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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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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君者,剽劫之类,奄尹之伦。老聃明君术,是同于剽劫奄尹也?曰,异是。

道者,内以尊生,外以极人事,笢析之以尽学术,非独君守矣。故韩非曰:道者,万物之所然,万理之所稽也。理者,成物之文。道者,万物之所以成。物有理不可以相薄,而道尽稽万物之理,故不得不化。不得不化,故无常操。无常操,是以死生气禀焉,万智斟酌焉,万事废兴焉!天得之以高,地得之以臧,维斗得之以成其威,日月得之以恒其光,五常得之以常其位,列星得之以端其行,四时得之以御其变气,轩辕得之以擅四方,赤松得之与天地统,圣人得之以成文章。道与尧舜俱智,与接舆俱狂,与桀纣俱灭,与汤武俱昌。譬诸饮水,溺者多饮之即死,渴者适饮之即生。譬若剑戟,愚人以行忿则祸生,圣人以诛暴则福成。故得之以死,得之以生,得之以败,得之以成(《解老》)。此其言道,犹浮屠之言“如”耶(译皆作“真如”,然本但一“如”字)?有差别此谓理,无差别此谓道,死生成败皆道也。虽得之犹无所得。《齐物》之论由此作矣。

韩非虽解老,然佗篇足足以临政为齐,反于政必黜。故有《六反》之训、《五蠹》之诟。夫曰斩敌者受赏,而高慈惠之行;拔城者受爵禄,而信廉爱之说;坚甲厉兵以备难,而美荐绅之饰;富国以农,距敌恃卒,而贵文学之士;废敬上畏法之民,而养游侠私剑之属。举行如此,治强不可得也(《五蠹》)。然不悟政之所行与俗之所贵,道固相乏,所赏者当在彼,所贵者当在此。今无慈惠廉爱,则民为虎狼也;无文学,则士为牛马也。有虎狼之民、牛马之士,国虽治,政虽理,其民不人。世之有人也,固先于国,且建国以为人乎,将人者为国之虚名役也?

韩非有见于国,无见于人;有见于群,无见于孑。政之弊,以众暴寡,诛岩穴之士。法之弊,以愚割智,无书简之文。以法为教,无先王之语,以吏为师(《五蠹》)。今是有形之类,大必起于小,行久之物,族必起于少(《喻老》)。韩非之所知也。众所不类,其终足以立烝民。蓬艾之间,有陶铸尧舜者,故众暴寡非也。其有回遹乱常与众不适者,法令所不能治。治之益甚,民以情伪相攻即自败。故老子曰:“常有司杀者杀。夫代司杀者杀,是谓代大匠斫。”韩非虽贤,犹不悟。且韩非言大体,固曰不引绳之外,不推绳之内,不急法之外,不缓法之内矣(《大体》)。明行法不足具得奸邪,贞廉之行可贱邪?不逆天理,不伤情性(《大体》),人之求智慧辩察者,情性也。文学之业可绝邪?荣辱之责,在于己不在于人(《大体》),匹夫之行可抑邪?

庄周明老聃意,而和之以齐物,推万类之异情,以为无正味正色,以其相伐,使并行而不害。其道在分异政俗,无令干位,故曰得其环中以应无穷者,各适其欲以流解说,各修其行以为工宰,各致其心以效微妙而已矣。政之所具,不过经令。法之所禁,不过奸害。能说诸心,能研诸虑,以成天下之亹者,非政之所与也。采药以为食,凿山以为宫,身无室家农圃之役,升斗之税,不上于王府,虽不臣天子不耦群众,非法之所禁,版法格令,不得剟一字也。操奇说者能非之,不以非之剟其法,不以尊法罪其非。君臣上下六亲之际,雅俗所守,治眇论者所驳也,守之者不为变,驳之者无所刑。国有群职,王公以出治,师以式民,儒以通古今会文理,百工以审曲面势立均出度,其权异,其尊不异。地有九州,赋不齐上下,音不齐清浊,用不齐器械,居不齐宫室,其枢同,其取予不同。皆无使相干也。夫是之谓大清明。夫是之谓“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

法家者,削小老氏以为省,能令其国称足,而不能与之为人。党得庄生绪言以自饬省,赏罚不厌一,好恶不厌岐。一者以为群众,岐者以优匹士,因道全法,则君子乐而大奸止。

其后独王弼能推庄生意,为《易略例》,明一以彖,曰:自统而寻之,物虽众,则知可以执一御也。由本以观之,义虽博,则知可以一名举也。处旋机以观大运,则天地之动未足怪也。据会要以观方来,则六合辐凑未足多也。故举封之名,义有主矣。观其彖辞,则思过半矣。夫古今虽殊,军国异容,中之为用,故未可远也。品制万变,宗主存焉(《明彖》)。明岐以爻,曰:情伪之动,非数之所求也。故合散屈伸,与体相乖,形躁好静,其柔爱刚。体与情反,质与愿违,巧历不能定其算数,圣明不能为之典要,法制所不能齐度量所不能均也。召云者龙,命吕者律,二女相违,而刚柔合体,隆坻永叹,远壑必盈。投戈散地,则六亲不能相保。同舟而济,则胡越何患乎异心?故苟识其情,不忧乖违,苟明其趣,不烦强武(《明爻通变》)。推而极之,大象准诸此,宁独人事之云云哉!道若无岐,宇宙至今如抟炭,大地至今如孰乳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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