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求尤瑞黛先别去看阿席白地·里格，实在不合理，当她人在别处等待的时候，她每一刻都想念着他，她再也不能忍受了。

艾音尼基节已逼近了，空气中一片兴奋之情。可洛儿回来吃晚饭，晚上又出去了。她和同学正热心排演《亚莉雅德妮》一剧。男性心灵抚慰学院已经停课了一个月，这样女孩们才能专心排练戏剧和歌舞。

尤瑞黛在一天下午来找艾玛·艾玛，听取她的意见，同时想更进一步地知道阿席白地的事件的后果。

“你认为，”她问这位女人类学家，“里格会终身会被摒弃，没有人肯嫁他了吗？”

艾玛·艾玛拿下了眼镜，她似乎在她的书房兼卧室里写报告写了一整天。她用手掠了掠她鬓间的白发，温柔地微笑着。

“不会这样惨，岛上有许多不合规则之事——未婚妈妈事件。这次比较严重，大家比较不赞同，是因为牵涉到修女的关系。”

“结果会怎么样呢？”

“过一阵子，大家就会把这件事忘了。里格不是坏孩子，我想会有一些女孩愿意嫁给他的。当然，每个年轻人都会犯错。我们不像旧世界的人那么认真。”

不知不觉地，艾玛·艾玛扯到艾音尼基族的求婚和生子的风俗上去了。尤瑞黛反正没事可做，很高兴地听着，艾玛·艾玛的语气是平静的，有学者之风的和泰然自若的。

“你将会发现，我们的风俗习惯有些很合理，有些又不见得，至少对你是如此。这些礼俗与你已建立起来的想法和信仰，有着尖锐的冲突，有的清新可喜；有的几近嬉闹。也许只有想象力丰富的民族才想得出来。有些则只有对那些爱研究、能自由讨论概念的民族才可能存在。大家都用科学方法来探讨问题——将问题哲学化，并不只限于二十世纪的大学生，你记得我跟你说过，我想证明男女的性周期？”

“我记得。女人是七，男人是八？”

“对。女孩子十四岁开始青春期，男孩子十六岁才开始，但是原则上不到完全成熟不结婚，女子是二十一岁，男子是二十四岁。青春期的开始和完全成熟之间叫做少年期，暗示着纯真自然的轻率或无邪的天真烂漫。”

因此，艾玛·艾玛继续说，年轻人在接受为人父母的责任之前，有一段强迫的追求期。婚姻和生儿育女既不该在完全成熟之前，也不该拖得太久。在青春期内，男女之间有相当多的求爱或天真的轻浮。生活在一个众神已设下多情的例子的民族里，这些行为是可以预期的（宙斯家里的风流韵事和在奥林帕斯山上的绯闻恶名昭彰）。众神的风流事迹不免导致对年轻人放纵的宽恕。而且有一点必须记住的是，地中海民族从来就不知道诺曼底人的冷感。在这岛上的气氛反对任何种类的假正经，因此未婚生子遭人皱眉头，不是因为违法，而是因为发生在成熟期之前。不管结婚与否，母性总是受大家尊重的。

这是尤瑞黛最不了解的一点。艾音尼基人得知她已经二十五岁而尚未结婚时，显得相当惊讶。她既不残废又不是畸形，这在艾音尼基人的眼里是不自然的，是违反自然的一项罪恶。岛民并不是强调生产，因为他们也关心面积有限的岛上人口过剩的问题。但是他们认为母性是神圣的，是每个女人天赋的不可被剥夺的权利，强迫女人不生孩子就好像强迫果树不结果子一样。艾音尼基人相信，结果子是果树的天性，就像生子是女人的天性一样，只有变成母亲后，女人才算完成了她们生存的使命。除非是生理上的病因，否则女人不孕是变态，是一种犯罪和道德上的过失。一个外人是很难了解这种态度的，就像旧世界的人认为母性是种抬不起头来的耻辱一样，岛民也很难了解。有一条艾音尼基人的谚语说，待产的母亲是神灵的一部分。这是岛民基于种族生存的本能而自吹自捧的一个例子。他们都认为未婚母性神圣，应该受到尊重。因此，虽然他们不赞同二十一岁以前未婚生子，未婚妈妈却像合法结婚的妈妈一样，同样受到法律和风俗的保护。没有人歧视非婚生子女，因为一来他们认为错不在孩子，孩子不能为他自己的出生负责，二来世上只有一种生小孩的方法，非婚生与婚生之间并无差别。“但是，”艾玛·艾玛说，“岛民对这件事也并不轻率。”

“似乎奇怪是，当我离开旧世界的时候，公共节育在非基督教国家是合法的，在许多基督教社会却是非法的。传染病不再被认为是‘上帝的旨意’了，但是不情愿的父母生一大堆孩子，却仍是天意。洪水已经能控制了，生育却不能。胡子可以剃，头发可以剪，但是生育却一定要顺其自然，甚至也不管母亲日日辛劳，提前衰老。当宗教涉足其间的时候，实在很难理解，印度塞克教徒连剪头发也算是亵渎神明呢。”

“由于有一部分艾音尼基人是善良的基督徒，这问题就引起了激烈的论战。劳思明白岛民的福祉和未来的快乐，有赖于人口问题的合理解决。他认为神父的固执主要是由于神父不是女人，神父自以为他们知道上帝对这件事的旨意。假如他们是女人，他们就会有不同的想法了。总之，单身汉应该置身事外，因为他们没有经验。”

“让他们小心地讨论观念、‘自然’控制和女性‘劳工’问题，有关女性的问题，劳思提醒岛民说，妇女应该有权发言，不该有人自以为知道什么才能取悦于上帝。是妇女必须忍受生产的痛苦，因此让她们说出她们的感受才是聪明的办法。”

“绝大多数的妇女投票都赞成节育，因此长老会议决定让妇女出入公立的节育诊所；不让她们知道生育的奥秘和正当知识是一种男性的偏见，也是种古板的野蛮行为。原则上，妇女三十五岁以后就可以解除生产的恐惧了，但是二十一岁到三十五岁之间的妇女则可以生三个，而已经生了三个小孩的妇女，不论她多大年龄，该鼓励她们与诊所磋商，还没生三个孩子的父母则不受限制。”

“这，”艾玛·艾玛总结说，“是殖民地居民的思想注重人。不注重事情的一个实例。旧世界的人会觉得不可思议，大家一心只想发明喷射机，发现银河星系，很少把心思放在平常的题目上。他们在这方面的思想，几乎从纪元一世纪以来就没变动过，也很少人想到，人类应与母道有关。世界人口应该‘顺其自然’，这么彻底的无知居然发生在二十世纪真是难以置信。何况他们还自称是科学时代的科学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