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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论文章宜调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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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最难与题目相称,但无论讲名理,抒性情,或显或隐,要须求其相称,始不乖体。譬如讲名理之文,若晋人“声无哀乐”、“言不尽意”等论,宜有明隽之气味,而所谓明隽者即于明白晓畅中饶有清空韵致也。倘有腐说,或过用华词,即为不称。又如深情文字,若吊祭哀诔之类,应以缠绵往复为主,苟用庄重陈腐语,即为不称。序文之说经考据者固应庄重,而不可出以明隽或轻纤,但笔记、小说、文集诗词之序,若过于庄重,亦为不称。故知名理之文须明隽,碑铭须庄重,哀吊须缠绵,咏怀须宛转,相体而施,固非一成不变也。

文之含蓄或条畅,亦视题目而异:说理记事固应明白晓畅,若《离骚》之类即应有缠绵不尽之意。至于一篇之中,尤贵色泽调匀、前后相称。如蔡中郎文全用经书,其中若参有一二句王、何玄谈,或徐、庾宫体,立即杂不成文。又如扬子云之辞赋,虽造句艰深,而能通篇一律,即不嫌疵类。夫文因时代而异,亦犹人因面貌而殊。若一时代而有数派文字并存,殆亦承上启下之津渡而已。如曹魏初年,陈思王与陈群、王朗辈华质不同。陈思殆东汉之殿军,群、朗则魏晋之先导,其升沉消长之渐,固不可不察也。今日而欲摹拟魏晋,或仿效齐梁,其字句气味皆不可通假。文之造句本不甚难,所难者惟在字句与本篇意趣之相称。试观魏晋之文,每篇皆有言外之意。如孙绰、袁宏之碑铭何尝仅在字句间尽文章之能事?于字里行间以外固别饶意趣。善学魏晋者,务宜由此入手。东汉之文皆能含蓄,如《鲁灵光殿赋》非纯由僻字堆成,且含有渊穆之光。善学东汉之文者亦必烛见及此。蔡中郎文每篇皆有渊穆之光,今日能得其气厚者已不多见,更何有于渊穆?此事骤看似易,相称实难,盖所谓有光者,非一二句为然,而须通篇一律也。若浅言之,则通篇须用一种笔法,用重笔者全篇须并重,笔姿疏朗者全篇须一致疏朗。然晋宋文字有全用轻笔者,亦有重笔之中用轻笔提起者。如陆士衡文虽用重笔,而能化轻为重,故尤为难学。但能得其三昧,即不至有僧衣百衲之诮矣。清代各家文集中均难免不称之弊。如汪容甫之《自序》及《汉上琴台铭》,全篇固甚相称,余则一篇之中或学汉魏,或学六朝,或学唐宋以下,斑驳陆离,殊欠调和。降及洪北江、王湘绮辈,虽为一时所宗,而不称之弊尤多。可知文章求称之不易矣。今既分家研究,第一,须求文与题称,应辨说理与抒情之殊;第二,谋篇须称,不可以数句为一篇之累。又文之轻重悉在用笔,而与用典无关。俗谓用经说则重,用杂书则轻。然潘安仁《夏侯常侍诔》、《杨仲武诔》,用经虽多,而未减其轻。又如谢康乐及陶渊明诗亦颇用经,但一无损于清新,一弗伤于淡雅。两汉之文几无一篇不厚重者,但如刘子政辈何尝不用子史杂书?故善于用笔,则用经典可使轻,用《楚辞》、汉赋可使重,轻重能否铢两悉称,惟用笔是赖。然则,笔姿相称,亦作文第一要务也。

三十三年十月十八日理竟于重庆聚兴村寄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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