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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变第二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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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变 此篇大指,示人勿为循俗之文,宜反之于古。其要语曰:矫讹翻浅,还宗经诰,斯斟酌乎质文之间,而括乎雅俗之际,可与言通变矣。此则彦和之言通变,犹补偏救弊云尔。文有可变革者,有不可变革者。可变革者,遣辞捶字,宅句安章,随手之变,人各不同。不可变革者,规矩法律是也,虽历千载,而粲然如新,由之则成文,不由之而师心自用,苟作聪明,虽或要誉一时,徒党猥盛,曾不转瞬而为人唾弃矣。拘者规摹古人,不敢或失,放者又自立规则,自以为救患起衰。二者交讥,与不得已,拘者犹为上也。彦和此篇,既以通变为旨,而章内乃历举古人转相因袭之文,可知通变之道,惟在师古,所谓变者,变世俗之文,非变古昔之法也。自世人误会昌黎韩氏之言,以为文必己出;不悟文固贵出于己,然亦必求合于古人之法,博览往载,熟精文律,则虽自有造作,不害于义,用古人之法,是亦古人也。若夫小智自私,言欺世,既违故训,复背文条,于此而欲以善变成名,适为识者所嗤笑耳。彦和云:夸张声貌,汉初已极,自兹厥后,循环相因,虽轩翥出辙,而终入笼内。明古有善作,虽工变者不能越其范围,知此,则通变之为复古,更无疑义矣。陆士衡曰:收百世之阙文,采千载之遗韵,谢朝华于已披,启夕秀于未振。此言通变也。普辞条与文律,良余膺之所服,练世情之常尤,识前修之所淑。此言师古也。抽绎其意,盖谓法必师古,而放言造辞,宜补苴古人之阙遗。究之美自我成,术由前授,以此求新,人不厌其新,以此率旧,人不厌其旧。天动星回,辰极无改;机旋轮转,衡轴常中;振垂弛之文统,而常为世师者,其在斯乎?

文辞气力,通变则久 放言遣辞,运思致力,即一身前后所作,亦不能尽同。前篇云:八体虽殊,变通会适,得其环中,则辐凑相成是也。况于规摹往文,自宜斟酌损益,非如契舟胶柱者之所为明矣。

数必酌于新声 新旧之名无定,新法使人厌观,则亦旧矣;旧法久废,一旦出之尘薶之中,加以拂拭之事,则亦新矣。变古乱常而欲求新,吾未见其果能新也。

通变之术,详在后文,所谓规略文统,宜宏大体,先博览以精阅,总纲纪以摄契,然后凭情以会通,负气以适变是也。体统既昧,虽有巧心,亦谓之不善变矣。

黄歌断竹 《断竹歌》见《吴越春秋》,不云作于黄世。彦和《章句》篇又云:《断竹》黄歌,乃二言之始。以为本于黄世,未知何据。

唐歌在昔 案上文黄歌《断竹》,下文虞歌《卿云》,夏歌《雕墙》。《断竹》、《卿云》、《雕墙》,皆歌中字,此云在昔,独无所征,倘昔为蜡之讹与?《礼记》载伊耆氏蜡辞。伊耆氏,或云尧也。

夏歌雕墙 此伪古文《五子之歌》辞。

序志述时,其揆一也 据此,知质文之变,独在文辞。至于实际,古今所均也。

黄唐淳而质六句 此数句犹《礼记》云:虞夏之质,不胜其文;商周之文,不胜其质。乃比较之词,意谓后逊于前,非谓楚汉以下,必无可师也。且彦和之所谓侈艳、浅绮、讹新,今日视之,皆为佳制,故知所谓侈者,视汉于周之言,所谓讹者,视宋于魏之言。彦和生当齐世,故欲矫当时习尚,反之于古,岂知文术随世益衰,后世又不逮宋远甚。或据彦和此言,以为楚汉尚不能无弊,于是侈言旁搜远绍,自东京以下,鲜有不遭攻射者,此则误会前旨之过,彦和不为此曹任咎也。

参伍因革,通变之数也 彦和此言,非教人直录古作,盖谓古人之文,有能变者,有不能变者,有须因袭者,有不可因袭者,在人斟酌用之。大抵初学作文,于摹拟昔文,有二事当知:第一,当取古今相同之情事而试序之。譬如序山川,写物色,古今所同也。远视黄山,气成葱翠,适当秋日,草尽萎黄,古作此言,今亦无能异也。第二,当知古今情事有相殊者,须斟酌而为之。或古无而今有,则不宜强以古事傅会,施床垂脚,必无危坐之仪,髡首戴帽,必无免冠之礼,此一事也。或古有而今无,亦不宜以今事比合,古上书曰死罪,而后世但曰跪奏,古允奏称制曰可,而后世但曰照所请,若改以就古,则于理甚乖,此二事也。必于古今同异之理,名实分合之原,旁及训故文律,悉能谙练,然后拟古无优孟之讥,自作无刻楮之诮,此制文之要术也。

唐刘子玄《模拟》篇,谓模拟之体,厥途有二:一曰貌同而心异,二曰貌异而心同。貌异心同,模拟之上,貌同心异,模拟之下,卒之以拟古不类为难之极。窃谓模拟自以脱化为贵,次之则求其的当,虽使心貌俱同,固无讥也。若乃貌同心异,固不可谓之模拟,但能谓之纰缪。子玄所举杀大夫、称我、袭忘亡、书帝正,称何以书数条,要皆于昔文未尝细覈,率尔仿效,固宜其被诮也。

先博览以精阅 博精二字最要,不博则师资不广,不精则去取不明,不博不精而好变古,必有陷泞之忧矣。

龌龊于偏解,矜激于一致 彦和此言,为时人而发,后世有人高谈宗派,垄断文林,据其私心以为文章之要止此,合之则是,不合则非,虽士衡、蔚宗,不免攻击,此亦彦和所讥也。嘉定钱君有与人书一首,足以解拘挛,攻顽顿,录之如(左)〔下〕:

钱晓徵与友人书《潜研堂文集》三十五

前晤吾兄,极称近日古文家以桐城方氏为最。予取方氏文读之,其波澜意度,颇有韩、欧阳、王之规模,视世俗冗蔓揉集之作,固不可同日语,惜乎其未喻古文之义法尔。夫古文之体,奇正浓淡详略,本无定法,要其为文之旨有四:曰明道,曰经世,曰阐幽,曰正俗。有是四者,而后以法律约之,夫然后可以羽翼经史而传之天下后世。至于亲戚故旧聚散存没之感,一时有所寄托而宣之于文,使其姓名附见集中者,此其人事迹原无足传,故一切阙而不载,非本有所纪而略之,以为文之义法如此也。方氏以世人诵欧公王恭武、杜祁公诸志,不若黄梦升、张子野诸志之熟,遂谓功德之崇,不若情辞之动人心目。然则使方氏援笔而为王、杜之志,亦将舍其勋业之大者,而徒以应酬之空言了之乎?六经三史之文,世人不能尽好,间有读之者,仅以供场屋 之用,求通其大义者罕矣。至于传奇之演绎,优伶之宾白,情辞动人心目,虽里巷小夫妇人无不为之歌泣者,所谓曲弥高则和弥寡,读者之熟与不熟,非文之有优劣也。以此论文,其与孙、林云铭、金人瑞之徒何异?文有繁有简,繁者不可减之使少,犹之简者不可使之增多;《左氏》之繁,胜于《公》、《》之简,《史记》、《汉书》,互有繁简,谓文未有繁而能工者,非通论也。太史公,汉时官名,司马谈父子为之,故《史记·自序》云:谈为太史公。又云:卒三岁,而迁为太史公。《报任安书》亦自称太史公。公非尊其父之称,而方以为称太史公曰者皆褚少孙所加。《秦本纪》、《田单传》别出它说,此史家存类之法,《汉书》亦间有之,而方以为后人所附缀。韩退之撰《顺宗实录》,载陆贽《阳城传》,此实录之体应尔,非退之所创,方亦不知而妄讥之。盖方所谓古文义法者,特世俗选本之古文,未尝博观而求其法也。法且不知,而义于何有!昔刘原父讥欧阳公不读书,原父博闻诚胜于欧阳,然其言未免太过。若方氏乃真不读书之甚者。吾兄特以其文之波澜意度近于古而喜之,予以为方所得者,古文之糟魄,非古文之神理也。王若霖言:灵皋以古文为时文,却以时文为古文。方终身病之。若霖可谓洞中垣一方症结者矣。泥泞不及面质,聊述所怀,吾兄以为然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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