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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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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从江湖游,接诸老绪余,半生钻研,仅得《短长录》一帙。秀岩李心传先生见之,则曰:“余有《朝野杂录》至戊己矣,借此以助参订之阙。”余端平上书,得罪落南,无一书相随。思得此录增补近事,贻书索诸妇,报云:“子录非《资治通鉴》,奚益于迁臣逐客?火之久矣。”余悒怏弥日,叹曰:“妇人女子,但知求全于匹夫,斯文奚咎焉?大抵人生天地间,惟闲中日月最难得。使余块然一物,与世相忘,视笔砚简编为土苴,固亦可乐。幸而精力气血未衰,岂忍自叛于笔砚简编之旧?对越天地,报答日月,舍是而何为耶?”因追忆旧录,记一事,必一书,积至百,则名之《贵耳录》。耳,为人至贵,言由音入,事由言听,古人有入耳著心之训,又有贵耳贱目之说。怅前录之已灰,喜斯集之脱稿,得妇在千里外,虽闻有此录,束緼之怒不及矣。录尾述其大略,窃比太史公自序云。淳祐元年十二月大雪日,东里张端义序。

思陵偶持一扇,乃祐陵御笔,画林檎花上一鸜鹆。令曾觌进诗云:“玉辇神游事已空,尚余奎藻写春风。年年花鸟无穷意,尽在苍梧落照中。”思陵感动出涕。《桯史》所载康与之,非也。

孝宗朝尚书鹿何年四十余,上章乞致其事,上惊谕宰臣问其由,何对:“臣无他,顾德不称位,故稍矫世之不知分者耳。”以此语奏,上始遂其请。在朝者皆以诗祖之。何归遂筑堂,扁曰“见一”,盖取“人人尽道休官去,林下何曾见一人”之句。

慈圣一日见神考不悦,问其所以,神考答曰:“廷臣有谤讪朝政者,欲议行。”慈圣曰:“莫非轼、辙也?老身尝见仁祖时策士,大悦得二文士。问是谁,曰轼、辙也,朕留与子孙用。”神考色渐和。东坡始有黄州之谪,在台狱有二诗别子由。诗奏神考,慈圣亦阅之。曰:“圣主如天万物春,小臣愚暗自亡身。百年未满先偿债,十口无归更累人。是处青山可埋骨,他年夜雨独伤神。与君世世为兄弟,又结来生未了因。”“柏台霜气夜凄凄,风动琅珰月向低。梦绕云山心似鹿,魂飞汤火命如鸡。眼中犀角真吾子,身后牛衣愧老妻。百岁神游定何处,桐乡知葬浙江西。”狱中闻湖、杭民作解厄道场屡月,故有此语。

徽考宝箓宫设醮,一日,尝亲临之。其道士伏章,久而方起。上问其故,对曰:“适至帝所,值奎宿奏事方毕,章始达。”上问曰:“奎宿何神?”答曰:“即本朝苏轼也。”上大惊,因是使能之臣,谮言不入。虽道流之言出于戃恍,然不为无补也。

寿皇未尝忘中兴之图,有《新秋雨霁》诗云:“平生雄武心,览镜朱颜在。岂惜尝忧勤,规恢须广大。”曾作《春赋》有曰:“予将观登台之熙熙,包八荒之为家。穆然若东风之振槁,洒然若膏雨之萌芽。生生之德,无时不佳,又何羡乎炫目之芳华?”示徐本中,命其校订。曾觌因谮徐云:“上《春赋》,本中在外言曾为润色。”寿皇颇不悦。本中自知阁换集英殿修撰,江东漕。后许国用此典故换文阶。端平间,试词科出寿皇《春赋颂》,试者皆不知之。此无五十年间事,士大夫罔闻之矣。

孝宗幸天竺及灵隐,有辉僧相随,见飞来峰,问辉曰:“既是飞来,如何不飞去?”对曰:“一动不如一静。”又有观音像,手持数珠,问曰:“何用?”曰:“要念观音菩萨。”问:“自念则甚?”曰:“求人不如求己。”因进《圆觉经》二句:“使虚妄心若无,六尘则不能有。”经本四字一句,以三句合而为二句。孝宗大喜,有奎翰入石。

汉初黜申、韩,崇黄、老,盖公有曰:“治道贵清静。”仲舒三策本于黄、老,不失为儒者。积至五七百年,东晋清谈之士,酷嗜庄、老,以旷达超诣为第一等人物。

德寿中兴之后,寿皇嗣服之时,《庄》、《老》二书,未尝不在几格间。或得一二缁黄之讲说,息兵爱民,不事纷华,深得简淡之道。外廷儒者,多以此箴规,惟吕东莱言之甚切。尝读《中庸》、《大学》之书,不当流异端之学。殊不知圣心自与此理圆明,虽曰异端,自有理到处。尊经之意,不得不严。

章圣讲《周礼》,至《典瑞》有“琀玉”,问之何义?讲官答曰:“人臣卒,给之琀玉,欲使骨不朽耳。”章圣曰:“人臣但要名不朽,何用骨为?”

德寿与讲官言:“读《资治通鉴》,知司马光有宰相度量;读《唐鉴》,知范祖禹有台谏手段。”虽学士大夫,未尝说到这里。

韦太后自北归,有四圣一图,奉之甚严。委中官张去为建四圣观,秦相偶见之,问所以然。退以堂帖呼张去为,张窘甚,泣告太后。思陵因朝退,语及建四圣观本末。秦相奏云:“先朝政以崇建宫观,致有靖康之变。内庭有所营造,岂容不令外臣知之?中贵自专,非宗社之福。”即日罢役,改为都亭驿。后三年,思陵谕秦相,以孤山为四圣观,殿宇至今简陋。

德寿在南内,寿皇奉亲之孝,极尽其意。德寿好游乐,寿皇一日醉中,许进二十万缗。久而不进,德寿问吴后:“北内曾许进二十万缗,何不进来?”吴后云:“在此久矣。偶醉中奏,不知是银是钱,未敢遽进。”德寿云:“要钱用耳。”吴后代进二十万缗。寿皇感吴后之意,调娱父子之欢,倍四十万缗以献。本朝女后之贤,皆类此也。

曾怀在版曹,效蜀中造会子,始得三百万。孝庙在宫中积三百万见镪,准备换会。三五年,浙中粟贱,造六百万为和籴用。继后印造,不止六百万万矣。辛未以二易一,当时议者,必曰贻害于后。今以五易一,倍于二易一矣。十七界不及六十七文行用,殊不知十九界后出,又将十八界以十易一矣。此一项利害,难以虚言胜。愚民之术,至此而穷,学士大夫强出新奇,欲行称提之法,愈称提,则愈折阅矣。有一小喻,子譬如寒士,将一褐行质于予,本家无钱可赎,欲往其家讲说《语》、《孟》,汝将所质见还。天下必无此理。今之称提空谈,何异讲《语》、《孟》而取质也?

秦会之当国,偶虔州贼发,秦相得报,夜呼堂吏行札,数日以贼闻。一日,德寿问:“虔州有贼,何不奏闻?”奏云:“小窃,不敢上劳圣听,陛下何以知之?”上曰:“普安说。”秦既退,呼堂吏云:“普安一宫给使,请俸不齐,取榜来。”遂阁两月。寿皇圣度高远,亦不以此为意。议者疏秦擅专之罪。德寿建思堂落成,寿皇同宴,问德寿何以曰“思堂”,德寿答曰:“思秦桧也。”由是秦氏之议少息。

寿皇忽问王丞相淮及执政:“近日曾得李彦颖信否?”“臣等方得李彦颖书,绍兴新造蓬莱春酒甚佳,各厅送三十樽。”寿皇曰:“此间思堂春不好。”宰执却不敢受。嘉定以来,有珠玉之贡,闻此可愧矣。

寿皇议遣汤鹏举使北,沈詹事枢在同列间发一语,操吴音曰:“官家好呆。”此语遂达于上,大怒,差四从官审责沈,曾与不曾有此语。对云:“臣有此语。”即日谪筠州。汤侍御史使北,寿皇专差中贵等人,使回程先取国书,星夜以闻。寿皇得之,启匣,元封不开,国书复回。汤以专对失职得谪,沈以先言有验得归。

石湖范至能成大,以中书舍人为祈请使,至北庭,颇立节。葛王临辞有言曰:“天下是天下之天下,有德者得之。但使宋帝修德而已,不忧天下之不归。”寿皇所以圣德日新,基于此也。

寿皇欲除知阁张说签书枢密院,在朝诸公力争,独石湖不答,或者皆疑之。忽一日,寿皇语及张说,石湖奏云:“知阁如州郡典客,不应使典客便与知阁通判同列,何以令众庶见?”寿皇感悟,遂寝此除。《易》曰:“纳约自牖。”此之谓也。

周益公以内相将过府,寿皇问:“欲除卿西府,但文字之职,无人可代。有文士,可荐二人来。”益公以庞祐甫、崔敦诗荐。上问:“曾见他文字否?”公云:“二人皆有所业,内铙歌甚好,可进来。”是年适郊祀,公即日进入。寿皇后与公言:“庞之文不甚温润,崔之文颇得体。”崔自运司斛面官,除秘书省正字,兼翰林权直。权直自崔始。

孝宗万几余暇,留神棋局,诏国手赵鄂供奉,由是遭际,官至武功大夫浙西路钤。因郊祀,乞奏补,恳祈甚至。圣语云:“降旨不妨,恐外庭不肯放行。”久之云:“卿与后省官员,有相识否?”赵云:“葛中书臣之恩家,试与他说看。”赵往见葛,具陈上言,答曰:“尔是我家里人,非不要相周全,有碍祖宗格法。技术官无奏荐之理,纵降旨来,定当缴了。”后供奉间,从容奏曰:“向蒙圣旨,今臣去见葛中书具说,坚执不从。”寿皇曰:“秀才难与他说话,莫要引他。”赵之请乃止。寿皇圣明,非特处君子有道,虽处小人亦有道也。

叶丞相颙与林安宅最厚,尝有简往来。丞相之子用林简粘于壁,林后谒丞相,见之不乐而去。林后除察院,首章论丞相,由是去国。疏上,事以风闻。彼时君臣得以自通,叶抗章自辨,寿皇付棘寺穷究。林之所言,乃是叶衡丞相之事。林以诬罔得谪,叶再相。

孝皇同恩平在潜邸,高庙乃书《兰亭序》二篇赐二王,依此样各进五百本。孝皇书七百本上之,恩平卒无所进。高庙赐二王宫女各十人。普安问:“礼之当何如?”史浩云:“当以庶母之礼待之。”高庙问二王待遇之状,言普安加礼,恩平无不昵之者。大计由此而决。

殿司军籍阙,招三千人,诸军掠人于市,行都骚然。有军人秦忠、杨忠,擅入胡珍家,毁击器具,送棘寺。上欲以军人秦忠、杨忠与百姓陆庆童,皆从军法。史浩曰:“百姓自有常法,岂可一旦律之军法?”孝皇大怒,浩奏:“陛下惟恐诸军有怨言,故必欲两平其罪,以安其心。不思百姓不得其平,其出怨言,亦可畏也。陈胜、吴广等死国可乎?”上变色震怒,曰:“如此,则以朕比秦二世也。”上拂袖,径降旨密院施行。浩以自念,备位宰相,言不见听,使民无罪以死法,即奉祠,相不及数月而去。

莫济宰钱塘,春暮,有一老兵醉入县,咆哮无礼,不问其从来,杖而去之,即德寿宫幕士也。大珰奏知,高庙大怒,宣谕孝宗,莫济即日罢。一年后,偶常州阙守,宰执奏欲得有风力之人,可以整顿凋弊。孝宗云:“朕有一人,向曾打德寿宫幕士者,莫济也。”即知常州。莫才作邑及年而得郡。孝宗不次用人如此。

宪圣在南内,爱神怪幻诞等书。郭彖《暌车志》始出,洪景卢《夷坚志》继之。唐已有此集三卷。夷姓,坚名也。宣和间,有奉使高丽者,其国异书甚富,自先秦以后,晋、唐、隋、梁之书皆有之,不知几千家几千集,盖不经兵火。今中秘所藏,未必如此旁搜而博蓄也。

南轩自桂帅入朝,以平日所著之书并奏议讲解百余册,装潢以进。方铺陈殿陛间,有小黄门忽问:“左司甚文字许多?”张南轩斥之曰:“教官家治国平天下。”小黄门答云:“孔夫子道一言可以兴邦。”孝宗闻此言亦笑。东莱修《文鉴》成,独进一本于上前,满朝皆未得见,惟大珰甘昺有之,公论颇不与。得旨除直秘阁,为中书陈骙所缴。载于陈之行状。

哲庙绍圣四年,进八宝,改元符元年。至三年,泰陵上仙。嘉定十七年,得皇帝恭膺天命之宝,卢祖皋在玉堂草诏,用元符典故。太学前廊茅汇征与卢言,诏不当用元符事,卢始惊。茅不愿推宝赏,改崇庆元年,至三年茂陵上仙。其亦偶然相符如此。

济邸择妃,大珰王俞来宣押,宪圣之侄孙女独尊长。节度使吴铸不悦,同侄孙女辞家庙。铸乞与大珰言:“乞奏知中殿,臣家自有宪圣,可以主张门户,甚次第光辉,不藉此女,只有疏脱。”大珰云:“只是官家中殿圣意,节使如何有此说?”铸云:“他父母不晓事,非铸本心。他日必为宪圣累,莫道铸不曾说。”后有黄冠之命,铸亦可谓贤矣。

宣和间,有诏表文语忌。诏云:“朕笃奉先烈。”表云:“陛下德迈九皇。”札皇子文有“克长克君”,此刘嗣明撰也。《容斋随笔》云:京师二吏,一翰林孔目官,不肯进“克长克君”之文,一太常书史刘珏,奏用祭服克军褐。吏云:在《礼》,“祭服弊则焚之”。虽国家危迫,不当以常时论。然容台秉礼,俟朝廷索则予之,贤于背礼而先献也。

泰陵书《戒石铭》赐郡国,曰:“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用《蜀梼杌》中所载孟王昶文,云:“朕念赤子,旰食宵衣。言之令长,抚养惠绥。政存三异,道在七丝。驱鸡为理,留犊为规。宽猛得所,风俗可移。无令侵削,无使疮痍。下民易虐,上天难欺。赋舆是切,是国是资。朕之赏罚,固不逾时。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为民父母,莫不仁慈。勉尔为戒,体朕深思。”凡二十四句,昶亦可称。后熙陵表出,言简理尽,遂成王言。

赵忠定庚申生,韩平原壬申生、继庚申,史忠献甲申生、继壬申,郑左相丙申生、继甲申,四申相乘,自古罕有。癸丑,状元陈亮死之,乙丑,状元毛自知降第五甲,丁丑,状元吴潜造阙后遭论。四十年间,有四申三丑之验。遭论恐作遭谪。

嵩山祖宗陵寝所,自靖康之后,所存特昌陵而已。绍兴间,榷场通货,持陵寝中宝器来,思陵尝得之,为之出涕。所以孝宗日夜不遑,欲恢复故土,志在此也。端平初,金人失国,鞑古许本朝遣使朝陵。使未至陵,三京之师一出,鞑古大怒,尽将陵庙犁为墟矣。七庙何其不幸耶!

自古以来,地势自北而南,江流自西而东。金亡都汴,燕、赵、青、齐之野,皆成草莽,上蔡天地之中气,三十年来地气不乘,兵革日寻,民无生意。蜀自晋未尝经残破,嘉熙戊戌,北兵四至,如入无人之境。成都一夕焚尽,死者何止百万人,至今不容经理。北兵往来未已,地之气今为不毛,江之源今为污浊。不幸江左当地势之南,江流之东,建瓴之势,为敌国得之。

李唐樊若水尝驾小舟,以丝量江面阔狭之数,献于太祖。后曹王正用此策下江南。国史载之甚详。不意百有四十年后,高庙中兴,驻跸临安,自淮以北,非吾土也。昔时以汴京为万世不拔之业,谁知建炎至今,宴安江沱,万一敌国傥用若水之说,如之何?

本朝故事,宗室不领兵,盖因真皇澶渊之幸,高皇靖康之变,以皇子除兵马大元帅,定建炎中兴之业。嘉定间,赵善湘开金陵制府,诛李全,识者有宗室不领兵之议,遂有行宫之谤。尝记帅逢原为池州军帅,有一士挟南班书见之,书史云:“祖宗典故,管军不受宗室。”书恐违制。近来兵将,皆受宗室荐举矣。

自渡江以前,无今之轿,只是乘马,所以有修帽护尘之服,士皆服衫帽凉衫为礼。紫衫,戎服也。思陵在维扬,一时扰乱中遇雨,传旨百官,许乘肩舆,因循至此,故制尽泯。今台谏出台,亲事官用凉衫略展登轿,尚存旧制,他无复见之。

绍兴乾道间,都下安敢张盖,虽曾为朝士,或外任监司州郡,入京未尝有盖,只是持袋扇障日。开禧间,始创出皂盖。程覃尹京出赏,严皂盖之禁。有越士张盖过府门,遂为所治。后学中有诗云:“冠盖相望自古传,以青易皂已多年。中原数顶黄罗伞,何不多多出赏钱。”时山东盗贼纷起,故有此诗也。

掖垣非有出身不除,以荫子除者三人:王秬初寮之孙,韩元吉桐韩之孙,刘孝韪皆为之。自嘉泰、嘉定以来,百官见宰相,尽不纳所业。至端平,衔袖书启亦废。求举者纳脚色,求阙者纳阙札而已。文人才士无有自见,碌碌无闻者杂进。三十年间,词科又罢,两制皆不是当行,京谚云“戾家”是也。不过人主上臣下一启耳,初无王言训诰之体,如拜平章、二相三制,岂不有惭于东坡?如改元、灾异、罪己诸诏,岂不有愧于陆贽?因读陆放翁《南唐书》,李王小国耳,自有陶谷、徐铉,钱王尚有罗隐,不意堂堂中国,不能得一士如小国之陶、徐,两浙之罗隐者,良可叹也!

本朝大儒皆出于世家。周濓溪以舅官出仕,两改名:先名宗实,因英庙旧名改;后名惇颐,又以光宗御名改。二程父为别驾。南轩,张魏公之长子。文公,朱郎中之子,奉使朱弁之侄。东莱,吕枢密之孙。致堂,胡文定公之子。惟横渠、象山,士子也。

张魏公开建业幕府,有一术者来谒,取辟客命推算。术者云:“皆非贵人。”公不乐曰:“要作国家大事,幕下如何无三五人宰执侍从?此亦智将不如福将也。”魏公之客虞雍公,雍公之客王谦仲,范宗尹之客贺宗礼,皆宰执也。开禧毕再遇帅扬,起身行伍,骤为名将,亦非偶然。麾下有二十余人,都统制殿帅四人,则知魏公推命之不诬也。

伊川、濓溪,一世道统之宗,用大臣荐,为崇政殿说书。以帝王之学,辅赞人主,儒者所望。自范文正公论事,始分朋党。伊川则曰洛党,如朱光庭、贾易附之,力攻蜀党苏氏父子也。朝廷大患,最怕攻党。小人立党,初不是专意宗社计,借此阴移人主祸福之柄,窃取爵禄而已。如君子不立党,伊川见道之明,未能免焉。淳熙则曰道学,庆元则曰伪党,深思由来,皆非国家福。

沿边有州县城池处,扬、楚、天长、六合,东淮之控;庐、和、巢县,西淮之控;襄阳、江陵、德安,荆鄂之控。嘉定始议诸州县筑城,东淮则通泰、高邮、盱眙、盐城、兴化,西淮则蕲、黄、舒、濠、无为、安丰、定远、固始、钟离,京襄则枣阳、随、复、荆门、汉阳、光化。城池日就,兵力日分,渡江之后,高宗、孝宗非不神武,圣虑非不宏远,独注意扬、楚、庐、和、襄阳城壁而已。不欲修沿边诸城,虑敌人万一得之,恐为家基,彼若坚守,此必难取,如盱眙一失,无计可取。后说以货而归之,初未尝以兵而复也。不幸楚州毁于许国刘倬,蕲、黄毁于何大节,襄阳失于赵范。怅念襄、楚二城,版筑之用,金粟与城齐矣。此三朝留神之地,一旦弃毁,诚为国家惜。

《舜典》曰:“八音克谐,无相夺伦,神人以和。”自宣政间,周美成、柳耆卿辈出,自制乐章,有曰《侧犯》、《尾犯》、《花犯》、《玲珑四犯》。八音杂律,宫吕夺伦,是不克谐矣。天宝后,曲遍繁声,皆曰入破,破者,破碎之义,明皇幸蜀。宣和之曲皆曰犯,犯者,侵犯之义,二帝北狩。曲中之谶,深可畏哉!

张子韶曰:“一吁一俞,治乱所关。放齐举丹朱曰吁,欢兜举共工亦曰吁。使尧俞之,则小人得志。师锡虞舜,尧曰俞;佥举伯禹,舜曰俞。使帝吁之,则君子之道消矣。可吁则吁,故天下莫不畏;可俞则俞,故天下莫不服。”

独乐园,司马公居洛时建。东坡诗曰:“青山在屋上,流水在屋下。中有五亩园,花竹秀而野。”有园丁吕直,性愚而鲠,公以直名之。夏月游人入园,微有所得,持十千白公,公麾之使去。后几日,自建一井亭,公问之直,以十千为对。复曰:“端明要作好人,在直如何不作好人。”可以为渡江以来,相府厮役者之劝。

《毛诗》圣人取小夫贱隶之言,最于人情道理处,诚使人一唱三叹。如《山有枢》三章,闻之者可以为戒。言衣裳车马,宛其死矣,他人是愉;言钟鼔,宛其死矣,他人是保;言酒食,宛其死矣,他人入室。愉保犹可说,至于入室,则鄙吝之言极矣。

东坡,天人也,凡作一文,必有深旨。撰小儿致语云:“自古以来,未有祖宗之仁厚。上天所佑,愿生贤圣之子孙。”其意深切著明。

元祐初,司马公薨,东坡欲主丧,遂为伊川所先,东坡不满意。伊川以古礼敛,用锦囊囊其尸,东坡见而指之曰:“欠一件物事,当写作信物一角,送上阎罗大王。”东坡由是与伊川失欢。

东坡会葬,有斋筵,李方叔作致语云:“皇天后土,鉴一生忠义之心;名山大川,还千古英灵之气。蜀有彭老山,东坡生则童,东坡死复青。”

东坡在儋耳,无书可读,黎子家有柳文数册,尽日玩诵。一日遇雨,借笠屐而归,人画作图,东坡自赞:“人所笑也,犬所吠也,笑亦怪也。”用子厚语。

东坡因访吕微仲,偶在书屋坐久,因见盆中养一龟,有六目。微仲出与东坡言:“偶昼寝久坐。”东坡云盆中之龟,作得一口号奉白:“莫要闹,莫要闹,听取龟儿口号。六只眼儿睡一觉,却比他人睡三觉。”吕大笑。

宣和元夜,上幸端门,近臣皆进诗。有问王岐公用甚故事,答以凤辇鳌山,问者不乐而去。谁不知凤辇鳌山,故相谑耳。岐公进诗云:“双凤云中扶辇下,六鳌海上驾山来。”闻者叹服。作诗要融化,岂可执而不通。

紫岩张公谪居永州二水,忧国耿耿。一日,慨然作《丸墨筇杖铭》。《墨之铭》曰:“存身于昏昏,而天下之理固已昭昭。斯为潇湘之宝,予将与之消摇。”《筇之铭》曰:“用则行,舍则藏,惟我与尔。危不持,颠不扶,将焉用彼?”

种放见陈图南,曰:“意谓子有仙风道骨,奈何尚隔一尘?一尘谓五百年也,他日必白衣作谏议。然名者,古今之美器,造物者深忌,于天地间无全名。子名将起,物必败之。”放晚节果如图南所言。

南宫舍人,果是不好作的官职,每岁贺雪表,尤难下笔。曾有一联云:“普天咸有,率土莫非。”此何等语也?

周益公与韩无咎同赋词科,试《交趾国进象表》,有“备法驾之前陈”,此无咎句也,益公止改“陈”字作“驱”字,遂中大科。陈字不切,驱字象上有用。又用“拜舞周章”,出《本草注》。

綦内相崇礼在太学前廊,裕陵有进枸杞,根如犬大,作贺表。学官令前廊撰述,皆不下笔,綦欣然当之。其用一句“灵根夜吠”,举学皆服。用东坡诗云:“灵尨或夜吠。”又出白乐天《枸杞》诗。因此后登玉堂。

余外祖王詷子文,《上蒋子礼除右相启》曰:“早登黄阁,独见明公之少年;今得旧儒,何忧左辖之虚位。”皆用杜诗语“扈圣登黄阁,名公独少年”,“左辖频虚位,今年得旧儒”,为洪文敏称赏,载之《随笔》。

李大异为广西宪,庚申年《谢历日表》云:“岁次庚申,乃艺祖开基之日;朔临戊子,是吾皇诞圣之辰。”当年正月一日戊子,即茂陵元命,用得亲切。旋召入舍人院。

杨冠卿馆于九江戎司,赵温叔罢相帅荆南,道由九江,守帅合宴。杨作致语云:“相公倦台鼎,喜看衮绣之东归;浔阳无管弦,且听琵琶之旧曲。”温叔再三称道。蜀中教官作上巳日致语云:“三月三日,多长安之丽人;一咏一觞,修山阴之旧事。”要作骈俪,当如此用事。

乔平章为左相,时已年八十余。因榜府门曰:“七十者许乞致仕。”为一轻薄子书一诗于右曰:“左相门前有指挥,小官焉敢不遵依。若言七十当致仕,八十公公也合归。”因是卷榜而入。

郑卫之音,皆淫声也。夫子独曰放郑声,不及卫音,何也?《卫》诗所载,皆男奔女;《郑》诗所载,皆女奔男。所以放之,圣人之意微矣。

朱希真,南渡以词得名,《月》词有“插天翠柳,被何人,推上一轮明月”之句,自是豪放。赋梅词如不食烟火人语:“横枝销瘦一如无,但空里、疏花数点。”语意奇绝。词集曰《太平樵唱》。

赵介庵名彦端,字德庄,宗室之秀,能作文。赋《西湖·谒金门》:“波底夕阳红绉。”阜陵问谁词,答云“彦端所作”,“我家里人也会作此等语”,喜甚。有《介庵集》三卷。

易安居士李氏,赵明诚之妻,《金石录》亦笔削其间。南渡以来,常怀京洛旧事。晚年赋《元宵·永遇乐》词云“落日镕金,暮云合璧”,已自工致。至于“染柳烟轻,吹梅笛怨,春意知几许”,气象更好。后叠云“于今憔悴,风鬟霜鬓,怕见夜间出去”,皆以寻常语度入音律。炼句精巧则易,平淡入调者难。且《秋词·声声慢》“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此乃公孙大娘舞剑手。本朝非无能词之士,未曾有一下十四叠字者,用《文选》诸赋格。后叠又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又使叠字,俱无斧凿痕。更有一奇字云:“守定窗儿,独自怎生得黑?”“黑”字不许第二人押。妇人中有此文笔,殆间气也。有《易安文集》。

刘季孙,左班殿直,监饶州酒。荆公为江东宪,巡部至饶,因按酒务,屏间一诗云:“呢喃燕子语梁间,底事来惊梦里闲。说与旁人浑不解,杖藜携酒看芝山。”大称赏之。郡生持状乞差官摄学事,荆公判监酒殿直,一郡皆惊,刘名遂著。

赵嗣良,绛人也,以能文为裕陵眷遇。曾兼史局,如《通鉴长编》。重和元年十二月,推修《四朝会要》,帝系、后妃、吉礼三类,赏嗣良以参详转秩。后窜回北,上京破,有诗曰:“建国旧碑边月暗,兴王故地野风干。回头笑向王公子,骑马随军上五銮。”此殿曰“五銮”,乃保机之故巢也。

北人张侍御有侍儿,意状可怜,乃宣和殿小宫姬也。又翰林吴激赋小词云:“南朝千古伤心地,还唱后庭花。旧时王谢,堂前燕子,飞入谁家?恍然相遇,仙姿胜雪,宫鬓堆鸦。江州司马,青衫湿泪,同在天涯。”

卫元卿,洋州人,曾领荐不得志,游山谷间,作《谒金门》词曰:“花过雨,又是一番红素。燕子归来愁不语,故巢无觅处。谁在玉楼歌舞?谁在玉关辛苦?若使边尘吹得去,东风侯万户。”

北状元汪世显者,凤翔帅,随蒙古统兵入蜀。绵州道中题诗云:“拥骑南来春正浓,鞭弰轻拂杏花红。绿林战退千山月,细柳横拖一巷风。玉勒有时闲骏马,锦绦无力挂弨弓。六军休动三衙鼓,梦在池塘春思中。”

唐李颀诗云:“远客坐长夜,雨声孤寺秋。请量东海水,看取浅深愁。”且客远在秋暮投孤村古寺中,夜长不能寝,起坐凄恻而闻雨声,其为一诗襟抱。以海喻愁,非过语也。

“春水满四泽,夏云多奇峰。秋月扬明辉,冬岭秀孤松。”渊明诗,绝句之祖,一句一绝也。作诗有句法,意连句圆。有云“打起黄莺儿,莫教枝上啼。几回惊妾梦,不得到辽西。”一句一接,未尝间断,作诗当参此意,便有神圣工巧。

作文之法,先观时节,次看人品,又当玩味其立意。如退之作《柳子厚墓铭》,自“士穷而见节义”,三四十言,皆自道胸中事;如东坡《韩文公庙碑》有云“匹夫为百世师,一言为天下法”,此岂非东坡之自课乎?或者议退之不当作《符读书城南》,与《原道》出二手。

嵩山极峻,法堂壁上有一诗曰:“一团茅草乱蓬蓬,蓦地烧天蓦地红。争似满炉煨榾柮,慢腾腾地暖烘烘。”字画老草,旁有四字,勿毁此诗。此司马公书,柱间大隶书旦光颐来。旦,公兄;颐,程正叔也。壁门题云:“登山有道,徐行则不困,措足于实地则不危。”皆公八分书。

陆放翁,茶山上足,自《剑南稿》后有万余首诗。在京楼有诗曰:“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桥南书院》云:“春寒催唤客尝酒,夜静卧听儿读书。”《感秋》云:“玉阶蟋蟀吟深夜,金井梧桐辞故枝。”隐括道藏语也。

萧千岩,亦师茶山,有《樵夫》诗云:“一担干柴古渡头,盘缠一日颇优游。归来涧底磨刀斧,又作全家明日谋。”乃寓苟且一时之意。

周希稷,名承勋,周益公甚前席之,有《端午》一诗,殊有讽刺:“谁家解祟吐千瓶,丹墨交辉走百灵。尽使蛙蛇归药笼,又缠萧艾作人形。逸二句。安得彩丝十万丈,东南西北系飘零。”吐祟千瓶,出《太玄经》。

赵昌父,名蕃,号章泉,郑州管城人,与益公同里也。益公当轴,所仕但一酒官耳。五十年不调,居信上,一时名胜纳交,户外之屦常满。放翁皆有诗。寿九十余,公朝尊老,以秘阁正郎聘之,不至。石屏诗云:“君为山中人,世事安得闻。入山恐未深,更入几重云。”

王泸溪廷珪,作诗送胡忠简谪新州:“囊封初上九重关,是日清都虎豹闲。百辟动容观奏牍,几人回首愧朝班。名高北斗星辰上,身堕南州瘴海间。岂特他年公议定,汉庭行召贾生还。”“大厦初非一木支,欲将独力拄颠危。痴儿不了公家事,男子要为天下奇。当日奸谀皆胆落,平生忠义只心知。端能饱吃新州饭,在处江山足护持。”有闻于申国,坐以谤讪,流夜郎,时年七十。阜陵初政召对,特改承奉郎,除国子监主簿,坚不留,乞祠而去,告老于家。寿九十有三。

项平斋自号江陵病叟,余侍先君往荆南,所训学诗当学杜诗,学词当学柳词。扣其所云,杜诗柳词,皆无表德,只是实说。尝为潭教,与帅启云:“抆泪过故人之墓,惊鬓发之皆非;倚杖看祝融之峰,喜山色之如旧。”

竹隐徐渊子似道,天台人,韵度清雅。《买砚》诗云:“俸余宜办买山钱,却买端州一砚砖。依旧被渠驱使出,买山之事定何年。”《游庐山得蟹》诗曰:“不到庐山辜负目,不食螃蟹辜负腹。亦知二者古难并,到得九江吾事足。”“庐山偃蹇坐吾前,螃蟹郭索来酒边。持螯把酒与山对,世无此乐三百年。”“时人爱画陶靖节,菊绕东篱手亲折。何如更画我持螯,共对庐山作三绝。”渊子为小蓬,朝闻弹疏,坐以小舟,载菖蒲数盆,翩然而去。道间争望,若神仙然。

秋塘陈敬甫善,有《雪篷夜话》三卷。淳熙间,一豪士尝书贵家扇云:“春风一日归深院,巫峡千山锁暮云。”有《满江红》词曰:“三月风前花薄命,五更枕上春无力。”《上李季章启》云:“父子太史公,提千古文章之印;玉堂真学士,跻中朝公辅之班。”《送辅汉卿过考亭》诗云:“闻说平生辅汉卿,武夷山下啜残羹。”

蒲江卢申之祖皋,貌宇修整,作小词纤雅,曰《蒲江集》。曾为《玉堂有感》诗:“两山风雨故留寒,九陌香泥苦未干。开到海棠春烂漫,担头时得数枝看。”有《舟中独酌》诗:“山川似旧客怀老,天地何言春事深。”《松江别》诗:“明月垂虹几度秋,短篷长是系人愁。暮烟疏雨分携地,更上松江百尺楼。”余领先生词外之旨。

赵天乐,叶水心、四灵之友也,名师秀,字紫芝,作《晚唐》诗:“野水多于地,春山半是云。”《白石岩》云:“起来闲把青衣袖,裹得阑干一片云。”又云:“有约不来过夜半,独敲棋子落灯花。”《移居》云:“笋从坏砌砖中出,山在邻家树上青。”《呈二友》云:“禽翻竹叶霜初下,人立梅花月正高。”又云:“一片叶初落,数联诗已清。”《再移居》云:“地僻传闻新事少,路遥牵率故人多。”

庐陵刘过,字改之,有词云:“行道桥南无酒卖,老天犹困英雄。”《南楼》词:“芦叶满汀洲,寒沙浅带流。二十年重过南楼,柳下系船犹未稳,能几日,又中秋。黄鹤断矶头,故人曾到不?旧江山浑是新愁。欲买桂华重载酒,终不似少年游。”《上周相》诗云:“太平宰相不收拾,老死山林无奈何。”《送王简卿》诗:“班行失士国轻重,道路不言心是非。”又云:“事可语人酬对易,面无惭色去留轻。世事看来忙不得,百年到手是功名。”有刘仙伦,亦以诗名。淳熙间,有庐陵二刘。

翁卷,字灵舒,四灵也。有《晓对》诗:“梅花分地落,井气隔帘生。”《瀑布》云:“千年流不尽,六月地长寒。”《春日》云:“一阶春草碧,几片落花轻。”《游寺》云:“分石同僧坐,看松见鹤来。”《吾庐》云:“移花连旧土,买石带新苔。”

野斋周晋仙文璞,曾语余曰:“《花间集》只有五字绝佳,‘细雨湿流光’,景意俱微妙。”《题钟山》云:“往在秦淮问六朝,江楼只有女吹箫。昭阳太极无行路,几岁鹅黄上柳条。”《晨起》云:“闭门不与俗人交,玄晏春秋日日抄。清晓偶然随鹤出,野风吹折白樱桃。”有《灌口二郎歌》、《听欧阳琴行》、《金铜塔歌》,不减贺、白。余有挽晋仙诗,载《江湖集》中。

铦朴翁,秦望山人,能诗,诗愈工,俗念愈炽。后加冠巾曰葛天民,筑室苏堤,自号“柳下”。《即事》云:“壁为题诗暗,池因洗砚浑。闲知真富贵,醉到古乾坤。”《清明访白石》云:“花荠悬灯柳插檐,老怀那复似饧甜。画船已载先生去,燕子无人自入帘。”《绝句》云:“夜雨涨波高一尺,失却捣衣平正石。明朝水落石依然,老夫一夜空相忆。”《江头送客》云:“大江中夜满,双橹半空鸣。”后有羽轩李翔高,善为绝句,卢蒲江甚爱之,有云:“春愁自是无重数,又被东风揭绣帘。”老子兴不浅也。“二十四友金谷宴,千三百里锦帆游。人间无此春风乐,乐极人间无此愁。”朴翁绝唱,故录记之。

山中赵仲白庚夫,有《岁除即事》曰:“缝纫连夜办,今朝杵臼频。买花簪稚女,送米赠贫邻。宦薄惟名在,年华与鬓新。桃符诗句好,恐动往来人。”《稍得》诗云:“鹤残篱外笋,鼠舐墨中胶。”《读文清曾公集》云:“新如月出初三夜,淡比汤煎第一泉。”《寄僧》云:“诗句日从窗眼写,墨丸夜入枕头收。”久从方诗境,晚亦落魄,终于右选。有子殿试,前四名登第。所谓不在其身,在其子孙也。

高九万越人,号菊磵,好作唐诗。有《春词》:“斗草归来上玉阶,香泥微污合欢鞋。全筹赢得无人赏,依旧春愁自满怀。”《孤山》云:“雪后骑驴行步迟,孤山何似灞桥时。近来行辈无和靖,见说梅花不要诗。”辇下酒市,多祭二郎祠山神,有诗云:“箫鼓喧天闹酒行,二郎赛罢赛张王。愚民可煞多忘本,香火何曾到杜康。”《同周晋仙睡》有云:“更有诗人穷似我,夜深来共纸衾眠。”

张韩伯名弋,又名奕,有《秋烟草》,颀然而长,面带燕赵色,口中亦作北语。《寄秋塘》诗:“五湖风雪分头去,千里淮山信脚行。涉世真成妄男子,谈诗长忆老先生。塘边瓜茹须频灌,郭外田畴粗可耕。莫倚瘦筇吟白发,浪传诗句入都城。”许定夫馆于麾下,欲命拜官,不受。周宗圣有张韩伯欲为羽士,赵紫芝作疏之诗。后死于建业,定夫葬蒋山下,题曰“大宋诗人张奕墓”。

谢耕道耘,天台人,自号曰“谢一犁”,有《犁春图》,诸公喜于纳交。善滑稽,三十年间,天下诗人,未有不至其室,诗轴不知几牛腰。巾高二尺余,方口大面,行于市,孰不曰“谢一犁”,因是名满京洛。壁间写诗,中有一联云:“路深容马窄,楼小插花多。”事继母极孝。母九十七八岁,该庆典,初封,人荣之。

戴石屏式之,名复古,黄岩人,有《石屏诗稿》。赋《淮村兵后》云:“小桃无主自开花,烟草茫茫带晚鸦。几处败垣围故井,向来一一是人家。”《秋怀》云:“诗谈天下事,愁到酒樽前。”《晚春》云:“莺啼花雨歇,燕立柳风微。”《城西》云:“诗骨梅花瘦,归心江水流。”《春日》云:“客愁茅店雨,诗思柳桥春。”《九日》云:“黄花一杯酒,白发几重阳。”

叶元吉,名祐之,仪矩峻洁,癯然玉树之清。家素贫,典衣买书读。悟性理之学,诵谱尊宿语录,先后次序数百言,洒洒可听。有《同庵文集》二十卷,卢蒲江深尊敬之。作《喜雨》诗云:“木叶临风皆好色,稻田流水亦新声。”余舅子也,元吉姑子也。余不以兄事之,事之以师礼。手抄诗一卷见授,自跋云:“李长吉有表弟,得长吉诗草,皆投之溷中,为长吉恃才傲物,故辱之。”意余以长吉待元吉也。忍四十年之贫,烂醉而死,余哭之独哀,不忍师道之已矣乎!嘉禾有沈巩,字元吉,相颉颃于苏、秀二州,皆为慈湖先生上弟。

张端义,字正夫,荃翁自号也,郑州人。居姑苏,大父云庄公登辛未赵榜,先君咏斋为淮南漕。光宗即位初年,应诏上书,下后省看详。罗紫薇点,刘左史光宗极称赏之。将上,为时宰所沮。予少苦读书,肄举子业,勇于弓马,尝拜平斋项先生于荆南。如慈湖、说斋、鹤山、菊坡、习庵,皆从之游。爱作诗赋小词,卢蒲江取“碧云千里暮,红叶十分秋”之句,周晋仙取“怨春红艳冷”之句,孟藏春取蝶诗“不因花退尽,必是梦残时”之句。凡海内名胜来吴,必访乐圃之张。书桃符曰:“江湖且过,诗酒丛林。”应端平更化诏,上第一书。二年再应诏,上第二书。三年明堂雷,应诏上第三书,得旨韶州安置,以蝼蚁之微,婴斧钺之威,人皆危之。当国者云:“诏以直言,罪以直言,非祖宗制。”幸脱万死。考之典故,安置待宰执侍从,居住待庶官,听读待士子,自效待军将,小臣用大臣之法,误矣!或者以安置为窜谪之极典,又非也。余三十年前,赋《秋江图》一绝云:“浪静风平月正中,自摇柔橹驾孤篷。若无三万六千顷,把甚江湖着此翁。”今白发种种,傥符此诗语,吾志毕矣。余生于淳熙之己亥,书于淳祐之辛丑,年六十有三。有上皇帝三书,诗五百首,词二百首,杂著三百篇,曰《荃翁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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