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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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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疚记

明忠庄朱公,讳之冯,字德止,号勉斋,京师人。官中丞,殉甲申之难。著《在疚记》,中多粹语。有云:“隐恶扬善者圣人也,好善恶恶者贤人也。分别善恶无当者庸人,颠倒善恶以快谗谤者小人也。”

宗彝

思南石阡一带山中,产兽曰宗彝,类狝猴,巢于树,老者直居上,子孙以次居下。老者不多出,子孙居下者出,得果即传递至上,上者食,然后传递至下。先儒谓:“先王用以绘于尊者,取其孝也。”

同姓

张献忠乱蜀,焚毁城市祠庙,惟梓潼七曲山张亚子庙,盛有增饰,且追尊帝君为始祖。遇张桓侯庙,亦不敢毁。唐黄巢之乱,屠戮无算,然独厚同姓。如黄姓之家,及黄冈、黄梅等县,皆以黄字得免。盗贼之行,如出一辙。然今人之暴富贵而即忘其族里者,殆盗贼之不若矣。

治中

官名治中,中字多读如字,非。《周礼·天官》:“凡官府都乡州及都鄙之制,治中受而藏之。”郑司农曰:“中者,要也。谓职治簿书之要也。”则中字宜与中伤、中酒等字同音。

脱十娘顾二娘

王阮亭先生诗云:“樽前白发谈天宝,零落人间脱十娘。”注,金陵旧院有顿、脱诸姓,皆元人,后没入教坊者。江宁脱十娘者,年八十余尚在。万历中,北里之尤也。 陈句山先生诗云:“谁将几滴梨花水,一洒泉台顾二娘。”注,顾二娘,吴门人,善制砚,住专诸巷。

六女

广州顺德县李氏,简姑、定姑、介姑、洁姑、寅姑、璇姑遭滇寇之乱,誓志同死,连臂投渊。见渔洋山人《池北偶谈》。然广郡六贞女,事不止此。康熙丙辰,逆周入寇,顺德有伍某者,知陈村生员李朝宗有同堂女六人,年及笄,皆殊色,因勒其家为富户,派助兵饷,使人谓李曰:“以六女归伍,事必解。”六女知不免,一夕,同赴水死。六尸浮出,面色如生,遂合葬于龟山之阴。事闻,下伍于狱,瘐死。又增城黄灿阳妻汤氏,及其弟一初之女,曰慎、曰志、曰爱,及庠生森然之妹,曰可再、曰虾,汤孀守,与五女共处楼中。崇祯戊辰,贼黄仲积攻楼,汤与五女坠楼死。邑令方大猷有诗纪之。顺治癸巳,李定国攻新会茭塘诸乡,治战舰应之,定国败走。藩兵至,侦知李良宰富,诬其通寇,使游檄索金即免。李靳不与,兵围其居。李有六女,登楼自缢,良宰坠楼被杀。乾隆丙申三月,贼众劫新会邝佳俸家楼,时有女邝兰娘、胡鹤娘、胡寅娘、胡带娘、廖宽娘、邝妹娘,惧辱坠楼,人呼“坠楼六贞女”云。

躲破鼓

昔有人养二猿,牝者甚淫。一日失牡,叫号不已。主人遍觅不得,翼日乃出自破鼓中。故今号人之避内差者,曰“躲破鼓”。

上舍

明初,一上舍任都掌院,群属忽之。约二三新差巡按者领教,掌院厉声云:“出去不可使人怕,归来不可使人笑。”闻者凛然。

桂花新

蒋苕生太史《空谷香》传奇,鲁学连《移官》出内《桂花新》一支云:“山平水远出桐江,柔橹声中过富阳。塔影认钱唐,何处是故人门巷?”叙自严州至省城,光景历历,如在目前。余久羁岭表,梦绕家山,一再诵之,悠然神往矣。

挽联

姨丈苏子斋先生绎 初入翰林,继擢御史,镌级,捐复员外,补刑部湖广司,转郎中,出为山西朔平府知府。丁母艰起复,简山东青州府知府,卒于官。家大人在粤接讣,命壬为挽联云:“侍直西清,珥笔西台,又尽职西曹,出治懋勋猷,两省春风思太守;耗传东浙,心伤东鲁,奈身羁东粤,招魂长叹息,一江秋水哭先生。”又同年徐秋厓孝廉廷烺 会试场中得病,十四日而殁于邸舍。余代家叔小槎比部作挽联云:“十四日病莫能兴,幸乔梓相依,属纩尚能亲含玉;令嗣访斋亦因会试在京。 三千里没而犹视,痛桑榆垂暮,倚闾空自盼泥金。太翁来若先生,年八十余,犹在堂也。 ”

文庄奏语

先文庄公在政府,一时援引,如陈句山太仆兆仑 、孙虚船通议灏 ,皆名宿。或有以公庇护同乡言于上。一日,召公谓曰:“人言尔庇护同乡,自后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公顿首对曰:“臣领皇上无则加勉之训。”时服其有体。

孙征君语

苏门孙征君钟元先生奇逢 尝题壁云:“人生最系恋者过去,最希冀者未来,最悠忽者现在。”此三语真世人药石也。

志哀

先君疾终开平官舍时,不孝甫会试下第旋里,惊闻凶耗,匍匐南来,含殓未亲,罪难擢发。鸳湖陆琴台先生咸高 时在幕中,掌书记,赋《台城路》挽词二阕云:“春残忽尔维摩扰,林禽正呼归去。君时有归田之意,缘逋累未果,至暮春疾作,乡心更切。 逋重千钧,载无片石,相对只增愁绪。刀圭何补,恨秦缓来迟,玉楼先赴。省医至,已不及矣。 化鹤飞凫,送君魂返古杭渡。甘棠歌遍岭峤,看碑题堕泪,奚减羊祜。甲第箕裘,宰官衣钵,况有传经小杜。谓嗣君晋竹孝廉。 真无憾处,尽撒手红尘,游神紫府,满目悲凉,弥留无半语。君临终与家人无一诀别之词。 ”“知君一去无依恋,凄凉殡宫谁奉?下第刘 ,思亲仲子,可有夜来凶梦?晋竹时赴试未回。 关山阻壅,只寡鹄孤鸾,据床啼涌。更是伤心,左家娇女雪衣送。萍踪飘散太促,想芙蓉幕卷,情绪千种。寄白堂闲,苍城署厅之额曰寄白堂。 拈红会散,六十二旬欢纵,余尤谊重。感伯也当年,榜花曾共。太翁夬庵先生与先胞伯戊申同榜。 两世科名,君又与星槎家兄同年。 抚棺增一恸。”情真意挚,令人哀感,谨泣而志之。

竹枝

岭南竹枝词多矣,余最爱彭羡门先生一首云:“妾家溪口小回塘,茅屋藤扉蛎粉墙。记取榕阴最深处,闲时来坐吃槟榔。”风韵独绝,绰有古音。

胸襟

陈同甫作忠臣论,以武庚为忠臣孝子之首,此言必有为而发,盖讥高宗之缓于复仇也。又高宗定都临安,同甫醉中睨视之曰:“决钱江之水,城可灌也。”明祖定都金陵,姚少师作诗曰:“萧梁事业今何在?北固青青眼倦看。”帝王创建,虎踞龙蟠,自以为子孙万世之业。而二人者,直以草芥视之,其胸襟为何等耶?

废纸

萧山蔡荆山茂才出示册页一本,其中所潢裱者,乃成化时某县呈状一纸,万历时某科题名录一纸,崇祯时某家房契一纸,隆庆时某年春牛图一纸,宣德时某典当票一纸,弘治时某姓借券一纸,天启时某地弓口图帐一纸,景泰时某岁黄历太岁方位图一纸。数百年废物,以类聚之,亦入赏鉴,可谓极文人之好事矣。

父子异趣

曹操杀孔北海,禁其文,其子丕独爱之,令天下有上融文章者,辄赏以金帛。蔡京立党碑,禁苏、黄文字,子絛论议,专以苏轼、黄庭坚为本。宣和五年,或言于上,奉旨落职。赵明诚,赵正夫挺 之子也。正夫恶党人,明诚撰《金石录》,每遇苏、黄片纸只字,必收藏,以此失爱于正夫。权奸之势,可以倾朝野,而不能得之于家庭,亦异矣哉。

兄弟异趣

曹丕篡汉,陈思王植变服而哭。司马炎篡魏,习阳亭侯顺叹曰:“事乖唐、虞,而假为禅名。”遂悲泣废黜而卒。王荆公行新法,弟平甫颇不直之。一日,荆公见吕惠卿,平甫于内吹笛。公使人谓曰:“请学士放郑声。”平甫使人答曰:“请相公远佞人。”宋郊为相,俭约自奉。弟祁为学士,游宴奢豪,以十重锦幛覆屋,为长夜之饮。郊使人谓曰:“寄语学士,记当日读书某山,夜半啜冷粥时否?”祁答之曰:“传语相公,试问当日夜半啜冷粥,是为甚的?”同气之不同志趣如此。

居官不听子弟言

明耿定向《先进遗风》云:“杨文定公溥执政时,其子自乡来省。公问曰:‘一路守令闻孰贤?’对曰:‘儿道出江陵,其令殊不贤。’公曰:‘云何?’曰:‘即待儿苟简甚矣。’乃天台范理也。文定默识之,即荐升德安府知府,甚有惠政。夫居位者方以趋奉之勤惰疏密,张我威福,其子弟即借父兄之势,以吓当路,而父兄即听子弟之言,以寄耳目。文定不私其子,反以此重其人,所以励官方者在此,所以垂家法者亦在此。”呜呼,贤矣!

温伊初

温伊初训 ,粤东嘉应州长乐县人也。道光乙酉,撰拔贡生,壬辰举于其乡。是科先君分校秋闱,其房师某公以此卷示先君。先君曰:“此必长乐温某也。”揭晓果然。故伊初于先君,有知己之感,执弟子之礼甚恭,著有《登云山房文稿》,纯学昌黎。又《梧溪书屋诗》四卷,不屑屑作宋元以后语。有七古一篇,纯用盲左,语颇奇恣。其题云《余赠铁孙雪庵诗有武库森然排甲戈句今铁孙赠余诗纯以兵喻复效其体奉酬》。诗云:“徐君治诗如治兵,穷兵日日寻战争。兵连祸结无时已,坐令两国荒春耕。余与铁孙皆以舌耕。 翩然大师复加我,畏君之威请行成。室如悬罄野无草,一任强敌来纵横。焚舟济河秦师锐,闭关塞窦晋国惊。悉索敝赋虽已罄,有死不甘城下盟。华元登床见子反,析骸易子抒其情。请君退师三十里,哀怜敝邑许之平。溯惟首祸始何人,实我小国敢自矜。余先以诗赠铁孙。 息侯伐郑不量力,宋公厕伯徒虚名。漫云匹夫不可狃,岂知大国宁敢轻。窒皇蒲胥车剑及,组甲被练千百并。左广右广次第驾,上军下军迤逦行。莒嫠纺绩城可度,堇父悬布堞再登。井湮木刊陈何酷,斩祀杀厉吴正勍。华泉取饮两骖 ,炊鼻下车一足 。背城一战吾倘能,休兵三驾君已赢。果然牛瘠豚能偾,始信鸡斗雄先鸣。嗟我与君匹楚晋,城濮报邲胜败更。欲效向戌弭兵法,玉帛相见交于庭。止戈为武绎古义,散厥马牧之郊坰。却忆南山射虎将,来诗言访雪庵。 力能饮石谁抗衡。请君更张十万弩,我从壁上瞪双睛。月过上弦利行师,试执同律听军声。”

柏相诗

柏鞠溪节相总制两江,与河督陈公凤翔意见不合,遂相倾轧。陈公奉旨革职,并荷校河干,旋以愤卒,一时不免物议沸腾。柏公作《感怀》诗四首云:“淮甸云沉月上迟,夜寒独坐梦醒时。霜欺短鬓愁低首,花放长檠笑展眉。棋局定能淆黑白,蛙声那复问公私。路人万口惊相告,鼠穴牛车事亦奇。”“狂花满眼哄沉醺,说鬼谈禅异所闻。镜里无形难觅影,峰头有石易生云。服辕老马愁前路,铩羽秋鸿感旧群。箕斗插檐天尺五,自扶筇杖看星文。”“胶漆雷陈托旧盟,相逢一笑素心倾。平生自诩汪汪度,宇宙曾垂矫矫名。海市幻成楼有象,并刀剪处水无声。著书辨谤浑多事,付与千秋月旦评。”“懒从龟策问行藏,尺短何能较寸长。只恐身名终碌碌,空令岁月去堂堂。忘家久作离尘想,多病难寻辟谷方。作梦游仙心境朗,五云楼阁气苍茫。”事虽不纯,而诗则名贵可诵。

喜鹊

明东阿于慎行《穀山笔麈》云:“窦参为相,其族子名申者,为给事中,招权受赂。参每迁朝士,常与申议,申因先报其人,时以喜鹊目之。及参赐死,申亦杖杀,喜鹊亦自不吉如此。今之卿相子弟为喜鹊者,可以戒矣!”此语甚新。

魔浆

梁武帝断酒肉文云:“酒是魔浆。”可与“福水”二字的对,盖一颂一戒也。又谚谓酒曰:“其益如毫,其损如刀。”旨哉斯言。

纨袴传

三原孙枝蔚豹人《少年行》云:“少年不读书,父兄佩金印,子弟乘高车。少年不学稼,朝出乌衣巷,暮饮青楼下。岂知树上花,委地不如蓬与麻。可怜楼中梯,枯烂谁论高与低。尔父尔兄归黄土,尔今独自当门户。尔亦不辨亩东西,尔亦不能学商贾,时衰运去繁华歇,年年大水伤禾黍。旧时诸青衣,散去知何所。簿吏忽升堂,催租声最怒。相传新使君,怜才颇重文。尔曾不识字,张口无所云。卖田田不售,哭上城东坟。昔日少年今如此,地下贵人闻不闻?”云间孙 批曰:“此诗可为纨袴子作传。”

马坡巷

马坡巷,近东花园,为上马坡;北抵清泰门,为下马坡,旧名马婆巷。元奉化戴帅初《戊戌清明杭邸坐雪》绝句云:“思乡处处只愁生,正好春游又不晴。雪似梨花云似柳,马婆巷口过清明。”盖巷犹南宋时名也,见厉樊榭《东城杂记》。

私蓄

明程至善《无颜录》云:“父母富,其子私蓄不可无。无者,非败子即呆人也。父母贫,其子私蓄不可有。有者,非逆子即忍人也。”先大父夬庵公云:“亲富而有私蓄,必能俭约自处,省缩赢余。若假亲名以谋非分之财,据为私蓄,或至贻父母恶名,则其罪亦与逆子、忍人等矣。”

帝王言动

宋艺祖夜半思食羊肝,左右曰:“何不言?”帝曰:“若言之,则大官必日杀一羊矣。”宋仁宗游幸上苑,偶患渴,屡顾铫子不得,遂隐忍入宫。渴甚索饮,左右问:“何不言?”帝曰:“言之,则必有得罪者矣。”明武宗在宫中,偶见黄葱,实气促之,作声为戏。宦者遂以车载进御,葱价陡贵数月。明穆宗偶思食果馅饼,来日御膳房起面者,剥果者,制糖者,开支至五千金。帝笑曰:“只须银五钱,便可在东华门口买一大盒矣。”盖帝在潜邸,早稔其价也。朝廷之一言一动,其不可忽如此。

难博学

杭堇浦太史世骏 记问渊博,乡人难以俗字,竟无以对,传为话柄。考《江行杂录》载:“鸣条山有余庆寺,司马温公一日省墓至寺中,父老五六辈请曰:‘某等闻端明在县,日与诸生讲,村人不及听,今幸为略说。’公即取《孝经·庶人章》讲之。既已,复前曰:‘自《天子章》以下,各有《毛诗》二句,此独无,何也?’公默然谢曰:‘生平虑不及此,当思所以奉答。’父老出语人曰:‘吾今日难倒司马端明矣。’”王渔洋云:“闻耿道见说,古本《庶人章》末有诗二句云:‘昼尔于茅,宵尔索绹。’”又孙退谷古本《孝经》与今本迥别,附记。

蒙古儿

市井以为银之隐语。按国书,“蒙古原作银解”。盖彼时与金国号为对耳。《一文钱》传奇《罗梦》出云:“蒙古儿,觑着他,几多轻重。”谓元宝也。

清勤堂随笔

先文庄公在朝日,蒙赐御书清勤堂额,敬悬里宅,昭示子孙。夫处家以清,则凡屋舍之朴,服御之俭,饮食之菲,燕会之薄,以至锥刀之利不争,便宜之事不占,皆清也。处家以勤,则凡朝夕之省,祭飨之节,教诲之严,诵读之密,以及交接之礼必周,奔走之事必任,皆勤也。居位之轨范在此,治家之楷模亦在此。昔高庙作怀旧诗,其《先臣》一首云:“奉职恪且勤,居家俭而省。”真知臣莫若君矣。公有随笔五则,敬录于左。

大司农赵恭毅云:“世著清操,衣冠俭素,下体不着寸丝尺纨之饰,江南贤达,往往效之,于俗有益。”

陶石篑云:“世族只为体面二字,凡应酬日用,必须华赡。因之日事典卖,使祖业荡然。逢人乞贷,使亲友畏避。居官则窃帑藏,朘闾阎。居乡则事居间,恣渔猎。身心劳瘁而弗辞,名行 裂而不惜,己之体面,终不能顾,岂非大错。”

从来蓄珍异之物,未有不招尤贾祸者。即藏名人字画以传子孙,亦非贻谋之道。门祚少衰,往往世家求索,虽与佳者,辄疑非是,受累不一而足,可勿鉴哉!

粉墨登场,所费不资,致滋喧杂之烦,殊乏恬适之趣,且招盗诲淫,为患不止一端,士大夫所当永戒也!

朱文端相国,自奉甚约,抚浙时,饬所部凡婚嫁丧葬,贫富各有品式,务崇朴实,勿事华靡,宴会则簋极于五而止,时翕然从之。汪西昆云:“吾邑素风古朴,自陆比部多冠盖交,豪华相炫,遂靡然一变。今冢宰王公,率先复古。往时宴客必盛馔,今以公教,虽三肴,客不怪也。往婚娶,楼船箫鼓竞以夸胜,自公不举乐,不张红,遂相率而改其旧习。公见人厚款,则 然起。见人炫服,则愀然忧。每与人言,节俭一端,不但可以裕财惜福,寡欲清心,且免妄求横取,人品贤否,每系乎此。谆谆往复,绅士多承其教焉。”

黄蓉石

番禺黄蓉石孝廉玉阶 ,弱冠即有声庠序,四方名士,多与之游。道光壬辰举于乡,先君分校所得士也,貌温雅,工诗古文词,所著《蓉石诗钞》,仅窥四卷,非全豹也。录其《读邝湛若赤雅有怀》三十三首之六云:“莫将遗俗笑狂奴,妙舞天魔兴不孤。怀远巴人空有泪,日南野女本无夫。山坳冷笑啼钩鹄,水面含沙怯短狐。面代髑髅椰酿酒,尚留时节祀盘弧。”“怜他攻掠苦难休,鼓角频看野战稠。木客好吟新乐府,扶南原是古诸侯。奇兵出没相思寨,明月笙歌独脚楼。便上奇云亭上望,离人多少轸乡愁。”“惊心齐指乱峰闲,十去征夫九不还。黑日暗霾人鲊瓮,阴风寒彻鬼门关。髑髅一夜游魂泣,石乳千秋怨血斑。指点苍 啼碎后,蛮烟蛇雾有无间。”“李白岩边急乱流,昔时骚客此勾留。风前单舸蘅芜怨,天末夫君翡翠愁。坡老旧维藤县舫,谪仙曾作夜郎游。如今香草悲迟暮,凄断哀猿咽上头。”“绝顶河山旧有缘,闲云鸟迹荡无边。蘅皋荔浦骚人赋,莲荡松杉小有天。香冢土花沉玉笛,蛮溪阴雨暗铜船。时丰共唱升平乐,竞渡铙歌会五年。”“流落人间不易才,甘心蛇口事堪哀。无家张俭褰裳去,有恨灵均茧足来。百粤已从鸣铗老,诸蛮留取著书才。天南法物飘零尽,不见当年绿绮台。”沉雄顿挫,绮丽芊绵,洵南中之秀也。

狼巾

山舟学士旧藏虫窠一枚,云:“太翁 林编修公,以围棋决赌,得之严氏者。严自何处来,未晓也。”其色枣赤,状之大小长短亦绝似,不镂自雕,如细目之网,缘督为经,又若小口之囊。一面附着树枝处,痕深陷而直,贯彻上下,以是知为虫所结也。少宗伯金海住先生甡 曾有诗咏之。学士和诗云:“此虫真合号雕虫,蠹化犹惊织作工。袜雀结房嫌致密,簿蚕成茧欠玲珑。谁纫越客千丝网,疑堕仙樵一剪风。六十余年遗蜕在,那堪重问主人翁。”学士殁后,是物为张岐山少尉问莱 乞去,携入川中矣。许周生驾部宗彦 云:“是物名狼巾。”不知何据。

乐氏枣

《群芳谱》:山东新城有乐氏枣,丰肌细核,多膏肥美,旧传乐毅自燕携来之种,亦曰“毅氏枣”。见《太平寰宇记》。以对“哀家梨”,甚工也。

嫁娶

胡安定公云:“娶妇当不如吾家,嫁女当胜于吾家。”程子云:“世人多谨于择婿,而忽于择妇。其实婿易见而妇难知,所关甚重,岂可忽哉!”《袁氏世范》云:“有男虽欲择妇,有女虽欲择婿,又须自量我家子女。我子庸痴愚下,若娶美妇,岂但不和,或有他事。我女丑拙狠妒,若嫁佳婿,万一不和,卒为所弃。凡夫妇因非偶而不和者,皆父母不审之罪也。”此可为嫁娶之法。

惜阴

黄山谷与驹父尺牍云:“尺璧之阴,当以三分之一治家,以其一读书,以其一为棋酒,公私皆办矣。”此犹自暇逸之论。明莲池师《竹窗二笔》云:“古谓大禹圣人惜寸阴,至于众人当惜分阴,而佛言‘人命在于呼吸’,夫分阴之中,有多少呼吸,则我辈何止当惜分阴,一刹那、一弹指之阴,皆当惜也。”又伊庵权禅师每日至晚,必流涕曰:“今日又只恁地空过,未知来日工夫何如。”励精若此,阅之竦然。

操北音

钟仪曰:“乐操土风,不忘旧也。”吴越王作乡里之音,而长老尽欢,亦是此意。今南人喜操北音,世族之子弟尤甚。随园老人《卮言》一首云:“卫侯效夷言,取笑自弥牟。南人操北音,之推代含羞。缘何窭人子,谰语偏咿 。好学垤泽呼,不待楚人咻。满口杂夷夏,唇齿皆王侯。未登拗项桥,先为反舌鸠。终竟神不王,改字难改喉。大言虽炎炎,闻者摇其头。傒音玄女笑,蛮语参军愁。何不操土风,高师一楚囚。”读此诗,亦当失笑而结舌矣。按《抱朴子·讥惑篇》云:“有转易其声以效北语,既不能似,可耻可笑!所谓不得邯郸之步,而有匍匐之嗤者。”则此陋习,由来已久。

无题诗

有人以无题诗,上下平韵三十首示余。阅之,对仗工整,设色绮丽,而七宝楼台,拆无片段。遂朗诵一过,即行缴还。又有人以《真娘墓》一首示余,其词云:“儿家生小住金阊,却把金阊作故乡。马足残花怜薄命,牛毛细雨送斜阳。碧苔多处生红豆,青冢旁边种白杨。一寸鞋尖一寸草,禁烟时节土犹香。”雒诵回环,击节靡已。一友见而谓余曰:“二君诗,子何轩轾之甚?”余答曰:“此梅禹金旧例也。宣城邱华林尝赋梅花诗百首示禹金,禹金但为句读而已。一日闽人林初文以一绝句示梅云:‘不待东风不待潮,渡江十里九停桡。不知今夜秦淮水,流到扬州第几桥?’梅击节叹赏,逐字圈赞。邱见之愠曰:‘林诗二十八字,正得二十八圈。吾诗二千八百字,至少岂不值得二十八圈乎?’闻者传以为笑。”

下体

男子下体曰阳具,曰人道,夫人知之也。亦曰马藏,见《三昧经》。亦曰烛营,见《淮南子·精神训》。亦曰余窍,见《列子·仲尼篇》。亦曰秽穴,见《列子·仲尼篇注》。亦曰势峰,见《瑜珈师地论》。亦曰睾丸,见《素问经》。

张南山

张南山维屏 ,番禺人,道光壬午进士,湖南知县,现官司马,工古文。恽子居称其文为岭南柳仲涂。尤留心于国朝人物,所撰《诗人征略》一书,于尚论中寓阐幽意。又有《听松庐诗草》十一卷,其咏史乐府,另为一卷,直登西涯之堂,而入铁崖之室。其他五言,如《落叶》云:“有时兼雨点,无处着烟痕。”《松滋城外》云:“江抱孤城曲,天围大野圆。”《浮湘》云:“雾因衡岳重,月到洞庭多。”《汉阳晚眺》云:“西风吹汉水,秋色满江城。”《思归》云:“霜浓枫叶醉,水活荻苗肥。”七言如《独坐》云:“纵无清露蝉终洁,果有名花蝶易痴。”《感秋》云:“名心淡似秋云影,客梦清于古井波。”《北程纪游》云:“如何东下钱唐水,不入南条《禹贡篇》。”《下第遣怀》云:“恋岫云容多黯淡,送春天气易悲凉。”《楚中怀古》云:“臣里梦魂春树外,君山眉黛夕阳中。”《西栽晓行》云:“一村晓雾白成海,万顷春苗绿到天。”《闲居杂诗》云:“但留玉在何愁璞,莫待桐焦始辨琴。”《柳色》云:“雾影迷离天远近,烟痕狼藉水西东。”《城南野望》云:“绕篱水暖芦根活,穿树风柔麦气和。”《百花坟》云:“莺花黄土埋香骨,盘敦青楼享盛名。”

公孙

震泽任中甫兆麟 《读经杂说》云:“《豳风》:‘公孙硕肤。’孙当作如字,公为季历孙,周南文王子,亦称公族公姓也。”其说不知何本。

避讳

福大将军威震中外,属吏有犯其祖父讳及本身名者,必当面申饬。故其时禀启,改康为泰,改安为宁。按寇莱公作相,诸司公移,讳其名,改为准。又汴京旧有平准务,因蔡京父名,改为平货务,官私公移避京名,如京东、京西,改畿左、畿右,则此风由来久矣。

行路歌

“别人骑马我骑驴,仔细思量我不如。回头只一看,又有挑脚汉。”言虽俚浅,足以醒世。

杜工部有赠表侄王砅诗。砅,音厉,《说文》引《论语》曰:“深则砅。”谓履石而渡也。

缺文衍文

《论语·尧曰篇》曰:“予小子履。”上当有“汤”字。《孟子》第五篇下“伊尹曰”,曰字衍。

返魂梅

真州城东十余里准提庵,有古梅一株,大可蔽牛,五干并出,相传为宋时物。康熙中,树忽死,垂四十年复活,枝干益繁,花时光照一院,阮芸台协揆题其名曰“返魂梅”。

赠酒资

沈菘町先生,名景良,字敬履,北郭高士也。与陈丈二西灿 、奚丈铁生冈 交最密。所居土垣,围荒畦数棱,艺花莳菊,瓦屋二椽,萧然四壁。尝雨中著书,以伞缚椅后,坐其下,盖避屋漏也。工诗,老年诗本为人窃去,殁后,其人攘为己作,刊之。有知之者哗于众,其人遂并板毁之,故其诗不传。鲍渌饮《咏物诗存》刻其《夕阳》二律。先生好饮,窘于杖头。黄小松司马自济宁归,赠以酒资。赋即事诗一绝云:“故人归访故山栖,怪我葫芦久不提。笑赠青蚨三百片,晚来依旧醉如泥。”其风趣如此。何春渚先生琪 曾为之作传。

丧服

大祥后为禫服,或曰三月,或曰一月。又丧服计闰不计闰,向未知确义。震泽任中甫为之说云:“《士虞礼》:‘中月而禫。’郑康成据中一以上释之,谓中间一月,王肃据文王受命惟中身释之。”愚谓中月当如《学记》中年义,《杂记》:“期之丧,十五月而禫。”汪苕文曰:“主二十七月者,据间传中月而禫之文也。主二十五月者,据《三年问》二十五月而毕之文也。主三十六月者,据《丧服四制》三年而祥之文也。”惟郑氏得其中,故历代因之。且《三年问》、《丧服四制》二篇,朱子所定,《仪礼》删之,不可为典要。朱子答胡伯量曰:“中月而禫,郑注《虞礼》为是。”《穀梁传》谓:“丧不数闰。”《公羊传》谓:“丧数闰。”《郑志》谓:“丧以月数者计闰,以年数者不计闰。”是三年与期不计闰,大功以下计闰也。何休云:“闰为死月数,非死月不数。”盖闰附前月,死之月不可移而下,是父母死于闰月,未尝不数,若闰当除丧之月,则亦不数,此又不可不知也。

诗与景合

余尝暮游湖上,水色山光,深浅一碧,红霞如火,岸桃俱作白色,欲写之,苦无好句。偶读孙子潇太史诗云:“水含山色难为翠,花近霞光不敢红。”适与景合,真诗中画也。又尝夜登吴山,风月清皎,烟雾空濛,颇惬游骋。今读屠修伯大使秉 《吴山夜眺》句云:“江湖两面共明月,楼阁半空横断烟。”亦恍如置身其间。

铭之为体,于诗词外另具笔墨。冬心先生以古胜,板桥居士以峭胜,频罗老人以趣胜,各臻其妙。余未窥涯涘,间亦效颦,兹荟其记忆者备录之。自用砚铭 :“石友石友,与尔南北走,伴我诗,伴我酒,画蚓涂鸦不我丑,告汝黑面知,共我白头守。”葫芦座铭 :“丰下锐上,两轮相荡,是之谓依样。”方镜铭 :“辉光刚健,圭棱四见,照来谁有如田面?”独眼砚铭 :“有文字缘,有文字祸,尔具只眼,可能觑破。”象牙算盘铭 :“劈二五偶,分上下床,焚身而犹近于贿,是真没齿不忘。”竹臂搁铭 :“有未干之墨,无停缀之文,倚左右手惟此君,吾将为尔策汗简之勋。”棋奁铭 :“知其白,守其黑,便便于腹了了胸,旁观不若尔能嘿。”枕铭 :“甜乡醉乡温柔乡,三者之梦孰短长,仙人与我炊黄粱。”鸦片烟枪铭,为雷君少石浼作 :“可以助茗战,可以却酒兵,可以破睡壁,可以攻愁城,故杀敌致果而以枪为名。”又为陆琴台作 :“苍筤尺八匀而坚,可吸瑶草呼秋烟,谁其主者餐霞仙。”雁足镫铭 :“距非鸡,掌非凫,独立一足秋风孤,假之光明玉雪铺,不以为传书之使,而命为守更之奴。”笔饮铭 :“拜管城封,锡汤沐邑,给以短假得休息,若夫润泽之,无有枯渴笔。”笔床铭 :“贪墨者败,藏锋者待,中书之君甚矣惫,偃之息之将汝赖。”茶船铭 :“酒有舟,饮防溺也。茶有舟,水防厄也。君子于此有戒心焉,匪徒以惧执热也。”阳羡砂壶铭 :“上如斗,下如卣,鳌其足,螭其首,可以酌玉川之茶,可以斟金谷之酒。”眼镜铭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有耀自他,我得其助。”锡暖酒壶铭,为沈吉人作 :“先锡以汤泉,后锡以酒泉,惟醉翁中和其天。”砂印色盒铭 :“居图书府,成印信功,宠以白沙之筑,锡以紫泥之封。”梅花帐额铭 :“学林和靖,以梅为妻。学赵师雄,以梅为姬。梅兮梅兮,吾亦与尔同梦兮。”又有友人买一竹丝镜奁,制作精雅,乞余为铭。余曰:“不若直书渔洋山人句‘浦里青荷中妇镜,江干黄竹女儿箱’,为天然赞语也。”

不好玩物

吕蒙正为相,有以古鉴献者,云:“能照二百里。”公曰:“吾面不过楪子大,安用照二百里为?”又有以古砚求售者,云:“一呵即润,无烦注水也。”公曰:“就使一日能呵一担水,亦止直十文钱而已。”此与东坡驳古墨同一谐谑。玩物之戒,直令卖骨董者神丧气沮。

县令念佛

《楼攻愧集》七十九卷:“前辈有为县令者,公退,以贯珠诵佛。其叔父见之云:‘汝欲为佛耶?’曰:‘然。’叔曰:‘汝既做了知县,尚想做佛耶?’言造业之多也。其人悚然。”余谓此犹有悔过之意,若今之县令,并不肯手捻贯珠,闲中忏悔矣。

醋瓶画匣

程子曰:“贵姓子弟,于饮食玩好之物,直是一生将身服事不懈,如管城之陈醋瓶,洛中之史画匣是也。”噫!今之世家子弟,其不为醋瓶画匣鲜矣!然摴蒲六博之好,倡楼妓馆之游,往往破家荡产,又岂止瓶匣而已哉!

识字

读书必须识字,今人口习授受,漫不经心,《说文》、《玉篇》等书束之高阁矣。朱子云:“读书须精韵学,要熟反切,莫从俗读半边字,不辨形声。”呜呼!读半边字之诀,千百年不失其传,而字学之不讲也久矣。皇甫湜与李生第二书曰:“书字未识偏旁,高谈稷契。读书未知句度,下视服郑。”此时之大病,所当嫉者。又李济翁《师资录》云:“谚曰:‘学识何如观点书。’点书之难,不惟句度义理,兼须知字之正音借音。”斯言是矣。

四忌铭

江邦申《耳目日书·四忌铭》云:“著书忌早,处事忌扰,立朝忌巧,居室忌好。”旨哉斯言!

段拂

段拂,字去尘,米元章之婿也。元章有洁癖,见其名字喜曰:“既拂矣,又去尘,真吾婿也。”以子妻之。拂南渡后,仕至参知政事,相攸之法甚奇。

欲富贵

明释袾宏《直道录》云:“宣圣儒之宗主,所当朝夕礼拜而供养者,乃舍之而事文昌。六经《论》、《孟》,所当朝夕信受而奉持者,乃舍之而诵《准提咒》。事文昌,持《准提》,非不善也,而其心则在富贵。夫富贵在天,圣有谟训,文昌、《准提》何与哉?”又梁次公云:“欲富者,贫相也;欲贵者,贱相也;急欲富贵者,夭相也。”见《樗斋漫录》,此言最砭人。

桐花阁词

岭南多诗人,而词家绝少。嘉应吴石华广文兰修 著《桐花阁词》,郭频伽先生以为跌宕而婉,绮丽而不缛,有少游之神韵,而运以梅溪、竹山之清真者也。《黄金缕》云:“柳丝细腻烟如织,病过花朝,又是逢寒食。多少春怀抛不得,都来压损眉峰窄。可怜生抱伤心癖,一味多愁,只恐非长策。葬罢落花无气力,小阑干外斜阳碧。”《减兰·过秦淮》云:“春衫乍换,几日江头风力软。眉月三分,又听箫声过白门。红楼十里,柳絮濛濛飞不起。莫问南朝,燕子桃花旧板桥。”余酷爱诵之。

缓葬

杭人缓葬之弊,昔人以为起于南宋,谓欲返骨汴梁,故设为权厝之计。而实不尽然。缓葬者,惑于风水之说也。司马温公著《葬论》,剀切详明,因节录之。论曰:“葬者,藏也。孝子不忍亲之暴露,故敛而藏之。赍送不必厚,厚者有损无益,古人论之详矣。今人葬不厚于古,而拘于阴阳禁忌,则甚焉。古人卜宅卜日,盖谋人事之便耳。今之葬书,相山川冈畎之形势,考岁月日时之干支,以为子孙贵贱、贫富、寿夭、贤愚,皆系于此,非此地此时不可葬也。举世信之,久而不葬。问之,曰:‘岁月未利也。’曰:‘未有吉地也。’曰:‘游宦未归也。’曰:‘贫无以办具也。’夫人所贵于身后有子孙者,为能藏其形骸也。其所为乃如是,曷若无子孙者,死于道路,犹有仁者见而殣之耶!古葬期远不过七月,今令王公以下三月而葬,礼未葬不变服,食粥居庐,哀亲之无所归也。今人背违礼法,未葬除服,从宦四方,食稻衣锦,于心安乎?人之贵贱、贫富、寿夭系于天,贤愚系于人,于葬何预?就使皆如葬师之言,人子当哀穷之际,何忍暴露其亲,自营福利耶?昔吾诸祖之葬也,家贫不能具棺椁,自太尉公下始有之,然金银珠玉之物,未尝锱铢入圹。将葬太尉公,族人皆曰:‘葬不询阴阳,此必不可。’吾兄伯康无如之何,乃曰:‘安得良葬师而询之?’佥曰:‘近村张生,良师也。’兄乃招张生许以钱二万,曰:‘汝能用吾言,吾畀尔,不则将求他师。’张曰:‘唯命是听。’于是兄以己意处岁月日时及圹之浅深广狭,皆取便于事者,使张以葬书缘饰之,曰:‘大吉。’以示族人,族人无违议者。今吾兄年七十九,以列卿致仕。吾年六十六,忝备侍从。宗族之从仕者二十三人,视他人之谨用葬书,未必胜吾家也。前年吾妻死,棺成而殓,装办而行,圹成而葬,未尝一言及阴阳,迄今无他故。余尝疾阴阳家立邪说以惑众,为世患,为谏官时,乞奏禁天下葬书,当时执政莫以为意,今著兹论云云。”又仪封张孝先先生,亲丧不可久停说云:“古者三月而葬,谓死者入土为安,非为子孙之福荫也。近世惑风水之说,有停至数年、数十年者,水火盗贼,皆足为虑,而彼漠然弗恤也。夫求忠臣必于孝子之门,未有不孝而能忠者。今宜酌为定例,童生生员亲丧未葬者,不准应试;举人进士亲丧未葬者,不准入官。凡考试铨选,俱令地方官具印结,邻里具甘结,方为合例。庶停丧之风,可少息矣。”余尝作缓葬说云:“杭人之死其亲,以卜风水者居多,而杭人之世其家,以长富贵者绝少,人亦可憬然悟其所自,而幡然改其所为。乃方且群有词曰:‘某家乏嗣,某墓之失穴也;某氏式微,某坟之失向也。’于是待地之谋日益坚,缓葬之心日益固,地师淫瞽煽惑之术日益多,而不知百族之子孙,方奢望于世间,群姓之祖宗,久环泣于地下也。悲夫!或曰:‘择地之说,富家有之,编氓筚户,何亦浮攒浅厝之累累也?’曰:‘是亦富家害之也。富家挟重资以求善地,而地蛇山蠹,百出其术以相欺,遂使尺土寸田,槁壤珍如拱璧,彼贫户者其有买山之资耶?且习见夫士大夫之矜式乡里者,犹山积其祖若父弟若兄之柩,比比而不葬也,以为吾侪之诎于力而格于势者,固无责焉耳也。’然则富家者自处于忍人逆子之数,而绝人以仁人孝子之路者也。乡之善人有集腋以营义冢者,彼富家且色喜而捐资焉,是亦知死者之以入土为安也。而独于其父母则异之,彼岂不曰:‘吾将有待耶?’人生百年,寿无金石,汝待时,时不待汝,汝子汝孙幸而贤,干汝蛊,不幸而不贤,行败汝家。向之权厝于低垣浅屋中者,假而暴露榛莽矣,假而蹂躏狐兔矣,假而受劫水火刀兵矣。人但知慎重之谋长,而不知迁延之祸烈也。吁,可畏哉!究之其故何也?曰:‘缓葬之弊起,由族葬之礼废。族葬之礼废,由睦族之谊亡也。’曷言族葬废而缓葬兴也?古者葬不择地,《周礼》:‘墓大夫掌邦墓地域为之图,令民族葬,昭穆为左右。’晋有九京,汉有北邙,凡国冢墓皆萃焉。后世择地之术起,于是人卜一丘,丘卜一穴,穴卜一两棺,虽有高陵平原,延袤数亩,而为彼术所弃者,仅立之石,树之木以观美焉耳。地愈占则愈尽,人愈亡则愈多,无怪售地之价日益昂,求地之事日益难也。曷言睦族亡而族葬废也?假如父母既殁,兄弟数人,或独断以主谋,或和衷以共事,准古制逾月三月之条,循圣人称家有无之训,奉而祔之祖茔,至不难也。乃今昆季之雍睦者寡矣,其亲既死,相视不谋窀穸者无论,有矫矫者出,不徇群议,独任巨艰,亦云善矣。然而既葬之后,或数年或数十年,举家平平无恙,尚翕然无异词。若夫科第之盛衰判焉,家业之菀枯分焉,寿数之修短异焉,则举而归咎当年营墓之人,曰:‘职是故也。’其更不肖者,至窃疑其弟若兄之自谋福荫,而移祸他人也者。呜呼,此等逆亿之心,施之行道且不忍,而忍施之手足耶?是真可为痛哭,可为流涕者矣。然则堪舆不足凭乎?非也。白鹤之示灵也,青鸟之集异也,乌在其不足凭也?顾不观从来之得善地者乎?有得之神灵者焉,有得之梦寐者焉,有得之不得已而迁葬者焉,究之阴德耳。鸣所以致地之由者,在此不在彼也。然则若何?曰:‘生养死葬,人子事也。卜其兆,无石无水焉足矣。启其穴,无风无蚁焉足矣。营其圹,以坚以固焉足矣。度其地,容拜容奠焉足矣。循分以尽礼,留余以予人,竭力以安亲,修德以俟命。夫人苟夙夜扪心,俯仰无愧,果足以载福致祥,而祖父之魂魄既安,有不阴祐其云礽者,吾不信也。无希冀之妄念,无侵夺之阴谋,而溟漠之中有不隐报夫忠厚者,吾更不信也。彼溪刻其心,儇薄其行,龙断其才力心思,而欲以朽骨卜佳城,为后来者富贵寿考之左券,而造物乃如其意以予之者,吾尤不信也。’”

魏野

宋山人魏野隐居陕州,寇莱公访之,谢以诗云:“昼睡方浓向竹斋,柴门日午尚慵开。惊回一觉游仙梦,村里传呼宰相来。”逸则逸矣,而未高也。故其侍寇公《游陕郊寺》诗云:“愿得常加红袖拂,也应胜似碧纱笼。”则其处烟霞而不忘轩冕可知。申和孟涵光 隐居广羊山中,有达官自京师寄书,申报以诗云:“日日秋阴命笋舆,故人天上落双鱼。荷花未老新醪熟,为道无闲作报书。”简傲似更出魏上。

吹皂荚

闺中女儿以笔管吸皂荚水,吹五色泡为戏,此事未有人咏者。叶雨辀先生以倌 赋《钗头凤》一阕云:“春归闷,眠难稳,闲来吹个团团晕。虚空界,圆光蔼,窗边才过,又飞帘外,快快快。朱唇吮,香泉润,笑拈湘管郎肩喷。风前摆,儿曹待,明珠无数,霎时何在,再再再。”雨辀先生,先君同年友也,著有《洗心书屋诗余》。《醉春风·无题》云:“偷眼窥人俊,私语从他问,点头绝不一沉吟,肯肯肯。明月怀中,明珠掌上,十分圆稳。来去何凭准?好梦难重省,收灯挨过又清明,等等等。燕子谁家,柳花无定,一天春恨。”《一剪梅·卢沟道中》云:“城角拖云淡不收,天做新秋,人做新愁。一官了我十年游,来也卢沟,去也卢沟。晚店琵琶拨不休,曲似凉州,泪似江州。长空瑟瑟思悠悠,月挂眉头,人挂心头。”

绍兴

绍兴酒各省通行,吾乡之呼之者,直曰绍兴,而不系酒字。以人而比,则昌黎、少陵;以物而比,则隃麋、朱提。俱以地名,可谓大矣。

馄饨汤注砚

《清异录》:“金陵士大夫家,饼可映字,馄饨汤可注砚。”饼固宜以薄为主,若汤可注砚,则其乏味可知。今京师致美斋清汤馄饨,是其遗制。

王澹音

娄县杨子掞室人王澹音韫徽 ,紫宇观察之女也。著《环青阁诗稿》,古风极佳,不能备录。近体如《荆州道中怀古》云:“千古词章开屈宋,三分事业创孙刘。”《秋风》云:“莼乡归兴输张翰,茅屋悲歌感杜陵。”《秋叶》云:“寒蝉抱处栖难稳,老蠹书成字半欹。”《病中述怀》云:“愁如碧草逢春长,身似黄杨厄闰频。”颇见风骨。

孟子逸句

《扬子》载:“孟子云:‘夫有意而不至者有之矣,未有无意而至者矣。’”王仲任曰:“《孟子》性善篇云:‘人性皆善,及其不善,物乱之也。’”又:“人之所知,不如人之所不知,信矣。”见梁武帝《答臣下神灭论》。“君王无好智,君王无好勇,勇智之过,生平患祸所遵,正当仁义为本。”见萧子良《与孔中丞书》。按《汉书·艺文志》曰:“《孟子》十一篇。”又应仲远曰:“孟子绝粮于邹薛,作中外书十一篇。”今所存止七篇,或有散佚,亦未可知,然语气多不类。

素泪江山

乾隆己卯春,江西丰溪浯村,山水暴涨,堤决,获石碑,泥滓模糊,濯藓花读之,有“素泪江山”四字,笔力遒古似率更,无题署。先是村多练姓,明副都御史子宁裔也。按《明纪》,子宁江西新淦人,淦距丰不越境,或缘瓜蔓钞,避难而徙于斯,未可知也。此碑必其遗迹。或云祠额,或云墓碣,莫可考究,详见丰溪徐白舫编修谦 《悟雪楼诗初集》。先生诗多五言律,《春晚舟望》云:“斜帘花外市,远火雨中楼。”《夜待霞塘渡》云:“路古石棱瘦,月高人影微。”《过友山居》云:“云亲常入闼,鹤傲不迎人。”《夜雨》云:“暗泉趋沼合,斜雨逼灯昏。”《地僻》云:“雨微蕉独觉,风远竹先声。”《快心》云:“深苇合溪色,远风迟雁声。”《晚步郭外》云:“未月水先白,无风松自寒。”《秋旅》云:“蝉去有余响,松高无静柯。”《山中夜寂》云:“风声移水近,月势趁云飞。”《舟行暴风》云:“风骄驱峡走,龙怒挟江飞。”《入仙岩寺》云:“花对佛微笑,云随人入来。”

岳忠武砚

砚色紫,体方而长,背镌“持坚守白,不磷不淄”八字,无款。又镌曰:“枋得家藏岳忠武墨迹,与铭字相若,此盖忠武故物也,枋得记。”又曰:“岳忠武端州石砚,向为君直同年所藏,咸淳九年十二月十有三日,寄赠天祥,铭之曰:‘砚虽非铁磨难穿,心虽非石如其坚,守之弗失道自全。’”八字行书,谢真书,文草书,皆遒古。呜呼!三公者后先死南宋,毅然克践所言矣。复有小方印,曰“宋氏珍藏”。朱竹垞题识曰:“康熙壬子二月四日,朱彝尊观于西陂主人斋中。”西陂者,宋牧仲荦 居也。另一行云:“雍正八年夏六月十有九日,良常王澍拜观,道光元年,东阳令陈海楼履和 于都门市上得之。”

异产

产之异者,禽兽妖怪夜叉,肉球肉带,种种不一。大抵皆由邪气所感。最奇者,《续太平广记》载:“万历丁未,吴县石湖民陈妻许氏,怀妊过期不产。一日请治平僧诵经祈佑,其夕腹痛急,忽产下一胞,剖而视之,乃一秤银铜法马子也,权之重十两,背有铸成字样,为‘万历二十二年置’七字,邻里传玩之。”此物入胎,其理殊不可解。又载:“徐州吴氏,产子五十四日,小儿忽呕出三角物,洗之得大钱七十二文,轮郭周正,皆有年号。”更奇。

楚姑

楚姑,义帝女也。帝为项羽所弑,姑年十四,遂自杀。楚人立祠以祀,在盱眙县署后山,相传即姑葬处,见县志。

怙恶

王处仲误食厕枣,是小世面。王介甫误食钓饵,是大奸回。其怙恶之心,即小可见。

张胡子

《频罗庵集杂言》云:“洿池之鱼,得寸水而不死;江湖之鱼,逃不过张胡子。”有以张胡子问者,余无以应。或曰网也。询无出处,则亦臆揣之词。偶阅《太平广记》,言“张胡子者,渔人。一日,于江头网得大鱼,腹有朱书云:‘九登龙门山,三饮太湖水,毕竟不成龙,命尽张胡子。’”始知其来历。又小说载:“杨寿子者,渔人。宋淳熙中,于南城县章山支港网一大鱼,重百斤,额有红字云:‘三度入潮门,四度当大水,下梢却逢杨寿子。’”与此事绝相类。

侵宅诗

宋杨尚书玢,致仕归,旧宅为邻里侵占,子弟以状白公。公批纸尾云:“四邻侵我我从伊,毕竟须思未有时。试上含光殿基望,秋风衰草正离离。”子弟不敢复言。又杨尚书翥住宅旁地,为人所占一二尺。或以告公,公作诗云:“余地无多莫较量,一条分作两家墙。普天之下皆王土,再过些儿也不妨。”其人愧服。二杨之度相似,可以风矣。

潮州乐府

粤俗以潮州为最坏,黄霁青太守作乐府十首,一曰《翻金罐》,戒迁葬也:潮俗溺于风水,妄思趋吉避凶,既葬其亲,复出诸土,水之火之兵之,瘗骨以坛,名曰金罐,易其处曰翻,甚有屡迁而卒暴露者,是宜戒也。 “翻金罐,何其愚!风水不知有与无,尔祖尔父生何辜,死后竁壤不得安其居。百镒延堪舆,千金买山地,抔土犹未干,掉头旋复弃,发丘斫棺析骸骨,何异狐埋更狐搰,子孙忍为盗贼行,富贵焉能畀凶悖。美哉金罐藏诸幽,夜来鬼哭声啾啾,牛眠吉壤如可求,又有觊觎人巧偷。潮民往往有以吉地盗换埋骨者。 ”二曰《螟蛉子》,斥乱宗也:潮俗人家以丁多为强,乞养他人子,非独单门然也。其有貌为鞠育,包藏祸心者,更多故矣。异姓乱宗,显有功令,是宜斥也。 “螟蛉子,多奚为?曰以保族撑门楣。老无儿,嗣厥后,吁可怪,九子母,伤人抵罪李代桃,平时豢养同豕牢,给资行商涉洪涛,割蜜饲蜡酬其劳。性命谬相托,恩义良已薄,一朝反唇乃交恶,此孽由来君自作。凡讼养子不肖者称螟孽。 ”三曰《女儿布》,伤乖离也:潮俗嫁女,以葛布办装,称家多寡。其极精细者,名女儿布,所以遗稿砧者。婚姻道衰,夫妇相弃,布乎布乎,非以结绸缪者乎?是可伤也。 “女儿布,产棉阳,采葛澡丝凝雪霜,细如鲛绡薄蝉翼,非烟非雾含风凉。富家嫁女多越好,贫家嫁女一匹少,为郎制衣稳称身,服之无 期偕老。可怜一朝恩义疏,夫弃妇兮妇背夫,犹是箱中一匹布,谁道新人不如故?”四曰《打怨家》,惩械斗也:潮俗强悍,负气轻生,小不相能,动辄斗杀,名曰打怨家。非条教所禁,口舌所谕,势已积重,官则权轻,威克允济,区区补救奚为乎?是宜何如惩也! “打怨家,有何怨?有怨何不诉官衙?睚眦辄尔兵相加,壮丁在前老弱后,藤牌鸟枪卒然凑。今日斗,明日斗,彼洞胸,此绝脰,一哄纷纷如怒兽。杀人者谁莫穷究,官来弹压空寨逃,祠堂屋宇点火烧,出此下策真无聊。亦有调停两和怿,反复无常旋构隙,小惩大戒终何益?呜乎!安得十万糗粱三千兵,制事许以便宜行,三月以往可使蛮村慑伏民无争。”五曰《买输服》,哀被诬也:潮俗非命死者,其家每置凶徒于不问,辄指告懦而富者,为索钱计。欲壑既满,大仇亦忘,否则剔嬲不已。出钱者命为买输服。弱肉强食,倾家有之。为问司谳而保富者谁欤?是可哀也。 “买输服,鬼头银。锱铢积累多艰辛,乃甘跪献控诉斗杀之家人。杀人是甲不是乙,甲乃穷子乙富室,择肥而噬奇货居,一棺肯盖千金躯。悭囊破,出无奈,强者欢娱弱者贺。岸上饿虎饱,水中饥鲸馋,可怜有冤屈曲不自直,口中石阙碑长衔。”六曰《宰白鸭》,悯顶凶也:潮俗杀人,真犯辄匿不出,而被诬者又恇怯,不自申理,率买无业愚氓送官顶替,贪利者罹法网焉,名曰宰白鸭,是可悯也。 “宰白鸭,鸭羽何褵 ?出生入死鸭不知,鸭不知,竟尔宰,累累死囚又何辜,甘伏笼中延颈待。杀人者死无所冤,有口不肯波澜翻,爰书已定如铁坚,由来只为香灯钱。顶凶类多孤孑,所得身价,彼谓之香灯钱,以死后旁人为之接嗣,继续香火也。 官避处分图结案,明知非辜莫区判,街头血漉三尺刀,哀哉性命轻于毛。劝君牍尾慎画押,就中亦有能言鸭。”七曰《速吊放》,恶掳赎也:潮俗不逞之徒,每结党掳人,关禁索贿,甚有凌虐至死者。被害诉牒,必吁曰速吊放。以人为货,甚于盗贼,是可恶也,而能恶之者谁也? “速吊放,情词哀!叩头向县官,火急乡间来。老爹如不来,阿总亦可使。潮俗称官为老爹,皂役曰阿总。 速吊则生迟则死,赎还者多,吊放者少,忍气复吞声,群凶婪肚饱,穷鱼脱网鸷鸟嬉,不加诛殛官何为?试看被掳人,鸠形鹄面生理摧,虎狼之穴木鹅积成堆。掳人者每以坚木凿两穴,钳其足,名曰木鹅。 ”八曰《阿官崽》,讽游冶也:潮俗富家子弟习于浮薄,好弄斗靡,争妍取怜,恬不为怪。土人目之为阿官崽。俗以物之小者曰崽;阿官者,少不更事之谓,是可讽也。 “阿官崽,荒于嬉,赵先生,难为师。搔头弄姿兀自喜,柳巷穿来又花市。千金结交游侠儿,六篷密昵婵娟子。香囊紫,袴褶红,金环饰耳摇玲珑,危哉呼娘复呼妹,潮俗小名率以某娘某妹相呼,若忘其为男也。 好色寡人防抱背。”九曰《打花会》,儆赌博也:潮俗赌风莫盛于花会,厉禁虽严,旋革旋复。盖诱以厚利,趋之者多,往往败家丧身,曾莫之悔,是宜儆也。 “打花会,花门三十六,三日又翻覆,空花待从何处捉,一钱之利十倍三,奸巧设饵愚夫贪,一人偶得众人慕,坑尽长平那复悟。夜乞梦,朝求神,神肯佑汝,梦若告汝,不知厂中饥死多少人。初一起,三十止,送汝棺材一张纸。打花会者,写此投厂,并按日存记厂中所开名目,故谚有纸棺材之语,谓好之者,必自毙也。 ”十曰《罂粟瘴》,叹鸦片也:向由西洋来,本取罂粟花脂熬膏而成。近日内地亦有种以射利者,流毒日广,有识者目为罂粟瘴,是可叹也。 “罂粟瘴,难医治,黄茅青草众避之。中此毒者甘如饴,床头荧荧一灯小,竹筒呼吸连昏晓,渴可代饮饥可饱,块土价值数万钱,终岁但供一口烟,久之黧黑耸两肩。眼垂泪,鼻出涕,一息奄奄死相继。呜乎!田中罂粟尚可拔,番舶来时那得遏!”采风者可以观矣。

湖胶

太湖冰,土人谓之湖胶。其中洪波之凝者,如银山,如玉柱,名曰冰梗。湖冻之夜,常有红灯千百,聚散冰上,洵奇景也!包山蔡芗城九龄 有诗纪其事。

秦桧镬

吾杭藩署之东偏,有射堂三楹,庭坎古铁镬一,广上锐下,口径四尺,深可二尺余,向有盖,今亡,传是秦会之铸以烹人者。烹人之说,不见纪载。嗟乎!下流归天下之恶,况桧之蛇蝎其心,虎狼其性者哉?不必为之辩也。

重建始兴文庙碑记

先君向不喜作诗古文词,凡有乞为者,辄命壬代构。惟《始兴文庙碑记》,是手定之稿,无集可归,敬为录而存之。其文云:“原夫文运出于天,文才产于地,文学成于人。朝廷崇儒重道,胥郡县而立之学,而诞敷之教,有盛有衰,岂钟毓之偶偏欤?抑师儒之不讲欤?将所以妥神灵而肃庙貌者,相度失其宜欤?未可知也。始兴县学,宋嘉定朝创建于白石冈,一时人文蔚起,谭焕、刘藻诸公,后先炳美。迨元天历中,一迁郭头,再迁县西。前明嘉靖己丑,知县钟世彦迁于东门街。万历中,知县蒋时谐复迁于县西。万历辛亥,知县杨大顺精堪舆学,仍迁白石冈宋旧学地,立癸山丁向。自是而后,迨我国朝,登科甲者十有七人。至乾隆辛丑,知县卫克堉误听形家者言,拆毁旧学,更立子山午向,迄今四十余年,科第之衰,巨家之落,仕宦之寂寥,邑之人恻焉伤之!今天子御极之七年,桂林阳君耀祖来宰于斯,邑人呈请改建,因捐廉创修,延南海孝廉梁君大选格定之。卜地之吉,无过旧基,惟嫌山向有碍。且奎楼之建,与龙气乖方,难以钟灵毓秀。于是转改旧向。经始之日,浚土尺余,果得旧殿础基,前后一揆,不差累黍。噫,异矣!越一年,余承乏是邑,朔望瞻拜,见夫殿桷庑础,以次鼎新。杰阁崇祠,并皆革故。溯丁亥季冬至今,凡二十三阅月,而大工以竣。卜之天时,揆之地理,靡不宜矣。自今以往,有志之士,亦修其在人者可耳。庙成,属记于余,余不能经营其始,而乃得聿观厥成,何其幸欤!爰次颠末而书之,以志前邑侯惓惓爱士之诚,以彰乡人士殷殷崇学之笃,行以卜我国家骎骎得人之盛也。时道光九年,岁在己丑仲冬之月,知始兴县事钱唐梁祖恩谨记。时秉铎兹土者,教谕兴宁陈德香、训导香山赵允菁也,例得备书。”

家教

寄鱼封鲊,千古艳称。刘球之弟玭,令莆田,寄球一夏布。球即日封还,贻书戒之曰:“守清白以光前人,他非所望于弟者。”又新城耿华平庭柏 之母徐氏寄子诗云:“家内平安报汝知,田园岁入有余资。丝毫不用南中物,好做清官答圣时。”家教之正,古人不得专美于前矣。

古砖

仁和明经赵宽夫先生坦 好聚古砖,于断垣败甃间,极意搜讨,前后共得凡六十有一。为孙吴纪元者二,为两晋纪元者二十一,始吴主亮太平元年,迄晋孝武帝太元四年。为吉利语者四,曰“吉利叶宜”,曰“万岁不败”,曰“ 吉日造”,曰“六月黄吉”。为题识姓氏者六,曰“褚谒者”,曰“陈叔惟”,曰“贺信”,曰“章氏所作”,曰“章先作记”,曰“哙壁”。为古钱文者二十一,率多六朝厌胜之品。为方胜者二,为人形者四,为双鱼者一,其字有篆有隶,悉方整古劲,画亦奇愕有致。先生珍此,因自号曰保甓居士云。

友渔斋诗

嘉善黄退庵先生凯钧 ,霁青太守尊人也。著《友渔斋诗》。诗以清洁为主,七律最长。《花朝自营生圹》云:“鹤归华表知何日,牛上荒丘会有时。”《秋郊》云:“未霜高柳尚多态,将雨行云惯逆风。”《除夕》云:“老仆关门先酩酊,群儿入座便团栾。”《秋热静坐》云:“风高却得双桐引,池小难教一柳增。”《新秋即事》云:“煮将鞭笋饶风味,采得丝莼带雨香。”《中秋对月寄安涛京师》云:“始信人间有离别,不知天上可高寒。”《冬斋》云:“瘦竹偎花相媚妩,痴云酿雪费商量。”《仲夏小山园遣兴》云:“深林听鸟有新语,僻径敲门惟故知。”《和剑南夏日闲居韵》云:“荷承疏滴圆融走,梅长新梢自在横。”《小山园看菊即事》云:“风吹客鬓何妨短,霜逼花头未肯低。”《初夏园居》云:“服盆兰旧香犹烈,出水荷新叶尚尖。”《消寒杂咏》云:“梅蕊藏春圆似豆,霜华杀草利于镰。”《烟雨楼偶题》云:“水欺沙草全平岸,柳 春阴欲化烟。”《枕上喜晴》云:“云可归山无变态,鸟先得气有欢声。”

渔洋山人诗

阮亭先生诗风流绝代,而随园之论之也,多微词。盖一则文深于情,一则才余于学,故不能十分沆瀣,其实静躁之致,迥不侔矣。至赵宫赞《谈龙录》,刻意雌黄阮翁,则又因私怨,无当公评。惟“朱贪多,王爱好”六字,恐二公亦无以辨也。

同人集姓氏

如皋冒辟疆《同人集》,自胜朝至国初名士,斯为极盛。先君宰开平,松柏司巡检冒芬,是其裔孙,特假而手抄姓氏一帙,始董其昌,终蔡启僔,共四百五十有六人。

无题诗

无题诗与香奁诗,界若鸿沟。李义山之诗,无题诗也;韩冬郎之诗,香奁诗也。盖无题之什,不必尽写情怀,而香奁之篇,则竟专作腻语,至闲情风怀,则指实事矣。客有以无题诗示余者,余曰:“此香奁体也。”因作无题十六首和之。其词云:“十二屏山梦不通,自将闲恨诉东风。亮无海鸟能衔石,但有杯蛇惯误弓。密意迷离猜豆蔻,孤心容易怨梧桐。金镮信息全无准,肠断零烟剩雨中。”“一种缠绵百番痴,怕提前事惹相思。风怀俊似江珧柱,情味甘于蜀荔支。湘竹多愁偏忍泪,海棠无语但垂丝。落花总被封姨妒,不许金铃好护持。”“徐拍红牙唱绿腰,来时玉笛去时箫。从教北里迎中妇,肯令东风锁小乔。杨柳帘栊无赖月,枇杷门巷可怜宵。何当选梦疏窗下,甲煎名香细细烧。”“不愁地远恨情魔,眼底红墙即绛河。东宿是张西宿角,南山有鸟北山罗。蕊宫环珮依稀听,桂府楼台曲折多。手把芙蓉忆芳泽,不知何处托微波。”“疑云认雨了无痕,多少廋词托梦魂。黄绢心思猜石碣,红绡手语报昆仑。早看玉兔开奁镜,只恐仙厖吠洞门。为告重来刘阮道,桃花零落易黄昏。”“飞燕何能遇伯劳,空怀琼珮泣江皋。谁歌子夜新团扇,可有并州快剪刀?旧字乌丝藏未灭,新名碧玉记能牢。青溪白石通门路,认取他时泛小舠。”“秋风吹送玉河槎,重叠红楼认欲差。愿作蟾蜍吞北斗,化为蝴蝶梦南华。九疑山曲浑无路,三折江横半是沙。空对遥天忆芳草,滩前闲杀白蘋花。”“莫把无郎问小姑,陌桑曾为唱罗敷。鸳鸯自是头相责,乌鹊空怜尾毕逋。已冷情肠寒水玉,未灰心字博山炉。蛮笺百幅都题遍,脉脉愁怀诉得无?”“天香飘处月娟娟,证到拈花未了禅。洛女神光离后合,嫦娥心事缺中圆。生香蕙叶因兰误,出水荷根被藕缠。安得重磨双慧剑,斩除旧业与新缘。”“十分将息爱花心,春在冥濛底许寻。出谷鸟新声琐碎,听冰狐小意沉吟。将词又默三眠起,欲语还羞七纵擒。便使微风吹皱水,已看情比绿波深。”“半泓清浅即蓬瀛,玉佩明珰未可凭。纵许画帘飞紫燕,那堪丛棘惹青蝇。六萌车走雷千道,三里花迷雾一层。隔水盈盈谁驾鹊?黄姑欲渡竟无能。”“话到怜侬倍可怜,定情诗作断肠篇。一丸冷月狐能拜,十面罡风鸟不前。草草短缘驹易过,漫漫长恨鹊难填。空余一掬灵均泪,洒向西风黄叶天。”“已向菩提证忏除,可堪绮障又萦纡。三千芥子藏愁孔,百八牟尼记恨珠。絮早沾泥难捉摸,花因堕溷太黏濡。此身总被牢笼误,惭对檐前结网蛛。”“巫云只在第三峰,从此蓬山一万重。细雨阶前开芍药,轻雷塘外见芙蓉。恼公裁句诗情幻,归妹占爻易兆凶。好倩秋鸿传信息,青笺红泪一齐封。”“迢迢两地已参商,况有中间鸩鸟翔。莲子倒垂愁愈结,柳枝横种恨难偿。龙飞出骨难成药,麝死留脐总抱香。一曲琵琶三弄笛,尊前争不断人肠?”“回首桃源路已差,空将余恨谱红牙。多情惜别怜芳草,有泪无名哭落花。半阕新词《金缕曲》,一条心路玉钩斜。幽怀欲写终难写,惆怅江天日暮霞。”

写榜吏

钱文端公乾隆庚午典试江西。写榜吏陈巨儒,年七十矣,自言手写文武三十二榜,求公书以为荣。公赠诗云:“桂籍凭伊腕力传,白头从事地行仙。自言作吏中书省,曾侍朱衣四十年。”至十月,复写武榜,解首唱名,则其孙腾蛟也。掀髯一笑,笔堕于地。中丞大喜,索方伯彭公家屏 作诗。时蒋苕生先生在幕府,代作一绝云:“榜头题处笑开眉,七十年来鬓若丝。官烛两行人第一,夜阑回忆抱孙时。”真佳话也。

字无对

天下之字皆有对,如大小、长短、厚薄、深浅之类,惟渴字无对。见《宋稗类钞》。

周槐

华山槐相传为周时树,附柏而生,俗呼商柏抱周槐。一夕,雷击其半,华竹楼舅氏文梪 自华阴归,携其一片赠邵东篱姨丈广鉴。 因遍征同人咏之,此可与龙雨樵太史南山松皮并传。南山松皮者,北口外物也,太史谪戍携归者。

硕人

《左传》:“庄姜美而无子,卫人所谓赋《硕人》也。”沈彤《果堂集》云:“美之说,详于次章,至无子之云,以传义考之,未有所见。窃尝反复末章,而得其说焉。夫所谓庶姜孽孽者,谓娣侄之生子,如木芽之旁出,孽孽然也。庶士有朅者,谓众子中有朅然健以武者也。言众妾多士,而庄姜之无子自见。”其说甚新。

逸书

洪容斋《二笔》云:“《说文》于逑字下引《虞书》,旁逑僝功,又曰怨匹,曰仇。”然则出于《虞书》,今亡矣。案旁逑,方鸠,或古人通用,今其语明明在也。至下句则竟逸书矣,然亦见于《左氏桓二年传》,惟匹耦字异耳。

宋主荒淫

《宣和遗事》载徽宗幸李师师家。师师,妓名也。又理宗于元夕,召妓唐安安入禁中。见《东城杂记》。孙祖荒淫,后先一辙,欲不亡得乎?

服虔曰:“旁淫曰通。”然《墙有茨》,庶顽通于君母。《左传》:“孔悝之母,与其竖浑良夫通。”是上淫亦可曰通也。齐庄公通于崔杼之妻,蔡景公为太子般娶于楚,通焉。是下淫亦可曰通也。愚按,晋祁胜与邬臧通室,此通字用得最切。

诗品

司空图《诗品》何等超妙,随园老人仿而作《续诗品》,然只是论,非品也。郭频伽先生作《词品》,其微至处,独可步尘表圣。许玉年明府又有《画品》。

雷异

嘉庆壬申,广东新宁某村,兄弟二人,有妹已适人,兄四十未娶。弟曰:“兄不娶,将绝嗣,盍鬻弟以娶妇。”兄曰:“得妇而失弟,不可以为人,不如其无妇也。”村富户闻而义之,语其兄曰:“吾正需佣,今予若三十金,若弟为我佣,而当其息,弟得食,若得妇,不两利乎?他日有金,可赎也。”从之。妇归,窃疑夫故有弟,今何在也?夫泣,语以故。妇曰:“得妇而失弟,不可以为人,不如其无妇也。”归谋诸父,展转得三十金,藏诸笥。既而索之,亡矣,愤而自缢。葬日,小姑哭送之,忽雷震棺开,妇活而小姑死,金掷于地。盖小姑归宁,知嫂藏金处,阴窃之,而妇不疑也。遂以棺葬小姑而以金赎其弟。事见鹤山吴鸿来孝廉应逵 《雁山文集》。

高怀

方正学偕叶夷仲辈,夜登巾山绝顶,饮酒望月,剧谈千古。因曰:“昔苏子瞻与王定国诸公,登桓山,吹笛饮酒,踏月而归,以为‘太白死后,三百年无此乐矣’,斯又子瞻死后,三百年无此乐也。”余尝游金山,见洪稚存太史题壁诗句云:“玉带风流五百年,今朝重醉此山巅。再从以上追前辈,采石矶头李谪仙。”其高怀正复相似。

讲易

《易·同人》曰:“伏戎于莽,升其高陵。”张邯解曰:“莽,皇帝名。升高陵,谓高陵侯子翟义也。见《王莽传》。”如此解经,可以喷饭。

圣相师王

秦会之,人尊为圣相;韩平原,人尊之为师王。二名可作对。

任忠勇神道碑

袁简斋先生《任忠勇公神道碑》起四句云:“山西出将,应运生祈父之才;巴蜀从军,从古落大星之地。”一起已将生平揭尽,是何等魄力!

朱注作小讲

曾见明人某省某科题,为“子在川上曰”一节。解元文起讲云:“今夫天地之化,往者过,来者续,无一息之停,乃道体之本然也。然其可指而易见者,莫如川流,故夫子于此发之。”全抄朱注,一字不移,不知当时未行朱注耶?抑主司忘之耶?然以此注作讲,实属超妙。亦可谓“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矣。

安南表

康熙中,安南国进贡,其表文云:“外邦之丸泥尺土,不过中国飞埃;异域之勺水蹄涔,原属天家雨露。”语极恭顺得体,且措词嫣润,中国亦无有能过之者,莫谓偏隅无才也。

丽人行

虞山孙子潇太史有《丽人行》一篇,不知何指,余最爱诵之。“有酒易醉花下人,有金难买花前春。美人十五瓜未破,夜夜微酣抱花卧。春风学得柳妖娆,邻家女儿羞舞腰。长安贵人初赐第,高筑层台贮小乔。绿波一朵红莲起,艳李秾桃尽休矣。啼笑俱能博主怜,彻夜欢声朝不止。天生尤物不福人,用尽黄金贵人死。贵人死,美人逃,胸前带得金错刀,和烟和月筑楼住,开窗自弄秦时箫。美人门前五陵骑,裘马翩翩称人意。使君有妇罗无夫,相逢何必还相避。君不见梁绿珠,花飞玉碎何其愚?季伦得罪金谷改,胡不善保千金躯。又不见关盼盼,红褪香消都梦幻,尚书剑舃已成尘,及早开帘召双燕。贵人之富富不如石崇,贵人之官官不如建封。生前黄金铸娇女,死后他人乐歌舞。刘伶爱酒酒为生,潘岳种花花对语。至今花不开潘岳墓前春,酒不浇刘伶坟上土”。

酒祀典

明袁石公宏道 《觞政·八之祭》云:“饮必祭始,礼也。孔子惟酒无量,不及乱,酒之圣也。祀为饮宗。四配曰:阮嗣宗、陶渊明、王无功、邵尧夫。十哲曰:郑文渊、徐景山、嵇叔夜、刘伯伦、向子期、阮仲容、谢幼舆、孟万年、周伯年、阮宣子。而山巨源、胡母彦国、毕茂、张季鹰、何次道、李元忠、贺知章、李太白以下则祀两庑。至若仪狄、杜康、刘白堕、焦革,皆以酝法得名,无关饮徒,祀之门垣,亦犹校宫之有土主,梵宇之有伽蓝也。”愚谓以宣尼为饮宗,终觉侮圣,不若推靖节先生为尊,而诸子中再另选一人祀之,较为允协。

人心不死

唐朱泚逼樊系草诏,诏成,明日仰药死。明永乐令楼琏草诏,草归,逡巡自缢死。忠义自在天壤,人心不死也。长安石工安民,不肯镌司马君实名字。九江石工仲宁,不肯镌东坡、山谷名字。公道自在天壤,人心不死也。宋周大理闻岳飞狱下而去职。明林祭酒因陆监上书而挂冠。名教自在天壤,人心不死也。司马孚因弟昭弑君而痛哭。朱全昱因弟温谋逆而大骂。名分自在天壤,人心不死也。

诗人工对

滑稽,诙谐也,亦吸酒曲器也。见《清异录》。故苏颂诗曰:“自知伯起难庯峭,不及淳于善滑稽。”盖庯峭训挺拔,而又为承梁小木,可见古人运典属对之工,宜荆公见银海玉楼之对而叹绝也!

党奸之尤

李贽极称武后、冯道、丁谓,以曹操、司马懿为圣人。王安石力辨《剧秦美新》之为谷永作,而以扬雄为大贤。夏竦赞美李林甫相业。渔洋山人称邱某谓秦桧谋国,远胜岳忠武。本朝李穆堂力争严嵩不当入奸臣传。是皆党奸之尤者也。

厕诗对

魏善伯征士题范觐公中丞厕上对云:“文成自古称三上,作赋而今过十年。”典雅稳切之至。

小人

小人之称,自古有之。“小人有母,皆尝小人之食矣”。颖考叔称之于君。“愿以小人之腹,度君子之心”。阎没女宽称之于相。后乃为厮役下贱之称矣。宋钱世召《钱氏私志》载:“宣和中有辽右金吾卫上将军韩王,归朝,授检校少保节度使,对中人以上说话,即称小人,中人以下称我家。每日念《天童经》数十遍,忽曰:‘对天童岂可称我?’自皇天生我以下,悉改云:‘皇天生小人,皇地载小人,日月照小人,北斗辅小人。’前后二十余句,凡称我者,皆改为小人。”亦未免太可笑也。

虾蟆给事

宋绍兴中,大旱,禁屠宰。谏议大夫赵霈上言曰:“自来屠宰,但禁猪羊而不及鹅鸭,请并禁止。”时因呼为“鹅鸭谏议”。明给事沈公,亦因天旱,上言禁捕虾蟆,汤若士目为“虾蟆给事”。人谓汤曰:“得不伤轻薄乎?”汤曰:“吾政欲为此公垂不朽,与鹅鸭谏议作切对耳。”上见《闲燕常谈》,下见《万历野获编》。

弟妇

弟之妻万不可称妇。《戴记》大传曰:“谓弟之妻妇者,是嫂亦可谓之母乎?”驳得最痛快。今杭人大呼弟妇,且为之谚曰:“长嫂为娘。”显背礼经,可怪也。

人在水上曰氽,人在水下曰氼。沈去声。 此皆土人臆造之字,非有典要也。有以氽字问人者,其人不知,沉吟良久曰:“据字义,或是水旁加一去字,于理为近。”座客皆称善。有顷,忽问者敛容起谢曰:“怪底某前日于某寺中,见一经题曰《妙氽莲花经》也。”于是诸人均大悟而抚掌。

以手量物轻重曰 。见《庄子》注。或曰颠笃,音义同也。今各处口谈,尚有此语。又以一心权事之是否,亦用此二字。

丁拐儿

衙门向呼官亲曰火腿绳子,以其高而无民,兼有朘削脂膏之意也。今易其名曰丁拐儿。叩义所在,曰:“丁拐,依二四则其分为至,且居二四之左,大无外也。若离二四则么四二三,得而乘之矣。”刻酷之至。

笑柄有本

朱二泉孝廉瀚 ,仁和人,性蕴藉而善谐谑。一夕,京邸小饮,座皆杭人,以笑话为令。二泉有“树竿曝衣而插于木磉者,衣重风紧,屡屡吹倒。一人曰:‘须用石磉,方可不动。’一人曰:‘石不动乎?何以染坊元宝石,吾见其自朝动至夕也。’曰:‘彼自有人脚踏故耳。’曰:‘城隍山,紫阳山,每日千万人脚踏,何又不见其动也?’曰:‘彼乃大而实心,故难动耳。’曰:‘然则城河桥梁皆小而空心者,何亦日踏而不见其动也?’”按此俳语,亦有所本。东坡先生《艾子杂说》曰:“营邱士造艾子问曰:‘凡大车之下,及橐驼之项,多缀铃铎,其故何也?’艾子曰:‘车驼物大且多,夜行狭路相逢,难于回避,以声相闻,使得预避耳。’营邱士曰:‘佛塔之下,亦悬铃铎,岂塔亦夜行而使相避耶?’艾子曰:‘君不通乃至如此!凡鸟鹊多托高以巢,粪秽狼藉,故塔铃所以警鸟鹊也。’营邱士曰:‘鹰鹞之尾,亦设小铃,安有鸟鹊巢其尾乎?’艾子大笑曰:‘怪哉!子之不通也。夫鹰隼击物,或入林中而绊足绦线,偶为木之所绾,则振羽之际,铃声可寻而索也。’营邱士曰:‘吾尝见挽郎秉铎而歌,虽不究其理,今乃知恐为木枝所绾而便于寻索也。但不知挽郎之足者,用皮乎?用线乎?’艾子愠而答曰:‘挽郎乃死者之导也,为死人生前好诘难,故鼓铎以乐其尸耳。’”与此戏语正相类。

代写书

代巾帼写家书,虐政也。余幼时曾为一亲串写寄夫书,口授云:“ 儿们俱利腮,犹言解事也。 新买小丫头倒是个活脚蟾儿,作事且是溜 。犹言快。 惟雇工某人系原来头。初次也。 周身僵爬儿风。左右不是也。 ”余曰:“可改窜乎?”曰:“依我写。”于是只好连篇别字,信手涂抹。近阅吕居仁《轩渠》载二则,极相似,录之以并作一笑。“陈氏寓严州,诸子宦游未归,有族侄大琮过之,婶令作寄子书。因口授云:‘孩儿耍劣奶子,又阋阋霍霍地,且买一柄小剪子来,要剪脚上骨出上声。 儿肐音胖。 胝音支。 儿也。’大琮不能下笔。”又“京师有营妇,其夫出戍,以数十钱请一教学秀才,写书寄夫云:‘窟赖儿娘,传语窟赖儿爷,窟赖儿自爷去后,直是忔音忤。 憎,每日恨入声。 特特地笑,勃腾腾地跳,天色汪去 囊,不要吃温吞蠖脱底物事。’秀才沉思久之,以钱还云:‘你且别倩人写去。’”盖二子不肯写者,生恐落笔别字,不若余之无耻也。

治眼齿

宋张文潜曰:“目有病当存之,齿有病当劳之。治目当如治民,治齿当如治军。治民当如曹参之治齐,治军当如商鞅之治秦。”

奚铁生

奚铁生征君冈 ,号蒙泉外史,杭之仁和人也。工画山水花卉,兼善大隶,精篆刻,诗才清绝,俱为画所掩。与山舟学士善,里中凡有求学士书扇者,则一面必征君画也。于余家为群纪交,先伯叔祖先大父并相结契,昕夕过从。先生性嗜酒,而尤喜剧谈,半酣以往,或多所白眼者,故人恒忌之。晚年遭回禄境,三子先公殁,遂无嗣,以兄子伯玉茂才润 为嗣。殁后十余年,其友顾西梅先生洛 为之追摹遗像,极其神似。装册征诗,余附七古一篇。伯玉曰:“是诗可以为先子小传。”遂录而存之:“蒙泉先生老故乡,在昔为我大父行。大父之殁岁癸丑,又十载后公云亡。其时壬也尚童稚,未获杖屦亲辉光。公之风流及文采,我父诏我言之详。先生之貌清且雅,寒如秋水和春阳。先生之品峻且洁,皎如孤鹤云中翔。先生之诗妙天趣,冬心樊榭有瓣香。先生之画擅众美,衣钵徐立山 华秋岳 兼陈玉几 方环山。 先生铁笔恣奇古,后先丁叟砚林 伯仲黄小松。 先生大隶脱凡近,上法汉魏兼宗唐。先生酒怀更磊落,一饮往往倾百觞。泉明歌啸伯伦哭,嗣宗潇洒元龙狂。从来名宿主多寿,矧有闲福供徜徉。何期反遭造物妒,朅来变局成沧桑。某年吾郡染喉疾,城 市舍俱罹殃。先生三子并蔚起,凤毛麟角森光芒。一时玉树共摧折,西河老泪空盈眶。继以娇女亦兰萎,遗书莫授悲中郎。逾年又被祝融虐,烬化签轴兼缥缃。移家方遂卜居愿,又悲老母终萱堂。呜乎人生匪金石,那禁连恸摧肝肠。一朝泪尽骨髓竭,公亦相继归北邙。其才何丰遇何啬,此意吾亦疑穹苍。公殁距今廿余载,墓门草宿松杉长。虎头居士公老友,追思遗像摹形相。公之嗣子竹林彦,谨守此册池新装。携册示我索我咏,展视佳什纷琳琅。臝庵谏庵伯祖 旋园接山叔祖 两老人,其上各有留题章。六七年来并殂谢,对此那不心 伤!请识所闻具如右,作歌继事书其旁。歌成我尚有余感,祖庭追忆空徬徨。”伯玉年逾四十,犹困一衿,现就幕广东。

楚词些字,沈存中以为梵语萨婆诃三合之音。夫其时佛教未入中国,岂梵音先及荆楚耶?且“母也天只,不谅人只”,《鄘风》也。“椒聊且,远条且”,《唐风》也。“俟我于著乎而,充耳以素乎而”,“既曰归止,曷又怀止”,《齐风》也。各各不同,又将何解?盖列国并有方音,此是其卒语之词耳。

路化王

许亭史孝廉心坦 ,仁和人,官庆元学博,性嗜饮而好诙谐。一日,座中忽举问曰:“戏剧中八大王,余尝考之,已得其人。昨阅《五虎平西》小说,有所谓路化王者,称李国舅,云是李太后之弟,自民间访来者,其人有可考否?”一客曰:“先生亦太好古矣!此不过因狄太后有侄封王,故设言此人以作陪衬耳,何足深究耶?”余并《五虎平西》小说亦未之见,更不敢置喙。后阅宋魏泰《东轩笔录》,首一条即记云:“李太后始入掖庭,才十余岁,惟一弟七龄,太后临别,手结刻丝鞶囊与之,拊背泣曰:‘汝虽沦落颠沛,不可失此囊,异时我若遭遇,必访汝,以此为物色也。’后其弟佣于凿纸钱家,然常以囊悬胸臆,未尝斯须去身也。一日,苦下痢,势将不救,为纸家弃于道左。有入内院子者,见而收养之,怪其衣服百结,而胸带鞶囊,问之,具以告。院子惄然惊异,盖尝奉太后旨令物色访其弟也。遂解其囊,入示太后,具道本末。是时太后封宸妃,真宗已生仁宗矣。闻之悲喜,遂以其事白真宗,遂官之为右班殿直郎,即李用和也。及仁宗立,召用和擢以显官,后至殿前都指挥使,领节钺,赠陇西郡王,世所谓李国舅者是也。”据此,则其人并非杜撰。

物性之异

石入水则沉,而泗滨有浮水之磬,材木入水则浮,而南海有沉水之乌木。水类出水即死,风类入水即死,而鹅凫龟蟹则出入于水而皆不死。牛顺风而行速,马逆风而行速,皆物性之异也。

阳明

阳明之学,誉之者半,毁之者亦半。甚有丑诋之比于王安石者,此则太过。然愚谓公亦有自取之处。公尝诋朱子,以为“祸不下于洪水猛兽”,今天下皆紫阳之徒也,无怪千夫之集指矣。

问家乡诗

陶渊明《问来使》诗云:“尔从山中来,早晚发天目。我屋南窗下,今生几丛菊?”王摩诘诗云:“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来日绮窗前,寒梅着花未?”王荆公诗云:“道人北山来,问松我东冈,举手指屋脊,云今如许长。”三诗机轴相同,而各有意致。

糖霜

糖霜之名,唐以前无所见。古人只有饧,乃煎米糵而成者,见《三礼》注。宋玉《招魂》:“胹炰鳖羔,有蔗浆些。”是以浆代糖用也。《后汉书·显宗纪》:“以糖作狻猊,曰糖猊。”此熬糖为膏耳。《吴志》:“孙皓使中藏吏取交州所献甘蔗饧。”则稍炼矣。至唐太宗遣使至摩竭陀国取熬糖法,诏扬州取蔗作瀋,如其剂,色味愈西域远甚。然只是今沙糖樜之技。惟坡公过金山寺,作诗送遂宁僧图宝云:“涪江与中泠,共此一味水。冰盘荐琥珀,何似糖霜美?”又山谷在戎州作颂,答梓州雍熙长老寄糖霜诗云:“远寄糖霜知有味,胜于崔子水晶盐。正宗埽地从谁说,我舌犹能及鼻尖。”糖霜之见于文字者,惟此二诗。然苏所咏者,尚红糖霜。而黄所赋者,始是白糖霜也。宋遂宁王灼有《糖霜谱》:“大历中,有邹和尚者,来小溪之伞山,结茅以居,跨白驴,须盐米薪菜之属,即书寸纸,系钱驴背,负之市。人知为邹也,取平直挂物于鞍,纵驴归。一日,驴犯山下黄氏蔗苗,黄诉于邹。邹曰:‘汝未知以蔗糖为霜,利可十倍,吾语汝以塞责可乎?’试之果然,自是流传其法。邹末年走通泉县灵鹫山龛中,其徒追及之,但见一文殊石像,始知菩萨化身,而白驴乃狮子也。”

诗书次序

变风终以周公,变雅终以召公,周开王化之始,召赞王化之成,思之深,故望之切也。《毛诗》终《商颂》,《尚书》终《秦誓》,商以启周之先,秦以继周之后,其旨微,故其文显也。

武后

则天朝,张、薛承辟阳之宠,右补阙朱敬则上书切谏,中有“陛下内宠,已有薛怀义、张易之、昌宗,固应足矣。近闻尚食奉御柳模,自言子良宾,洁白美须眉;左监门卫长史侯祥,自云阳道壮伟,过于薛怀义,专欲自进,堪充宸内供奉。无礼无义,益于朝听”云云。则天劳之曰:“非卿直言,朕不知此。”赐彩百段。其言虽出忠悃,然秽语竟入奏章,可乎?

读书

宋裴恽诗,有太康字。宣宗曰:“太康失邦,何以此谓我?”宰执奏:“晋平帝改元太康。”曰:“天子须博览,不然几错罪恽。”由是耽味经史,中夜不休,宫中目上为老博士,见宋令狐澄《大中遗事》。太祖尝谓赵普曰:“卿苦不读书,今文臣角立,隽轨高驾,卿得毋愧乎?”普由是手不释卷,见宋释文莹《玉壶清话》。见古君臣交相责难,真如师友切磋。又《涑水记闻》:“太祖尝谓秦王侍讲曰:‘帝王之子,当务读经书,知治乱之大体,不必学作文章,无益也。’”至哉斯言!隋帝李主,是为殷鉴。若唐文皇之圣学渊深,宏文肃括,则天纵之姿,又当别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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