事,改文选主事、转郎中,历江西提学参议、浙江参政。吏部尚书郑三俊举监司贤能五人,峒曾与焉。擢顺天府丞,未赴而京师陷。南都起左通政,不就。淳耀字蕴生,登崇祯癸未(一六四三)进士;寄其弟渊耀书曰:『吾廷试时,鼎甲上殿,啧啧称羡。天地间自有为数千年一人、数百年一人者;今人不肯为数千百年之一人而必欲为三年之一人,可怪也』!见天下已乱,遂赋诗南归,与峒曾避乱郊居。六月,降将李成栋以水陆兵驻吴淞,多淫掠;嘉定民愤甚,揭竿起。有误传总兵吴志葵以兵来者,众气益壮;毁东关外成栋裨将梁得胜舟,斩八十四级。成栋大惧,终夜不敢寝,选骁骑四十告急于娄东之王师;乡兵截杀之几尽。成栋攻罗店镇;诸生唐景耀、唐培、朱霞俱遇害。淳耀与众谋曰:『今事成骑虎,无主必乱』。迎峒曾入城,与举人张锡眉、教谕龚(考曰:或作董)用圆、诸生马元调、夏云蛟、唐全昌等分门固守。邑人缚裤执刀相从,人情颇奋(考曰:参「嘉定屠城纪略」)。

明太仓生员王湛起兵谋复州城,不克;死之。

湛字道广,故相国锡爵之裔也。薙发令下,湛慨然语其兄淳曰:『弟誓与发为存亡也』。集里人,陈说大义;从者数百人。淳、湛与其友蔡仲昭、魏虎臣横刀前驱,围州城。官吏登陴笑曰:『此乌合耳,何能为』!炮击之!众皆伏地,不能伤。讶曰:『此知兵者』。遂传令禁举火,以虞内变;三日突烟不起,人声寂然。众谓其怯也,板扉遮矢石,薄城呼噪。时暑甚,单衣挥汗;自辰至未,饥且疲,解衣少憩。守者骤开门,以十二骑突驰之,遂大溃。淳受伤赴水死;湛砍一骑未及,亦被砍死。仲昭、虎臣俱战死。

明休宁在籍御史金声、诸生江天一起兵拒守。

声字正希,工举子业,名倾一时;崇祯戊辰(一六二八)进士,改庶吉士,谢病归。是冬起修撰,未赴。南都立,擢左佥都御史,坚不起;与门人江天一纠练义勇以虑变。闻王师破池州,奉太祖高皇帝像,率士民拜哭,谋起兵。天一曰:『徽州形胜地,诸县皆有阻隘可守;独绩溪一面当孔道,宜筑关隘以重兵据之,与他县为砥柱』。遂筑丛山关,屯军其中,分守六岭。

明徽州推官温璜起兵拒守。

璜字宝忠,初名以介,字于石;乌程人。少孤(考曰:「绎史」言三岁而孤。全祖望「温推官传」则云生二月而孤);登崇祯癸未(一六四三)进士,年五十有九矣。授徽州府推官,甫莅任而京师陷;恸哭誓死,募民兵缮城堞,为守计。南都亡,官属皆遁,叹曰:『城无主,民且自相屠』!乃尽摄诸印,召士民慰谕之;众感泣,从而保守者数万家。会金声举兵绩溪,璜转饷给其军,与为犄角。州人有黄赓者,武状元也;运铁鞭重数十斤,率乡兵十九战皆捷。尝被围,举鞭忽折,易鞭跨马,马忽跪;赓怒,鞭杀马,步斗杀一将,溃围走。后削发为僧(考曰:本「南略」)。

明前山东巡抚邱祖德、举人钱龙文(考曰:亦作文龙)、生员麻三衡、沈寿荛等起兵谋复宁国,不克;寿荛死之。

祖德字念修,成都人。崇祯丁丑(一六三七)进士,授宁国府推官。以才调济南,超授按察司佥事,分巡东昌;招抚士寇,多解散。十五年(一六四二)冬,以兵部尚书张国维荐,擢右佥都御史,巡抚保定;后代王永吉巡抚山东。京师陷,闯贼以檄招降;祖德斩其使,谋发兵拒守。而中军梅应元叛,率部索印。祖德将自刎,士民卫之出境;道遇鲁王,同之过淮。南都御史沈宸荃劾其轻弃封疆,逮讯。久之获释,而成都亦陷,无家可归,流寓宁国。闻金声举兵绩溪,乃与宁国举人钱龙文、麻三衡、沈寿荛等各举兵应之。祖德驻师华阳山,纠集别部颜苗、王一衡、金经、万日吉等十余部共攻郡城,不克;寿荛阵殁,祖德退归山中。诸军以麻三衡为最强。三衡字孟■〈王睿〉,宣城人,布政使溶之孙。生有异相,好武事,以诗酒自豪;与旁近诸生吴太平、阮恒、阮善长、刘鼎甲、胡天球、冯百家,号称七家军。三衡驻兵稽亭,每战策马当先,舞大刀陷阵;人多畏之。

明前职方司郎中尹民兴、生员赵初浣、吴汉超起兵守泾县。

汉超字许公,强直有胆。北都之变,与其友汤廷铉谋募师赴难;南都立,乃止。既而南都又覆,慨然曰:『天下事遂已乎』?议保宁国境,无应者。时尹民兴流寓泾县,汉超走告之,约初浣起兵城守。初浣字雪度,三人中惟初浣为本邑人。

明贵池副贡生吴应箕起兵复建德、东流。

应箕字次尾,号楼山,贵池人。善今古文词,意气横厉。崇祯壬午(一六四二),以乡试副榜贡;入京,公卿咸加礼异。南都之以防乱揭帖逐阮大铖也,应箕实倡之。周镳下狱,应箕入视;大铖急捕之,连夜亡命去。诸义兵蜂起,有奉宗室朱盛浓为号者;应箕起兵应之,题壁曰:『韩亡子房奋,秦帝鲁连耻』。攻池州不克,同事者亡去;应箕乃独募士以计复建德、东流。

明前青阳知县庞昌允谋起兵,不克;死。

昌允字载玉,西充人;崇祯丁丑(一六三七)进士,知青阳县。国亡,叶官隐九华山;与邑人孙象壮谋起兵,事泄被执。行至五溪桥旅店,夜扃户卧;明日呼之,则已死。

明嘉兴在籍翰林屠象美、吏部郎中钱棅起兵拒战于三塔湾,败绩;死之。

王师下浙江,传檄而定,郡县皆置官吏矣。闰六月,嘉兴民闻薙发令下、揭竿起者数千人;杀秀水知县胡之臣,婴城拒守。推象美主其事,迎都督佥事陈梧为帅;棅毁家充饷。然皆文士不知兵,甲仗器械且不备。大兵在杭闻报,遣数百骑袭之。城上闻笳角声,已胆落;梧率众御诸三塔湾,大败。象美出走,为乱民所杀。棅集众蹑大兵于震泽;兵返战,众溃被杀。象美,平湖人,崇祯辛未(一六三一)进士;棅字仲驭,嘉善人,崇祯丁丑(一六三七)进士。

我大清兵取嘉兴,明生员郑宗彝起兵拒守,败死;在籍前吏部尚书徐石麒死之。

三塔湾之败,宗彝袒背呼市上,集者复千人。城守十又六日,饷竭;里民通款于我营,引兵击破之,宗彝与弟宗琦俱战死。石麒时出城召募,扁舟宿水次;破,呼于城下曰:『吾大臣,不可野死,当与城俱』。缒之上。老仆徐成欲先登,少仆徐锦止之曰:『君老矣』!成怒曰:『童子何知,谓我老邪』!俱缒入。城陷,石麒朝服自经死,成与锦从死;城外二仆祖敏、李升闻之,亦死。先是,石麒致仕归,筑堂,榜曰「可经」;人莫解。及石麒之死是堂也,始知其素志云。

同时死者:前蓟辽守备项嘉谟,与二子一妾投天星河死。诸生张翃整衣巾南向坐,骂不绝死。钱应金以不剃发死。

臣鼒曰:闻之霅川温氏曰:『刘宗周在绍兴曰:「此降城,非我死所」。出至城外野寺死。石麒则谓:「大臣不当野死,当与城俱」。意相反而其义则一也。士人作「降城叹」、「我公回乐府」以美之』。鼒谓二人之义固一,而其意亦初不相反也。城未降则犹我城也,故死与城俱;城既降则非我城也,故不如野死。从容就义,是之谓欤!

明长兴参将方元章、瓶窑副将姚志倬、张起芬起兵复余杭;战败,元章死之。

元章、志倬誓义举兵,以张起芬为将,破余杭,走于潜;战败,志倬逸去,元章死之。明年丙戌(一六四六)冬,志倬合余众攻江山,又不利;遂遁入括苍山中,既而出怀玉山。其兄志元讹称志倬已降,因得脱;而志元被戮。乃走依詹兆恒,同破永丰;其后迁徙无常(事详后),浙东封仁武伯。起芬被执至杭,不屈;悬之树间,射杀之。平生不读书,刑讯时有诗云:『头能过铁身方显,死不封泥骨亦香』(考曰:按起兵是闰六月事,其起芬死日则不可考,姑序其略如此)。

庚子(二十日),明使臣左懋第犹在京师,谕降不屈,死之。

懋第之再入都也,改馆太医院。久之,启摄政王,不报。沧州将士刘英、曹逊、金镳入见,懋第曰:『生为明臣、死为明鬼,我志也』。因以蜡丸奏之。未至而南都陷,闻变恸哭。从弟懋泰以投降授官者,来劝降;叱之出曰:『汝非我弟也』!闰六月十五日,以江南平,再下薙发令。副将艾大选首自髡,懋第怒杀之,因下狱;参谋兵部司务陈用极、游击王一斌、都司张良佐、王廷翰、守备刘统俱从入。守者来讯,懋第曰:『我头可断,发不可断!艾大选违我节度,我自行我法、杀我人,与若何与』?越日,摄政王见之内朝,数以伪立福王、勾引土贼、不投国书、擅杀总兵、当庭抗礼五大罪;懋第侃侃不屈。摄政王顾问在庭汉臣云何?陈名夏曰:『为福王来,不可赦』!懋第曰:『汝先朝会元,何在此』?金之俊曰:『先生何不知兴废』?懋第曰:『汝何不知羞耻』?摄政王挥出斩之。临刑,顾用极等五人曰:『悔乎』?用极曰:『求仁得仁,又何怨』!懋第南向再拜曰:『臣等事大明之心尽矣』!题绝命词(考曰:词云:『漠漠黄沙少雁过,片云南下竟如何?丹忱碧血消难尽,荡作寒烟总不磨』),端坐受刑;五人同见杀。是日风沙四起,卷市棚于云际,屋瓦皆飞;观者泣下。陈用极,昆山人;王一斌,宁国人;张良佐、王廷翰、刘统,皆上元人。

徐鼒曰:书曰「犹在京师」何?见懋第之从容就义也。曰使臣何?懋第于是乎不辱命矣!汪有典「史外」载懋第母徐夫人,宁海儒家女。京城陷,懋泰载以归;数日不食。行至白沟河,夫人仰天叹曰:『此张叔夜绝吭处也』。呼懋泰前,责其不死。且曰:『吾妇人,受国恩,不能草间求活。寄语懋第勉之,勿以我为念』。言讫而死。「明史」不载,当辑入「烈女传」焉。

丁未(二十七日),明唐王即皇帝位于福州(考曰:「南略」、「台湾外纪」俱云十五日乙未即位。此从「三王纪略」、「绎史」)。

诸大臣言『监国名正;出关尺寸,建号未迟』;侍郎李长倩有「急出关、缓正位,示监国以无富天下之心」疏。芝龙亦固争以为不可;惟鸿逵曰:『不正位无以厌众心以杜后起』。遂定议。丁未祭告天地祖宗,即位南郊。以福建为福京、福州为天兴府,布政司为行殿。大赦,称号隆武,追尊皇考为皇帝、妣为皇后,遥上福王尊号曰圣安皇帝。诏曰:『朕以天步多艰,遭家末造;忧劳监国,又阅月于兹矣。天下勤王之师既已渐集,向义之心亦以渐起,匡复之谋渐有次第;朕方亲从行间鼓舞率励,以观厥成。而文武臣僚咸称萃涣之义,贵于立君;宠绥之方,本乎天作。时哉不可失,天命靡不胜。朕自缺然,未有丕绩,以仰对上帝,克慰祖宗。而临安息辔,遵让无期,大小泛泛如河中之水,朕敢不黾勉以慰众志,而副群望?朕稽载籍,汉光武闻子婴之信,以六月即位鄗南,即以是年为建武元年;昭烈闻山阳之信,以四月即位汉中,即以是年为章武元年。艰危之中,岂利大宝;亦惟是兴义执言,系我臣庶之故也。以今揆古,即以是年为隆武元年。其承天翊运定难功臣,悉以次第进爵,分茅胙土;其翊运宣猷守正文臣,亦以次第进级。孝、秀、耆宿,军、民人等,俱依前谕优给。所在山川鬼神,除淫祠外,遣官祭告,以示朕缵绪,为天下请命之意焉』(考曰:按「台湾外记」云:『监国谕、即位诏,俱黄道周笔;而诸书亦云王自为之)。

王少遭患难,慨然以复仇雪耻为务;布衣蔬食,不御酒食。敕司礼监:『行宫得以金玉玩好陈设,器用瓷锡,帷幄被褥皆布帛』。后宫无嫔御,执事者三十人而已。郑芝龙进美女十二人,留之而绝不御。中宫懿旨:『选女厨十人』;王闻之以为扰民,不许。

明进郑芝龙、鸿爵为侯,封芝豹澄济伯、彩永胜伯;并赐号奉天翊运中兴宣力定难守正功臣。

明以黄道周为吏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苏观生为吏部右侍郎兼东阁大学士。

观生字宇霖,东莞人。年三十,始为诸生。崇祯中,由保举授无极知县。总督范志完荐其才,进永平同知,监纪军事;寻迁户部员外郎。南都进郎中,催饷苏州。南都破,走杭州,谒王,与语大悦;联舟入福建,与芝龙、鸿逵兄弟拥立,擢为翰林学士,旋进礼部右侍郎兼学士。王设储贤馆,分十二科,招四方士,改庶吉士为庶萃士;以观生领之。观生矢清操,稍有文学,而时望不属;王以故人恩眷,超拜东阁大学士,参预机务。

明以张肯堂为兵部尚书。

肯堂字载宁,号鲲渊,华亭人。天启乙丑(一六二五)进士,知浚县有声。崇祯七年(一六三四),擢御史;累擢右佥都御史,巡抚福建。时郑芝龙初受抚,为总兵官,私招盗五十余人请留标下;肯堂曰:『剿盗,元戎职也;未有朝命而擅受降,不可』。具疏入告,得严旨悉论斩;芝龙以此衔之。南都立,选兵三千,令部将周蕃率之入卫,助防江;玺书褒美。时汀、漳间有贼数万,出没剽掠;肯堂剿抚并用,踰年悉平。至是以翊戴功,进兵部尚书;寻改左都御史,掌都察院事。

明以何楷为户部尚书。

楷字符子,漳州镇海卫人。举天启乙丑(一六二五)进士;值魏奄乱政,不谒选,归。崇祯时,授户部主事,进员外郎,累迁工科给事中。以劾杨嗣昌忤旨,贬二秩,为南京国子监丞;就迁礼部郎中,母忧归。南都擢户部右侍郎,督理钱法兼工部右侍郎;求退,不许。南都破,走杭州;从王入闽,进户部尚书。

明以周应期为刑部尚书。

明以郑煊为工部尚书。

明以福建巡按御史吴春枝为兵部右侍郎兼右副都御史,以黄锦为礼部右侍郎;并赐号奉天翊运中兴宣猷守正文臣。

明以曹学佺为礼部尚书兼兰台馆学士。

学佺字能始,侯官人。万历乙未(一五九五)进士,除户部主事,历官陕西副使。天启中,以阉祸除名;崇祯初复官,不赴。至是,起诸家。

明召旧辅何吾驺、蒋德璟、黄景昉、姜曰广、吴甡、高弘图,起朱继祚、林欲楫、路振飞、曾樱、熊开元、黄鸣俊、林增志、李先春、陈洪谧等入阁。

王自制缙绅序,极言先朝门户之祸,分别东林、魏党、南党甚析。凡东林老宿,或起旧、或特授、或因大臣荐举破格用之,阁臣多至三十余人。镇江钱邦芑以诸生上书,授御史;吴门杨廷枢不由荐举,特授御史。至兵部职方一司,督抚藩镇题请虚衔为军前赞画、监纪者,不可胜纪;王亦轻畀之。惟翰林、吏部,专循资格。四川举人徐永周以诗文见赏,授简讨。有言其不由进士者,王笑曰:『予览其诗文,意为进士耳』!竟改礼部主事。攸县举人刘自□为督师何腾蛟所荐,召对,授简讨;以为腾蛟德也。故时有重翰林轻宰相之议焉(考曰:本钱秉镫「所知录」)。

明赐郑芝龙之子森姓朱、名成功。

森即芝龙娶倭妇翁氏所生子也。生之夕,倭岛火光烛天,芝龙心异之。芝龙以平刘香功,官都督。森在倭已七岁矣,屡请于倭,不能得;乃遣人赍金帛往,图画芝龙为大帅,秉钺海表,军容煊赫状。倭颇惮,谋于众;遣森还,而留翁氏。成功仪容俊伟,倜傥有大志,每东向望其母,辄掩涕。大为季父芝豹所窘;叔父鸿逵甚器之,每摩其顶曰:『此吾家千里驹也』。读书不治章句,作「洒扫应对进退」题,文中有『汤、武之征诛,一洒扫也;尧、舜之揖让,一应对、进退也』语。塾师大奇之。先辈王观光亦谓芝龙曰:『是儿英物,非若所及也』。年十五,补诸生;试高等,食饩。有术土视之,惊曰:『此奇男子,骨相非凡;命世雄才,非科甲中物』。弘光时,入南京太学,闻钱谦益名,执贽为弟子;谦益字之曰大木(考曰:本「赐姓始末」)。时鸿逵引其子肇基见于王,王赐之姓。芝龙闻之,亦引森入见。王奇其貌,与语,大悦之,抚森背曰:『恨朕无女妻卿;当尽忠吾家,无相忘也』!赐国姓,名成功;命为御营中军都督,仪同驸马都尉、宗人府宗正。自此,中外称之为国姓。日本国王闻芝龙贵宠,亦送翁氏至安平。

明召前副都御史路振飞为左都御史;寻进太子太保、吏兵二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

王感振飞旧恩,募能致振飞者赏千金、给五品秩。吴江诸生孙文忠赍手敕,以左都御史召;在道,拜太子太保尚书兼大学士。至则大喜,与宴,抵夜分,撤烛送归,解玉带赐之。官其子太平为兵部员外郎;又录守淮功,荫锦衣世千户。王每责廷臣怠玩,振飞曰:『上谓廷臣不改因循,必致败亡;臣谓上不改操切,亦未必能中兴也。上有爱民之心而未见爱民之政,有听言之明而未收听言之效;喜怒轻发,号令屡更。见群臣庸下,而过于督责;因博览书史,而务求明备。凡上所长者,皆臣所甚忧也』。明年仙霞关破,王走汀州,振飞追扈不及。汀州破,走安平,依朱成功。丁亥(一六四七),有误传王在粤者,偕主事万年英泛海求之;抵虎门,始知为王弟聿■〈金粤〉,已败死,乃回厦门。后赴永历帝召,卒于途;或曰自缢于邵武山寺(考曰:本朱彝尊「明诗综」。又「东明闻见录」载振飞朝永历帝于肇庆。当是误以抵虎门为朝永历也)。

戊申(二十八日),明鲁王监国于绍兴(考曰:参稽诸书及起义兵先后,王为闰六月监国无疑。或谓六月二十七日戊寅监国者;是时潞王初降,全省瓦解,熊、钱诸公义旗未建,谁为此谋乎?半壁荒朝,传闻滋谬,作史者不可不慎也)。

王讳以海,高帝十世孙、鲁肃王寿镛之第五子也。兄以派,以长子袭封;崇祯六年(一六三三)七月,封王为镇国将军。十五年(一六四二),大清兵破兖州;以派自缢。王年幼,诡称鲁王牧儿;见大兵入王邸,眦忽流泪。怪而察之,知为王;刃之三,皆不中,骇曰:『汝大有福,我不骇汝』。因得脱。十七年(一六四四)春二月甲戌(十五日),嗣鲁王位。北都陷,诸藩皆南下,弘光命移驻台州。既而杭州降;余姚、会稽、鄞县之兵错起,奉表请王监国。同时以兵饷来归者,总兵王之仁自定海,黄斌卿遣将自滃州,张名振自石浦,沈宸荃、冯元飗应之慈溪,声势震兴。会张国维与宋之溥、陈函辉、柯夏卿等亦具表迎,王即日移驻绍兴,以分守署为行在。途中加钱肃乐太仆寺少卿,授张煌言为行人。

明监国鲁王以张国维、朱大典、宋之溥为东阁大学士。

国维督师江上、大典镇守金华,之溥入阁办事。寻召旧辅方逢年入直,之溥罢。

明监国鲁王起章正宸为户部左侍郎、行吏部事、李占春为户部尚书、王思任为礼部尚书、余煌为兵部尚书、张文郁为工部尚书。

明监国鲁王以陈函辉为詹事府少詹事。

函辉字木叔,临安人。崇祯甲戌(一六三四)进士,知靖江县。好交游,事诗酒;御史左光先劾罢之。北都陷,函辉恸哭,刑牲驰檄勤王(考曰:檄文见前)。南都立,起职方主事,监江北军。事败奔还,谒鲁王于台州曰:『国统再绝矣!王亦高皇帝子孙也,雪耻建邦,于是乎在。盍急图之』!王谢曰:『国家祸乱相仍,区区江南尚不能保,更何冀乎』!函辉曰:『不然;浙东沃野千里,南倚瓯、闽,北据三江,环以大海,士民忠义知勇,句践之所以霸也。王若有事,臣愿竭股肱之力』。会张国维起兵来迎,乃与柯夏卿从王入绍兴。既擢少詹事;而忌之者谓:『函辉挂察典,不宜侍左右』。遂弃官归。寻复原官,迁礼部右侍郎。时诸军不习行阵,华衣呵殿相夸耀;又日事争饷,义兵渐散。叹曰:『大事去矣!无种、蠡之才,而有伯嚭之佞,安能久乎』?

明监国鲁王擢陈潜夫为太仆寺少卿。

潜夫以私谒童妃逮下法司;南京溃,脱归。谒鲁王于绍兴,命复故官,加太仆寺少卿,监军浙西。乃自募三百人,与孙、熊诸家军营江上;寻改大理寺兼御史如故。

徐鼒曰:自侍郎以下例不书,少詹、仆少何以书?大二人之倡义也。

明监国鲁王命方国安守七条沙,王之仁守西兴,郑遵谦守小舋,孙嘉绩、熊汝霖、钱肃乐分守沥海。封国安镇东侯,之仁武宁伯,加嘉绩、汝霖、肃乐佥都御史督师衔。

国安,浙人;或云旧辅方逢年子也(考曰:「绎史」诸书俱云方氏父子,而「明史」方逢年传不云国安其子)。为左良玉标官;梦庚之降我大清也,国安众南奔。夙与朱大典有隙,围攻金华匝月,至闰六月二十五日始解(考曰:本瞿其美「粤游见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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